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那女人又回来了,情形还很落魄,于是剧情再次反转,叶文彦和那女人又在一块了。圈里人说,文彦这种情况是男人的通病,初恋情结外加家花不如野花香。我不这么看,在我看来,文彦属于不长眼,没挑到对的那个而已。

可我没想到,叶文彦那天回家,是和他老婆提离婚的。

争吵开始在第二天上午,我在房间刷校园,还是那个帖子,内容的风向已经转到谁是“我亲过”了,我拉开抽屉,里面有块方形镜子,我照了照:你们找得到我的概率大约在0.003%左右,加油吧,我的IP是国外代理的,途经五洲八洋。

楼上的哭声来得突然,我手一抖,差点摔了手里的镜子。退掉的登陆状态,我关了电脑,出门去看情况。叶文彦该是站在楼梯转角的,我妈也在,我听到她的拐杖声了,我还听到文彦他老婆的哭声。

哎,我叹口气,爹死娘嫁人的事我就算管也管不明白,我关上房门去看平萱,那个小丫头该吓坏了。

我在平萱房间的大立柜里找到平萱时,小丫头早哭的没了模样。

“三爷爷,爸爸是不要我和妈妈了吗?”她问我,这个问题我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把她抱出来,揽在怀里:“平萱,三爷爷带你去买漫画书好不好?”

平萱犹豫了下,点点头。

“三爷爷,你不会不要我吧?”平萱今天的问题明显很多,心理学上说,这种情况大多代表说话人很不安。

“当然不会啊。”

“哪天你娶了三奶奶也不会?”

“三爷爷要找就找个和三爷爷一样喜欢你的三奶奶。”话音才落,我脑子里那个带点虎气的“三奶奶”竟然破天荒的来联系我了。

管家和我说穆中华来电话时,我瞬间还有些不信,可真等听到她说的话时,我就更不信了。

穆中华说:“叶之远,求你个事儿,假装做我一阵男朋友,成不成?成不成,给句痛快话!”

她说话的口气很像一个在抢亲的女土匪,我可真喜欢。

第十章

【穆中华】

我外婆在装病方面是有前科的,我妈去世几年后,我爸把韩琤带回家,为了不让我多个继母,基本上下到百日咳上至帕金斯但凡医药史上有过的病,80%她都演过,别说,外婆演百日咳的时候还真有点巨婴的派,就是那咳嗽声有点像坏了的唱片机在播放一段卡车开过的声音。

我爸是孤儿,很孝顺外婆,那阵因为外婆,他真就差点没娶韩琤。

不过韩琤是个有涵养也有手段的人,她丝毫没有甜言蜜语,三两下摆平了外婆嫁进了穆家,外婆生着闷气可也无奈。后来穆家一场变故,我爸去世,外婆还担心我和韩琤一起生活要受气,可谁也没想到韩琤在那时说了这样一句:你不是有牛皮癣吗,牛皮癣病人没人照顾不行,你搬过来。

她选了个寒碜的病名把外婆接来了我家。

就这样,我家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奇怪的组合,我有个妈,和我全无血缘,我有个体重过160的妹,我俩DNA是截然不同两个序列,我有个弟,同父异母的,特别爱臭屁,没事就爱挑战我做姐姐的权威,我还有外婆。

我们习惯了外婆那些稀奇古怪的举动,所以那天晚上外婆说她不舒服时,我们都以为她是在打什么主意。

所幸那晚120的救护车来的及时,交通也不堵,外婆很快被送进了医院,抢救也及时,看着安静躺在心脑病房床上熟睡的外婆,我突然有种感觉,这世上又要少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了。夏天似乎在那夜结束,我环抱着胳膊,还是觉得冷。

南禕比韩琤早一步从医生那里回来,我听到她那双尖跟小凉鞋的鞋底敲击地面的哒哒声,声音停在我旁边,她拍拍我:“外婆没事,是突发的心肌梗塞,医生急救已经脱离危险了,后期再溶下栓,问题不大。”

我看向南禕,觉得那时候的我眼睛好热,像眼球里装了个小火炉似的:“南禕,能借我点钱吗,我肯定还你。”

“干嘛?”

“等外婆好了,我得让她把她之前编过瞎话的那些病查一遍,都说童言无忌,她脸上褶子一大把了,也伪装不了儿童了。”

“你啊……”南禕的指头点上我额头。

晚上,我把韩琤和南禕都打发回家。

穆子美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来了,电话里我听到了穆子业的哭声,那个死小孩,外婆总算没白疼他。

我让韩琤他们回去安抚下家里那俩。

外婆是凌晨两点左右醒来的,她才醒我就知道,因为我一直都看着她。

“外婆,你醒啦?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的话和我说,可别死撑。”我头回知道自己还能拿这种温柔的语气说话,感觉有点不像我。

“你……”才醒的外婆体质挺虚的,说话不成串,她嘴巴开开张张了半天说了第二个字:嫁。

我懂外婆的意思,她是担心哪天她有个什么,我就没剩什么亲人了,她想我找个好对象。我只是不懂当时我哪来的那股勇气冲口而出:“外婆,我有男朋友的,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那晚,天气晴朗,北斗星悬在天边闪亮亮的,我照顾外婆睡下,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子前看着外面的苍穹,天地之大,为什么有个脑抽的我,我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还是个很好很好的!我想找块豆腐来撞撞,后来我想到了叶之远。

早上穆子美来接班照顾外婆,昨天说好了今天也是我照顾外婆,不过我没拒绝死猪。离开前,我回头看眼外婆,她在对我笑,眼里是期许,因为她和我约定了下次来时,我要带男朋友一起来看她。

而此刻站在公用电话亭里的我拿着写着叶家号码的那张纸,准备给自己变个男朋友出来,就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配合。

电话通了,叶家人去叫叶之远,没一会儿,他来了。我说完-我的意思后,那头长久的沉默,我有些不耐烦:“成不成,不成给句痛快话!”

“穆中华,你在哪?”他问我。

我们约在凯旋大道一家书吧里见面,先到的我有点忐忑。

忐忑个鬼啊,穆中华!我对自己说。

【叶之远】

我是飞奔着下楼,再打车出门的,出门前,我没忍心,一同带上了平萱。

成人间的事我不好干涉,不过小孩子我要管的。在车上平萱问我去见谁,我说是去见那个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三奶奶。

“三爷爷,你有女朋友了?!”平萱瞪着眼睛,眼里的全是惊讶。我摸摸她的头:“三爷爷在努力让她成为你的三奶奶,不过你这个三奶奶是个很不一般的人,所以三爷爷想成功,平萱一会儿就不能问问题。”

“三爷爷,这个三奶奶漂亮吗?”

“不算很漂亮,不过三爷爷很喜欢她。”

“那好,一会儿平萱保证一句话也不说,我不会给三爷爷捣乱的。”平萱不喜欢长相漂亮的女人,因为叶文彦在外面的女人据说长得就好看。

路上遇到几个红灯,我抱着平萱在凯旋58号前下车时,穆中华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低头写些什么。书吧的玻璃窗擦得干净,我看得清她凌乱的头发和泛着青黑色的眼底,昨晚她没睡好。

我有嘱咐了平萱几句,放她下地,牵着她的手进门。

书吧里很安静,飘着的花香来自通向二楼楼梯两旁的束状鲜花,花香不浓,混合着书吧里的书香,很好闻的味道。

她写的很用心,我走过去她都不知道,直到平萱的红色小皮鞋擦过地板砖第三次,她才抬起头看我们,眼光诧异,这大约是她没想到我还会带个人来。

“家里出了点小状况,我就把她带来了。”

“爸爸要和妈妈离婚,三奶奶,你以后嫁给我三爷爷不要和他离婚!”平萱说的认真,而我头疼,说好的一句话不说呢?

穆中华的反应倒挺让我意外,她先歪下头看我:“你?三爷爷?辈分够大的。”

然后她指头压住桌上那张纸,滑到我面前:“我外婆身体不好,一直担心我,所以我需要找个人冒充我男朋友,让她高兴高兴,既然我都成三奶奶了,那就说明你答应了,那就看看这个吧。”

我接过纸头,看着抬头写着“临时男友合作契约”几个字。

那天,我们在书吧里没呆多久就分开了,归途里,平萱忍不住问我:三爷爷,原来你是要做三奶奶假冒的男朋友啊。

我拍拍她的头:你不懂,你三奶奶对我现在是短线投资,不过迟早会成长期持有的。

像股票上用到的这类词语显然是超出平萱的理解能力的,她眉头皱了好一会儿,终于不皱了。

“反正是不是她就是我三奶奶了?”

“是的。”我这么回答时,平萱很高兴。

再回到家,家里的战争已经结束,我上到二楼,看三楼没有丝毫异常,除了楼梯转角原本摆着一个古董陶艺花瓶换成现在的青瓷器,走廊静悄悄的没有人。

我送平萱回房间,然后去了老太太那儿,她没在自己房间。我找了一圈,在房后的花圃找到了她,她在侍弄她那些花。老太太手旁那盆月季像生病了似得,叶子卷曲枯黄,老太太捧着花盆,坐在花圃里的小凳子上,像在神伤。我走过去问:“妈,你怎么了?”

“幺儿,你说文彦怎么那么不懂事?那个女人明明是别有居心的。”

我叹气,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妈,哲学上不是有句话说嘛,爱情总让人盲目。

叶文彦是“总”那个范围内的,他的盲目是好是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有天我也是盲目的,那我前后的对象只可能是穆中华。

一小时后,我坐在房间桌前,看穆中华写给我的那张纸。

《临时男友合作契约》

一、契约甲方穆中华 契约乙方叶之远

二、在契约生效期间,乙方须配合甲方完成契约条款四的所有内容

三、契约在经由甲乙双方同意情况下即日起生效,至暑期结束终止

四、契约具体内容

1.乙方在甲方外婆住院期间需陪同甲方去医院探望,至少三天一次

2.探视期间,乙方应尽到普通男友该对女友尽到的义务,甲方也会相应配合乙方

3.乙方不得在契约履行期间恶意触碰甲方身体,如有违反,甲方不保证会否对乙方造成人身损害

4.作为回报,甲方会在契约结束后无限期的为乙方提供与其所学专业相关的技术支持

契约签立日期XX年XX月XX日

这份契约我在回家的路上看了不下三遍,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契约内容第2条时,我是笑的,看到第3条,这种笑就成了傻笑,我当时就想这丫头不笨,还有自我防范意识。可看到第4条时,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是哭笑不得的了。

甲方会在契约结束后无限期的为乙方提供与其所学专业相关的技术支持,穆中华是要对我进行法医解剖方面的技术支持吗?

第十一章

【穆中华】

和叶之远分开时是中午了,我直接回了家,没理会跟在我屁股后面追问外婆情况的穆子业,回房锁了房门倒头就睡。那天的我有点奇怪,放在以前遇到什么事,我都是照吃照睡,一个梦都不会做。妈妈去世时是,爸爸再婚时是,后来轮到我爸挂了我还是。

外婆说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眼泪都快赶上陨石一样稀奇了。

可那天,躺在床上的我没有翻来覆去,入睡很快,却被一个接一个的梦缠绕着。梦里的我揪死猪的脸,把她揪得大声哭,然后爸爸来了,他说我不该那么做,因为死猪是我妹妹。后来我带着死猪去池塘边,我怂恿她说池塘很浅,我们可以下去游泳。死猪信了,和我一起跳了下去,其实那个池塘的水很深很深。后来韩琤发现了我们,我记得她犹豫过,然后跳下河,游向我。

死猪因为那次意外伤了脑子,人有点偏执,也总慢半拍。在那之前,其实韩琤已经嫁给我爸爸了,她大可和灰姑娘故事里的恶毒继母一样只顾自己女儿的,这个道理当时的我不懂,是外婆告诉我的。在那之后,表面上外婆还是总挑韩琤的刺儿,可我知道,她是接受韩琤和死猪了。

外婆常说:韩琤、穆子美是你的家人。爸爸去世后,她就更常说这话了。现在的我,情绪正常,不偏执,偶尔固执,坚持不懈的和我的家人毒舌说着话,这一切,是外婆给我的。

我睁开眼,枕头上湿了一片,我吸吸鼻子,嘀咕一声:“穆中华,你睡觉能不能别流口水。”虽然这口水是从眼睛流出来的。

我钻出被窝,走向门旁,韩琤在敲门,看样子敲了有一会儿了。

她是趁着进完货回来的。

韩琤买了点参和其他材料,煲了锅汤装在汤煲里递给我。

“养心的汤,你去医院时记得让你外婆喝,这汤……嗯,他们说效果挺好,就是味道差了点。”她摸摸鼻头,而我点头:“嗯,外婆总说韩琤你做的东西味道就那样。”

我右手手掌朝下,做了个一般般的手势,韩琤也不气,站在门口等我穿鞋和我一起出门。我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韩琤要回店里,而我想提早去医院接死猪的班。

出门前,我听到南禕在打电话,她在推掉男朋友的约会,现在我们家都在忙着照顾外婆,没人理的穆子业则如愿以偿的和他南禕姐姐留在家里,不过死小孩还是挂念外婆的,连南禕摸他头顶时候的笑容都小了不少。

我出门,在街角的十字路口和韩琤分手,她往左,医院朝右。

医院离我家不远,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我上电梯,出电梯,进走廊。走廊的护士站里,两个小护士在聊天,聊得兴致勃勃的样子。

我听他们说三零五病房那个新来的陪护可真帅,人也斯文。

外婆就住在三零五,我记得昨天来时那屋的其他两张床是空着的,哎,我感叹,现在数医院最不缺客流量,虽然这些客流量里,没几个是自发自愿的。

我拎着汤,站在三零五门前,听到穆死猪的声音,她虽然人有点迟钝,但声音很甜,我听到这个甜甜的声音在叫:姐夫,帮我递下毛巾。

我眼睛眯起条缝:韩琤你随随便便就给死猪生了个姐你通知计生委了吗?

然后我推开门,看见正递毛巾给死猪的叶之远,他脸上带着笑,笑容算得上好看。

我当时就心想:火车提速估计都没有死猪这个“姐夫”上岗快吧……

【叶之远】

在家呆了没多久,我又出了门。我妈在她房里,我经过房门前时没听到里面有声音,估计老太太气还没消。我没告诉她就下了楼,出门前倒是和刘婶说了声。

刘婶跟了我妈几十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我和她说我出去给我妈踅摸儿媳妇儿的,刘婶和我说:阿弥陀佛,幸好不是季小姐。

刘婶是个可爱的人。

想找到穆中华外婆的住院地址不难,虽然她没告诉我。从地理位置上讲,她有87.4%的可能该是住在相山医院,那里离穆家近不说,心内科的医疗水平听说不错,至少不是那种每天在电视上面循环播放着“不孕不育找XX”类广告就让我记住名字的医院。

我身体一直不错,很少生病,对医院知道的不多。

穆中华的外婆还真住相山医院,我才描述了一下穆中华的大概样貌,心内病房的护士大姐就咋呼着双手接话:就是那个脸长得像麻将白板,说话惜字如金,不说则已一说噎死人的那个小姑娘?姓穆的?

我当时就想,除了我没觉得穆中华的脸没她说的那么白板外,其余两点这位护士大姐抓得还是相当精准的。

我点头:请问她看护的病人住哪个病房。

三零五。护士大姐回答。

我笑着说谢谢,转身朝三零五房间走去。身后的大姐却没放过我,她嗓门很大,声音追在我身后:“小伙子,你认识那家人啊?”

我笑了笑,站住回头:“白板是我女朋友。”

我真挺喜欢白板的。我在护士大姐脸上读出了这行意思:好白菜咋就让猪拱了呢?

我觉得我是那只猪,正打算拱一棵名叫穆中华的白菜。

白菜的外婆躺在床上,病中的她还很虚弱,她话不多,但我看她想问我的问题不少。我是打算开诚布公回答的,可穆子美倒先开了口:“外婆,这位就是叶之远,我们被逮进警局多亏他把我们弄出来的,是我姐大学同学,我姐一板砖把人家开瓢过。”

穆子美介绍的基本全面,可她忘了我见过外婆,我微笑着递上来时买的营养品:“外婆,子美漏了一点,不过不怪她,她不知道,我和中华其实是男女朋友,中华才答应我没几天。”

我真以为外婆会问我很多问题,可她却只是摆摆手,朝我说了一个字:水。

我拿起暖壶和杯子给外婆倒水,看起来是才从水房打的开水,还冒着腾腾热气。我倒好多半杯,没递给外婆,而是问穆子美要了我买来的那包东西。里面有我买的瓶装水。这是我照顾我家老太太时积攒下来的经验,住院的人容易渴,还总是突发的,而医院只供应开水,所以以后在遇到去医院陪护时,我总带几瓶瓶装水过去。

我端着杯子,递到已经被穆子美扶起来的老太太嘴边,我看到老太太眼睛眯眯地喝水,不知道是不是我自我感觉太过良好,总觉得穆中华的这个外婆对我第一印象不错。

心肌梗塞是个常见也凶险的病,年岁大的人很可能就因此丧命,所以躲过一劫的外婆身体还很虚弱。喝了水,她躺在床上慢悠悠、一句一句和我聊起天。

穆中华的外婆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她心态很年轻,她没问我我和穆中华是怎么确立恋爱关系的,她的问题很有意思,第一个就让我笑了:我家中华是个万人嫌,你咋看上她了?

我心想,老太太和老太太就是不一样,我家那位在不管在外面还是在家,都只会夸她家幺儿如何如何好,和穆中华家的不一样,不过我觉得这位外婆比我妈要可爱些。

我摇摇头:中华是个直接的人,不拐弯抹角,这样挺好。

一旁的穆子美发出一声很大声的感叹:“姐夫,你的评价真婉约!”

婉约点挺好,况且我真的就喜欢穆中华那份直接,看惯了说话虚与委蛇的人了,穆中华是我难得珍惜的那份特别。

下午陪着外婆聊天,不知不觉过了许久。外婆说她脸干,穆子美说去拧把手巾给外婆擦脸,她要我递给她手巾。我去床尾拿,才一转身,看到站在门前的穆中华。她脸上的惊讶已经消失了,现在正一副笑脸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