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时春末,树上早没了花,但嫩芽新绿依旧看得人心情畅快。

纪云禾迈过篱笆走向林间。

脚步踏上野草丛生处,每行一步,便带起一股泥土与青草的芬芳,阳光斑驳间,暖风徐徐时,纪云禾张开双手,将春末夏初的暖意揽入怀中。

恍惚间,长风忽起,拉动她的发丝与衣袍,卷带这树上的新芽,飘过她的眼前眉间,随后落到长意的脸颊边。

长意抬手,拿掉脸上的嫩叶。他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嫩芽,似乎为这鲜活跳跃的绿色感到稀奇。再一抬头,纪云禾已然走远,她快跑到目所能及的林间尽头。

仿似就要这样向未知的远处跑去,融入翠绿的颜色中,然后永远消失在阳光斑驳的雾气林间。

而就在她身影似隐未隐之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一转身,回过头,冲他张开双手,挥舞着:“长意!”她唤他,“快过来!这里有座小山!”

她的声音像是他们海中传说里的深渊精灵一般,诱惑着他,往未知处而去。

长意便不可自抑的迈过了脚边的篱笆,向她而去。

第四十三章 不畏惧

穿过林间,纪云禾站在一个小山坡上,阳光洒遍她全身,她呆呆的看着远方,随后转过头来,望着山坡下的长意,兴奋得像个小孩一样对着他喊:“长意长意!快来!”

长意从未见过这般生机勃勃的纪云禾。

在驭妖谷中,或者说在十方阵里,长意看到的纪云禾是沉稳的,或许时不时透露一些心中的任性,但她永远没有将自己放开。

不似现在,她已经在山坡上蹦了起来。

“你看你看!”她指着远方。

长意迈上山坡,放眼一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低矮山丘,绵延起伏,不知几千里,到极远处,更有巍峨大山,切割长天,耸立云间,此情此景,让长意也忍不住微微失神。

山河壮阔,处于这山河长天之下,一切的得失算计,仿佛都已经不再重要。

纪云禾失神的望着辽阔天地,唇角微微颤抖着,开口道:

“这天地山河,是不是很美?”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长意转过头,看着纪云禾的侧脸,她人静了下来,可眼瞳却看着远方,她的眼瞳与唇角都在微微颤抖,诉说着她内心情绪近乎失控的激动。

她似乎想用这双眼睛,将天地山河都刻进脑中。

长意还是看着她道:“很美。”

“是啊。”纪云禾道,“我不喜欢这人世,但好像……出离的喜欢这广袤山川。”

言罢,纪云禾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侧过头,对上了长意的目光,随即她退了两步。与长意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她打量他。

长意不解:“怎么了?”

“你也是。”

“也是什么?”

“好像和这山川一样,都很让人喜欢。”

长意一怔,看着纪云禾笑得微微眯起来的眼睛,却是不知为何,忽然间感觉自己无法直视她的笑颜,他侧过了头。转而去看远方的山,又远方的云,就是不再看纪云禾。

但看过了山与云,还是没忍住又回过头来,望向纪云禾:“你这般言词,休要再说了?”

“为什么?”

“惹人误会。”

“误会什么?”纪云禾笑着,好似要无依不饶。

而便是她的这份不依不饶,让长意也直勾勾的盯着纪云禾道:“误会你喜欢我。”

“这也算不得是什么误会。”

长意又是一愣。

“你喜欢我?”

“对,喜欢你绝美的脸和性格。”

长意思索了片刻:“原来如此,若只是这般喜欢,那确实应该。”

真是自信的鲛人!

纪云禾失笑,过了好久,才缓过来:“长意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长意垂头,看了看自己:“像个人。”

从他的立场上来说……他倒是却是没有反讽,现在的鲛人长意,真的像个人……

纪云摇摇头,道:“你像一个故事。人类所期望的所有的美好都在你身上,正直又坚韧,温柔且强大。你想一个传说里美好的故事。”

纪云禾讲到这儿,便停住了,长意等了一会儿,才问:“我像个故事,然后呢?”

便在此时,山坡之下忽然传来黑甲小将军的声音:“哎,走了。”

纪云禾转头望下一望,姬成羽与朱凌都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士兵。纪云禾回头看长意:“走吧。”

长意点点头。也不再纠葛刚才的话题,迈步走下山坡。

纪云禾看着长意的背影,跟着几人一起走下山坡,走过林间,迈过篱笆,再次来到驿站,然后出去,唯独在坐上马车之前,她顿了一下,直接越过朱凌与姬成羽道:“下午我换你的马来骑,可行?”

朱凌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姬成羽已经笑眯眯的点头了:“可以。”

朱凌非常不开心:“你答应她作甚?”

“驭妖师出谷不易,不过是把坐车换成骑马,有何不可?”

朱凌撇撇嘴:“那你来与我坐。”

“不坐。”姬成羽不再搭理朱凌,抬腿便上了长意的马车。

长意看了纪云禾一眼,没有多言,踏上了马车。

纪云禾骑上姬成羽的马,与车队一行,走在官道上。

远处风光,尽收眼中,过往行人也都好奇的打量他们,纪云禾便也对他们都报以微笑。

她的马一直跟在长意马车旁边,车帘随风飘动,纪云禾除了看风景看路人,也时不时打量一眼马车中的状况。

姬成羽与长意分别坐在马车两边,长意闭目养神,不开口说话,姬成羽似对他还有点好奇,打量许久,还是开口问道:“鲛人生性固执,宁死不屈,这世上能被驯服的鲛人几乎没有,这驭妖师,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被她驯得这般臣服。”

纪云禾忍不住投过去目光,车帘摇晃间,她只看得见长意安稳放在腿上的手,却并不能看见他的表情。

“她没有驯我,我也并不服从。”

“哦?”姬成羽微微笑道,“那……我这车队怕是要掉个头,再去驭妖谷走一趟了。”

“不用,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人类的公主。”

“那你便是臣服了。”

“我只是在保护一个人。”

他不臣服,也不认输,他只是在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用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保护她。

纪云禾垂下眼眸。摸了摸坐下的大马。

“为什么?你清楚你做的是什么选择吗?”姬成羽继续问着。

“我清楚。”

而后,便再无对答了。

纪云禾提了提马缰,拍马走到了马车前方,望着远方山路,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到了夜里。

朱凌做的马车坏了一个轮子,车队没来得及赶到该去的驿站,便临时在山中扎营。

纪云禾打量了一下周围地形,往官道方向忘了一眼,心中琢磨,车队行径路线还是很清楚的,便是没到驿站,林昊青应该也还是能找到此处,只是最为保险的方法,她还是应该留下个什么印记……

她正在琢磨之时,长意走到了纪云禾身边:你在看什么?”

纪云禾转头看了长意一眼:“没事,他们营帐都扎好了吗?”

“嗯。”

“走吧。”

山间的营帐除了士兵们的,她与长意还有其他两人的营帐都是分开的,一字排开,朱凌在最左边,其次是姬成羽的,右边两个,纪云禾思索片刻,选了姬成羽旁边那个。这样,就算旁边营帐有所动静,她也能看情况应对了。

长意自是不会与她争住哪,乖乖被安排好了,他要进去之前,纪云禾却倏尔叫住了他。

“长意。”

“嗯?”

纪云禾看着长意,及至此时,她倏尔起了一些离愁别绪,这一面,或许是她这一生,最后见长意的一面了。

她帮长意拉了拉他微微皱起来的衣襟:“衣服皱了。”

“谢谢。”长意又要转头,纪云禾再次叫住他。

“长意。”

长意回头,望着纪云禾,两人在夜间篝火光芒下对视了好一会儿,纪云禾才笑道:“今天,我觉得我活得很开心,也很自由。”

“因为离开了驭妖谷?”

“也有吧,但我今天忽然发现,自由并不是要走很远,而是这颗心,没有畏惧。”纪云禾道,“我今天,活得一点也不畏惧。”

长意望着微笑的纪云禾,宛如被感染了一般,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嗯,以后你也会的。”

“对,我会。”纪云禾抬手,摸了摸长意的头,“你也会的。”

会自由,会开心,会无所畏惧。

纪云禾放下手,长意有些不解的看她:“我身上没有地方痛。”

“摸一摸,也会更健康的。”纪云禾挥了挥手,终于转身离开,“好眠。”

纪云禾回了自己的营帐,营帘落下的那一刻,她看着营帐内毫无人气的空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告诉自己。长意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这样的美好,该一直延续下去。

而这个故事,还不到完结的时候。

第四十四章 诛心

深夜,营帐中只闻虫鸣。

纪云禾在简易搭铺就的床铺上静静躺着,黑暗之中,她睁着双眼,似在发呆,又似在透过头顶的营帐仰望外面的漫天星河。

忽然间,旁边的虫鸣稍稍弱了一些,纪云禾心中有了猜测,道是林昊青找上来了。

她知道,林昊青既然来,便不会不按她说的做。所以旁边营帐里发生的事,她不用看,不用听,却仿佛已经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她有些心疼。甚至感觉自己这样的做法,对长意来说有些残忍了。

但,没有退路了。

夜依旧宁静着。

越是在这样好像有什么要发生的安静夜里,关于过去的回忆,越是不可控制的在纪云禾脑中冒了出来。

那些模模糊糊的小时候,仓皇的,颠沛流离的父母带着她走过的逃亡路,还有稍微清晰一些的驭妖谷中的日子……例如,林沧澜第一次给她喂毒的那天。

那并不是个明媚的日子,林沧澜叫她去了他的房间,未等纪云禾说一句话,一旁的卿舒便捏开了她的嘴,往她嘴里丢了一颗药丸,然后一抬她的下巴,便让她将药丸吞了进去。

那时迷茫,她并不知道被喂了什么,只呆呆的看着林沧澜与卿舒。

他们两人也极度关注她,房间静了许久,纪云禾刚开口想问吃了什么,却忽觉心头传来一阵绞痛。

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毒药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疼得在地上打滚,林沧澜和卿舒却并不关心,只摇头说着可惜了。

那一夜她在剧痛中度过,她熬了整整一宿,林沧澜与卿舒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仿佛是在等待她什么时候会死去。现下想来,那一夜与今夜,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那时候是身体痛到了极致。而现在,却是难耐心疼……

后来,卿舒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又给她喂一颗丹药,她便好了起来。卿舒当时还说,她是第一个。

纪云禾直至现在也不明白卿舒当时说的第一个是什么,但现在的纪云禾觉得,这世间能让她这般心疼的人,长意,约莫也是第一个吧。

旁边又传来一声轻响。

这声动静有些大了,似惊动了士兵们,外面传来了士兵的声音:“鲛人那边好像有动静,去看看。”

纪云禾一掀被子,这才坐了起来。

忽然之间,营帐外倏尔闪过一道透蓝的光,紧随着光芒而来的,一阵清脆的冰裂之声!

宛如是冬日湖边,那冰封的湖面破裂之声。声音未落!一道冰锥径直刺破纪云禾的营帐,外面火盆里燃烧的篝火似被突然从地里长出的冰锥推翻,火盆翻滚,将林间地上的地上的枯木引燃,一时火光大作,将刺入纪云禾营帐内的冰锥映得光华四变。

纪云禾还未出营帐,便听见外面士兵吼了起来:“鲛人跑了!鲛人跑了!”

外面的兵马混乱的声音,混着朱凌的叱骂与姬成羽冷静的安排,将这林中的寂静彻底打破。

而便是在这慌乱不已之际,纪云禾却倏尔笑了出来,一个在她脸上,难得称得上明媚的笑容。

她想了想,自吞了这毒药之后,她这一生,开心笑起来的日子,还没有遇见长意这两月来得多。

长意走了,不再被她拖累。

可喜可贺。

纪云禾又重新坐了下去,及至此刻,她方才做到与长意告别的时候说的那三个字——“不畏惧”。

至少,在长意还在的时候,她尚且畏惧一件事,若是长意不走,那就坏了。

现在,这最后一件事,她也做成了。

这世间,终于再无任何事可以让她害怕了。

她此念方落。忽然间,营帐帘被一人拉起,纪云禾倏尔心头一紧,以为是长意又回来找她了,但抬头一看,却是姬成羽。

姬成羽站在营帐门边,影子被外面的火光拉长,延伸到纪云禾脚下。

他看着纪云禾,脸上温和的笑容微微收敛了起来:“鲛人跑了,你身为驭妖师,何以安坐于此?”

这个姬成羽,到了现在也没有大声呵斥她,看来是很有礼数教养了。

纪云禾也冷静的看着他,道:“鲛人妖力高深莫测,他跑了,便没有人能追得上。”

“你声称已将鲛人驯服,而今鲛人逃走,公主追究下来,你可知会有何结果。”

纪云禾想了想,故作愁闷的摇头叹息:“我约莫是没得救了吧。只是连累你和少将军挨罚了。”

纪云禾口头上虽如此说,但她心里清楚,今日来的这两人,在国师府与朝廷当中,身份绝不会低,看他二人的行事做份,便能推断个一二。顺德公主便是再霸道,国师府和高官武将之子,怕是也不能说杀就杀。

见纪云禾如此,姬成羽显然已无话可说。他放下门帘,转身离去,外面又传来他沉着命令的声音:“着一队人马,随我来。”

这个姬成羽,看起来并不好对付。纪云禾心头刚在盘算,要不要跟上去时,营帐门帘便又被拉开了。

纪云禾心中嫌弃,这朝廷中人办事,可真磨叽。但一抬头,她愣住了。

面前的人,银色的头发披散着,那袭白衣也染了篝火的灰,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仓皇。而那双冰蓝色的眼瞳,却一转未转的盯着纪云禾。

外面兵马的混乱声已经远去,唯有篝火将湿润的树木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他还是没走。还是固执的,来找她了。

纪云禾看着他,将心中所有的情绪都按捺下去,她现在只能说一句话,除了这句话,别的,都是错误的回答——

“我就猜到你会回来,长意。”

营帐外的火光融化了穿进她营帐里的冰锥,而冰锥的光却在纪云禾眼中转动。

她的笑,带上了七分虚假。

长意静静看着她:“纪云禾,我只相信你的话,所以我只来问你。”

“问什么?”

“你从遇见我的那一刻开始,所作所为,所行所言,皆有图谋?”

纪云禾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色变得森冷:“谁与你说的?”

长意看到纪云禾脸上的神色,唇色开始慢慢变白,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对我好是假,许真心待我,也是假,你所做的,都是为了驯服我,让我心甘情愿的,去侍奉人类公主?”

纪云禾走近他:“长意,告诉我,谁与你说的。”

“是不是?”而他只固执的问着。

纪云禾沉默。

“是不是……”再开口,他却逃避了纪云禾的目光,转头看向了别处,不解,不甘还有受伤。

纪云禾盯着他:“是。”

长意握紧拳头,眸中起了浑浊。

“那日人类公主在牢中,鞭你,迫你,害你,也都是假,只是你演出来的苦肉计?”

“是。”

屋中沉默许久,外面的火烧得越是烈,便衬得这屋内,越是刺骨的寒冷。

长意闭上眼:“纪云禾。”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散乱的呼吸,“我……以为你和别的人类,不一样。”

这句话,纪云禾听出了他强自压抑着的愤怒,痛苦还有那么多的……委屈。

是的,他很委屈。

像一个孩子,掏出了最喜欢的玩具,却只换来对方转身离开的委屈。

“长意,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看着长意道,“别人没办法让你侍奉顺德公主,我可以。”

她要说一句话,刺穿长意的心。

而她做到了。

长意终于再次看向了纪云禾。

震惊,痛苦,不敢置信。

像是旁边的冰锥子,插进了他的胸膛,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凉透了。

他微微踉跄了一步,在这个时候,他才显现出,被割开尾巴的双腿,其实对他来说有多不适应——便是这一踉跄,就让他没站稳身子,抓住了搭营帐的木框,方才稳住。

纪云禾冷冷的看着他。

走啊。

她一步步逼近长意:“你便是我获得自由的工具。”

走啊。

她伸出手,手掌中凝聚了灵力,似要将长意困住:“你别想跑。”

你怎么还不走呢……

纪云禾掌中灵力靠近长意之时,旁边倏尔传来朱凌的声音:“鲛人在这儿!”

纪云禾心头一凛,目光陡然狠厉起来,这凝聚灵力的手,便再也没有吝惜力气的向长意打去。

而长意只是呆怔的看着纪云禾这充满杀气的一掌,愣生生的接了下来,他闷哼一声,直接从营帐内跌了出去,狼狈的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血与泥污弄脏了他的衣服与头发,长意转过头,只见纪云禾站在营帐外,面色森冷的看着他。而她身后涌过来数十名军士。

长意牙关紧咬,咽下口中鲜血,手一挥,地底泥土中倏尔射出无数冰锥,直指军士们,有的军士被径直穿胸而过,有的军士则被冰锥刺断了腿。一时间林间哀嚎不断,鲜血遍地,腥气冲天。

而便是在这如海浪一般的冰锥中,唯有纪云禾身前,一根都没有。

好似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所有的坚硬与狠厉都用出来了,唯独还是没办法对这一个人,尖锐。

第四十五章 决绝与守护

月色凉,透过薄云,遍照山河。

静谧夜色中,万千山河里,一处林间,略显仓皇。

夜鸦鸣啼,犹如催命之声,月夜树影间,银发男子捂着肩头,仓皇而走,其奔走的速度极快,而在他身后,追兵打马之声也不绝于耳。

长意回头一望,身后打马追来的人当中,纪云禾赫然追随其中。

根本无意多做感伤,一咬牙,转头急奔,忽然间,四周树木退去,面前出现一片空地,他往前多跑几步,一阵风自前方吹来,他陡然停住脚步。

在他身前,是一道断崖,再无去路。

长意回头,身后追兵已经驱马赶到,便是这片刻时间,他们便训练有素的将他围了起来,呈半圆状,将他包围其中。

军士们都没有动,唯有纪云禾从马背上下了来,她拎着剑,一步一步靠近他。

长意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悬崖,再回头来,直视面前再不复温和的纪云禾。

他受了纪云禾一掌,体内妖力一时不足以支撑他行踏云之术,退一步万丈深渊,可近一步……又何尝不是深渊。

纪云禾停在他面前一丈远。

天上薄云破开,月光倾洒这方圆之间的断崖,将他们的月下的影都拉长。长意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到纪云禾脚下,而纪云禾便踩在他影子上的咽喉间。

纪云禾道:“没有退路了。”

长意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影子,就这样被纪云禾践踏着,死死的贴在那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纪云禾抬起了剑,拔剑出鞘,将剑鞘随手扔到了一旁,她剑尖直指长意。

长意这便才将目光从那影子上挪开,看着纪云禾,他蓝色的眼瞳中映出了寒剑光芒,他薄唇微动:“我不相信。”及至此刻,他依旧看着纪云禾如此说着。

夜风浮动,将他的话带到了纪云禾耳边,但他的言语,并不能挡住她的剑刃。

纪云禾眸光冰冷,毫无预警的,便在这苍凉月色下,向他动了手。

直至剑尖没入胸膛,长意在巨大的绝望之中,甚至未感到胸腔的疼痛。

胸膛是麻木的,整个身体,从眉心到指尖,都是麻木的,他唯一的感觉便是凉。

他只觉得凉。

透心彻骨的寒凉。

纪云禾这一剑穿胸,力道之大,径直将他刺到了崖边。

他根本无力反抗,或者说,根本没有反抗。

他只是看着纪云禾,看着她漆黑眼瞳中的自己,他看见自己的狼狈,不堪,也看见自己的呆滞,彷徨。而纪云禾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

风声仓皇,在耳边将所有声音都带远,远处赶来的黑甲将军与白衣驭妖师都已经不再长意此时的视线之中了。

身体摔下悬崖的那一刻,风声撕碎了这个身体,但却没有撕碎纪云禾如月色一般的目光。

我不相信……

他还想说,但已全然没有了力气,下坠的风与崖下的黑暗带走了一切。

他整个世界,沉寂了……

“住手!公主要留活物!”

朱凌的声音刺破夜空,未传入已坠下悬崖的长意耳中,却传入了纪云禾耳中。

而伴随他声音而来的,是一道白色的身影,那身影御剑而来,欲直接掠过纪云禾,跟着飞到悬崖下方,试图将坠崖的鲛人捞回,但未等他飞过悬崖一寸,他脚下的剑便倏尔被一道大力打偏!

姬成羽身形一转,堪堪在空中停住身形,但未等他再要追去,只听“咔”的一声,他脚下寒剑应声而断。

姬成羽只得纵身一跃,落与地面,他与身后追来的朱凌看着地上断剑,皆有几分怔愣。

姬成羽转头,目光径直看向斩断他长剑的力量来源。

是纪云禾。

她还穿着那身驭妖谷的布衣,而周身气场,却全然不一样了。

她抬起右手,并起食指与中指,将剑上残留的鲛人血一抹,随后用沾染了鲜血的指尖,触上自己的额头,在自己额头上,用鲛人血画上了两道血痕。

宛如那些塞外的蛮人,在自己身上画下信仰的图腾。

她执剑转身,手中剑花一转,在空中留下寒凉剑气。

“今夜,过此崖者,诛。”

她横剑拦在悬崖边,背对着崖下的万丈深渊。月色透过她的身影,似乎都已染上了杀气与血腥味。崖底涌上来的长风带着寒凉的水气,令战马躁动,马蹄踏着,不听控制的往后退。

她似乎便在这一瞬,从白日那个平凡的驭妖师,便做了一个煞神,如她所说,若有人敢越雷池,诛。

“放肆!区区戏妖奴胆敢阻拦我等!”

朱凌偏是不信邪的那个,他恶狠狠的打马用脚上马刺狠狠扎了坐下马匹,马儿受惊,一撅前蹄径直冲纪云禾而去。

“朱凌!”姬成羽要拦,那马已经骑了过去。

姬成羽不敢耽误,立即手中结印,将旁边军士腰间的长剑一吸,立即握在手中,飞身上前,赶在朱凌之前,对纪云禾动手。

纪云禾挡住姬成羽的剑,旁边朱凌的大刀又劈了下来,纪云禾右手快速结印,以空手挡住朱凌手中大刀。

朱凌见状,冷斥:“雕虫小技!”他收刀一转,又是一声大喝,再是一刀砍来。

纪云禾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手中结印光华一转,朱凌大刀立时被弹了回去。朱凌翻身,跃下战马,没了背上人的控制,那战马立即发足狂奔,逃离而去。

而便是在纪云禾右手应对朱凌之际,远处将士倏尔拉弓,一箭射来,穿过纪云禾耳边。

朱凌转身下令:“你们找路下悬崖,这鲛人,活的本将要,死的,本将也抬也要抬回京师!”

“得令!”士兵高声一应。

纪云禾当即目光一凛,但见他们要拉转马缰,纪云禾抽回挡住姬成羽的剑,拼着生生挨了姬成羽一剑,也将手中长剑掷出,长剑飞旋而过,将众军士的马匹尽数斩断腿脚!

战马痛苦嘶鸣,将士们齐齐落马。

纪云禾咬牙,一手握住姬成羽手中长剑,一声厉呵,以肉身掰断了那长剑,而折断的那断剑,她往朱凌处一掷,朱凌身手敏捷,矮身一躲,却还是未躲过,他头上的冠径直被断剑斩断,黑发登时披散下来,让他显得狼狈又难堪。

纪云禾周身灵力荡出,挡开姬成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