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是我的旧僚。所以也没有什么自然灾害,全是人为。”

他的眼里一片平静,千万人的生命在他、哥或则皇上看来,只是较量中的棋子,也许还比不上手中的一枚官印。

屋内寂静,针落可闻。

“扶柳,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害怕暗杀?害怕阴谋?害怕权势?还是,我应该害怕这样的你,洛谦?

神色安宁,目光清澈,嘴角上扬,我温柔笑起,然后轻轻地抱住了他,将整个脸全部埋进了他的肩窝,淡笑道:“我怕,我从小就怕蛇虫鼠蚁之类的,除了这些,我一向胆子大,什么都不怕。”

“现在你知道了我最大的弱点,就不准利用这些来欺负我,上次那个大毒蝎子就蛰得我痛死了。”

洛谦淡笑着拉起棉被将我裹住:“还怕生病吃药。”

我依旧躺在洛谦怀里,轻声叹道:“洛谦,那以后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洛谦抱得很紧,将脸埋入我的长发,闷声道:“扶柳,那以后你会离我而去吗?…扶柳…”

闻着清淡如水的墨香,听得坚定的心跳声,我很平静,平静地入了梦乡。(上部完)

【洛谦番外】老洛的白皮书 四

风中有雷霆般的马蹄声传来。

是拓跋铁骑!

“他们…”她眉心纠结,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不能再等,直接揽住她的腰,奔向了客栈酒窖。刚才去厨房端浇饭时,粗粗扫过一眼,土墙厚实,应该是可以挡住铁箭的好去处。

黑暗疙角处,还有灰尘扬在空气里。

偶尔听到几滴清脆滴水声,是烈酒落进泥土。

圈她在怀里,隔着细薄衣料,手掌依旧感到玉肌生凉。大约是刚才她沐浴时用的花香,如今在狭小的空间里散发开,别样清幽。

她透过小孔认真地观看外面的状况,乌黑的瞳一片虔诚。

我无法确定她为什么会这样担心素不相识的人?或许她以前从未遇上过如此残酷的屠杀。

铁箭如雨,就像预料中的一般。拓跋阳的铁骑从来就是杀人!

范大作替金香玉挡住了一箭,箭锋完全没入背脊,但离了心脏五分,大概等一个时辰后鲜血流尽,才会死去。

“为什么现在才说?老娘等了你那么久,你一说,就走了!”金香玉爬着挪动到范大作身边,拳头如雨般落下:“死呆鹅,老娘不准你死,老娘还没有听到你说我爱你呢!…知不知道,不准死,你给我大声说一遍,我爱你…”

金香玉的眼泪溅在了冰冷的箭杆上,猩红一片。

突然我的手背感到温湿的灼热。她的眸水光漾漾,轻轻地说:“我爱你…”

如同蚊呐的细小声音,却沉似千斤,重重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真重!

我伸出手掌捂住了她的眼。

“不要看了,也许你将承受不起。”

搂着她纤细的腰,强行将她移到自己胸前。手掌处有微微发痒,是她的睫毛眨动着拂过。

“这算不算得上一次屠城呢?”

我沉默。她用上了屠城,可其实才不过死去百人。

“而我们本可以消弭这场屠杀,是不是?”

我蒙住她眼睛的手轻轻颤了颤,手掌缝隙里溢满了她的眼泪。

“其实,就算我们站在拓跋阳面前,他未必会杀我们,而我们也有机会可以再次逃脱,是不是?”

我只能无奈地叹息。

“那么多无辜善良的人死去,全是因为我们的自私,是不是?”

我冷漠道:“这只是他们的命,与任何人无关!如果这些人足够强大,谁也杀不了他们!”

手掌濡湿了大片,全是她滚烫的泪。

扶柳,如果可以救下他们,可是我却无法保证你的安全,该怎样选择呢?

我们都是自私的人,所以我希望我怀中的人有微凉的呼吸,有清泠的说话声,甚至有现在止不住的眼泪,而不是中了箭满是鲜血的僵硬尸体!

范大作死了如何?客栈鲜血浮箭又如何?

我洛谦只要怀里的人无恙!

就算天下人的性命都捏在我掌心,我亦自私!

她猛然抓住了我的衣襟,纤细骨指死死地抵住我的锁骨:“可他们会杀了我!或许在每天深夜里,范大作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他站在沙漠的绿洲里微微憨笑,然后他的嘴角蜿蜒出僵黑的血,扑倒在我脚边,背后插着拓跋铁箭,血肉模糊。他会缓缓地抬起头,白森森的骨指深深掐入我的脚踝,狰狞笑道:妹子,为什么不救我呢?”

“——还有这浸满鲜血的客栈,我会徘徊在这里,永远也走不出去,身边到处都是怨恨的双眼,他们不停地吟唱: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如泣如诉。

我的另一只手掌覆上她不停颤抖的肩,一点一点地用力,直到稳住了她的身子。“上官扶柳,在天下的争夺中,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将会有无数的人死去!不能心软,不能懦弱,不能犹豫,记住从今以后你要陪着我一路走下去!”

扶柳,将来迟早有一天你将会看见我的杀戮,毫不留情的杀戮,或许将比这场屠杀更加残酷——,所以,我需要你的坚强!

你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我的身边,是不是?

“为了我,学会舍弃…”

可不可以为我,舍弃你的善良?舍弃你的亲情?舍弃你的上官?从今以后只停留在我的怀中!

江山血路,由我一人踏平就好,只是你能否一直跟随在我的身后,当我疲惫时,回头便能看见你的淡淡笑颜?

铁箭破入酒窖。

烈酒泼洒,淋湿了我们的衣裳。酒水浸透,她细小的锁骨突现,微微颤抖。

“洛谦,知不知道,看着他们这样无助地死去,会想到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像他们一样,死去的时候双眼会怨恨地瞪向天空?其实我也和他们一样不够强大,是不是迟早会看着自己的鲜血像花一样绽放,然后干枯地死去…”

然后干枯地死去?

土墙外的血花飞溅,我竟然感到莫名的害怕。

“不会的,我不会允许的!”

低哑地嘶吼,即使是天命,我也会劈天射日,夺回这命盘。

上官扶柳,记住,你的命只能我来取,你自己也休想掌控!

她似乎僵住,烈酒顺着柔美的唇线下滑。像是沾有剔透露水的素莲花瓣,蛊惑了我。不由自主,覆上了甜蜜花瓣般的柔唇。

烈酒似乎在舌尖跳舞,血脉贲张。

一点一点地占据,一寸一寸地侵入,深入灵魂,无法抵抗。

上官扶柳,你是我的女人!

暗夜中对着墙,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刚才的画面。

她唇角漾着笑,靠在上官去疾的肩头,亲昵无间。我站在很远的阴影处,看着两个贴近的身影,说不出的烦躁。

草地上的屑末已凝聚在了掌心,无声地旋转,酝酿很久,这一掌始终没有打出去。半空中的草屑纷纷扬扬地落下,铺满了整颗晦涩的心。

机械般地回到驿站,躺着,辗转难安。

心里长了一朵魔鬼般的莲,勾魂摄魄的南海素莲。它在不停地吸食着我的血液,微微地痛,可我却甘之如饴。

门框发出轻轻地碰撞声,顺着风传来幽幽暗暗的清香。

她没有再跨出一步,安静地如同不存在。

太静,似乎有獠牙在噬咬我的心。

一阵踉踉跄跄的撞击声,随后便是清脆的陶瓷破裂声,隐隐夹杂着凄凄苦笑。若断若续的冷笑,更像是绝望边缘处的嘶吼,是痛苦的挣扎。

上官去疾说:“扶柳,男儿总是志存四海——”

“原来你们都是一样的。”她几乎捏碎了玉牌。

这一幕闪电般滑过,还来不及细响,就听见极轻地泣声。

连哭,她也是压抑地为上官去疾而流。

只觉从手到脚,身子都僵硬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背后响起她讶异的惊呼。

转过身,直直地盯着她:“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去年我们穿着喜服一同拜过天地。

她慌乱地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是我的房间…”

那从今以后也是我的房间!迅雷般地箍住她纤弱的手腕,好似担心下一刻她便转身离去。猛地用力,伴随着衣料的破碎声,她柔暖的躯体倒在我的胸前。

沁香层层缭绕,她细长的发丝停留在我的脖颈处,柔得像云。

她微微抬起头,纯黑的瞳望着我,支吾说:“洛文明明说…是为我收拾出来的房间…”

手指贪婪地覆盖住她的脸颊,一寸一寸地抚过,心里有烈火烧过:“铁铠胸前方菱铁甲的压痕,浓重的铁锈气味,还有未干的咸湿眼泪…”

都是上官去疾的味道!

因为上官去疾才勉强嫁给我,是吗?因为上官去疾才愿意凑齐十万两银子,是吗?是不是还会因为上官去疾离我而去?

无数的怒火在燃烧。

压迫着她离我越来越近,嘶狠问道:“上官去疾就那么重要吗?”

她一呆,极快道:“他是哥…”

并不想听到任何问答。上官扶柳,以后你将不能再为上官去疾分出一分心,因为你的整颗心都是我的。

强烈的索取中,她很安静,没有一丝挣扎,只是窝在我的怀里,固执地像一个一心取暖的小女孩。

彻底的一场沉沦。

她在描眉。

铜镜反射着淡金光芒打在她眉尖,将如柳弯眉完全淹没在一片暖金色中。

我停步在门槛。

这样的安宁大约不再长久了,或许多看一眼,回到长安寂冷时可以暖心。

不知为何,她突地拈了素绢,淡淡擦去黛眉。

“不要再画了,越画越丑。”

是好,是坏,已然画出,又何必抹去?既然棋局乱了,我们都淌过楚河汉界,踏入对方领地,那就不要退缩了。

她回首,将眉笔塞入我手心:“你会画,那就试一试啊,看到底谁画得好?”

如题字般我握住眉笔,她抿着唇细细笑着。

上官扶柳,经我画后,是美是丑,你都不能后悔了。

“这也叫好,一只长一只短,一只高一只低,一只浓一只淡。”她大概是尽量压住心中的嗔怨,可眼角的不满意还是道出了一切。

“可我觉得很好看。好了,去吃早饭。”

我拉起她,有些东西未必是最漂亮的,可是那是最暖心的。

跨过门槛时,她忽地止步,踮起脚尖,澄清的双眼望着我,越来越近,她搂住我的肩,几乎整个人都靠在我身上。

一笑,暗香弥漫。

“洛谦,生日快乐,你要当爹了。”

再笑,蛊惑神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双唇轻颤,说不出话。

后来回京,我与少维说时,少维呵呵一笑,洛老二,那个就叫被春雷劈了。春,暖入人心;雷,惊震人心。

“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她淡淡的询问,掩不住的失望,垂下的浓密眼睫挡住了漆黑的瞳。

“高兴,当然高兴!”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拥着她的肩,力道极大,似乎想给她信心一般,“扶柳,只是马上就要回长安了…该怎么办呢…我要当爹了。”

她又是笑,唇角弯弯。

一个傻丫头,不知前路的艰险。

朝阳在窗外冉冉升起。

“圣旨到。”

意料之中的圣旨按时到达,可宣读时,她一直蹙着眉,分外纠结。

终于,她蹲下不停地呕吐,泪珠大滴大滴地落下。

我几乎是动用了轻功,奔到她身边,她只是捂住小腹,闭上眼,软软地倒在我怀里。

“洛文,大夫!”

我的声音在抖。

屋内大夫离去,她无事,受了刺激,多休息便好。我坐在床榻边,将散乱的发丝一缕缕地顺到她耳后。

她幽幽醒来,唇色苍白。

“我将他们都打发走了,莫要再激动,大夫说是动了胎气,要好生静养。先睡着,我出去了。”我起身,见了我大约她又会忆起那圣旨,胡思乱想一番。

“洛谦,我要知道。”她抓住我的一角,倔强地望着我,不容拒绝。

我轻颤:“扶柳,你确定吗?”

“是的,告诉我平罗发生了什么事?回长安又会出现什么事?”

我深叹,瞒不住的,可是说过后,她的心是否还如以往?

淡淡地说完,我问道:“扶柳,你害怕吗?”

害怕将来,甚至害怕我…

“我怕,我从小就怕蛇虫鼠蚁之类的,除了这些,我一向胆子大,什么都不怕。”她在我的怀里,淡笑着说。

可是,傻丫头,回到长安你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害怕。你那腹中的孩子,是否会成为一道催命符?

那冷冰冰的斗争场上,他们是不会允许一个流着上官血脉的少主存在的!

“洛谦,那以后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我紧紧地搂住她,似乎下一刻她就化烟离去,“扶柳,那以后你会离我而去吗?…扶柳…”

如果将来在长安,我保下你和孩子,你就不准离开,好不好?

(老洛的白皮书四完)

下部:第五卷:长安夜未央 长夜宴(一)

看着流苏手中的大药丸,我皱起眉头,面露痛苦之色,试探性地轻声问道:“可以不吃吗?”

“我身体好的很,根本不用吃药。”我加重语气强调道。天天吞所谓的安胎丸子,一个个圆滚滚的,简直可以堵住大象喉咙。

流苏依旧很冷淡,毫无表情:“我无权做主,与相爷讲。”

咬了一小口中药丸子,我自言自语道:“得想个法子,不能再这样天天吃丸子。”

“医邪。”流苏突然冷冷说出。

我轻挑眉尖,淡笑道:“流苏你的意思是找医邪来为我把脉,这样就不用吃那些庸医开出的安胎丸子!的确是个好办法,神医医邪的话天下谁人不信呢?”

还是冷淡:“不会来。”

“医邪那个古怪脾气,自是不肯屈尊来的。”我眼波一转,勾起一抹笑:“可谁说我要请医邪,我要请的是雨蕉。”

流苏略拧眉:“使计,骗来。”

我觉得心情瞬间舒畅:“待会儿就给密部飞鸽传书,告诉雨蕉,我身患重病,在京城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