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空明和尚手上的针袋“啪嗒”掉在了地上,且他还不自知。

待纪云禾反应过来,抬起双手要将长意推开,但她现在浑身的力气还不比一只鸡大,长意单手将她手腕一拽,便彻底制住了她。

便在此时,长长意胸膛间,有蓝光闪烁。

似乎是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空明和尚陡然从震惊之中走了出来,他一声叱骂:“你疯了!”当即他迈步上前,要将长意拉开,可未等他靠近长意,便倏尔被一阵巨大的力量弹开,力道之大,径直将空明和尚弹在墙上。

而长意的唇瓣还是那么的轻柔,蓝色的光华轮转,自他胸膛,浮至喉间,最后渡入了纪云禾的口中,根本未给纪云禾反应的机会,那蓝色的珠子便消失在了纪云禾的身体之中。

长意的唇还在她唇上留恋片刻,终于方放开了她。

空明从地上爬起来,怒火中烧:“你这个混账鲛人!是脑子不清楚了吗!外面与国师府的弟子打成那般模样,你却把你的鲛珠给她续命!?”

鲛珠?

驭妖师的灵力源于双脉,而妖怪的妖力继续则源于他们的内丹,鲛人的内丹,便被称为鲛珠。长意把自己的鲛珠给了纪云禾,那便是用自己所有的妖力,给纪云禾续命,他自己……则会变成一点妖力也无的妖怪……

他……

“你当真疯了。”纪云禾抹了抹唇,亦是望着长意如此道:“我不要,拿回去。”

长意依旧捏着她的下巴,蓝色的双瞳犹如大海的漩涡,要将她吞噬进去。他道:

“我要给,你就必须要。”

第七十一章 是你

“我不要!”纪云禾一声怒斥,一把挥开长意的手,欲将腹中鲛珠吐出来。

但下一瞬间,她便被长意捂住嘴,径直摁倒。

动作再次被禁住,长意冰蓝色的眼瞳看似冰凉,但暗藏汹涌:“我没给你选择的权利。”

“你不给她选择的权利,也不给我选择的权利?还不给北境这么多投靠而来的人选择的权利?”空明和尚气得指着长意的后背痛骂,“为了一个女人,耽误耽误时间便也罢了!鲛珠也给出去?到时候大国师若出其不意,领国师府弟子前来攻打,怎么?你还指望这北境的风雪替你挡一挡?”

“顺德重伤未愈,大国师不会前来。”

“那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脾气远胜与你!你又如何这般确定!?”空明和尚又斥了两句,但见长意并无放开纪云禾的意思,连连说了三声“好”。他道,“你做了北境尊主,我怕是也辅佐不了你了!随你!”

言罢,空明和尚一脚踢开地上的针袋,怒而拂袖而去。

纪云禾但见唯一能帮她骂骂这个大尾巴鱼的人都走了,心里更是又急又气,拼命挣扎,几乎顾不得要弄伤自己,长意眉头一皱,这才松手。

纪云禾急急坐起来,手在床榻上摸了一番,自然没找到任何武器,她气喘吁吁的缓了一会儿情绪,按捺住了动手的冲动,她盯着长意:“别的事便罢了,鲛珠一事,不能儿戏。拿回去。”

“儿戏?”长意看着纪云禾,唇角倏尔自嘲一笑,末了,笑容又冷了下去,只冷声道,“便当我是儿戏,与你何干?你如此想将鲛珠还我,莫不是,与空明一样,也替我操心这北境之事?”

纪云禾唇角一紧。冷静道:“长意,北境不是你的事。是家国事。”

“是你们的家国事。”长意说着,一抬手,指尖触碰纪云禾的脸颊,“你们,把我拉入了这陆上的家国,我早已迷了来时路。”

纪云禾目光一垂,顺着他银色的长发,看到他那双腿,他已经很习惯用这双腿走路了,以至于让纪云禾都险些忘了,他拥有那条巨大尾巴时的模样。

她心头一痛。

“当年,你该回去。”

“呵。”长意冷笑,“回哪儿?”

“大海。”纪云禾闭眼,不忍再看长意,“你不该执着那些仇恨的,也不该陷于仇恨。”

长意默了很久,直到纪云禾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我执着的,陷入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仇恨。”

纪云禾闻言微微诧异,她抬眼,与长意四目相接。大海一样的眼瞳与深渊一样的目光相遇,他们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彼此。

长意没开口,纪云禾却仿佛听到了他的藏匿的言语。

我执着的,陷入的,不是仇恨……

是你。

纪云禾心头莫名一恸。她立即转开了目光,突兀的想要逃离那片汪洋大海。

她选择回到现实。

“你知道,即便是你的鲛珠,也不能真正的帮我续命。”

长意这次是真的沉默了下来。

“长意,来投靠北境的人,将生命、未来、一腔信任托付于你……”纪云禾顿了顿,“你知道被辜负的感受,所以……”

似是不想再听下去了。长意站起了身来:“没有鲛珠,我也可安北境。”

长意转身离去。

徒留纪云禾一人独坐床榻之上,她捂住了脸,一声长长的叹息。

京城,公主府。

顺德公主脸上的绷带已经取下,只是她还不愿以全貌示人,她坐在竹帘后,面上还戴着一层面纱。朱凌一身重甲,也站在竹帘之后,守在顺德公主身侧。

朱凌手上捧着几个娇嫩的鲜果子。

冬日季节,能得如此鲜嫩的水果,十分不易,顺德公主拿了一颗,扔在地上,然后以赤脚踩上去,将那浆果踩得爆浆而出,方抬起脚,让下人以热水擦干净,复而她又拿一颗,丢在地上,再次踩上。

浆果的汁水溅出,落在竹帘外的人鞋背之上。

林昊青看了一眼自己的鞋背,躬身行礼:“公主。”

“林谷主,怠慢了。”

侍从再次将顺德公主的脚擦干净,顺德公主又拿了一颗浆果,丢到竹帘外。浆果滚到林昊青跟前。碰到他的鞋尖,停了下来。

“这小果子,吃着与别的果子无甚不同,但踩着却甚是有趣,这外壳,看似坚硬,但一脚踩下,便脆生生的便裂开了,里面汁水爆出,感觉好不痛快,林谷主,不如也试着玩玩?”

林昊青一脚将浆果踩碎:“公主诏令,千里迢迢唤臣前来京城,敢问有何要务?”

“便是让你来踩果子的。”

林昊青不动声色,静候下言。

顺德公主在帘后站了起来,她将朱凌手上的果子尽数洒到地上,走一步踩一个,浆果碎裂之声不绝于耳,顺德公主越踩越是夸张,直至最后,恨不能踩碎之后,再将浆果碾成酱。

直将所有的果子都踩完了,顺德公主这才喘着气,停了下来:“殿里的果子踩完了,殿外的还有。”她隔着竹帘,面纱晃动,额上的发丝微微凌乱的垂下来:“北境的纪云禾,我记得,你与她,是一起长大的吧?”

林昊青恭敬道:“是。”

“你如今,做了六年的驭妖谷主,将驭妖谷打理得很是妥当,在驭妖师中,你的声望也日益见长。”

“职责所在。”

“林谷主,管好驭妖谷,是你职责的一部分,为朝廷分忧,才是你真正该做的。”顺德公主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侍从又开始给她擦起了脚,“这些年,在与北境的战争当中,除了国师府的弟子们,你们这些个驭妖之地啊,看似是在帮朝廷,实则……实则如何,你心里清楚。”

林昊青眉头微皱,立即单膝跪下:“公主……”

顺德公主摆摆手:“罢了,今日你不用与我说那些虚言。我命你前来,也不是要听这些。”顺德公主道,“北境,成朝廷心病已有多年了,几方驭妖地,未尽全力剿灭叛军,本是过错,我本欲将那寒霜之毒,投入山川江河之中……”

竹帘后,面纱里,顺德公主唇带笑意,眸色却如蛇般恶毒。

林昊青袖中的手微微紧握成拳。

“寒霜之毒,你是知道的,于人无害,于妖无害,但却独独能杀双脉者。”

林昊青抬头,看向顺德公主:“公主,你亦身为双脉者,国师府众人,也皆乃双脉……”

“皇城宫城,京师护城河,还护不住国师府与我吗?但你们其他的驭妖师那般多,我不求杀尽,杀一个,是一个……”

林昊青眸色微冷:“公主……”

“哎,不急。这只是我本来的想法,我叫你前来,其实,是想嘉奖你。”顺德公主道,“你这些年,做得很好,身受诸位驭妖师的信任,所以,我想让你,统领其余三方驭妖之地,共伐北境,我可以与你承诺,一旦拿下北境,朝廷,将不会再囚禁驭妖师们的自由。嗯,当然,如果你不要奖,那我便只好如先前所言,罚你了。”顺德公主笑笑:

“林谷主,我看得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对权利都充满了渴望。”

殿中,气氛静默,良久之后,林昊青道:“公主何以如今寻我来?”

“先前,只想灭了北境的叛军。而今,想在灭叛军之前,先抓一人,而你,是所有驭妖师中,最熟悉此人的。”

“公主要抓纪云禾?”

“对。”顺德公主摸了摸自己面纱背后的脸颊,“我想对她做一件事,我想,把她眼珠挖出来,当浆果一般玩。”

林昊青见状,沉默。

“怎么样林谷主?”

林昊青垂下头,看见满地的浆果,浆果汁液未被擦干,深红色的汁液,宛如一团团烂肉被丢在地上,难看且恶心。

……

“林昊青要率四方驭妖地的驭妖师攻打北境?”

纪云禾从洛锦桑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先是震惊,而后困惑。

先前几年,长意与一众人初来北境,朝廷未能一举将其歼灭,其中多亏几方驭妖地与朝廷“貌合神离”,难以统一,这才给了长意他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林昊青也用这段时间,稳固自己的地位,让四方驭妖地都信服与他。

纪云禾如今说不上对林昊青有什么样的观感,但从她了解的信息来看,林昊青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是一个好的“掌舵人”。北方驭妖台被长意等人占领之后,原本驭妖台的驭妖师一部分投靠了北境,一部分南下,去了驭妖谷。

林昊青接纳驭妖台的人,借朝廷与北方争斗的时机,韬光养晦,联合另外东方和西方的驭妖地,携手共进,培养了不少好手,也积攒了不少实力。

纪云禾本以为,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未来,或可成为朝廷,驭妖谷,北境的三足鼎立之势。

但万没想到,林昊青竟然答应了朝廷,伐北……

纪云禾沉思:“有些蹊跷……”

纪云禾呢喃出声,洛锦桑闻言,看了纪云禾一眼:“什么蹊跷,我觉得,鲛人行事才是蹊跷呢。”她道:“他竟然当真把鲛珠给你了?你的身体也真的好了?”

洛锦桑提及此事,纪云禾沉默下来。在加上先前听到林昊青要伐北的消息,她心里一阵愁似一阵。

长意没有鲛珠,拿什么去和驭妖师打?

一旁的青姬,一边喝茶,一边吃着桌上的干果,将洛锦桑的话头接了过去:“要是妖怪的内丹能给人续命,以如今这世道的形势,怕是妖怪早被驭妖师抓去,给王公贵族们当药吃了吧。”

洛锦桑转头看青姬:“那是何意?这鲛珠,并不能给云禾续命?”

青姬把她的茶杯往桌上一推,茶杯中尚有半盏茶,她指着晃动的茶水道:“你家云禾的身体就像这杯茶,算来算去,也就这点茶水了。我手上这颗干果,就像是鲛珠。”青姬将干果丢进半杯茶水里,茶水立即满了杯,“这样,茶水看起来是多了,但其实并没有任何区别。”

洛锦桑看看茶杯,又看看青姬,最后目光落在纪云禾身上:“那就是说,云禾只是看起来精神好了?这鲛珠并没什么实际的用处?”

“实际的用处就是看起来好了。”青姬将茶水连同干果一起倒进嘴里,吞了水,将干果嚼了嚼,也吃掉了,“临行前,也少受点苦累。”

“啊!?”洛锦桑站了起来,“这……”她盯着纪云禾,“这事你知道?”

纪云禾点点头:“我与他说了……”纪云禾又是一声叹息,气道,“这大尾巴鱼长大了忒不听话!”

“那也就是说,鲛人也知道?”

青姬替长意答了:“他当然也知道。”

“那他疯了吗?还搞这一出做什么?现在驭妖师们来势汹汹,他没有鲛珠……”

青姬瞥了洛锦桑一眼:“你怎生今日才问这话?依我看,这鲛人早便疯了。”言罢,青姬又瞥了纪云禾一眼,“不过也挺好,我如今,便是想为人疯一次,也找不到那人了。”

青姬此言,让纪云禾微微一愣,她倏尔想起了那梦中的白衣女子,还有那些关于当年宁若初的真相。

纪云禾看着青姬,嘴唇微微动了动,对于要不要将没有确定的梦中事告诉青姬,她有些犹豫。

思索片刻,纪云禾打算用别的方法先旁敲侧击一番:“说来,青姬,我听说,宁若初……与而今的大国师,曾乃师兄弟。”

青姬喝着茶,应了一声:“嗯。”

“我很好奇,他们曾经的关系如何?”

青姬奇怪问:“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大国师曾说,他要为天下办丧,是以,而今天下大乱的局势,在我看来,皆是他一手纵容出来的,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厌恶天下人。”纪云禾故意道,“是因为宁若初的死吗?”

青姬笑了:“当然不是。他们师兄弟的感情虽好,但是也不是能好到那种地步的,说来,关于这个大国师,我也是不明白,我这在封印里,一呆百年,一出来,他怎么就变得这么坏了。”

洛锦桑也起了好奇,关于大国师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这人世间,所有人都对他是好奇的。

“怎么?”洛锦桑道,“他以前还是个好人?”

“至少是个正常人。”

青姬的话倒是将纪云禾说迷糊了。

按照梦中人的说法来说,大国师设计了宁若初,害宁若初与青姬天人相隔,但从青姬的口中,这个大国师,却只像宁若初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大师兄。

除非是……大国师骗了当年的宁若初和青姬。

那又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害宁若初和青姬,又为什么在那之后“变坏”,坏到要为天下办丧?他一只放在心里的那个女子,又是谁?

“那怎么现在变这样了?”洛锦桑也奇怪,复而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问道,“那宁若初那么厉害,大国师也那么厉害,他们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还在吗?能让我也去拜师学艺吗?”

是,纪云禾倒还忽略了,能同时教出这两个徒弟,那师父势必也不简单。

“他们师父我没见过,宁若初不常与他师父联系,一般是他师兄……喏,就是你们口中的大国师,他们师徒二人,一同云游天下。后来,不知怎的,他师兄云游回来,那师父便再无消息了,再之后,我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师徒二人……云游天下……

纪云禾倏尔脑中灵光一触……

那些地牢中的游记!

难道!

仿佛是要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纪云禾心脏倏尔跳得有些快起来:“那他们师父,是男,是女?”

“是个女子。”

纪云禾屏息道:“喜着白衣?”

青姬一挑眉:“你如何知晓?”

纪云禾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国师深爱这么多年,每每不肯忘怀的竟然是……

他的师父……

第七十二章 争论

纪云禾知道,百年前,驭妖师与妖怪,尚且不是如今这模样,没有四方驭妖地囚禁驭妖师,所有有双脉的孩子,但凡想要走上驭妖师这条路的,便要寻个师父,学好这门“手艺”。

而控制双脉之力,并非容易之事,尤其是要成大驭妖师,则必须从小学起,拜了师父,那师者便如父亦如母。师徒之间,规矩森严,教条众多,即便是到了如今,四方驭妖之地建立,师徒关系但依旧是不可逾越的制度,一如她和林沧澜,若叫人知道,她助林昊青弑父,那也是天理不容的过错。

而这大国师,在当年,尽然会对自己的师父有了那般情愫,还绵延至今,如此深沉,这实在是令纪云禾难以置信。

她沉默着,未将梦中人的话直接说给青姬。

说到底,她依据的不过也是一场梦和一些自己的猜测推断罢了,未坐实的事,她还不能告诉青姬这个当事者。毕竟,依着纪云禾现在的观察来看,青姬其实并没有完全放下宁若初。

青姬内心里的不甘与深情并不少,只是人已故去,她再计较,又能计较什么?

但若她知道了当年,是大国师策划了这一切,那她必不会善罢甘休,甚至真的会如梦中女子所言,会不顾一切,前去与大国师一战,当今世上能与大国师一战的人,或许真的非青羽鸾鸟莫属,但这百年来,未有人见大国师动真格,青羽鸾鸟的实力如何,也很难确认,这两人若动起手来,谁输谁赢,难以预测……

纪云禾如今,是万不希望青姬出事的。

且不说在势力上,有青羽鸾鸟坐镇北境,能给北境之人带来多大的慰藉,便说如今她与青羽鸾鸟的私交,她也不希望她出事。

纪云禾抿住唇,未再言语。

此后几日,纪云禾望着自己能在梦中再见一眼那白衣女子,希望能将这些事情都问问清楚。但任凭纪云禾睡前如何祈祷,都未再遇见她。

好似她身体越差,离死越近便能越是清楚的看见那女子。身体好些了,哪怕只是看起来好些,她看不到她……

莫非这世上,还真有神鬼一说……

没时间给纪云禾思考这些玄妙的问题,林昊青率领这四方驭妖地的驭妖师,气势汹汹的向北境而来。

长意每天更加的繁忙了,在那屏风外,总会看见有不少的人前来寻找长意。好几日时间,纪云禾都没来得及与长意说上一句话,但神奇的是,每天傍晚,当纪云禾睁开眼睛的时候,总能看到长意坐在自己床边。

直到她睁眼,长意才会离开。

又一日,纪云禾醒来,但却没急着睁眼,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握住,有凉凉的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之上,她转动了一下眼珠,睁眼的瞬间,那指尖便撤开了去。

这婉转心思,隐忍的情绪,让纪云禾心头一声叹息。

在那人离开之前,她手一转,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纪云禾睁开眼,看到长意银色的发丝划过她的手背。

“长意。”纪云禾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冰蓝色的眼瞳中,涟漪微荡。纪云禾道,“林昊青,你打算如何应对。”

但闻纪云禾开口问的是此事,长意眸中涟漪骤停。

“怎么?纪护法这是念着旧情,还打算为那林昊青求情吗?”空明和尚的声音从长意身后传来,纪云禾侧过头,看见正在小茶桌边整理针袋的空明和尚。

空明和尚拿着银针走了过来,揶揄道:“有这功夫,不如劝劝这鲛人将鲛珠拿回去,否则,弄不好,咱们还得拖你向林昊青求情去。”

长意拂开纪云禾的手:“我心中有数,勿需他人多言。”

长意转身离开,坐到了那屏风前。

禁制又起,横亘在他们之间,纪云禾回头,便被空明和尚在脑门上扎了一针,这一针扎得生疼,也不知是在治她,还是在撒气。

纪云禾倒也没纠缠在这点小情绪中,只看着空明道:“林昊青受顺德公主之令,携四方驭妖地的人,来势汹汹,你们万不可与其硬碰硬,北境实力如何,多年交战,顺德公主心知肚明,她行此招的目的,或许并不是真的想让林昊青灭北境,而是想让你们互相消耗……”

空明和尚瞥了纪云禾一眼,一边给她扎针,一边道:“哦?那依护法看来,我们当如何是好?”

“目的不是战,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以阵法拖住他们的脚步,缓住势头,劝降林昊青。”

此言罢,空明和尚将纪云禾头上的银针拔了出来,取针的时候,手脚倒轻,他淡淡道:“要不怎么说那鲛人喜欢你呢。”空明瞥了纪云禾一眼,“想的东西,倒是一模一样。”

纪云禾一愣。

空明收了针袋:“已经这般安排下去了,前日开始,众人便在忙着在前方布阵,约莫还有两三日,驭妖师的大部队到来。阵法刚好能成。困他们十天半月,不是问题。”

长意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谋划。

纪云禾垂眸,勾唇笑了笑:“这样很好。”

长意能有自己的打算的谋划,非常好。

不过想来也是,这六年时间,将北境发展到如此地步,除开空明和尚的助力,长意自己必定也成长不少。倒是她,太小瞧这鲛人的心计了。

“而今,唯一棘手的,是如何劝降林昊青。”空明和尚瞥了纪云禾一眼,“依我所见,待驭妖师众人踏入阵法之后,最好能由你出面前去何谈,你是最为了解林昊青的人,只是……鲛人不同意,而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你以为,我还有多久?”

“你血脉力量尽数枯竭,五脏六腑也已是枯槁之态,我估摸着,也就这几日了吧。”

纪云禾默了片刻:“你告诉他了吗?”

“没必要瞒他。”

哦……原来如此,难怪在她清醒之前,长意会把着她的脉搏,是害怕她在梦中便不知不觉的去了吗……

哪怕她身上还有他的印记,还有他的鲛珠,还被关在这方寸屋间,他也依旧,心带怀疑。

这一夜,纪云禾看着屏风前,长意的烛火一直点到天亮,及至第二天晌午,那禁制才撤了去,长意走到屏风后,但见纪云禾还醒着,他皱了眉头。

“你该睡了。”长意道。

“以后睡的时间多着呢,让我多睁眼看看吧。”窗户微微歇着缝,外面的日光透过缝隙,洒在长意身上,他的银发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那么柔软而干净。纪云禾微微勾起唇角,“看不了远方的美景,多看看眼前的美人也好。”

长意一怔,微微眯起了眼:“纪云禾。”他语气不善,似对纪云禾这般语气,十分不满。

或许是因为她这样的语气,让他想到了从前吧……

“唐突了唐突了。”纪云禾笑笑,“长意,你坐。”纪云禾顺手拍了拍自己床榻边缘。

长意瞥了她的手一眼。一般他是坐在那儿的,但当纪云禾主动让他坐过去的时候,他却一迈步,坐到了一旁的小茶桌边。

别扭的紧……

“长意,林昊青不日便要到北境了,你打算派何人前去洽谈?”

长意眸光一转,扫了一眼纪云禾凹陷的脸颊,又似被扎痛了一样,转开目光。

“左右不会是你。”

“得是我。”纪云禾道,“我是最了解四方驭妖地的人,也是最了解林昊青的人。我在驭妖谷中,与他相斗多年,但实则……另有隐情。他与我,亦敌亦友,或者也可以说……他和我之间,算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哦?”一声轻笑,夹杂这许多长意也未意想到的情绪,脱口而出,“我竟不知,你与林昊青,竟如此亲密?”

纪云禾对于长意的情绪何等敏锐,她与长意四目相接:“我……”

她解释的话未出口,外面的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洛锦桑急匆匆的跑进来,还没站稳,便扬声道:“鲛人鲛人,林昊青他们在阵法之外停住脚步了!”

长意与纪云禾皆是一愣。

这几日洛锦桑不在北境,便是被派出去探查消息了,她会隐身,能潜入许多其他人去不到的地方,打探最隐秘的消息。

她在屏风前没看到长意,屏风间没设禁制,她便又飞快跑到屏风后来,直言道:“他们好似察觉了阵法,所有人都停在了阵法之外,他们现在不打算进攻了,像是想要断了北境与外面的联系!”

长意眉头微蹙。

纪云禾困惑:“断了外面的联系?何意?”

“云禾你对北境不了解。北境这个地方,是大成国最北边的地方了,再往北去,便是一片荒山雪海,人迹罕至,别说普通人,便是一般的妖怪也极难生存。而今来北境的,都是从大成国逃来的人,林昊青如今阻断了南北的路,不对我们动手,但将路上要来投靠我们的人通通都抓了,也不让各种物资运送过来……”

“他想孤立北境。”纪云禾道,“朝廷此前没做到,他凭什么?”

聊起正事,两人都不再磨叽。

长意道:“朝廷有国师府,但国师府终究人少。所倚仗的,不过是军队将士,封锁再严酷。我北境有前来投靠的妖族,依旧可以避过他们,从空中,河流,绕过两侧高山,送来物什。”

“嗯。”洛锦桑点头,“这次还好我会隐身,不然都要回不来了,他们的驭妖师控制了好多大妖怪,天上飞的,河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有,所有的道都被他们控制了。”

长意沉吟道:“我攻驭妖台,诸多驭妖师未尽全力,而今情况怕是不同。”

纪云禾也沉思道:“林昊青此举,仿佛真是要举四方驭妖地之力,与北境倾力一战,但为何?”她不解,“北境与朝廷争斗越长,对他,对驭妖一族,不是越有利吗?他何苦掺和到这淌浑水里来?顺德公主到底许了他什么?他不会真的想灭了北境……”

洛锦桑在一旁听得抠头:“你们在说什么?当初驭妖台的驭妖师为什么不拼命保护驭妖台,非得拖家带口,全部牵到南边去?还有……林昊青若不想灭了北境,他这么浩浩荡荡的过来干什么?”

“迁去南方是为了合并驭妖一族的势力。”

纪云禾一边思索一边道,“当年驭妖师被四分在四个驭妖地,囚禁自由,便是朝廷恐惧驭妖师之力,为了限制驭妖师。北方驭妖台被北境反叛势力倾覆,他们理所当然,撤离北境,却没有走向更近的东方与西方驭妖地,反而直奔最南方的驭妖谷,因为驭妖谷实力最强。”纪云禾喃喃自语:

“朝廷被北境分去了心力,驭妖一脉韬光养晦,才有今日,今日他们必有图谋。”纪云禾思索着,“林昊青,林昊青……你这次来北境,又是为何……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你。”空明和尚的话插了进来。

所有人目光一转,空明和尚将一封还带着寒气的信件扔到了长意面前的桌上。

洛锦桑看着空明:“大秃驴,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林昊青遣人来信,让北境交出纪云禾,得到人,他便立即撤退。信在此。”空明看着长意,“送信人也还在北境,等你回复。”

长意信也未展,只手中寒气一起,将信件冻成一块冰,他再是一握,那信件登时粉碎:“让他滚。”

空明冷笑:“我料想也是如此。”他转身要走,纪云禾倏尔道:

“等一下。”她这一声刚将空明唤住,长意便紧接着又是一声斥:“不准等!”

纪云禾看向长意,有些好笑,又有些气:“我话都没说完……”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洛锦桑嘴角抽搐,看着两人:“你们成熟点。加起来都快一百岁的人了……”

纪云禾难得赌气道:“他是妖怪,年纪都是长在他头上的,这一百岁他得担八成!我还小。”

长意拳头握紧。

洛锦桑一脸嫌弃的看着纪云禾:“云禾……你现在表现的很幼稚。”

空明和尚在一旁瞥了洛锦桑一眼:“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幼稚?”

洛锦桑克制:“我在劝架,你不要把战火引到我身上哦,我警告你。”

“警告我?洛锦桑,你又私自离开北境,我还没找你算账……”

“算什么账,我待在北境你嫌我,我离开北境你也嫌我,你怎么干啥都嫌我?”

眼见他两人吵了起来,纪云禾有些傻眼。

“够了!”最后,到底还是长意担起了成熟的担子,他道,“要吵出去吵。”

纪云禾揉了揉眉头:“你们都够了!不是说送信的人还在北境候着吗!能不能聊聊正事!”

关于幼稚的争论终于落下帷幕。

纪云禾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让我和林昊青见一面。”

“不行。”

“我没说要跟他走,我说的是,和他见一面。”纪云禾望着长意,“我需要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行。”

“为什么?”

长意默了许久:“纪云禾,别忘了,你还是我的阶下囚。”

第七十三章 站在你这边

话聊到此处,让长意放纪云禾出去似乎是再无可能了。纪云禾琢磨了片刻:

“那让我见见带信来北境的人。”

洛锦桑一愣:“这么晚了……”

“现在不能耽误时间。”纪云禾后半句未说……时间太金贵了,不管是她自己的时间,还是大局的时间……

长意沉吟片刻,终于对空明道:“带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