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呢?多此一举。

他已经认了。

直到庭审结束,他才知道,文卿不是他想象的软弱,即使没有他的配合,她也可以回天有术。法庭上,最后那段陈词,伍兵知道,是说给自己的。文绉绉的,句句都是在骂他。

你蠢啊,你以为你是上帝吗?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吗?你以为你很高尚吗?

女人,忍到文卿的份儿上,骂成文卿这样,算是无奈至极了吧?

都是自己逼的吧?

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宋沙。

他们打过架,一个用拳头,一个用枪。那是个无赖,不讲规则的无赖,但是在他眼里,自己或者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吧?

宋沙说,他的集团要走上正轨,不能走原来的老路。其他的部门都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唯独保全部门,鱼龙混杂,去的人不是被同化,就是被轰走,那些人头上长了三个旋,又倔又横。他认为伍兵是唯一既可以压住他们,又不会被同化的人。

宋沙说,都是兄弟,不要做得太绝,只要老实点儿,不差那口饭。你有战友,生死与共;我有兄弟,我负全责。

他说的凛然,伍兵动容。

男人之间,好听点儿是友谊,难听点儿是义气。两肋插刀,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福祸同享。很少有人去问是非,是非,是女人说的。

宋沙说,做个好人不容易,但是带着坏人变成好人更不容易。自己这个坏人现在伸手向他这个好人求援,不妨考虑一下。比替顾老头的儿子顶罪,伟大多了。

第二次来,伍兵点头,但附了条件:我不去做你的保镖。

出来后吃个饭吧。

谁也不提文卿,这是男人的事儿。

走出看守所的时候,阳光灿烂而明媚,伍兵觉得心里有个很硬的地方在慢慢软化。空气自由而纯净,他觉得眼前有些地方变得模糊。他开始理解文卿的妥协,有时候只要能抓住心底线已属不易,对枝枝蔓蔓的是非黑白,已经顾不得了。该磨平的磨平,该砍掉的砍掉,这就是成长。

有些痛,还有些兴奋。未来,像唾手可得的香蕉,在眼前晃动,他只是有些不敢碰。

文卿没有追问他如何从鄙弃宋沙变成为宋沙打工,这让伍兵松了口气。伍兵发现,在文卿的眼里,无论自己做什么,也不过是工作的不同,文卿看他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做快递和做生意,在女人那里似乎没有区别。

他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

那段时间最大的煎熬是生理上的隐忍和克制,但是每天都过得像神仙。这份工作充满了挑战和光明,迥异于快递。他找到自己的价值,即使面对大学生或者海归,他也不觉得自己逊色到哪里,甚至从他们的目光中,伍兵能察觉到敬意和钦佩。这让他陶醉,也更加地努力。

他的生活变得充满希望,他觉得很快就能为文卿买一套房子,买一辆车,甚至已经看到自己未来的出路——做保全系统的生意。

他承认自己的平凡,就像文卿在法庭上讲的,道德永远比生活高出那么一点儿。他不再强求自己,开始沉下心收回目光,专注在自己的生活里。所以,他拒绝了战友的请求——去泉韵搜集毒品交易的证据。

心底不是没有遗憾,但是这些遗憾在平实的生活里显得那么不切实际。他想,一间房子,一个女人,将来还有一个孩子,这才是负责任的梦想。

他克制着,并且以为可以永远克制下去。

米倍明来找他,请他帮忙调查赵丽的死因。其实没有那么复杂,他以为伍兵可以找到泉韵的监视资料,看看赵丽生前在泉韵接触过什么人。

伍兵一口拒绝,别说他不在其中接触不到,就算身在其中,这种事也不可能答应。

米倍明说,你若不答应,我天天找文律师,她慈心,一定会答应。

伍兵想,文卿未必慈心,但是米倍明若是抬出顾问工作或者严律师压她,怕是和以前一样,又要屈从。

这种事,女人应该走开。他拎着米倍明的脖领子,拽到地库,一拳打掉了他的牙齿,警告他,决不许在文卿面前透露半个字,也不许找文卿的麻烦!凡是跟调查有关的,决不许文卿知道半个字!

米倍明倒是硬气,自己撑着爬起来,擦干血,点头答应。

一不做二不休,伍兵联络上自己的战友,是不是还可以加入?

那边欣然,给他提供了很多帮助。

宋沙再提出让他去总部,这次,伍兵答应了。

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跟文卿说,就被俞露拎着去看宋沙如何欺负文卿。他去了,看到宋沙,其实不会动粗。

伍兵知道毒贩子有多凶狠,会不会牵连文卿?可是,如果宋沙在文卿身边,那俞露他们会不会投鼠忌器呢?

回家,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们分手了。

在宋沙那里,伍兵做出了一系列的决定,激怒俞露。按照他的计划,宋沙和俞露会提前摊牌,可是,谁都没想到,导火索竟然是文卿,更没想到宋沙会向俞露妥协。

伍兵去看文卿,在病房门口,看到文卿笑着对宋沙说“好”,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这么努力,这么卖命,不是为她吗?难道结果就是把她推给别人?

他不再像以前那么肯定,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自信,这个世界似乎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虽然他早就知道,但是现在似乎彻底地颠覆了。

他可以接受贫穷,可以接受失败,可以接受妥协,但是现在要来接受——他甚至无法形容!

将女友——所爱之人拱手让人?!

伍兵当然知道一切是咎由自取,可当文卿的笑容真的因别人而起时,他还是无法接受。他很坚强,但是扛不起这种失落。即使他想骂人,也不知道该去骂谁。

上天赐予他力量和勇气,但依然不足以让他决断——只能决而不能断。他似乎还没有成熟到可以担当这一切。

走出医院,他告诉自己,这是无可奈何的。

走进宿舍,他酩酊大醉,这是难以接受的。

睡梦中,全是文卿的笑容,看着他,不说话……

宋沙当面宣布文卿是他的好友,伍兵不知道该如何恭喜。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在后门看到神情恍惚的文卿,他以为自己在做梦。那天晚上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只有他抱着她时的触觉真真切切,好似梦中……

文卿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偶尔发出两声呻吟,眉头紧皱着,拳头握得死死的。伍兵试图去掰开,却以失败告终。他凑近文卿的耳朵,轻轻地说:“文卿,是我,我在这儿。松开,好好睡……”

拳头慢慢地松开,掌心边缘是四个血红的指甲印。伍兵伸手紧紧地握住,然后拥在怀里,无法放手。

清晨,晨光初现,伍兵醒来还想,昨夜做了个好梦。触手软玉温香,才知道一切不是梦。闪念间,绮念消散,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稍有不慎,不仅坐实了俞露的怀疑,还让态度不明的宋沙变成敌人……

恢复理智的伍兵迅速翻身下床,不小心碰掉桌上的药盒。赫然是安眠药,垃圾筐里有许多类似的小盒子,伍兵想都没想,装进衣兜,起身离开。

路过羊汤馆,找到唐哥,请他代为照顾。

匆匆忙忙,他也不知道这算是勇气,还是胆怯。

在文卿面前,他似乎越来越不像个英雄。

伍兵看完宋沙交给他的资料,心里有些犹豫。这些显然不全,除了贩毒的,他曾亲眼见到许多位高权重之人进出此地,在密闭的包间内有所勾当。此次他二人配合,取得的是全部的资料,宋沙现在只挑这些给他,难道还有什么打算?

他吩咐弟兄们留心,发现宋沙和陈局走动颇勤。

俞露构陷文卿,以为可以让他和宋沙投鼠忌器,没想到宋沙居然不为所动。大难临头,自保尚且不暇,谁能去管别人?伍兵拜托战友,定要为文卿洗清冤屈。

事毕,俞露伏洗,却要戴罪立功,但苦于手头资料全部被人盗去,只能凭着些许残余举报。兹事体大,俞露伏法之事暂不外泄。伍兵却已知道,文卿涉嫌为陈局洗钱,被提起公诉。几天的快乐日子,转眼愁云惨雾。

伍兵去看望她,文卿倒是看得很淡:你说得对,百般妥协,总有不得不服从的一天。以为湿了鞋子不要紧,时间久了,掉进海里都不知道。

王律师告诉伍兵:不要紧,文卿做得严密,她始终是为严律师服务,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知道严律师和陈局之间的交易。

严律、陈局和文卿三人在一起。伍兵不知道宋沙什么意思,宋沙说,我会出庭作证,但是这件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希望你明白,人都有不得已,告诉文卿,别怨我。

几天后,伍兵听说那个人醉酒驾车,在五环路上出了车祸,被一辆砂石车撞飞。

宋沙始终是宋沙,即使漂白,也只是换了身衣服。他的企业依然在运转,也许有一天,他会真的变成干净的企业,但是内心的暴虐恐怕是很难再改了。

可是,伍兵已经学会了沉默。

法庭上,他再次见到文卿。她冲他微笑,淡定的,从容的。

伍兵嘴角动了动,心却无法轻松。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他是否已经开始湿了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