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男犯在监门口又抹了一会儿眼泪,之后,被两个犯人扶了回去。

他精神有问题?我不相信,他这么年轻,充其量也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差吧?

这时,我透过监门的铁栏杆,看到在走廓的尽头,一个圆圆的脑袋从寝室门里伸了出来,光头油光可鉴,他向我微微一笑,然后又迅速缩回了脑袋。

我能猜到他是谁。

后来,我翻看了青年男犯的罪犯档案,他犯的是过失杀人罪,21岁时,他在北京一家饭店做服务员,一天夜里,他同一个醉酒顾客发生了争执,两个人撕打在一起。他身材瘦小,:皮肤白净,根本不是那顾客的对手。而且那个顾客还叫嚷着:“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有种就杀了我?”听到这话,青年男犯就返回了饭店厨房,拿出了一把刀,捅进了顾客的肚子…午夜过后,小刘回来了,他什么也没说,脱了衣服,上床就睡觉。

我一直疑惑,在看冰柜时,他的手上怎么会有血呢?

我又仔细看了看他的手,他手上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他把手洗了,还是我看错了,根本就没有血?

这时,小刘的裤子掉了下来,一个东西掉到了地上。

我捡起来一看,那竟然是我的手机,小刘怎么把手机也带进来了?

监门又响起了哗拉拉的声音,我扭头一看,又是那个大胡子。

“借手机用用!”他厚颜无耻地说。

我没理他。

“我知道你的号码!如果你不信,过十分钟,就会有电话打给你,告诉你该睡觉了。”大胡子又是嘿嘿一笑。

我再次上床,心里七上八下。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我接了起来,电话另一头,传来呼呼的风声。

“喂,哪位?”

电话那边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出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那声音很难听,很硬,很霸道,他说:“你该睡觉了!”

我啪地嗯掉了电话,我听到监舍内传出一阵坏笑。

我从值班室里走出来,除了值星员,走廊里没有其他人。

在灯光下,我突然发现手里竟然是满是鲜血。

三 他家住在坟里

我正在惊愕中,突然听到值班室有人喊我:“小齐,你有纸吗?”

“啊?谁?”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小刘不是睡着了吗?

“我是小刘,我鼻子又流血了,给我拿点纸。”小刘说。

我回到值班室,发现小刘满脸是血,那样子极其狼狈。

“对不起啊!刚才在看冰柜的时候,可能是吓到你了,我手里的血是鼻血。”小刘看到我手里的手机,“不好意思,我出去的时候,用了你的手机,回来的时候,忘记锁在手箱里了。”

“没关系。”我把纸递给他。

“那个犯人怎么样了?”

“在半路上就死了,现在存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小刘语气沉重,略显疲惫,“干咱们这行真是晦气!”

“怎么了?”

“他是在我的怀里死的,当时他手里还抓着你的手机。”小刘用纸把脸上的血擦拭干净,又喝了一口水。

“啊?抓我的手机干什么?”

“他说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可是却没打通。天亮以后,我们要去他家一趟,罪犯死亡,必须要在24小时内通知家属的。”小刘说,“据说,他父亲早就死了,家里只剩下母亲和妹妹,住在农村。”

不久,我们上床休息,他很快就睡着了,而我却一直忐忑不安,难以入眠。

第二天,小刘去监狱领导那里办理了外出的手续;并联系了罪犯家庭所在地的派出所,可是,那个村的村主任却一直关机。

我和小刘又到监区长那里报到,他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

这样,我们就启程了。

当天下午,我们坐火车到达了土阴县。

傍晚时,我们到达了黑雾村,那是北方一个距公路较近的村子,依山傍水。

除了交通便利外,其他什么资源都没有。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个村子却很富裕。

将近一半的村民家是二层小楼,有的村民家门前还停有轿车。

真是令人不得不产生疑惑。

我们找到村委会,村里一位姓王的副主任接待了我们。

我们给他出示了监狱介绍信,小刘还出示了警官证。

他很热情,决定带我们去犯人家。

那个犯人名叫马干,他妹妹叫马师。

“这两个名字取得有点雷人,一干,一湿,干的已经死了,不知湿得长得如何?”小刘小声对我说,我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王副主任是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很淳朴,他边走边说:“马干真是不争气,自己杀了人,还连累家人。他杀了村霸以后,就跑了,可是村霸家又去他家报复。两家闹得不可开交,不久后的一天夜里,马干的爸爸从地里回来,半路上被人用刀捅死了,刺了26刀,真惨啊!后来,他妹妹又疯了,也不应该说是全疯,只是精神有点不正常。”

26刀,怎么又是26刀,监狱冰柜里的家伙也是被刺了26刀。

我的心好象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我真后悔当这个警察,更闹心的是——我的手机没电了,我只要想到手机被那个死鬼马干抓过,我就觉得恶心。

王主任带我们走出了村子,一直向西,越走路越偏、越走雪越厚…脚下咯咯吱吱的雪地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似乎每一步都踩到我的心里。

我感觉前面根本就不是路。

天黑了,小刘打开手电,手电光所照之处都是小小的土包。

我终于看清,原来前面是一片坟地。

“主任,马干家住哪?”我问他。

“就在前面,很快就到了。”他说。

“可是,前面是坟地啊!”小刘说。

一听到小刘的话,王主任突然站住了,他直直地伸出手臂,手指指向那个坟地,“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他家住哪儿我能不知道吗?就在前面,不信,我们去看看。”

王主任好像很生气,他的声音很大,很刺耳,令我毛骨悚然。

前面是坟地,后面是荒野,中间是两个警察和一个倔强的男人。

事情有点棘手。

我向后退了一步,小刘用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他小声说:“这个主任有问题!”

风呼呼地吹着,下雪了…

我转过身,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一丝光亮,一个黑影轻轻地向我们移动过来。

四 鬼母女

“刘哥,你看那是什么?”我问小刘。

他目视前方,镇静自若。

一个拿着手电的男人跑了过来,他是个穿着皮夹克,中等身材的男子,五十岁左右,步伐稳健。

他抓住王副主任的手说:“老王,你怎么把他们领到这里来了?你怎么又假扮村主任呢?”

啊?假扮村主任,我和小刘瞠目结舌。

中年男子热情地与小刘握手:“是刘警官吧,真是不好意思,我是村主任林风,老王是我们那儿的打更老头,他以前是村主任,后来被人报复,脑袋被打坏了,经过治疗,现在恢复很多了。但他却经常说自己是村主任。不过,他值班十分敬业,但总爱忘事,实在抱歉啊,我这就带你们去马干家。”

小刘无语,我也无语。

老王除了带我们去坟地以外,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马干家在村子的东南角,一栋二层小楼,门口挂着一个破旧的牌子:“黑雾旅店”

我感觉事情有点怪,马干家与公路还有一段距离,怎么会开旅店?

店内十分冷清,根本就没有人住店。

马干妈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十多,有点胖,小眼睛,视力有点不好,不过人很热情,说话爱用手势,只是有点年轻。

我查看了她的身份证,上面出生日期是1950年,今年是2008年,她的年龄是58岁。

可是,她看起来也就是五十出头的样子。

她妹妹名叫马师,身份证显示,出生日期是1983年,今年25岁。

她长得很漂亮,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瓜子脸,脸颊上有两个酒窝,清晰如水的透明眼睛,左眼角有颗黑痣,她穿着灰色牛仔裤和粉色毛衣,静静地站在她妈妈身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那味道浓烈得刺鼻,却很香,令人沉醉。

我猜香水味是从她身上发出的。

一个农村女孩,为什么要用这么浓烈的香水呢?

不可思议。

她很怪异,却非常美,美得像个照片,而不像是人。

我看着她,怔住了。

我可以想象得出香水从她雪白肌肤散发出的形状。

应该是轻盈的、雾气一般迷离。

她直直地看着我们,不说话,也不笑,就像美丽的雕像伫立在墙角。

她那迷人而深遂的眼神令我有种似曾相识、怦然心动的感觉。

在我的脑海里,她的形象并不陌生,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我搜索大脑里所有的记忆存储空间,结果都是——有这个文件,未命名!

她是谁?她给我的感觉为什么是那么亲切?

是同学,不是!

是同事,不是!

是过去工作中接触过的人,不是!

难道是梦中?

不可能,直觉告诉我,我和她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但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的头痛了起来。

“这几年,马干在监狱里服刑,多谢您的照顾了!”马干妈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刘,她说,“马干怎么了,他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

“没关系,这是我们监狱警察应该做的,只希望他努力改造,重新做人。他没犯错误。”小刘似乎也不知道如何把马干的死讯告诉她。“您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哪有手机啊?那是他爸爸的手机。”马干妈说着用手一指墙上的马干爸遗像,照片下面吊着一部破旧手机。

马干妈说完,走到马干爸遗象前,认真地摆弄起手机,边摆弄边说,“老死头子,监狱来人了,你也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这话有点疹人。

房间里死静死静的。

我心里惊呼,这是什么人家啊?都是精神病。

林风主任有点不耐烦,劈头盖脸地说,“别说那些了,天都这么晚了,安排两位警官休息吧。”

“啊,我们住在这里?”我说。

“是啊!原则上我们不能住在这里,可村里又没有其他的旅店。”小刘也面露难色。

“真没有,这里离县城三十多公里,天太晚,不安全。”林主任环顾四周,接着说:“你们住在这里吧,没事的。”

“是啊,这里荒郊野岭,不住在这儿,住哪儿?我们付钱就是了。”小刘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小声对我说,“你知道吗,有一次外调,也就是犯人保外就医调查,我住在一个屠户家里,这家人半夜起来杀猪,满屋子都是血。我常常被猪的尖叫惊醒,更恐怖的是,吃饭的时候,那家人身上都带着刀,干警察这个职业,就是把脑袋别在腰上,如果胆小,不被犯人吓死,就是累死。”

我点了点头,马干妈到里屋收拾房间去了。

马师固执地站在墙角,她背着手,靠着墙,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

确切实地说,她是在盯着我。

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然,脸火辣辣的。

但我又被她的美丽深深吸引,我也会偶尔看她一眼,与她炙热的目光不期而遇。

我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马干妈给我和小刘倒了一杯白开水,马师给我把水端了过来,我十分紧张,惶惶不安,把水一饮而尽。

突然,她向我们走了过来,从背后拿出手,我这才知道那手里是什么,原来是一把脏兮兮的头发。

五 与死人一夜情

突然,马师嘿嘿地笑了起来,我的心咯噔一下。

她走近我,与我面对面,四目相对。

她说,“他们都说我疯了,他们都在撒谎。你说我像个疯子吗?”

她再次把脸凑近我,气势咄咄逼人。

我无助地摇了摇头。

这时,马干妈过来了,一把把马师拉了回去,“不好意思啊,我这姑娘见到男人就这样。”

小刘木然地点了点头。

马师挣脱她妈,又把脸凑到我的面前,理直气壮地问:“你QQ多少?”

我被她的问题问住了,摇了摇头。

马师的脸色刹那间就变了,阴沉沉的,异常愤怒。

她妈妈小声对我说:“她问你什么,千万别拒绝回答,否则,她疯起来可要人命啊!”

我点了点头,说:“16914968。”

她拿出手机,使劲摁了起来,说:“等着,晚上我加你。”

小刘用臂弯碰了碰我的胳膊,他小声说:“你看她手机。”

我这才仔细看那手机,我靠,木头的。

那是一部用木头刻成的手机,惟妙惟肖,我对劳动人民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

马家房子很大,一楼四个房间,晚上睡觉的时候,一人一间。

我睡在中间那间,我右手边是小刘,左手边是马干妈,马干妈左手边是马师。

我躺下后,怎么也睡不着。

我睡的这张床是马干爸睡过的,这是我刚要进屋时,马干妈热情通知我的。

我躺在床上,感觉头有点晕乎乎的,整个身体轻飘飘的…我拿出手机,开机,上QQ,QQ图标上的小喇叭忽闪忽闪着——有人要加我。

我打开一看,对话框写着:“我是马师,加我。”

这么晚了,她加我,我有点毛骨悚然。

我拒绝了她。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来加我,对话框写着:“干嘛不理我,你也嫌弃我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