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杀人计划也是细致谨慎的,只是可惜呐,选错了人执行,这群太监做事粗糙,不懂掩饰,心急火燎地赶来,恰好暴露了皇甫朔的焦急、不安、忐忑的心态。

洛谦他家两朝首辅当权已久,朝中势力庞大,可这盘根错节的、暗藏隐晦的联系,岂是一时之间就可以斩断的?

皇甫朔担心忧虑,冒险行事,只为斩草除根!

假借山贼之名除掉洛谦,无疑是最好的计策。一来可以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丞相死于非命,而不是皇上之手,可保他仁名;二来,可以彻底地瓦解洛谦的势力,只要洛谦一死,这明里暗里依附于他的人,自然都散了。

皇甫朔料得洛谦谨慎,当走官道,可洛谦偏一反常态选择小路,致使伏兵设错。其实,若昨夜真走官道,依靠洛文及车夫们的实力,也能闯过,只是怕有几人要受伤了。

纵使伏击失败,皇甫朔也留有后招,就是这道再贬圣旨。上次将洛谦连贬五级,降为朔方太守,已使朝堂震惊。可这仍是不够的,太守虽是地方官员,却握有实权,倘若洛谦利用得当,还可死灰复燃重新掌权。既然杀洛谦不成,也只有再巧设名目,继续削权。

这皇宫斗争太过复杂,也够绝情,更为血腥。我叹出了声,眉也蹩起,昨夜激战恐怕也只是双方试探性的交锋而已,以后才会开始真正的对擂。这一路比我想像的危险,要厉害的多。

“后悔了吗?”洛谦抛下圣旨笑问,一如既往的微笑,温和,柔软。

可是你与上官家可曾为我留下一条回头路吗?没有,事情远没有结束,你我都抽不得身!我笑问:“何为司仓?”

“从七品,看守朔方官仓。”洛谦说得风轻云淡,似司仓与丞相官阶一致。一月之间,从权力巅峰的一品大员到官场底端的从七品司仓,洛谦他就这样轻飘飘地接受了。

我偏头,斜望着洛谦的黑瞳,似恒久的幽深,不起一丝涟漪,琢不透喜与怒。

他定是早已料到会有今日,那他日后也必有打算。我扬起唇,清甜笑道:“司仓,是一个悠闲的好差事。”

“嗯,”洛谦的笑意若有若无:“可皇帝却是个日理万机的位子。”

记得,那一日,西北冬日的阳光难得的炙热。

第二卷:云重风满楼 清平乐(一)

异闷的安静,一路上预料的暴风骤雨并没有发生,或许正如洛谦所说,皇甫朔是皇帝,他有太多的事需要操心。

无论是山东的冰雪自然灾害,还是朝中人为造出来的事端,对他的皇位有了危险,就必须立即处理。他亦无暇理我们了。

穿越关山碍,通过玉门关,十二月初,终抵朔方。

办完公文交接,洛谦正式走马上任成为朔方司仓,我们也在朔方官仓旁的粗陋小院住下。小院是前任司仓留下的,虽简朴,但也舒心。院内遍植白杨,直挺挺的,很有精神。可我更倾心于院后的一方池塘,初来那日,朔方下着细雪,水面上结起一层薄冰,透过晶莹,可见塘内碧水漾漾。池塘边尚有几株瘦竹,稀稀疏疏,单薄地紧。雪花洒在凋敝的竹叶上,更衬得叶边那抹藤黄益加通透。水不及江南清澈,竹不必碧波翠色,但就是硬生生地将人拉入了水墨之中。

在这里,日子过得暇逸,转眼年关将至。

我左手支腮,想了许久,才落下白子。棋势双方似乎在伯仲之间,但正因为胶着,错一步,满盘皆落数,所以才格外谨慎,考虑数面,方迟迟下子。

而后抬头,望向对面的洛谦,依旧是淡淡的笑颜,看不出这子我是下对了还是错了。

恰时,洛文手里拿着一张烫金红帖,徐徐走进:“爷,朔方新任太守宋知海送来请帖,请爷与夫人岁守除夕。”

洛谦修长的手指夹起一枚黑子,略有停顿:“宋知海?何人?”

洛文回道:“宋知海两年前任琼州太守,无意间得罪了黄太师。爷当时为他说了两句话,保住了他的官职。”

洛谦眼露惑色,落子却是精确,取了我棋群中隐蔽的要害之地:“哦,宋知海,倒还真记不起他来了。”

我拨弄起盒子中的白棋来,果真贵人多忘事,他连名字一丝印象都没有,可人家却还把他当作救命恩人巴巴地供奉着,否则谁会来宴请前任的落魄丞相呢?

“扶柳,想去吗?”洛谦突得问我。

一子现杀机,堵了我半面棋,胜负已分,我浅笑道:“既然洛大人赢了,还是大人做决定吧。”

除夕夜,再次登上这高阶石台,恍如隔世。

朔方太守宋知海倒是热情,竟携夫人在门口相迎。

“洛大人肯屈尊到寒舍,使我宋府蓬荜生辉啊。”宋知海一口熟稔的官场寒暄。他唇上两撇胡须,下巴上还留有一撮精心修饰过的山羊胡子,面有威严,肚子却是微微隆起。

洛谦笑如春风:“宋太守如此缪赞,洛某人可不敢当。”

宋知海身后的夫人上下打量我一番,才上前道:“这位便是洛夫人吧?果真是京城的世家小姐,比起我们乡间女子可雅致多了。”

我吟吟浅笑道:“不及宋夫人富贵。”

热闹的客套后,进了内堂,大家一番推辞,方定了座位。宋知海作为主人,坐了上首,我挨着洛谦而坐。

堂内装修还算雅致,宋知海应是读书人出生,尚有几分品味,没有大宣打染的俗气。

丫鬟们开始上菜,宋知海对身后的服侍丫鬟道:“今日也没有什么外人,叫小姐一同用饭吧。”随后对洛谦笑起:“下官膝下无子,只有这一名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小女素喜热闹,今夜除夕,怕是不肯独自一人度过的。”

洛谦轻啜一口茶水,似笑非笑地慢声道:“宋太守失言了,如今洛谦才是宋大人的下属,该由洛谦自称一声下官啊。”

宋知海脸色随即轻微惊变,然后正色道:“洛大人才华横溢,这浅水岂能困蛟龙的?”

洛谦一挑眉,透亮目光扫了宋知海一圈,无声轻笑。

门外环佩相碰的脆响之声益盛,这时,门帘子就被轻巧地挑起,一名盛装少女袅袅行来,盈盈一拜,香气袭人:“明珠见过洛人大,洛夫人。”

宋明珠曼声而语,抬起头来瞟了一眼洛谦,双颊便晕上一层润红,急忙依偎着宋夫人坐下,小女儿神态显露无疑。

过了好一会儿,宋明珠才重新抬起头来。这次却将目光锁定于我,可她眼角余光仍是忍不住地张望洛谦,顾盼之间,女儿娇羞无限。

我饮上一杯软糯米酒,清甜之气在舌尖蔓延,微眯起眼,悠悠浅笑,好酒,但怎及对面女儿红呢?宋明珠粉面凝脂,口含朱丹,气韵端庄,是官家千金的秀雅极品,也是官夫人的好胚子。

原来宋知海是醉翁之意不在朝政,而在乎婚嫁也!

觥筹交错,晚宴渐进尾声。

洛谦举杯笑道:“水酒一杯,洛谦谢过宋太守的盛情款待。”说罢举袖掩面一饮而尽,我亦端起酒杯浅酌,以谢主人酒筵。这时,耳边忽的响起软软的央求声:“扶柳,待会儿帮我挡一下。”洛谦趁着长袖高举之际,对我窃窃私语。

我轻笑,神女已有心,岂是我能挡得住的?

放下酒杯,等着宋知海开口,却不料倒是宋夫人先说了话:“久闻洛夫人德艺双馨,不知能否指点一下小女的绣工?”

宋明珠很是配合地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与我。我无奈淡笑,这简单的缝缝补补我倒还可以凑合,可论起绣花,我还是真没有用绣花针绣出过一个花骨朵儿来!

展开丝帕,一只并蒂莲迎风绽放,蕊心纠结,枝叶缠绵,旁边还绣有一行精致小楷,针脚层层分明,彩线丝丝不乱,比起伊水坊最好的绣娘不遑多让。

“宋小姐心灵手巧,端的好绣工。”我微微笑道:“环佩良玉若相逢,一斛明珠还与君。应情应景,才女绝句,特别是明珠二字嵌地巧妙。”我略偏头,思索小许,撇嘴笑起:“不禁让我想起另一句文,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语音尚未完全落地,宋氏母女皆变了脸色。

只因此句诗文断字有玄奥,沧海月明、珠有泪,生生地将原本相连的明珠二字分离。珠散,人两断。

宋知海多年做官,遇此突变,定力倒足,神色依旧问道:“也是一句绝言。只是像是从某首诗中截取而来,单独听起似有些断章取义,不知可否请洛夫人念全此诗呢?”

我浅笑道:“这诗浸透惆怅,现在念出怕是要毁了这喜庆气氛。”

宋明珠这时方缓过劲来:“听闻洛夫人文采非凡,明珠想趁今日一睹夫人风采。”

我哪里有什么文采传世?看来倒是宋明珠不肯依饶,我轻佻眉尖:“那就却之不恭了。”

拂过被酒熏地微热额头上的细汗,我浅吟婉转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诗原是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名篇《锦瑟》,只是现在历史改变,没了唐朝,亦没了这首诗。

宋明珠若有所思,秀目低睑,片刻后缓缓说道:“听完夫人此诗,明珠良有感慨,想取出锦瑟弹奏一曲。”说完转身忙离去,宋夫人爱女心切也紧随而离。

宋知海也欠身道:“在下略有不便,去去就回。”

看来明珠小丫头被洛谦迷住了,竟不肯轻易放手,这一家三口的另拣地方商量去了。

众人纷纷离去,大厅内再无他人,仅剩我与洛谦二人。

我这才转过头,微瞪眼,心中一丝怒意:“宋太守想招你为东床快婿,宋明珠大家闺秀,确也相配。可倘若你不愿意,一句明珠暗投也就回了他。干嘛非要拉我趟这淌浑水,想让天下人都知晓我妒妇之名吗?”

洛谦饮了不少酒,面色透有醉红,几络发丝松动,浸有汗水垂在眼前。他显有醉态,但眸子却比之前更为清亮,湛湛地闪有柔光,纯粹的让我无处可藏。洛谦定定地瞧着我,唇角上扬,笑容渐渐荡开:“吃醋了?”

我立即横了一眼,撇过头直望门口,不再见他:“没影的事,我去吃哪门子的飞醋?何况拜倒在本姑娘石榴裙的,犹如过江之鲫…”

身后响起轻快的细小畅笑。

旋即闭了口,我哑然呆住,心底若不起丝毫褶皱,又怎会脱口而出这番气话呢?

微醺的香甜酒气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其中夹杂的清水墨香越来越浓,浅绵的呼吸开始划过我的脖子,很快,热气摩擦过耳垂,醇厚的嗓音在叹气,直颤得我心里涟漪层层:“扶柳,我给不了你要的安宁。”

恍如梦呓,扶柳,我给不了你要的安宁!

顿时,我如遭雷击,震得全身麻痛,没了心跳,石僵般怔住,一动也不动。

好一会儿,我才缓过神来,侧头回望时,方发觉洛谦的脸早已靠在我的肩头,双目暇闭,鼻息均匀,像是睡着了一般,带着满足淡笑。

琴音骤响,却是杂乱无章,毫无声律。

宋明珠站在门口,怀抱一方镶珠锦瑟,面色惨金,双目惊圆,樱唇泛白,手指哆嗦不止,指甲不经意间拨动琴弦,乱了瑟音。

宋知海与其夫人在门后,亦是掩不住的惊讶与遗憾。

我知现在我与洛谦的姿态太过于亲密,难免打碎了少女的一颗芳心,不由歉笑道:“我家爷喝醉了,竟然睡着了。如此就不讨饶宋太守,我们先行告辞,日后再请太守一聚。”唤来门外的洛文,扶着洛谦进了马车。

车内我掀起一角车帘,回望夜空,小城朔方正喧喜无比,大朵大朵的烟花在燃烧,映的暗夜五彩缤纷。

烟花绚烂,转瞬即逝,我心有所想,黯然幽叹:“瞬间辉煌,飞灰湮灭,人生短暂,又何必苦苦追求呢?百年后不都是一捧土。”

长吁一声,放落车帘,静归黑暗,回首,猛然见亮起一双清凉的眼,耀比流星。

“醒了?”

“吹了冷风,酒便散去。”

无声,无言,对望良久,也思索良久,我最终开口:“为什么要拒绝宋知海?今夜前来不就是为了他吗?”

“朔方太守不过一地方小吏。”

“虽说官阶不高,却掌控一方实权,兼握军队。”

眼有寒光,黑暗中见不到表情:“那你又为何开始关心起朝中事来?”

我不禁哑笑,是啊,我那么想逃离政治,现在却侃侃谈起权谋之术!揉了揉胀痛的额头,我闭上疲倦的双眼,轻声叹道:“今晚我才是真的喝醉了,话也多了。”

第二卷:云重风满楼 清平乐(二)

除夕之后,宋知海那边没了任何消息,我与洛谦也绝口不提当日之事,只当它是一场虚幻,事过梦醒。

这日,外面阳光暖意盎盎,我起了兴致,拉着流苏,穿梭在院内的白杨丛中,呼吸着北方清晨凉薄的新鲜空气。

“嗖”的破空之声在头顶突响,一个深褐色物体向我飞来,我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流苏推到了白杨树后。

流苏足尖轻踮,踏树而上,借力跃起,半空中曼旋转身,手臂舒展,轻巧地接住了不明飞行物。自从我被毒针射伤之后,流苏对周围的一切变得异常的小心,每当一有什么小情况,就立刻将我护在了她的身后,这次也算一个不小的意外了。

只是待我定睛瞧清了流苏的怀中物后,便哧哧笑起,原来是一个崭新的藤球:“这件暗器也忒大了些!”

“流苏先收好吧,待会儿定有小孩上门讨取的。”

果然,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梆梆”的敲门声,声脆而单调。

我打开院门,两个八九岁的小娃并肩相依站在门口,男娃清秀,女娃可爱。

见了我,男娃红着脸垂下头,支吾开口:“姐姐…对不起…刚才踢进院子里的藤球是我的…可以还给我吗?”

光瓷的脸上飘有红晕,是小孩特有的纯真。

我半蹲下来,对着男孩的瞳,嫣然笑道:“怎么证明这藤球就是你的呢?”

男孩白净的脸更红了,手指不经意地绞动着袖口,哎呀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倒是身旁的粉嫩女娃开了口,声音清软:“大姐姐,那个藤球藤球是我送给表哥的。你若不信,看这盏花灯,是表哥送给我的哦,很漂亮吧?”说完,便将花灯递到我面前。

我用手指拨动起花灯,花灯开始呼啦啦的旋转,极速而欢快,像是少女盛开的圆裙裾。我亦欢颜笑道:“你的表哥很有眼光,这盏花灯真的很漂亮。”

男孩害羞极了,轻扯女娃的腰带,想要让她住口。女娃却不在意,笑得灿烂无比:“那是当然的,表哥可厉害了,什么都会!”

“今天是上元灯节,晚上全城的人都会提着花灯上街的,可我的花灯一定是最漂亮的。”

“大姐姐,今晚你也去看花灯吗?”

我一怔,没想到日子过的真快,已到了正月十五,随即莞尔笑道:“姐姐相信藤球是你送个表哥的。流苏,将藤球还给他们吧。”

两个小孩欢天喜地的道了谢,便手牵着手笑着跑开了。

铃银的笑声还在巷子中,望着男孩女娃亲密无间的背影,我笑有感叹:“表哥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好…”

“小姐。”流苏突然唤我。

“嗯。”

流苏眼中闪有犹豫,下嘴唇几乎咬得不见了。

我淡笑道:“说吧,再憋在肚子里,你的脸就要皱成老核桃了。”

“知道大表少爷的消息吗?…”流苏的嗓音垂得极低:“大表少爷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寻找小姐的行踪,密部的人都说大表少爷疯了,因为搜不到消息,竟一连换了密部大半的分舵掌柜,搞得现在西泠柳庄人人自危。”

我乍听,几许惊讶,而后回望巷口,男孩女娃早已远离,浅浅笑起:“他一向沉稳,怎么也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要通知密部吗?”流苏问的迟疑。

我轻摇头:“不必,通知了徒添烦恼。”几个月下来密部未查到蛛丝马迹,倘若直接将矛头指向洛谦,怕密部救不出霜铃,反而害了她。

流苏蹩眉道:“小姐,如果当初答应了大表少爷,就不会离开江南了;如果不进长安,就不会遭遇危险,险些丢了性命;如果…”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事情就这样,定了就没有了后悔的余地。”我打断了流苏,叹道:“可是,流苏,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昨天少爷来信,嘱咐我不要说出。”

“你也会违背他的意愿?”

“我只想…只想让你可以自己做决定…大表少爷是真心的…”流苏已经词不达意了。

我半眯着眼,瞧着流苏因激动而皱起的眉,笑问:“难道哥只说了这几句?”

“少爷说,情债,最难还。所以不要告诉她了。”流苏眉眼间流露出些许迷惑。

情债,最难还,哥你也知道吗?我的笑容在脸上扩大,只是掺杂了太多的无助:“流苏,等到再见到哥时,你在他面前坦荡荡的问上一句,情债难还,上官去疾,你还得了吗?”

流苏怔住,惊骇半晌,又突兀问起:“可小姐,你知道怎样才还得了情债吗?”

“不晓,”我冷冷笑道:“所以哥才不让柳风找到我,当债无法还时,就不要再欠更多的债。”

“大表少爷或许能帮…”流苏的声音断了,瞳孔对着我身后,渐渐模糊。

我定神回首,愣一愣,随后嘤嘤笑起,笑得纯粹,纯的如同最完美的碧波翠竹的髓绿,不染一丝纤尘。

白杨树后的洛谦亦一愣,缓缓淡笑,舒开了刚才蹙的极紧的眉,换上了一点儿的不解。

我语笑嫣然:“洛大人的头发…嗯…很有形状。”

洛谦轻抬掌,抚上发束。其实他的头发早已被干枯的白杨枝刮的凹凸不平,挑出不少发丝,长长短短,凌乱的铺在头顶。

洛谦有些懊恼的逸气,随后又眉眼弯弯的笑问道:“扶柳,今天是上元灯节,晚上去看花灯吗?”

“嗯,好久都没有热闹过了。”

晚上朔方的街头果真热闹,处处张灯结彩。朔方本是边塞小镇,远不及京城繁华,却不想城内居民都上街庆祝时,这喜庆气氛倒毫不逊色于京城。

我、流苏、洛谦及洛文四人行走在朔方的大道上,笑谈风俗。

忽然,身后“砰砰”数响,我扭头回望,看得深空中朵朵烟花绽放,煞是美丽。

人群顿时兴奋起来,众人高呼着,形成一股巨大的人潮,向我们所在的方向涌来,将我们四人冲散。

在人群中,开始有人接二连三地向我撞来,最后瞧得一位体型粗壮的婶子飞速冲来,我的身子不由地向外飞起,几个回旋,眼见就要倒地。突的感到右手手腕一紧,我立即借着这股力,站稳了脚跟。

撇头相望,原是洛谦拉住了我的手,他轻笑道:“人潮拥挤,逆行是很容易被撞伤的,跟着人群走便会没事的。”

我浅笑点头,随着洛谦与人群缓缓而动。

洛谦的手干燥而温暖,掌心及指尖磨有薄润的细茧,走动时微摆手腕,便滑过我冰凉的手心。

喧嚣的人群中,我与洛谦都没说话,只是牵着手,淡然笑着,顺着人群徐徐前行。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松手,怕是人潮再度拥挤;我也没有刻意抽回,怕是为了那寒夜中掌心的温暖。

人群很快将我们带到一个宽广的圆场,场中央搭有高台,但是距离太远,瞧得不太真切。

时间缓流,烟花不停绽放,人也越聚越多,后面的人不断推搡,竟将我与洛谦挤到了高台前方。

这是,我方仔细打量起高台来,轻纱曼布,瑰丽花灯,好一个奢华舞台。高台右侧矗有三丈高的立杆,杆下垂有一串连环红花灯,灯上贴有金字,伊水坊三字正映着火红烛光,闪闪耀眼。

我尚未弄清何事,一名徐娘半老的中年妇女就登上了台子,她浓妆艳抹,脸上涂有半寸的脂粉,倒叫人瞧不出真实面目。裙色艳丽,随风轻摆,似瑰红月季,中年妇女对着台下抛了个媚眼,便开口笑言:“哎哟哟,大伙儿可真捧场啊,来了这多人,玉娘先代表伊水坊谢过大家了。想必大伙都听过消息了,真实非常幸运啊,今年伊水坊将发布新裳的舞台放在了咱们朔方…”那叫玉娘的中年妇女虽然面妆画得夸张,可声音却是清亮,说起话来,如唱曲般拿着调,悠扬轻快,余音袅袅。

台上讲得热闹,台下亦不含糊。

“白大婶,今年伊水坊怎么会把这等重要的场子摆在朔方啊?以前不全是在长安、余杭吗?”

“这些天没去巷尾的王婆家,不知道了吧?今年的伊水坊全由柳二小姐一手掌控,其他小姐都忙着别的事呢?”

“柳二小姐当家,与场子在朔方有什么关系啊?”

“净守着你家男人吧,连柳二小姐嫁到傲龙堡,做了堡主夫人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