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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谦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盯着木盒,竟不肯离眼,这样看似温和却又掌控朝局的人,若他想做的事必定会不折手段地完成,与其这样,不如直接给他看了,也免显得我欲盖弥彰,思及此,我浅笑道:“想来也只是件简陋贺礼,既然丞相有兴趣,碧衫,打开木盒交与丞相。”

木盒打开,果然只有一卷纸,洛谦取出画轴缓缓展开,如水目光扫视着画面。我站在一旁,亦将整幅画尽览眼底,其实哥并未对画做任何修改,依旧是娇羞新娘,倚门而立,低眉浅笑,只是多了几行字。

昔日植柳,扶风江南;今朝移柳,怆然西北。落款竟学当年的我,随意用毛笔圈了个椭圆,里面书写着去疾二字。

今朝移柳,怆然西北。我心中默念,身子不禁跟着心轻轻颤抖起来,哥难道你后悔了吗?后悔让我嫁入相府?

“没想到骠骑将军原是丹青高手。”洛谦温润的嗓音赞道,如墨深眸望着我,“画得神形俱备。“

我的心已乱,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望着画,一言不发。

恰好这时,洛文趋步上前道:“相爷,王大人厅外求见。”

我略稳心神,轻声道:“今日逛园子乏得很,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片刻不留,狼狈离去,竟忘了要回哥的画。

第二卷:云重风满楼 初见时(二)

拎干滚烫的帕子,斜躺在楠木贵妃榻上,微仰头,将帕子平铺在水肿的双眼上,帕子中的丝丝热气就透过薄薄的眼皮直入眼底,一阵舒爽。

昨夜洛谦并未留宿在我房间,可我睡得却很不安稳,入夜后,一直惦念着哥送来的画,至三更,抵不住昏昏睡意,方才入眠。而后又是一片一片的梦,朦朦胧胧,好像一会儿是回到了一品竹,竹林清风中与哥同作一张画,画得是艳艳挑花下娘的笑颜;好像一会儿又转至寒冷战场,周围尸横遍野,在这血腥之中,我与哥竟兵刃相向,直惊得我一身冷汗。

帕子快凉透时,碧衫在身旁轻声道:“小姐,文总管在屋外有事。”

我未起身,只是一笑,清声道:“今早精神不大好,怠慢文总管了。”

洛文这才进屋,脚步极轻,然后低头道:“既然夫人身子有恙,小人这就派人去请大夫。”

我略微摆手,道:“不必了,只是有些头晕,并无大碍。倒是文总管清晨就到我这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洛文立即答道:“相爷请夫人到书房一趟。”

掀开帕子,放到碧衫手中,我莞尔笑道:“那就要请文总管稍等片刻,我要稍整仪容。”

洛文沉声一应,退到了屋外。

梳妆台前,碧衫正为我盘发,我慢悠悠地打开妆匣,取出金钗,珍珠金莲钗,而后勾起唇角,淡然一笑,将钗递与碧衫道:“不必繁复,将头发挽起即可。”

洛文在前面领着路,我与流苏跟在后面,曲曲折折,迂回在相府小道上,直至一片碧色竹林前,洛文才停住脚步,道:“夫人,书房就在这竹林之中。”话语一顿,略抬头,瞟了一眼流苏,随即又垂首道:“相爷一向好静,特别是书房,素不喜外人入内。相爷还常说,书房是看书之地,人一多,就污了圣贤书。”

我哑然轻笑,手指抚过翠碧竹身,转首对流苏道:“流苏,难得在长安见到这样繁茂的竹林,你在这里静一静,很容易回忆起小时候的。”

而后洛文躬身退步道:“夫人,府内尚有事需打理,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我深吸一口气,笑起,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不是吗?逃避无用,没有了流苏的陪伴,我缓缓踏入竹林。

没想到堂皇华丽的相府之中,也会有这等简陋砖房,灰砖白粉粗墙,原木门窗,泛着青草的气息,就恰似一幅水墨画融于了这翠竹林中。

再往前走几步,看清了,书房门口左侧有一与人高的原木树桩,从中劈开,只留一半,光滑的剖面写有“和墨斋”,字体俊逸,入木三分,只是有些年份了,墨几许晕开,没了光泽,黯淡地紧。

和墨斋内,洛谦站在窗边,背对着我,手执一卷书,轻声念诵着。洛谦的声音字正腔圆,平仄悠然,自有一股韵味,仿佛历史文化都沉淀其中。

我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书斋门口,直到洛谦最后一个字收了音,他方才回首,见我,略讶道:“既然到了,怎不进屋,反站在门口?”

我淡笑,避而不答,反问道:“今日丞相不需上早朝吗?记得平日这个时辰爹爹还尚在宫中。”

洛谦放下书,嘴角轻扬,笑道:“皇上恩典,新婚三日可不上早朝。刚才见你似懂得书中含义,读过书吗?”

我宛然笑道:“小时候跟着一位先生学过几年,识得几个字而已。”

“那可知晓门前树桩上的字?”

“和墨斋。”

“哦,只有和墨斋?”洛谦似有不信,走至门口,将视线移至屋外,飘忽游离,终定于翠竹,问道:“那总应该知道这竹子的名字吧?”

这样的一问一答,气氛压抑,我轻蹩眉,道:“不晓,以前不曾侍弄花草,也不知其雅名。”

“嗯,是吗?”空气有些凝固,这时洛谦忽笑道:“看来上官小姐的记性不大好,连日日相伴的碧波翠竹都忘了。”

我讶异,从踏入竹林我就知晓这是碧波翠竹,竹色翠如碧波,而且和墨斋三字飘逸俊秀,实仍泓先生的手迹,只是不知为何现于丞相府,故方才一再隐瞒,我镇静笑道:“可能刚才不大留意,没有发现。据书上说,碧波翠竹娇贵,长江之北无法生长,却不想在长安也有碧波翠竹林。”

“二十年前,家父与无双公子朱泓略有交情,这碧波翠竹就是无双公子亲手种下的。当时无双公子对家父言,碧波翠竹本无法长于北方,但用雪梨水浇灌,或许可成。采摘仲春梨花,泡于大寒雪水中,密闭三月,酿成雪梨水。果然此法可行,二十年过已竹影绰绰,就连那‘和墨斋’也是无双公子亲自劈桩书写的。”说到这儿,洛谦突然一顿,而后又提高音量道:“听闻骠骑将军是无双公子的门下高徒,难道上官小姐未曾见过无双公子?其实,还有传言,无双公子曾收下一名女徒弟。”

讲完,洛谦如水双瞳骤然盯着我,然后,笑起。

我亦一笑,坦然道:“扶柳确实同哥向泓先生学过两年,可当时并不知泓先生原是无双公子,而且泓先生从未收我为徒。先生说,只授杂学,不需师徒名分。”

洛谦笑意更深,转身,伸出右掌,对着身后书桌,道:“既是这样,上官小姐,能否回答洛某几个问题?”

我顺势望去,书桌上已摆好纸墨,再回首,便瞧见洛谦的温润笑颜。洛谦刚才略转身,不偏不倚,正好在门口,挡住了我的去路。

典型的请君入瓮,看来不答都不行,前途凶险,我心中一掂量,而后浅浅笑起,清声道:“小女子学识浅陋,不知丞相是否也可以写出心中看法,以供参考?”既然现在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不可回绝,那我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洛谦笑容一僵,想是没料到我会提出这等要求,片刻之后,他反将唇角扬地更高,道:“如此就一同写下心中看法。”说罢,从书柜中抽出一张宣纸,平铺在书房角落的矮几上。

我握起墨砚旁的竹节狼毫,笔杆手感润滑,应是常用之物,一点砚,笔尖就吸饱了墨汁,似墨莲待绽,若有若无的墨香,混着魅惑。

“如何看待令尊?”

我稍迟疑,才下笔,将军功名万骨枯。

“如何看待令尊与令堂?”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如何看待自己?”

很顺,写到,质子。

沉吟一声,立即将质子画为墨团,抬头,看见洛谦站在书桌前,眸深似潭。

手心渗出一层细汗,我中道了,其实洛谦最想知道的答案只有质子,我如何看待自己现处的位置?是什么?上官家不安分的卧底?相府中隐藏的危险?

前两个问题只是幌子,抛砖引玉而已,通常人都有习惯性陷进,开始顺了,后面也会放松警惕,所以我会不假思索写下质子。

质子,即人质,战国纷乱,列国之间有一个外交惯例,两国相交或相攻时,为了取得信任或相互牵制,诸侯们常将自己的王子王孙派往对方首都作为抵押,而我现在就是上官家推入相府的一个人质。

带着一丝侥幸心理,可能洛谦并没有瞧见质子,我强稳情绪,淡笑,走向角落的矮几,道:“不知丞相的答案如何?”

将军,一对佳人,第三问竟没回答。

“质子?”洛谦沉声道,他终是瞧见了的,我轻咬唇,闭上双目,心里排江倒海,该如何办呢?

和墨斋内一片寂静,窗外风吹过竹叶,浮起一层清香,沙沙地响。

过了许久,洛谦突然和悦笑起,笑声很轻,很柔,却充满整个屋子,“精彩的回答,上官小姐,果然好文采。”

我惊讶回首。

洛谦温和地笑,如沐春风:“如此才情,上官小姐定有一颗玲珑心,洛某也就直话直说了。上月我与大将军定下盟约,共图前程,可世事难料,为了顺利完成目标,迫不得已才让小姐下嫁。”洛谦停了停,眼角下垂,似有愧疚:“所以委屈上官小姐这几载春秋待在相府…”

我静静地聆听,不言,只弯着唇角,微微地笑。

“你不甘心?”他长眉一扬,透亮的黑瞳盯着我,眼波流出一闪而过的阴沉:“听闻出嫁前夜将军府内突然起了一场火灾,事后调查好像是有人故意纵火…”

“而相府一向安宁,我并不想有任何意外发生。”洛谦温润的瞳仁微眯,叹了一声道:“毕竟处理起来很容易伤了和气…”

若有若无的叹息,倒像是伤春悲花。

“丞相怕是弄错了,那天夜里只是丫鬟掌灯时不小心将灯油溅在了锦帘上,窜烧了半间屋。”我徐徐道,末了又添上一句:“爹当晚就将那名丫鬟逐出了府。”

“错了?”洛谦眼角余光扫了我一眼。

目似春水,却透着薄薄寒意。我站得极稳,盈盈而笑。

“人们常道,沙场上拼得就是一股狠劲,上官小姐出自将门果然深谙此道!”洛谦淡笑赞道,手指挑开了书桌上的一方锦盒,再望向我,温和问:“其实太过勇猛反而容易伤了自己,上官小姐还要坚持吗?”

锦盒里就只一枚小小的象棋子。棋子粗糙,帅字上的红漆凹凸不平,这枚棋临走前我将它塞入霜铃手中。帅,全国军中之统,大将军也。

原来霜铃久无消息,竟是被他掳了去,突然有些惊惧,可此时岂能露怯?我垂下眼眸,额前刘海挡住了半边脸,伸手取了锦盒中的帅棋,淡淡道:“她可好?”

“主帅无恙,士卒安好。”

在他的眼里,我是急于出逃的主帅,霜铃是协助而来的士卒。假若我不起波澜,霜铃也就安全。

到底是该庆幸霜铃没有危险,我重重咬了一下唇,将忿气泄完,才抬起头,眼眉弯弯一笑:“这枚棋还是丞相保管吧!”说罢,将棋子放进了他莹白的掌心。

红色的帅字,在他手心里翻转。

“多谢上官小姐割爱。”洛谦唇角上翘,笑意绵绵:“洛某鲜少下象棋,却也知道棋盘之中帅不离营,相不过河,是吗?”

我点头:“是这个规则。”

“楚河汉界,互不侵犯,对吗?”他追问一句。

我哑然,这也是我最想要的结果,原来我与他费尽心机求得是同样事。

他若是想做力鼎千斤的霸王,我会龟缩在江东一角:他若是想成开国帝王刘邦,我会避舍万里下东越。楚河汉界,就是这般隔绝,你自一方举霸业,我自楚河岸边冷眼旁观!

“大抵是这样,井水互不犯!”我脆声道。

他听了,微微一笑,墨色的瞳深沉下来。

“力拨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忽然之间,响起霸王临终之歌,隐隐有了四面楚歌的悲凉。虞兮虞兮奈若何!悲壮歌声如波浪,包围了和墨斋。

到底是女子,最末一字终是气力不足,音调陡然下落,乱了乐章,却更添一份凄苦,闻之心酸。

“洛某有急事暂时离去,上官小姐自行随意…”等不到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洛谦就已匆匆入了竹林。

我轻笑,循着歌声望去,碧色竹林中有一个女子的娉婷背影。乌发丰厚,懒懒地斜披着,衣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玉肌,身下玫色长裙与翠碧竹叶比俏,色彩绚丽之足,倒要叫得整个天地都黯淡了。这婉转歌喉的女子,仅隐若身影,也真真是一代佳人。

而后,她便随着洛谦进了翠竹深处,连艳丽裙角也瞧不见了。

微风拂过,将方才答题的宣纸吹翘起了一角。一对佳人,他竟是这样看待上官毅之与柳依依,旁观未必清,我取了书桌角上的镇纸压住这一行字,顺着就坐在了木椅上。

累,真累!昨夜本就睡得不安宁,刚刚又是一场心力角斗,如今放松下来,脑子只觉得眩晕。身子不自觉地靠上了椅背,碧波翠竹的清香一缕一缕地散进屋子,我阖上双眼,恬静入睡。

迷迷糊糊间,脖颈处好像塞入一件东西,轻轻摩擦到了耳垂,微微发痒,我睁开了眼眸。

如玉的脸庞就在眼前,我惊呆。

“这样睡,醒来后肩膀会很酸。”洛谦半弯着腰,右手扶着我的头,将小靠垫塞到我肩下。

他语调轻柔,密长的睫毛微微浮动。

“多谢,我不困了。”我似乎闻到了极淡的墨香,清若幽水。

“嗯。”他指尖抽离我的丝发间,缓慢地,时间似乎凝固。

一时沉静,他挺起身,踱步离开我有一丈远。我亦站起,眼角余光却看到了他的手腕,玉石般的肌肤上有一道抓痕,很新,似是尖长指甲刮的。

“对不起,留你一个人等了许久。”他暖暖地道歉,随后便恢复了开始初的冷淡温和:“先前说的楚河汉界,上官小姐明白了吗?”

我淡道:“等到事成,我自会离去!”

它日目标达成,他稳掌朝局,我换回一份休书,重得自由之身,从此两人再无瓜葛。我本不是古时三从四德的女子,也不在意所谓名节。

见我平静,洛谦略讶道:“丝毫不介意吗?”

我莞尔一笑,道:“这本就是件无头无脑的怪事,我又何需在意?只是但求丞相日后撰休书时,用词贤惠,以便扶柳仍可觅得良婿。”

听我话语大胆,洛谦一愣,随即浅浅笑道:“难怪前日大将军叮嘱,小女看似娴静,实则刁钻。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不过我认为上官小姐实仍性情中人,更俱大将风度。”

“丞相缪赞,”我回道:“扶柳万不及丞相谋智。”

“倒有些讽刺了。”洛谦轻笑道:“日后生活在一起,不要叫丞相了,旁人不好想。”

哪有妻子称丈夫丞相的,可要怎样称呼?

对百姓而言,他们要谦卑地尊一声相爷,对官员而言,他们要讨好地称一声丞相,只有那高官重臣才唤得起一声洛相。

“那洛大人,”我婉转道,不能直呼大人,就加上姓氏,“也不必叫我上官小姐,家中父兄皆叫我扶柳。”

“无双公子可在京城将军府?”洛谦突兀问道。

我诧异,刚才他明知泓先生是哥师傅,就也应该打探到泓先生八年前已飘然远游,不知踪迹了,“洛大人既知哥与先生渊源,怎不晓这几年的事端?”

“当然无法知道,我刚才所言全是传闻。”洛谦笑得无害,偏偏又带着得意,“十八年前,无双公子拒官归隐,世人皆不知其去向。只是最近朝堂上传得凶,说,骠骑将军所布阵法与无双公子极为相似,定是其徒,而且有人曾在将军帐内发现阵法要诀,字体秀丽,为女子书写,故又传言,无双公子收有一神秘女弟子,精通奇阵。”

我惊怔,断续的碎片,竟被他连起,猜透。

“无双公子,绝世无双,一绝奇门遁甲之术,二绝棋秤天下,当年一招龙抬首,不知胜了多少宇内高手。不想今日还可有幸亲见这绝世高招。”不知何时洛谦已摆好棋局,一具很旧的桐木棋盘,两个枯藤编织的棋盒,无数颗竹质棋子,翠绿,麻黄,装满了藤盒。

这又是他先前准备好的吗?我笑了,道:“扶柳只跟了先生两年,未曾习过围棋。”停了一下,又道:“八年前,泓先生就云游四方了,至今没有消息。”

洛谦手一松,棋子从他手缝中滑落,洒了半角棋盘,显然他是失望的。不过很快,他又笑起:“那我教你吧。”

围棋主要在于计算,这个尚好,从小我数学不错。况且落子布局常有兵法融合其中,而且洛谦又讲得极为通俗易懂,是故,半日下来,我也能下得似模像样了。

凝望棋局,我轻拧眉头,虽然洛谦已故意让了我好几手,但毕竟初学,下至中盘,已无处落子,粗略计算一番,相差十目多,无法再扭转乾坤,正要举手投子认输。这时洛文却走了进来,弯腰禀道:“相爷,工部张大人求见。”

洛谦挥手淡笑:“带他进来吧。”洛文便退了下去。

我亦起身,投子,笑道:“这盘棋扶柳认输了,待我回去好生想一想,下次定能赢过洛大人。”缓缓走向门口。

“扶柳。”听见洛谦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腔调悠扬,仿佛带着江南水雾,迷离了人心。

我停在了门槛前,回首,只露半面脸。

“柳叶弯眉,不必再画。”洛谦笑得温和,不似哥的笑容,夏阳般帜热,明朗,黄金梧桐叶样的灿耀夺目,恰如半升的朝阳,清柔,让温暖在空气中慢慢荡漾开来。

我嫣然巧笑;“我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不必妆粉扫眉,也自能动人心魄。

只是,何时我才能问上一句,画眉深浅入时无?

第二卷:云重风满楼 初见时(三)

天朔八年,九月十八,清晨,薄雾。

刚让碧衫收拾好发髻,洛文就端着一碗汤面进来。他微微躬身,放下碗碟,退了四五步,才垂手而立。

这滚烫的汤面显然是刚做好的,腾腾升起的热气,像是窗外的晨雾,朦胧看不清,但却是温暖的。

我笑问:“今早文总管怎么亲自送来?”

洛文略有讶意,抬头看我,回道:“今早相爷离府,特意嘱咐,夫人生辰,理应庆祝,先备寿面,待下朝后,再陪夫人。”

“哦,我倒忘了。”我脸有憾色,“却不想丞相竟记得。”

“小人记得,定媒妁之日,互留生辰八字,相爷当时说,喜事巧合,拜堂恰一月,就是夫人生辰。”我瞧着眼前的敦实汉子,这就是相府总管,总能将主子的事圆得滴水不漏。

“小人请示夫人要哪家戏班唱寿?前段日子,京城的玉梨班进宫为皇后唱了一出,很是不错。”

“不用麻烦文总管了,我喜清静,锣鼓喧天倒闹得心慌。”我笑着回绝道。

洛文似乎不解,欲言又止,终还是安静地退了下去。

我用筷子挑起一根寿面,长长不断,眯起眼笑道:“听说这寿面要一口气吃完,方能长命百岁,倘若不小心弄断了,人便会遇上不吉利的事。流苏,你信吗?”

这个月,流苏似乎一直藏着心事,亦愈发地沉默了,常常一连几天不吭声,只用点头或摇头来打发前来询问的人们。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总算是听到了流苏的声音。

“是吗?”我抬头盯着流苏,筷子一滑,面条竟断了。

“断了,流苏,看来我最近运气的确太差,要禁足在屋,躲避横祸。”我放下筷箸,指着寿面,清甜笑道:“那你说,洛大人信吗?”

流苏霍然近身,泼掉寿面,眸亮如炬,紧盯着我的眼,愤然道:“你不喜欢就直说,要不就像这样倒掉,不用敷衍地宽慰,让我们安心。丞相信也罢,不信也罢,关心也罢,假意也罢,你还是被囚禁起来!”

我放下竹筷,几滴汤水渗入桌布:“的确不喜欢北方的汤面,油太重。”

流苏眼神锐利起来,像一把尖刀剜在身上:“你就那么喜欢骗人吗?谎言再好听,也骗不了自己的心!知道吗?你每次真心笑时,眼眸总是明亮的,若是眼神飘渺,笑得越甜就越不开心!”

恍惚间,我笑得愈发地甜了:“流苏,为什么你每次话一多,我就觉得你一点儿也不可爱了呢?”

午后,我坐在窗前,摆着棋谱,偶尔一两片秋叶被风吹落到棋盘之上,遮住几颗棋子,这样,我就再猜不透棋盘局势了。

屋内碧衫干劲十足,将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捣鼓一通,掂量再三,终于挑出一套水红纱衣,比划着跑到我面前,踮足一旋转,纱衣就如水波般层层漾开。碧衫娇笑:“小姐,我找了半天,就这件纱衣最漂亮,颜色也艳,如果再配上那支宝石簪花金步摇,定迷死人了。”而后又压低声音,凑到我耳旁,“相爷从来都没在这里留宿过,小姐,今晚可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我笑起,手指轻弹一下碧衫的额头,道:“你这死丫头这几日都闲得很,是吧?看你脑子里竟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要那件青花绣衫子,入秋夜凉,这清凉薄纱衣我可承受不了。”

碧衫不服气,徶嘴,碎碎念道:“小姐才脑子古怪,现在京城哪位美人不是这样子穿的?”

我将一支金步摇插入碧衫的发髻,笑道:“碧衫美人,那今晚你就穿着这件纱衣去赴宴,怎么样啊?”

“太暴露了…”碧衫愣愣道,随后俏脸涨红,惊叫着抛下纱衣,迅速逃离了屋子。

入秋后的夜是冰冷的,空气中的丝丝凉气不断地从我的衣襟、袖口钻了进来,轻轻地摩擦着肌肤,引得我不时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