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恶魔绷着小圆脸,睁大了眼睛瞪着温绒,就在泪包快要撑不住落下来的时候,猛地扭头跑了出去。

“温绒,如果这件事闹到校长那,你自己一个人负责,不准连累我们体育组!”副组长火气很大。

温绒懒得理他,这个欺软怕硬的东西,难怪一辈子就混到个副组长,还是给校长塞了红包的。

这个酒糟鼻还是将这件事报告给了组长,可他还没说完,组长老大就不咸不淡地打断他:“男孩子皮的时候,用点激烈的手段也没关系,你家小子不也是被你打大的吗,好了,没事。”

“好,如果以后有事,秦真,你负责。”酒糟鼻憋着气,不甘地说。

“行,我负责。”

酒糟鼻被呛得一句话说不出,愤然地下班回家。温绒立刻递上一杯茶水:“老大,多谢。”

秦真摇摇头:“怎么这么不小心,被李肖仁发现?“

“不知道,我每次都锁好门再打的,李小人大概正巧去器材室拿东西吧……”

教训小恶魔的事组长早就知道的,组长对这个小恶魔的事迹有所耳闻,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起来,这个小恶魔骨头倒硬,每次被温绒教训后竟没有找爹娘告状,这点倒是让温绒有些刮目相看。

“以后小心点。”

“哦。”温绒眯起眼笑道,“我回去想个新法子教训他。”

组长大人掏了掏耳朵,装作没听见。

温绒下班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还真准。温绒裹上大衣迎风走出校门,突然看到小恶魔,小胖子,还有小胖子的父母。小胖子的父母正腆着脸对站在小恶魔身后的男人拼命弯腰鞠躬,面色很是紧张,像是在赔礼道歉。

那个男人,温绒顺势看去,白色大衣,白色衬衣,领口随意搭着米色的围巾,就是这么简单的装扮,却在这飘扬大雪的背景下像是被定格的油画,天地间的唯美都凝聚在这一副小小的画面中。

男人的面容极白,如同天上飘下来的白雪,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看不真切。他嘴角含笑,并不温暖,面对小胖子父母讨好的笑脸也是一句话不说。

温绒站在一旁看了会,小胖子不停地抹眼泪,鼻涕滴在围巾上积成厚厚一块,他的父母还在那给人道歉,而小恶魔和他爸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世界,欺人太甚。

虽然不愿意多管闲事,可身为老师,温绒觉得自己还是有义务去了解下情况,正准备走过去时,不料那边有人先注意到她,那双眼睛像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冰刀在她脸上一扫,又以极快的速度离开。

温绒感到自己血液在那一瞬间被冻住了,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她再没犹豫,走到那五个人面前:“打扰一下,不知你们是不是在说这两个孩子吵架的事?”

“你是?”小胖子的妈妈疑惑地看着温绒。

“我是他们的老师,他们吵架的时候正好是我的课。我看得很清楚,是林子豪同学欺负了卢小宇同学,我已经让林子豪写一份检查,明天交给我。”

她刚说完,小胖子的父母大失惊色,如果温绒没看错,小胖子的父亲竟然在擦汗。

“这位老师,是我们家小宇的错,不关林子豪小朋友的事。小宇快道歉。”

小胖子挂着鼻涕,哭得口齿不清:“偶不,素他扒蚯蚓塞到偶的衣服里的!”

“你这死孩子!”小胖子的妈妈一脑门打下来,“快道歉。”

“小宇说得很清楚了,我也看得很清楚,应该是林子豪同学道歉才对。”

说完,温绒迎上那个男人的视线。

然后,她不由一愣。

这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美人桃花眼,褐色瞳仁,像是镀上了一层水膜一般,三分潋滟,七分凉薄,眼角原本应是微微上扬,却被他用笑给压了下去。

他看了温绒几秒,眼底平缓无波,过了会突然开口:“子豪,道歉。”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男人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让自己的儿子道歉。

小胖子的父亲汗流雨下,逼近瀑布:“不不,是我儿子的错。请林先生不要放在心上,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死孩子。”

那男人笑容依旧:“子豪,道歉。”

小恶魔眼眶忽然红了,一大包泪涌了上来,他仰起头,非常非常委屈又气愤地说:“为什么!”

“老师说你错了,你就错了。”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温绒的脸上,轻如羽,冰如雪,他对林子豪温声说,“快道歉。”

温绒本以为小恶魔不会就范,她把他的小pp都打红了,他都不肯道歉,可事实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小恶魔虽然不甘心,却强忍着眼泪说:“……对不起。”

“好,把眼泪憋回去,不许哭。”

然后,他不理会小胖子一家的反应,也没看温绒,拉起小恶魔走向他家的豪华轿车。临走前,小恶魔扭过头,紫葡萄一般的眼睛直瞪着温绒,但他真的没流一滴眼泪。

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是只小恶魔,老爸只是几句话就让温绒通体不畅。

虽然他一直是笑着说话,温绒却有种被人用鞭子温柔地抽打一百遍的感觉。

“这位老师!”

温绒回头,她当然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于是抢先一步说:“小孩子从小就要被灌输正确的是非对错观念,明明没有做错却要道歉,明明做错了却不道歉,这会影响到孩子今后的成长。”

“老师!这次是我们家小宇的错。”

“怎么会,我确实看见林子豪把蚯蚓放到小宇脖子里。”温绒对这样的家长实在不待见。

“那也是我们小宇先做错了。”小胖子的妈妈急道,“他先说人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所以,那孩子才会……唉!死小子,从哪学来这句话,看我回去不抽你。”

温绒愣了半晌,想到林子豪挨打时含泪宁死不从的倔强模样,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这孩子幼小的心灵得多受伤啊……

温绒郁闷地回到家,跟同居中的姐妹,也是林子豪班上的语文老师丁叮把这事说了一遍,丁老师半天没回过神:“所以说……你就这样武断地把林子豪判了刑,还判错了?”

“什么武断……我明明两只眼睛看到,再说那小子有那么多不良记录,他那次不是在你班上把三个女生惹哭了吗……算了,不说了。”

“绒绒,这事可大可小,你要小心。”丁叮很替她忧愁,“林子豪家里的背景真的有点恐怖。”

“说来听听,我早听说这小恶魔家里有背景,到底他家是出了主席还是出了部长啊?林家,我只知道林岩家很厉害,小恶魔家有这个林家厉害?”

温绒所在的Z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线城市,经济重地,有钱人扎堆,姓林的更是多了去了,但要说真的排的上号,叫得出名的,林岩家算一个,没错,她妹被逼着要嫁的林隽就是林岩的弟弟。

丁叮收起备课本,架起八卦的架势,咽下唾沫,神经兮兮地说:“这倒不是,我也是听他们班导说的,他家朝里确实有人,军队里也有人,省委、市委也有他们的人,家里从政又从商,从他太爷爷辈就开始建立家业,到他爸爸这里三代打下的基业那就是座金山,说到底普通富豪跟他们家没得比,是真正的豪门世家。”

乖乖,温绒咋舌,豪门……这个词听着实在扎耳,除了林岩这个林家还有林家这么厉害?

温绒回想起傍晚的场景,眯起眼,狠狠嚼了颗牛肉干:“我今天遇见林子豪他爸爸了。”

“啊?真的,怎么样的人?我听说每次家长会林子豪爸爸都是派属下去的,没出现过。”

温绒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笑脸,还有那双温柔的桃花眼:“……说不上来,他让林子豪道歉,还是面带笑容的跟我们说话,可我总觉得不舒服。”

丁叮握住温绒的手,满脸忧虑:“绒绒啊,这可怎么办,他不会到校长那参你一本吧?”

温绒反倒挺想得开:“没事,他贵人多忘事,哪记得这么多。”

不久之后,当温绒深刻了解到林隽此人有多小人,多阴毒,多禽兽之时,回想当初自己这番豁达无所畏惧的话真是恨不得咬了舌头。

003

温绒其人,实在人不如其名,别人乍看一眼这好名字,潜意识里联想到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孩子。谁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小子,剃到耳根的短发,干净是干净,就是太利落了点。虽然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但是太平淡了点。身高中等偏上水平,身材往好听了说是骨感,其实就是块板砖。小时候还不觉得,年纪越大,她和妹妹走出去,人家都以为她是保镖,保护着前面那朵小花。样貌的差距也就罢了,可智力的差距是不是过分了点?

她妹是全校第一的特优生,她做姐的考过及格线都要去半条小命。除了走体育特长生的路,别无他法,她爸的脸都被她丢尽了,生怕别人知道他有这么个不出息的大女儿。

她跟她妹就差两岁,可为什么有云泥之别呢,莫非两年的时间她爹娘基因突变,还是真像她妈说的当初抱错了孩子?

温绒年纪小的时候还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很久,现在年过二十了,好的坏的都见识过了,神经大条了很多,意志也坚韧不少,小妹的冷嘲热讽她当下饭菜,老妈的挑三拣四她在耳朵外加一层过滤网,老爸的恨铁不成钢她干脆耍赖到底。

总之,她爱干嘛干嘛,已经被人嫌弃,自己再嫌弃自己,还要不要活了。她从小都在体校受训,吃苦耐劳,父母宠小妹,她着实没有过富二代的待遇,温绒也想得开,反正这年头脑袋上顶着富二代的名号也未必是好事,做人还是低调点好,所以温绒身边的朋友除了从小玩到大的段如碧,其他人一直以为她就是个工薪阶层家里出来的小姑娘。她现在的生活目标就是好好吃饭,好好工作,好好睡觉,简单点把日子过好,问心无愧。

这天,她特意找到小恶魔,还买了时下里在孩子间很流行的小玩具,试图安抚这孩子被她伤到心灵。可是,她错了,禽兽之所以禽兽自是因为他有过人之处,被小恶魔鄙夷的除了那个玩具还有她,他连声骂了她三次恶婆娘,又撂下“我不会放过你的”狠话。温绒的脸面很挂不住,这孩子平时大人都要给他脸面,他是吃撑了,需要有人帮他消化消化。

温绒收起笑脸,把玩具也一并收起,对这个孩子的教育软着来是死胡同,只能硬着干。无视掉林子豪凶恶的眼神,温绒掸屁股走人,林子豪显然没料到温老师说变脸就变脸,不由愣住,小包子脸像是被冻了一宿,冷冰冰的,只不过,别的老师看到他变成冻包子一定会慌里慌张地跑来哄他,可是温老师不会。

温绒吃力不讨好,有点憋闷,但她不是个愿意憋屈自己的人,总会试图找一个发泄的渠道。比如被妹妹嘲笑她的脸蛋很安全时,她就去吃一顿大餐,嗯,对吃货来说,吃更是一个很好的发泄方式。可就在温绒打算去拉面馆狠吃一顿的时候,老妈的夺命连环电话将她拉回了家。

平常里这家人不会叫她回去吃饭的,于是,温绒带着8分的戒心,2分的肚皮回到家里。一进门,她小妹哭得发红的两眼猛地冒光,飞奔扑到她身上,把她揪到老爸面前:“绒绒回来了,问她,她可以证明我真的没被那大叔……大哥看上。”

温绒立即明了,东窗事发鸟。

温老爸火气十足的目光烧到温绒身上,口气不善地问:“那天你把小妹送进去的?”

“嗯。”

“他们在里面待了多久?”

“不太久。”

“不太久是多久?”

“大概就几十分钟吧。”

“几十分钟?”温老爸眉毛一竖,飚起来,“好你个做姐姐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哼,那边来电话,说林隽根本没见到小雪,小雪就留了张纸条给他,还写了两个字,知道是什么字吗?”

“两个字?”温雪愕然,连忙看向温绒。

温老爸气得浑身发抖:“你自己说,别看你姐姐。我平时那么疼你,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宠你宠得无法无天,现在爸爸要你帮忙,你竟敢断你老子后路!说,你写了哪两个字!”

“我……我……”

温雪用怨恨的眼神注视温绒,温绒仰头望着她家富丽堂皇的水晶灯出神,在温雪“我”了第五声的时候,终于回过神,替她说:“去死。”

“对,对,去死……去死?!”温雪花容失色。

“你是叫你老爸去死!”

温老爸抬手眼看就要打下去,温老妈救人如救火,惊叫护住宝贝女儿。

温老爸怒不可赦:“你还护着她干什么,她这是让我去死,我先打死她再去死。”

好一场闹剧,温绒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温雪一边示弱装可怜,一边时不时拿杀人的眼光看她家大姐,偏偏没法说出实情,跳进黄河洗不清。

三个人你追我赶了好一会,温老爸中年发福,终于先败下阵来,气喘吁吁地指着温雪说:“你给我听好了,这回我好不容易又替你约了个时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林隽看上你!听清楚没!”

温雪从小到大是家里的一块宝,老爸老妈没跟她大声过,听骂声的总是温绒这个姐姐,这回她被老爸排山倒海式的怒骂吓得浑身发抖,躲在老妈的怀里不敢探头,可到底还是小姑娘心性,仍想垂死挣扎:“可是……可是,那人是个又丑又老……作恶多端,他把他情人的手都给废了!为什么一定要找他?我可以去求付苏……”

“闭嘴!别给我提付家的人,你再敢多嘴,看我不烧光你的卡。还有,谁跟你说林隽又老又丑?就算他是个丑八怪,你也要给我嫁过去。滚回房去好好反省,在去赴约之前不准迈出家门一步。”

温绒突然有些可怜温雪,这么娇艳的一朵花,平日里多少嚣张跋扈,光彩照人,骄傲臭美,现在像是根枯败的狗尾巴草,每走一步都像是迈向绝望的深渊。

温雪上楼后,温绒摸了摸肚子,看看忧心忡忡的老爸,心疼小妹的老妈,估计今天是吃不上饭了。

“额……如果没事,我先回去了,明天有早课。”

温绒刚迈出脚步,就听到她老爸一声怒吼:“滚回来。”

温绒收回脚,转过身。

“这回你可把小雪盯紧了,再出什么漏子……”

温绒敢打赌,她爸一定在搜肠刮肚想方设法找能威胁她的理由,好半天,他终于接下去说:“这次再有问题,奶奶大寿你就不用来了。”

这句话终于令温绒脸色微变,她低低应了声:“知道了。”

从自家走出,吐出一口浊气,温绒比来之前更加憋闷了,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有人喊她,她回头,没看到人,不料脑袋一疼,有人拿口红砸她。

“笨,往上看!”

温绒抬起头,看到二楼温雪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你现在马上去找付苏,帮我跟他说明天我没法去赴约了。”

“你发短信给他不就行了。”

“手机电脑都被老爸没收了。”

“我手机借你。”

“不行,你亲自去一趟,这样才显得情况紧急。”

温绒不太乐意,这么冷的天,凭什么让她当跑腿的。

温雪美目忽而凶厉:“温绒,你别忘了你怎么陷害我的,如果你帮我这一次,我就不跟你计较‘去死’这件事。”

温绒思量了一下,勉强地点了点头。

“等等,我话没说完,你急什么。”

小妹,外头很冷,你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吗。

温绒回过头,缩起脖子问:“还有什么?”

“你跟他说,我……我就要被人逼婚了,让他赶快救我。”温雪说着说着又要垂泪,好像要去死的样子。

温绒草草点头:“知道了。”

从温家到付家,几乎要翻一座城,一个城东,一个城西,坐公车过去怕到那太晚,温绒咬咬牙打了车过去,散去近百大洋,肉痛得不行。

她拨通了付苏的电话,那头很快接起,语气似有惊讶:“温绒?“

温绒有一瞬间失神,在心底低低叹了口气,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平淡如水,有点点凉,却很清透。真的,二十多年了,温绒没再听过比他更好听的声音。

“嗯,是我,你在家吗?”温绒仰起头,看着二楼亮着灯的窗户问。

“在。”

“方便出来一下吗,我在你家门口。”

“……你在我家门口?”

然后,二楼的窗立刻开了。

温绒冲他挥挥手:“嗨。”

付苏马上来给她开门,他侧过身:“进来吧。”

“不了,不太方便。”

“外面太冷了。”

“就几句话。”

两个人僵持了会,付苏让步:“好吧,你在这个时候找我,是什么事?”

温绒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跟这个人上一次见面时什么时候?好像是高三那年,她找他帮忙复习高考,他们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对当时的温绒而言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对现在的温绒来说那是她人生中最痛的回忆。

有五年了吧,他现在的样子和那时比并无太大区别,只是脸瘦了些,更成熟了,眉眼清俊依然,不具有尖锐的攻击性,却让人久久难以忘怀。他的神色也还是这般淡漠,不喜笑,不多言,唯有那双墨染的眸子会专注地看着你,让你知道他在用心听你说话。

“温绒?”

“哦,我想起来了。”温绒一拍脑门,笑道,“我是来捎口信的。温雪让我告诉你她明天不能赴约了,因为她出大事了。”

温绒特意观察了一下付苏的神情,没看到他的脸上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她出什么事了?”

“额,她被逼婚了,现在被我爸关了禁闭,手机电脑都被没收了,她让你想办法救她。”她精神要旨传达到位,“我说完了,没别的事了。”

见付苏垂下眼沉默不语,温绒干笑两声准备离开,不料被付苏叫住:“温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