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晓星却震惊,都把护法囚禁到死了居然还说不是!?

而阿纪……

她是不明白。

她刺了他一剑,将他伤得很重,他的眼神,甚至穿过时光与混沌,她还能感受到其中的不敢置信与绝望。

但现在的鲛人却说……

他不恨她?

为什么?

没等阿纪将话问出来。

长意倏尔转过了身去,离开破漏的木屋前,他道:“雷火热毒要完全祛除还需在五日后再服一株海灵芝,这期间不要动用功法,否则热毒复发,便无药可医。”

他兀自出了门去。只留下依旧呆怔着的三个人。

长意走出屋外,纵身跃下冰封之海,在大海之中,他方能得到片刻的沉静。他放任自己的身体滑向幽深的海底,脑海中,尽是纪云禾方才的问题与他自己的回答——

“你该是恨我的吧?”

“不是。”

——长意闭上眼,他也没想到,自己竟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面对死而复生的纪云禾,一个对过去一无所知的她,她询问他是否对杀他的事怀有恨意。

他脱口而出的回答,却竟然是一句否认。

……

京城公主府,暖阳正好,顺德公主面上带着红色的纱巾,从殿中走出,朱凌一直颔首跟在她身后,顺德叹了一声气:“这抓回来的驭妖师,双脉之力倒是差了点。”面纱之后的红唇微抿,她脸颊上依旧残留着被火烧过的伤疤,那双眼睛里的目光,比以前更多了淡漠与寡毒。

“可惜了,动不了国师府的人……”

顺德公主话音刚落,忽见天空之上一片青光自远处杀来,青光狠狠撞在笼罩京城的结界之上。

京城的结界,是大国师的杰作,预防的,便是现在的情况。

青光撞上结界的声响大作,惊动了京城中所有的人。

顺德公主仰头一望,微微眯起了眼睛:“青羽鸾鸟?”

朱凌闻言眉头狠狠一皱:“北境攻来了京城?”

顺德公主摆了摆手:“早便听闻青羽鸾鸟只身去了南方驭妖谷,在十方阵残余阵法上呆了一阵,她来,不一定跟着北境的人。”

“她只身来京师?”

两人对话间,忽然,京城结界在青光大作之下,轰然破裂,京城之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空中一声鸾鸟清啼,鸾鸟身形变化为人,成一道青光,径直向国师府落去。

顺德公主神色微微一变:“师父……”

她迈了一步出去,却又倏尔止住。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朱凌。”她说话间,国师府内,忽然爆出巨大的声响,斗法的风波横扫整个京城,甚至将公主府院中树的枝叶尽数带走。仆从一片哀嚎,顺德公主立在狂乱的风中,任由狂风带走她脸上的红色丝巾,她一转身,却是往殿内走去,“给本宫将门关上。”

她走回殿内,朱凌紧随其后,帮她将身后的殿门阖上,外面的风波不时冲击着公主府大殿的门,朱凌不得不将门闩扛起来,落在了门上,饶是如此,外间狂风仍旧撞得整个大殿都在颤抖,人们的惨叫不绝于耳。

顺德公主却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殿上的主座,随后端坐在了她殿中的椅子上。

顺德公主目光看着被狂风撞击得框框作响的大门,神色却是极致的冰冷:“待得两败俱伤,我们再收渔翁之利。”

朱凌俯身行礼:“是。”

顺德公主抬起了自己的手,她的掌纹间,尽是红色的光华流转,这是她练就了大国师给她的秘籍之后,她学会的术法——将他人的双脉之力,为己所用。

“若能得了师父的功法。”她看着自己的掌心,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到时候,我让师父做什么,他便也得随我。”

掌心握紧,她尖利的指甲,直接将掌心戳出了血来,但顺德似丝毫未觉疼痛一般,唇角的笑,竟是越发疯狂放肆了起来。

……

林昊青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烛火摇曳间,他笔上的墨在纸上晕开了一圈。

“青羽鸾鸟只身闯了国师府?”

“是。”思语答道,“……京师大乱,国师府被毁,但鸾鸟终究不敌大国师,而今已被擒,囚于宫城之中。”

林昊青将笔搁下:“思语,准备一下。回京的时机到了。”

第九十六章 两面

是夜,冰封之海吹来的寒风,令破木屋中沉睡的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胳膊。

洛锦桑和瞿晓星在角落里席地而眠,长意不见踪影,而阿纪躺在床上,风过间,她眉头倏尔皱了皱。

“纪云禾。”

有人在梦里呼唤着。

“纪云禾……”那人声音一阵急过一阵,“青姬被擒,快想起来!我把力量借给你!去救她!”

青姬……

阿纪恍惚间又落到了那白云之间,她还没有弄明白身处的状况,忽然间,长风一起,阿纪只觉一阵杀意刺胸而来,这来意来得凛然,令阿纪下意识的运起功法想要抵挡,但当她运功的那一刻,她只觉心头平息下去的热毒火焰霎时之间再次燃烧了起来。

一瞬间,只一瞬间,她登时只觉身处烈焰炼狱之中。

阿纪猛地一睁眼,她双目微瞠,瞳孔变大,眼白霎时被体内的热度烧成了赤红色。

长意特别嘱咐让她不要动用功法,她……她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在梦里感觉到杀气,在梦里动用功法,却竟是身体真的用了这功法!?

阿纪只觉火焰从心里灼烧,让她疼痛难耐,她感受到了屋外冰封之海的气息,想要翻身下床往屋外走去。但一下床,却立即腿一软,她立即跪在了地上。

“噗通”一声,惊醒了洛锦桑与瞿晓星。

两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见阿纪已经趴在了地上,头发垂地,呼吸急促,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屋外一道黑影倏尔冲了进来,径直行到阿纪身边,将她一把抱起。

“怎么了?”洛锦桑只得含糊的问了一声,便见鲛人将阿纪打横抱起,一言未发,几步便迈出了屋外。

似乎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洛锦桑立即拉起了瞿晓星,两人一同追了过去。

“怎么了?”瞿晓星被拉得一脸茫然,洛锦桑声色低沉:“云禾好像热毒复发了。”

“复发!?”瞿晓星震惊,“不是好好的在睡觉吗?为什么!”

言语间,两人追到了屋外,正巧看到那银发黑袍的背影抱着浑身通红的纪云禾行到了峭壁边缘,没等两人多说一句,长意抱着阿纪纵身一跃,径直跳入了冰封之海的黑色深渊之中。

……

深夜里,海水里更加冰冷幽深,四周一片漆黑。

入海之后,长意随手掐了一个诀,阿纪脸上身体上微微泛出了一层薄光,待光华将她浑身包裹起来之后,长意便带着她,如箭一般向冰封之海的深渊之中游去。

海水流逝,所有的声音在阿纪耳边尽数消失。

没有人再叫她纪云禾,没有人与她再说青姬的事,在冰冷的海水之中,时间好似来到了她从来没有来过的时刻。

她看见了那个湖底被冰封的自己。

她看见一颗黑色的内丹被林昊青取了出来。

“纪云禾……”她呢喃自语,声音被急速流淌的海水带走,长意并没有听见。而在这混乱之中,阿纪脑海中出现了更多混乱的画面,她在雪山之间,冰湖之上,被长意冰封的画面,她脸上被落下了一滴泪珠的触感,还有小屋内,她望着屏风上的影子,斑驳的烛光,与窗外永远不变的巍峨雪山。

慢慢的,更多的画面出现。

三月间,花海开满鲜花的驭妖谷。

地牢里,她被顺德公主折磨鞭笞的痛苦与隐忍。

房间内,林沧澜坐在椅子上的尸身与形容沉默的林昊青。最后的最后,她还回忆起来那玄铁牢笼中,满地的鲜血,被悬挂起来的鲛人,他那条巨大的莲花般的蓝色尾巴……

霎时间,无数的画面全部涌进脑海,她听见无数的人在唤“纪云禾”,洛锦桑,瞿晓星,林昊青……长意……

她也终于知道,他们唤的,都是她……

“长意……”

深海之中,黑暗之渊,长意终于停下身形,却不是因为纪云禾的呼唤,而是因为他到了他的目的地,一片发着微光的海床,海床上,长满了海灵芝,海床的光芒,便是被这大大小小的海灵芝堆积出来的。

他想将纪云禾放到海床之上,但当他放下她的那一刻,却看到了纪云禾在他术法之内的口型:“我想起来了。”

她的声音被阻隔在了他的术法中,为了让她能在海底的重压与水中呼吸生存,他不得不这样做。对于他来说,纪云禾的这句话是无声的、静默的。但就是这样用口型说出来的一句话,却在长意内心的海底掀起了惊涛飓浪。

长意望着纪云禾,在海床的微光下,他冰蓝色的眼瞳宛如被点亮了一般,闪闪发亮。

而纪云禾的身体还是顺着他之前放下她的力量,在水中飘着,落到了海床之上。

眼看纪云禾身体里自己远了,他立即伸手,一把抓住纪云禾的手腕。

纪云禾后背贴在海床上,微光将她包裹,一时间身体内的热度褪去不少,她绵软的四肢也终于有了些许力气,她微微蜷了手臂,同样也抓住了长意的手,她拉拽着他,让他飘到了她的身体上方。

四目相接,隔着微光,隔着术法,隔着海水。

“大尾巴鱼……难为你了……”

无声的唇语,长意读懂了。

长意不曾料,这样一句话,却触痛了他心里沉积下来的千疮百孔和无数烂了又好的伤疤。

纪云禾,就是这个纪云禾,即使已经到了现在,她也可以那么轻易的触动他内心最深处的柔软与疼痛。

但为什么就是纪云禾呢?

这件事情长意一直没有想明白。

为什么是她呢?

她的生与死,病与痛,守候与背叛,相思与相忘,都让他感到疼痛。

就连一句无声话,也足以令他脆弱。

纪云禾望着他,微微张开了唇,她松开长意的手,却在海水里抚摸着他的脸庞。而后,她的手越过他的颈项,她在海水里,将他拥住。

这人世间的事,真是难为这条……从海里来的大尾巴鱼了……

……

京城,亦是深夜。

一场大战之后,京城遍地狼狈,一场春雨却还不知趣的在夜里落下,窸窸窣窣,令整个破败的京师,更加肮脏混乱。

无人关心平民的抱怨,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国师府内,大国师走到他已残败不堪的书房前,手一挥,术法之后,一本书从废墟之中悄然飞回他的手里。

书被雨水打湿了一部分,他用纯白的衣袖轻轻沾了两下书上的水,却倏尔气息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

雨声中,他的身影难得佝偻了起来,不一会儿,一把红色得近乎有些诡异的伞撑在了他的头顶。

他一转头,但见顺德一身红衣,配着面巾,赤脚踩在雨水冲刷的泥污里,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师父,你受伤了。”

大国师点了点头:“嗯。”

“青鸾前来,汝菱未能帮上师父,是汝菱的错。”

“你没来是对的。”大国师将书收入袖中,又咳了两声,“好好休息,伤寒感冒会影响你的身体。”

大国师说了这话,顺德公主的眼神微微一动,她唇角微颤,但大国师却又道,“此后服药的效果,会受影响。”

顺德唇角一抿,握紧红伞的手微微用力。

大国师却未看她,只道:“快回去吧。穿上鞋。”言罢,大国师倏尔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时间几乎连腰要直不起来,直到一口污血吐在地上,他立即手中凝了术法,将术法放在心口,闭上眼,静静调息。

扇柄之后,顺德公主上挑的眼睛慢慢一转,在红伞之下,有些诡谲的盯着大国师:“师父。”

大国师没有回应她。

他重伤,调息之时,最忌讳的就是他人的打扰……

顺德眸光渐渐变冷。

春雨如丝,这伞下,却并无半点缠绵风光,忽然之间顺德五指凝气,一掌便要直取大国师的后颈。

而果然大国师对她没有丝毫防备!她轻而易举的便擒住了大国师的颈项,术法启动,红伞落地,她从大国师身体之中源源不断的抽取她想要的力量,大国师的双脉之力精纯有力,远胜她再杀一百个无名的驭妖师!

顺德公主内心一阵疯狂的欣喜,却在此时,空中一声春雷惊动,顺德只见伤重的大国师微微转过了头来。

他一双眼瞳,清晰的映着她的身影。

顺德心头惊惧,只下一瞬间她周身力量尽数被吸了回去。

顺德想抽手离开,却直到她近日来吸取的所有力量尽数被拔出干净,方有一股大力正中她的胸膛,将她狠狠推出去三丈余远。

她赤脚踩在破碎的砖泥上,鲜血流出,顺着雨水,流淌到大国师的脚下。而他清冷的目光,却一眼也未在施舍给她。

“汝菱。你想要的太多了。”他道,“回去吧。”

对于她的算计,阴谋,他好似全部都已看穿,但也全部都不放在心上,绝对的力量带来绝对的制裁……

顺德愣愣的看着他,在雨中,神色渐渐变得扭曲:“为什么不杀我?”她问,“我背叛你,我想要你的命!为什么不杀我!”

大国师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这才稍侧过目光来,瞥了她一眼:“你心里清楚。”

因为这张脸。

哪怕已经毁了,但他还近乎偏执的想要治好她的脸,就因为这张脸!

她伸手,摸到自己凹凸不平的脸上,那携带着怨毒的指甲用力,狠狠将她自己的脸挖得皮破血流:“我不要这张脸!我不是一张脸!你杀了我呀!你养我!教我!你让我一路走到现在!但我背叛你了!我背叛你了!你杀了我啊!不要因为这张脸饶了我……”

她失力的摔坐在地,捂着脸,痛哭失声,“我不是一张脸,我不止是一张脸……”

第九十七章 不恨了

春雨在京城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夜,顺德自国师府回公主府之后,便也在大殿的椅子上坐了一整夜,脸上的血,湿透的发,她什么都没有处理。

直到朱凌入了殿来。他看见王座上狼狈的顺德公主,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慌张上前,一时未来得及顾上尊卑有别,两步踏上座前,他屈膝跪下,抬起的手放在顺德公主脸颊旁边,却又适时停住。

他想要收回手来,顺德却将他的手一捧,将脸颊贴在了他已满布厚茧的掌心。

顺德公主在他掌心磨蹭,将他的掌心也蹭得一片血肉模糊。

“公主……”朱凌心惊,“您的伤……”

“朱凌,我没能杀的了师父。”

她的话让朱凌更是一惊:“大国师……”

“他没罚我。只是将我的力量都抽走了。”她将脸把朱凌的掌心贴得更紧一点,“身份,尊位,力量,都是他给我的,命,也是他给我的,朱凌,除了这张脸,他对我一无所求,我现在也一无所有了……”她睁着眼,目光却有些空洞的看着空旷的大殿:

“试了这么多药,脸上的疤也未尽除去,他的耐心还有多久?一月,两月?一年?两年?一旦他放弃了,我就是变成了被他随手抛弃的废物,与外面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顺德公主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她转头望向朱凌:“不如,我以死来惩罚他吧,他要这张脸,我不给他。叫他也不能好过了去。”

“公主……”朱凌看着神色有些癫狂的顺德,“公主莫要灰心,属下前来,便是想告知公主,林昊青回来了。”

“林昊青?”顺德公主轻蔑一笑,“他还敢回来?朱凌,你为何没帮我将他杀掉?”

“林昊青道,他有助公主之法。”

“助我?他能助我何事?”

“杀掉大国师。”

顺德身体微微一僵,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转过头来,看向朱凌,眼瞳之中,怨毒再起:“让他来见本宫。”

……

海床之上,长意以术法在幽深的海底撑出了一个空间,海水尽数被隔绝在术法之外。

纪云禾在满是海灵芝的海床上躺了一宿,虽然对于深海来说,这里并没有白日夜晚之分。她悠悠转醒时,但见身侧的海床上也静静卧着一人。

他黑色的衣袂与银色的发丝散在海床上,这一片海灵芝的蓝色光芒像极了他的眼睛。这色调让纪云禾感觉好似身处一个奇幻的空间,私密,安静,海底是不是冒出的气泡咕咚声更让她感觉神奇。

她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光华中,看着面前这美得如梦似幻的人,一时间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纪云禾以目光描摹他的眉眼轮廓,只觉世事奇妙的让人好笑。

长意以为她死了,她也以为自己死了,她以为哪曾想,竟然还能有死而复生的机会,还能又再见一面的机会……

她抬起手,指腹勾勒他鼻梁的弧度,而指尖在他鼻尖停止的时候,那蓝色的眼睛也睁开了来。

海灵芝的光芒映在两人脸上,而他们彼此的身影,则都在对方的眼瞳里,清晰可见。

“长意。”纪云禾先开了口,但唤了他的名字之后,却又沉默了下来。他们之间太多过往,太多情绪,复杂的缠绕,让她根本理不出头绪,也根本不知道该先开口说哪一件事。

关于她的复生?她的遗忘?连她自己都一知半解。

“身体怎么样?”纪云禾沉默了,长意却道,“可还觉热毒灼烧?”

他提及此事,纪云禾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会被带到这冰封之海里面来。她摇摇头,摸了摸海床上的海灵芝:“这里很神奇,好像将我身体里的灼烧之热都吸走了一样。”

“这一片海无风无雨,便是因为生了海灵芝,方常年冰封不解。”

“为什么?”纪云禾笑道,“难道,这些灵芝是靠食热为生?”

她眉眼一展,笑得自然,她未在意,长意却因为她的展颜而微微一愣。

长意此前见阿纪,怀疑是她,但因为冰湖里纪云禾的存在,所有他又坚信不是她。到现在确认了,坐实了,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如此灵动的说话,谈笑,与以前别无二致,长意霎时却也有一种在梦中的恍惚感。

这几月时间,恍如大梦一场。

“怎么了?”见长意没答话,纪云禾问。

长意回神,答的却是她先前的问题:“海灵芝可以算是食热为生。所以服用海灵芝,可解你热毒,但热毒复发,单单一株难以消解。”他说着,将自己的情绪与动容尽数隐忍,“你需得在此处海床修养几日。”

提及此事,纪云禾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记得你与我说这些日子不能动用功法,我确实也有注意,却是不知,在梦中……”言及至此,纪云禾倏尔愣了愣,脑海间,闪过些许梦里面的画面。

她现在记起来了,也知道梦中与自己说话的便是大国师那传说中的师父,宁悉语。但是……

她先前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才让她在梦中动用了功法了来着?

纪云禾皱了皱眉头:“……脑中太多事……我想不起来梦中为何要动用功法了。”她看着长意,“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长意默了片刻,从海床上坐起身来:“不麻烦。”

比起让他接受纪云禾连尸身都被岩浆摧毁这件事,如今的状态,再好不过。

这听来淡然的三个字让纪云禾愣了片刻。若她没记错,在她“死亡”之前,她应当没有将当年的真相告诉长意。

而她身死之后,知晓真相的人无非就是林昊青、顺德公主与国师府的那几人,另外还有一个一心想让长意忘掉她的空明。

这些人,没谁会在她死后,还嘴碎的跑到长意耳边去嘀咕这件事,让他知道个没什么用处的“真相”。

那长意而今对她的态度就很令人寻味了。仔细想想,包括之前她还没有想起自己是谁的时候,长意的种种举动……

“长意。”她倏尔开口,“你为什么说……不恨我?”

她的问题太直接,但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长意避无可避,亦或者,长意也根本不想回避。

长意转过头,蓝色的眼瞳在海底闪着与海灵芝同样的光芒:“因为不恨了。”他道,“没有为什么。”

他的回答也过于直接,令纪云禾有些怔然,她以为,依照“受伤”之后的大尾巴鱼的性子,说什么也得给她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他没有,他不再曲折迂回了。

纪云禾也微微坐起身来:“我背叛过你。”

“嗯。”

“杀过你。”

“对。”

“你坠下悬崖,空明和尚说,你险些没了命。你花了六年时间,在北境……想要报复我。”说到此处,纪云禾也忍不住微微乱了些许心神。

而长意依旧答得坚定:“没错。”

“……”她默了片刻,“而你现在……说你不恨了?”纪云禾凝视着长意,眸光在黑暗之中慢慢开始颤动起来。她垂下头,心中情绪,不知该如何诉说,最后开口却是一句:“长意,你是不是傻?”

这个大尾巴鱼,时至今日,经过这么多磨难,兜兜转转,到头来,他却还是那么善良与真挚。

“你怎么这么好呢?”纪云禾问,“你怎么心地还是那么好呢?你这样……”她说着,看着长意的手,他的手掌,在此前解北境岩浆之乱时,被自己的术法所伤,手背掌心全是破了的小口。

纪云禾霎时便落下了泪来,她将长意的手掌轻轻握住。

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你会被欺负的……”

第一次,他看见纪云禾哭了,却竟好似是因为心疼他而哭的。

但其实长意心里却在想,他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心地其实也不那么善良,他……也曾险入歧途,但最后,他到底没有变成那种可怕又可悲的模样,不是因为他心性坚定,而是因为,纪云禾回来了。

就算她不认识他,忘了过往,但她还是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拽了回来。

长意抬起了手,抹掉了纪云禾眼角边的泪珠:“我很厉害。”长意道,“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提及此事,纪云禾忽然破涕为笑,她仰头,哭笑不得的看着长意:“没有哪个男人能把打女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长意也看着纪云禾,四目相对间,他唇角也微微勾起了一抹轻浅的微笑。

时隔多年,于远离人世的深渊海底,他们终于与对方相视时,带着微笑。

……

公主府殿中,林昊青被侍从引入侧殿之中:“谷主稍作片刻,稍后公主到。”侍从说罢话,恭敬离开。林昊青泰然坐与殿中,静静喝了一口奉上来的茶。

他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微微一声讽笑,哪怕是现在的岁月,这宫里的茶也好得令人心惊。

不片刻,红色的人影从大殿后方行了进来,林昊青起身,还未行礼,上面便传来了一声:“行了,礼就免了,说说吧。你到这儿来的目的。说得不好,本宫便在此处斩了你。”

林昊青本来微弯的腰,直了起来,他直视殿上的顺德公主,红纱背后,她脸上可怖的痕迹依旧朦胧可见。

“公主,罪臣此次前来,是来解公主多年心病。”

“心病?本宫的心病,你可知?”

“国师府,大国师。”

顺德公主往后一仰,斜倚在座位之上,“国师是本宫师父,你却说他是心病?该杀。”

林昊青一笑:“若非心病,而是靠山,公主近日来,何须以邪法,吸取那般多驭妖师的灵力?”

“我公主府还有你的探子?”顺德公主眯起了眼睛,“林谷主,本宫不曾想,你们驭妖谷的手,伸得可真长啊。”

“为自保而已。与公主一样,我驭妖谷,四方驭妖地,在大国师的钳制之下,苟延残喘,偷活至今,莫说风骨,连性命也被他随意摆弄。朝廷之上,不也正是如此吗?”

顺德公主微微一默。

“公主渴求力量,罪臣冒死回京,便是要为公主献上这份力量。”

“说来听听。”

“炼人为妖。”

顺德眯起了眼睛,想到那人,她神情一狠:“纪云禾?”她冷哼,“她都已经死了,你还敢将她身上的法子,放在本宫身上?”

“纪云禾已死,但却并不是死于这药丸,而是死于多年以来的折磨。”

提及此事,顺德公主仍旧心有余怒:“死得便宜了些。”

林昊青恍若未闻,只道:“纪云禾生前所用药丸,乃是我父亲所制,不瞒公主,大国师以寒霜掣肘驭妖一族多年,为寻破解之机,我父亲私下研制了炼人为妖的药丸,寒霜只针对驭妖师的双脉之力,若炼人为妖,寒霜自然对那驭妖师,再无毒性。父亲将那药丸用在了纪云禾身上,以抵御寒霜之毒。只可惜未至结果,父亲反而先亡。”

“我随着父亲的研究,继续往下,几乎以快成功研制出炼人为妖的方法,只是,我还缺少一个东西。”

“少什么?”

“寒霜的制药顺序。”

“哦。”顺德公主一声轻笑,“原来,当初我让你去北伐,你向我提要求,要寒霜之毒,说着是方便你去掌控四方驭妖地的人,原来,是拿了我的药,去做自己的事。”

“此一时非彼一时,公主,我当时对公主是有所欺瞒,只是如今,我与公主,皆畏大国师,何不联手一搏?”

顺德公主静默许久:“三天。”她道,“你做不出来,我便将你送给大国师。”

第九十八章 随你

洛锦桑和瞿晓星在岸上等得焦急不已。

洛锦桑几次想跳进海里找人,被瞿晓星给拦了住:“这海下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鲛人下去了都没动静,你可别瞎掺和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都一天没人影儿了!”

像是要回应洛锦桑的话似的,忽然之间,下方传来一阵破水之声,两人未来得及转头,便霎时被冰冷的水淋了一身。

长意眨眼间便从海里跃到了岸上,跟着他一同上来的还有几条活蹦乱跳的海鱼。

洛锦桑和瞿晓星皆被这动静惊得一愣,随即洛锦桑疯了:“云禾呢!?你怎么带鱼上来了?她人呢!”

瞿晓星更是盯着地上活蹦乱跳的鱼骇然道:“这不会是云……云禾吧?”

洛锦桑闻言,更是一个激灵:“什么!?”

长意拧了拧自己头发上的水:“烤了。”

“什么!?”两人更是震惊,连话都说得异口同声。

长意终于才给了两人一个眼神:“把鱼烤了,我带下去给她吃。”

这下两人方明白了过来,洛锦桑拍了拍瞿晓星,瞿晓星便认命上前,将鱼拎了起来,洛锦桑凑到长意身边:“云禾为什么不上来?”

“疗伤。”

“疗多久?”

“三天。”

“三天?”洛锦桑转了转眼珠,“那她在海里怎么呼吸?你给她渡气吗?”

长意一愣,转头沉思了片刻。

那方洛锦桑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你是鲛人,肯定不会用这种土办法,那你们在下面,三天,就你们俩?孤男寡女黑灯瞎火……你不要趁云禾什么都没想起来占她便宜啊!”

长意一怔,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瞿晓星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小声嘀咕了一句:“姑奶奶,您可就别提点他了……”

长意瞥了瞿晓星一眼,又看着洛锦桑:“烤鱼,你们话太多了。”

长意兀自走到了一旁,冰封之海附近不似北境苦寒,现在的天气回暖,往林间走去还能寻到一些新鲜的果实。长意去了林间,这边瞿晓星一边处理海鱼一边问:“这鲛人喜欢咱们护法到底是哪一年的事啊?他不是一直想杀了咱们护法吗?我到底是错过了什么才没看明白。”

“你错过的多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