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始一个个打电话,我在另一头负责监听,记载内容,并计时。

第一个打电话的犯人,用时8分15秒。是个盗窃罪,23岁,很年轻,盗窃了十几家仓买,金额达十几万元,而是团伙做案。既使是屋里有人,他们也肆无忌惮地去偷东西。他以前和我说过,他每次出去偷东西,身上都带着刀。如果主人醒了,他们绝对是毫不留情,一刀捅死完事。他给家人打电话的原因,没有别人,就是要钱。

第二个打电话的犯人,用时6分10秒。刚开始仍然是一顿寒暄,说来说去,最后,还是亲戚要钱。

第三个打电话的犯人,用时7分30秒,是打给自己上大学儿子,边说边哭,弄得电话柄满是大鼻涕。

第四、第五、第六…

到了顾明达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他有点不自在,“队长,您对我有仇吗?我可是一直服务管理,遵守监规的。”

我收起电话,“少罗嗦,今天不打了。”

“别别,我和您开玩笑的,我打,我打…”顾明达拿起电话,我仔细监听。他瓦拉说了十来句,我一句都没听懂。

他妈的,他在说上海话。

我啪地嗯掉了电话,“谁让你说方言的?谁允许你说方言了。”

“对方就是上海人,我就要说上海话的啦,侬不要太不讲道理啦。”

“下一个…”

第八个人是个30多岁的小伙,他把顾明达往外一挤,兴高采烈地说:“大顾,你真是耽误大家的时间,我家小妞等我都等不急了,喂,宝宝,我是小乖啊,想不想我啊…”

顾明达有点生气,双手抱着膝盖,坐在走廊边缘。

在监门的内侧,一个理发师犯人,正在给另一个犯人剃头,用的是电动推子。

监狱里的犯人要经常剃头,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头是光亮的,证明他是个犯人。

如果在监狱里,你看到哪个犯人的头发很长了,还没有剪,那就说是,他快要出狱了。

看到别人剪头,顾明达又凑了过去,排队剪了头发。

他很怪,他剪完头发,右手始终在摸着他的光头,摸啊摸啊摸啊!

突然,他转过身,正好与我的目光相遇。

他冷笑了一下,之后,他就回到了寝室。

壁虎也慢步跟上,与他一同进入寝室。

每个寝室内有一台电视机,正在放着电视节目。

罪犯值星员开始准备上岗。

看守大队锁完监门后,监门内部恢复了平静。

我坐在监门口,盯着走廊深处,两个值星员相视而坐,偶尔有犯人出来上厕所,值星员随之跟进…我坐在监门看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异常。

我就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做一些监区长交给的工作,比如写一些政工学习记录、整理罪犯档案、填写各种应该填写的记录…我抬起头,正好看到了黑漆漆的监控器。

半夜,我准备回值班室睡觉,刚出办公室,我就看到铁门内侧背对着我,站着一个人。

我仔细一看,是顾明达。

我啊了他一声。

他听到后,转过身,他嘴里叨着烟。

我让他马上回到自己的寝室。

他说有话要和我说。

我说,你要说什么?

他双手扶着铁门的栏杆,瞪大眼睛,他问我:“你说,我和马干长得像吗?”

七 我们分手吧!

第二天上午,我出监舍取材料,我从手机箱中取了自己的手机,30多个未接电话,有父母的,有同学的,有顾美的。

我刚想给父母回拨电话,顾美的电话却率先进来了。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多天不接我电话?”

“我在监区值班,我上哪儿去接你的电话。”

“过几天,我想去看你。”

“别假惺惺的了,我不用你看。”

“齐枫,我知道,你现在是抓捕逃犯的英雄了,是吗?追你的女孩要用火车皮来装,想要什么样的,就要什么样的。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列车员,你哪能看上眼啊!”

“顾美,你不要这么尖酸刻薄,好不好!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哼,以前,你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我,没有问过我过得好不好。”

“问你过得好不好?我每天生活在火山口、炸药包、定时炸弹上,我不仅要每天面对一群丧心病狂亡命徒,还要去面对着死尸、追捕逃犯,你能看到我活蹦乱跳、神经正常的站在你面前,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还是不是男人,不就是擦破点皮,受点伤,至于你这样满腹牢骚吗?你不是说,你热爱警察这个职业吗?”

“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我们只见过几次而已,你想做什么,就直说吧!”

“齐枫,我对你的真心,都让狗吃了?”

“真心?呵呵!你对你那关在铁窗中的叔叔是真心的吧!你可能更关心的是他。”

顾美挂掉了电话。

我没有给她拨过去,也许这样的结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天下午,我正在监舍值班,对讲机喊道:“病犯监区一分监区顾明达接见!”

“收到,马上就去。”我回答道。

“顾明达,有人来看你了!”我透过监门,对着走廊大喊。

顾明达跑了出来,他的脸依然汉奸一样诌媚,“队长,真是麻烦你了。”

到了会见室,透过玻璃窗,我看到顾美和一个中年女人在一起。

顾明达拿起电话,开始和那个中年女人聊天,我拿起电话边监听边记录。

那女人是顾明达的老婆,两个人谈些无聊透顶的内容,全是卿卿我我。

顾美的眼泪在眼圈直打转,我不看她,但我能感受到她火辣辣的目光。

我的心也非常难受,酸楚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们两个以前相遇的那些场景历历在目。

但是,我一想到,她和这个毒贩的关系,就心如死灰。

我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居然泪流满面,她拿起语音电话,用手指着话筒,示意我也拿起来,我知道她要和我说什么。

但是,我不能,我想,我们应该结束了。

顾明达的会见结束了,我把记录本还给会见室的女警,之后带犯人离开…我迈开步子的一瞬间,她也跟了上来,她拍打着透明隔离带上的铁网,哭得撕心裂肺。

顾明达好像看出什么,但是,他没有揭穿我。

我们两个慢吞吞地走回监舍。

他走在前面,低着头,背对着我说:“队长,昨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和马干长得像吗?”

我没理他。

“队长,你说,是马干厉害,还是我厉害?”

我还是没理他。

“队长,你知道马干的梦想是什么吗?”

我仍然没理他。

他停住了,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向后转,齐步走!!”我大声喊道。

顾明达迅速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他很不高兴,他嘴里念念叨叨,魂不守舍。

我想,他是心里有鬼,怕我发现他的阴谋。

走到监舍楼四楼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笑着对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梦想是什么。”

八 铁窗下

这天下午,壁虎来找我,他说:“那家伙晚上睡不着觉,总是在屋时转悠,心事重重。”

他指的是顾明达。

“还有什么表现?”

“他蹲在厕所就不出来。”

“还有吗?”

“他晚上还说梦话。”

“说了什么?”

“他说他快死了。”

“其他的,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了?”

“没有了。”壁虎说完,又回到楼梯假模假式地搞卫生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想,真是个笨蛋,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晚上,仍然是我一个人值班,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值班,我心里有点害怕。

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

半夜十二点时,我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梦到了几个检察官把我从监狱带走了,之后是法院宣判,我成了一名罪犯,我又回到了这个监区,我抓住铁窗,呼唤自由。

我从梦中惊醒,全身冷汗。

恰在这时,我听到了卫生间的门开了,那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窗子没关,晚上风大。

第二天,我和大队长申请加个夜班民警给我。

值单班,我快要崩溃了。

下午时,监区长神采飞扬地告诉我:“已经给你落实民警了。”

“太好了!是谁?”

“到时你就知道了。”

晕,监区队长也卖关子。

晚上,罪犯收工后,邓哥抱着行李过来了。

我喜出望外,“邓哥,你和我一个班?”

“当然,除了我,还能有谁?我已经上了人身意外伤害保险,估计我儿子初中高中大学的学费有着落了。”

“不至于,如果我杀伤力那么强,直接把我制成生化武器,发送到大气层中,地球人口至少能减少一半。”

“这倒是个好办法,那样你会成为救世主,名垂青史了,至少可以有效缓解全球气候变化,延长地球的寿命。”

和邓哥在一起真开心,至少晚上心里会有点底。

“手机诈骗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还在调查过程中…”

“你知道吗?就在今天下午,又有人被骗了,损失了二万元。”

“电话确实是从我们监区打出的?”

“据说是!”

“监区是24小时监控的,怎么会有人持有手机呢?”

“监控可能也有死角。”

“是不是系统搞错了,手机不在我们监区,而是在别人的监区。”

“不会错的,公安的技术还是很过硬的。”

“我有个重点怀疑对象,是个毒贩,姓顾。”

“我知道他,他倒有点可疑,到底是不是他,现在还不能确定。”

天黑后,邓哥深入到罪犯寝室去巡视,我站在铁门外没有进去。

“进来啊!怕什么!”他说。

我笑了笑,我确实是有些担心,特别是在我一个人的时候。

我脑海中始终设想一个恐怖的场景:

如果我自己进入了罪犯寝室,他们有人把监门锁上,那我不就成了笼中之鸟?任其宰割?

我经常幻想起一个恐怖的场景:犯人锁上监门后,所有的犯人都来打我,用东西砸我,我的脸被人踢得变了形,之后,他们再把我从楼上扔下去。这让我不寒而粟。

我们巡视到最后一个寝室,里面有四个犯人,顾犯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其他犯人看到我们来了,都从床上站了起来。

“顾明达!”我喊道。

他没理我。

我又喊了一句,他才站了起来,好像没睡醒。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睡觉啊,我没干什么!”

“说,你把手机藏哪儿了?”

“我哪有手机?”他站起来,翻开床铺,示意自己清白。

邓哥把我拉走,我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三四眼。

我们走出监门,锁上。他说:“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而且,还没有找到手机。”

“哦,对了,我们刚才没去厕所吧!”

“没有!”

“那里面,刚才好像有人,他在里面呆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

“对啊,快去看看。”

我们又冲进了监舍,进入厕所,我们看到一个年轻的犯人,正趴在桌台向窗外望去。

“你在干什么?”

“抽根烟,看看云彩。队长,你看这天有多蓝啊!”

我暗骂他扯淡,天黑了,看个鸟云彩?

我发现他很不正常,厕所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们到底把手机藏哪儿了?

这时,监门开了,几个警察跑了进来,看样子,他们是有目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