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眼光,”温绒义正言辞地指指自己,“我可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想和某人相提并论。”

吃醋?她温小绒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怎会为了一个闻蓝斤斤计较,步步紧逼。不过嘛,不吃醋,不代表不在乎,想她一个坦荡荡的好姑娘被一个暗藏心机的女人害得差点家破人亡,即便是圣母也会生气,更何况她本就不是圣母。

关于闻蓝这个女人,温绒一直保留态度,这次回来之后,她惊讶地发现闻蓝不见了,本想从林鉴非那下手探查,可那小子口风很紧,不做卖主求荣之事,如此一来,她只有直接拿林隽开刀。

林隽言简意赅地说:“闻蓝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

“然后?”

“我留她在身边这些年是有用意的。”

“然后?”

“她本就是林岩安插在我身旁的眼线。”

“然后?”

“不过她后来为我所用。”

讲了半天没讲到重点,温绒不甚耐烦地鼓起腮帮子,加重语气:“然后?”

林隽侧过脸,难得显露不自然的神态:“我看她长得挺顺眼,才留用她。”

温绒总算抓住一个重点:“挺顺眼?”

“看她的脸就会觉得心情不错。”

温绒抿了抿嘴唇,继而声音略低几度:“心情不错?”

点到为止,林隽见好就收,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少有的温存亲昵:“嗯,让我时不时会想起一个人。”

温绒怔怔地看着他:“可是她说……”

他最喜欢她这副小小茫然的表情,让人忍不住逗弄她,可是,这也是她对他放下戒备的表现,他不可太过得寸进尺。

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盛满温柔,似有旖旎光辉,又似事不关己地说:“她唯一有用的也就是一张脸了,要不是那张脸,我也不会明知故犯,将她这个眼线放在自己身边。”

听起来好残忍,闻蓝处心积虑那么多年,将女人最好的时光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林隽,到头来人家还把她说得一无是处……虽然想含蓄一些,但温小绒不厚道地爽了。

林隽眯起桃花眼,温绒刚才还皱着的脸已然舒展,勾起的唇角泄露出小小的得意,看来这一招很有效。林隽这回是做足了功课,既然他家绒绒不喜欢强势的,那么他就不强势,不喜欢大庭广众,他就不明目张胆,加上他敏锐地观察,发现当他略显窘迫的时候,温绒的小眼神会猛地放光,狡黠不已,然后兴奋点提升,甚至主动靠近他。

那么,装点弱,投其所好是必要的。

温绒自然不知道林大叔肚子里的谋略,她只觉得今晚的气氛大好,貌似可以引蛇出洞,追根究底。

“言归正传,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温绒对这个问题紧追不舍,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既然学生时代的她并没有令他动心,那么就应该是相亲之后的事,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呢?是相亲初始,还是相亲之后,是在初吻之前,还是初吻之后?

温绒一直觉得自己平凡无奇,何以吸引林隽这般城府心计,集各种复杂纠结于一身的男人。

“绒绒,不要为难我,难道你说得出你什么时候喜欢我吗?”林隽这一招叫反客为主。

谁知温绒耸耸肩,说:“我没说过我喜欢你啊,都是你们在说。”

林隽眼神微动,神色不明,笑容不减,就是有些凉飕飕的:“真的不喜欢我?”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然后再告诉我为什么喜欢我的,那么我有可能会考虑喜欢你一下。”

她跟他纠缠那么久,练级练多了,好歹也学会几招。

“好吧。”林隽面露无奈,俊眉收拢,难以启齿一般,犹豫了半天,吊足了温绒的胃口,才说,“大概是你受伤的时候开始的吧。”

温绒呆愣,笑意渐收,受伤的时候,是那一晚之后?

林隽从她隐有惧意的眼神中猜出她心中所想,他放缓语调,慢慢道:“不过你应该是不记得了。”

“啊?”温绒狠狠地又一愣。

林隽干脆再放一颗炸弹:“亏我还救了你一命。”

温绒再也坐不住了,死命地想啊想,脑中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莫非她真有健忘症,怎么林隽的事一个都没记住?

温绒小心地望了一眼林隽,不太想打击他,可事实就是事实,她只好说:“抱歉,我没印象了,大概你以前的存在感比较稀薄。”

有时候太简单太坦率太直接也是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林隽内心抽搐,表面平静,淡定地说:“也没什么,那时候你昏迷了,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昏迷……?”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温绒的眼睛陡然睁大,“难道是那个时候?”

林隽见她想起,只是笑笑,桃花眼精光闪闪。

温绒活到现在,昏迷只有一次,也是她的人生跌入谷底的时候,全运会赛场上受的伤简直令她生不如死,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好不容易练出的成绩,一下子化为泡影。当时的情形温绒怎样都不愿回忆,只是一瞬间的事,天地颠倒,世界黑白,痛楚遍布全身,然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觉得有很多人围在她身边,有很多只手抬着她上担架。

一路颠簸,混乱匆忙中,好像有人不停地抚着她的额头,对她说,别怕,没事。

事后很长一短时间,温绒一想到这个声音就想哭。

可她不知道是谁,不是教练,也不是队医。

而今,温绒不可思议地望着林隽,心底的谜题浮出水面。她这样震惊又惊喜的眼神稍微挽回了点林隽的自尊心。

温绒抓了抓头发,眉色焦虑:“我还是有点乱。”

林隽挑眉:“不信?”

温绒语无伦次:“不是……是……额,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怎么会在那?”

“我嘛,那个体育馆的建设我也参与不少,所以有赛事的时候,有人送了我几张门票,就去了,但没想到正好有你的比赛,我被熟人邀去内场观看。”说到这,林隽停了下来。

温绒听得兴起,不解地问:“怎么了?”

林隽低下头,目光触及她干净的脸庞,还有那双清透无暇的眸子,这个女孩看起来很普通,但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的坚持与固执。

“我只是在想,你跳高的时候,很漂亮。”

这么好看的姿势他过目难忘,再次看到还是惊艳,只是赛场上的她更加沉稳,越发流畅,他本不想来,来了后也打算走个过场就离开,却在离开前意外地发现她的身影。起跑,发力,过杆,她终于跳出了梦想的一步。

只是,她的梦也在这一步断送。

她如同折翼之蝶跌落在地上,来不及呼痛便已痛得无法出声。

他眼看着她被人抬出场外,不自觉地跟在后面,当时场面很乱,她成为众人焦点,但他始终只看到她蜷着身体,紧闭双眸,痛到满脸通红,大颗的汗珠自额间滑落。

外面还有人堵在门口看热闹,几名志愿者和安保人员根本无力招架,他忍无可忍吼了一句:看什么看,全都让开!

旁人不知道他是谁,却都下意识让开了道。

迷糊中,她睁开了眼睛,没有焦点的视线看向他这边,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别怕,没事。

她没什么反应,很快又闭上眼睛。

后来,他通过熟人得知她经历了三次手术,生命无碍,只是再也无法承受训练的强度。听说她在手术的时候没有哭过,听说她反过来笑着安慰她的教练,听说她只在一个人的时候会发呆出神。

出院后,她退出了省队,完成了学业,按部就班的地成为了一名老师。

他依然记得那个雨天,她穿着运动短袖长裤,缩在屋檐下,梳理着被淋湿的短发,无奈地望着瀑布一般的暴雨。那张练习过后的脸庞被热气蒸得发红,为她假小子一般的脸平添几分少女清爽的娇美,他打伞而过,忍不住停下,一言一语,她没什么戒心地回答他的问题。

“练得那么勤奋,你是想拿奥运金牌吗?”

她抬眼望他,眼珠纯黑,一眼见底:“我的成绩可以入省队,搞不好还能进国家队。”

他哑然,只觉得这姑娘有趣得很,一点都没听出他话语间的打趣。

“所以才练得这么辛苦?”

“我成绩不好,考不上名牌大学,但我的体育是强项,教练说了,只要能在省里比赛拿牌,就有希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落雨成帘,化作万般雾气衬得她眼里的光芒夺目耀眼。

他也不走,两个人隔着一臂距离。

四下静好,唯有雨声,淅淅沥沥,奏响心池音律。

彼时,他只是闲来一问,未加多想,彼时,她只是有问必答,未记于心。

“雨那么大,你怎么回去?”

“等雨小一点再走好了。”

她还未说完,他已将伞递于她面前。

她困惑,他无所谓地说:“借你,下次见的时候再还我。”

交错又交错,小丫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再次遇见,她依然不记得他,还跟他签下保证书,搞得他啼笑皆非,遇见再遇见,再次交错,他看到她被抬上救护车的瞬间,把她的名字又记了一遍。

一次可以忘记,两次可以笑过,三次、四次之后,便是林隽也不由上心。

他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只是个小姑娘罢了,他却把这辈子最好的耐心都用在了她身上。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

喜欢什么呢?

或许是她摔落在地的瞬间,或许是她在纸上写下“去死”的瞬间,或许是她过肩摔后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亲一次打一次”的时候,或许……是她惶恐至极叫他住手的瞬间。

温绒听完林隽的叙述,心跳如鼓,久久无言,她在脑海中仔细寻觅,隐约摸到些眉目,只是那时的她一心扑在付苏身上,对其他异性毫无感觉,高矮胖瘦在她眼里都一样,可怜林隽便成了炮灰一只。

温绒有些冲动地揪住林隽的衣领,小鹿一般的眼神里湿漉漉的,藏匿许多动容:“大叔……”

“绒绒,什么时候喜欢你,我真的不知道,十年前你还太小,两年前我还不懂,直到现在让我又遇见你,伤害了你,非我本意。但要说我喜欢你什么,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林隽微笑,笑意从眼中透出,宛若破晓旭日,春来暖阳,一点一点照入温绒心底,一下一下撩拨

她的心弦。

他低头慢慢靠近,轻轻在她的眼睑落下一吻。

她睫毛微颤,并未避开。

下移,在她唇边留恋犹豫,轻触,放开。

她闭着眼,掩不住的紧张,揪住他的手越加用力。

看她并未抵触,林隽试着再次吻住她,而后很有耐心地等她放松,进而一往情深,不可自拔。

气氛太好,爱意丛生,良久,温绒靠在林隽的肩上,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满心满眼都是歉意,她和林隽有那么多次交集,她却完全没当回事,实在不应该。

温绒软软地叫了一声:“大叔……”

林大叔喜上眉梢:“嗯?”

“其实,严格说来,你也没有救我一命吧。”

林隽深深觉得他家的绒绒最喜欢拆他的台。

62

温绒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白天看看书,晚上睡睡觉,偶尔陪着林家大叔约个会,时常拉着段家小姐逛个街,有空就去陪奶奶吃个饭,当然,少不了还要陪林子豪学习,这小子自从她回去之后变着花样粘她,她怎么就没发现这孩子恋母呢?

温家那边,温老爸最后还是锒铛入狱,林隽手下留情,不至于一辈子不见天日,温老妈跟温绒从此形同陌路,这样也好,省心省力,而温雪,据说她受不了家中境况,休了学,离家出走,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至于付苏,他两个月前就调往外地分公司去了。临走前他约温绒吃了顿饭,平和地告别,她终于找到机会告诉他怀孕的事,他听到后失手打碎了餐厅的酒杯,几经镇定后才勉强祝福她。

他们都知道,这一次见面后,不知何时才会见面。

那天温绒一直把付苏送上飞机才罢休,林隽载她回家,一路上脸色都阴阴的。

唉,这种醋他也吃,温绒摇头。

于是,三个月过去,天气渐冷,她的肚子也逐渐显怀。

在此期间,林隽求婚过三次,温小绒断然拒绝,段如碧竖起大拇指,大赞她硬气。

只不过,林隽是何人,逼婚这件技术活他干了这么久,以前用强,现在用弱,经验丰富,直球不行,就曲线救国。

“绒绒,明晚到我家吃顿饭吧。”

一听有饭,又是去林隽家,想到他的手艺,温小绒当即点头:“好啊。”

看来这姑娘没搞明白。

“是去我本家。”

温绒把头从书里抬起来:“本家?”

“虽然我们的事他们管不着,但我还是想让你见见我家里的人。”

温绒立马疑心警惕:“……我没说要嫁。”

林隽凑到她跟前,桃花眼一弯,哄道:“放心,只是去认识一下人,你看,我都认识你家里的人,你却不认识我家里的人,不公平。”

温绒歪着头思量了一番,林隽说得貌似有理,反正她把话说在前头,坚定立场,他也不能拿她怎样。

温绒觉得只是去一趟林家没什么,可段如碧却如临大敌。依照如碧姑娘所言,这林家本家的人个个如狼似虎,是人精的洞穴,她得做好完全准备。那么,该准备什么呢?如碧姑娘分析,此去虽有林隽护驾,但她还是有必要为自己撑气场,要有林家当家夫人的风范。

“等等,我都没嫁呢……”

“你这嫁跟不嫁有区别吗?”

段如碧白她一眼,继续指导,一入豪门深似海,如果不给对方下马威,就等着被对方下马威吧。

温绒实在不是那么争强好胜的个性,但看如碧姑娘那么积极,她也不好意思打断,然后又乖乖地听从她换□上的休闲服,换上一身成熟优雅的套装,就是这样如碧姑娘还觉得差强人意,但时间紧迫,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林隽来接温绒的时候,眼前一亮,盯着温绒看了好一会,颇有些回不了神。段如碧自然得意,在她的鬼斧神工之下,温小绒纵是凤姐之姿,也能化成天仙之态,更何况温小绒本就底子不差。

上车后,林隽安慰温绒:“不用紧张,只是去吃顿饭,见几个人。”

“哦。”

她真不紧张,为什么大家都要觉得她很紧张呢?

林隽本家位于市区之外,听林隽说那边有一大片联体别墅是属于林家的,他母亲、继父、两个舅舅、三个姑姑,还有他大哥,都住在那里,当然,这只是近亲,远亲就更多了。温绒也不是完全无知,林鉴非跟她提过,以往林家是林隽母亲林眉掌权,后来转移到林隽手中,再后来林岩做大,当然最后还是林隽杀回林家,一举夺得天下。但这并不是说林隽的对手只有林岩和林眉,那些三姑六婆,大叔伯伯也不是好对付的。

温绒粗粗算来,今晚要面对二十号人。

而林隽……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今晚的林隽好像杀气很重。

林家本家是典型的欧式奢华风格,这么一比,她家的那些所谓的富贵简直就像跟牡丹比娇艳的野花。好吧,重点不是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而是眼前齐刷刷一排夹杂冷漠、好奇、愤慨、鄙夷……的目光,温绒淡然地将他们的态度收入眼底,深深觉得这顿饭会很难吃,她还是想想一会夜宵吃什么吧。

林隽就连招呼都没打,带着温绒率先走入餐厅,俨然一副当家之主的姿态,随后,客厅里的人陆续进入,大多沉默地入座,他们有些没什么表情,有些拿余光瞄她,而脸色最臭的当属林岩,他即使极力想压抑自己的情绪,还是无法掩饰那副吃了大便消化不良的表情。

也不知道林隽用了什么手段把林岩绑到这里,他一定很不甘心吧,本属于他的一切一夜间成为弟弟的囊中之物,简直是奇耻大辱,没脸见人。温绒对这种大家族的纠葛没有兴趣,他毕竟是林子豪的生父,当初林子豪受伤,他那么紧张,温绒有点同情。但是想到他做了错事不敢承认,又企图陷害于她,温绒那点可怜的同情心立马消失。

这样畏手畏脚瞻前顾后,耍手段都耍不利索的男人怎么担当得起一大家族的事业?不是她偏心,至少林隽敢作敢当,是他做的他不会也不屑推卸责任,虽然不要脸了点,但也算是枭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