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绕右拐的,走了好长一段路,二人终于来到一面围墙之下。顾斐然几乎用气声道:“这里翻出去就是沿街的小巷,你等一等。”说着,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从不远处奋力推来两块大石,轻轻地搁在围墙下的草地上。

“你先爬过去。”顾斐然扶着云珂攀上石头,就要推她上去。

云珂猛然想起那个火光四溢的夜晚,那一天,也是他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他把她推过围墙,自己却险些命丧火场。想到这些,她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突,摇摇头不肯先过去。

顾斐然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轻声道:“今日和那次不同,你先过去,我一定会出来。现在没有时间耽搁了,快点,他们可能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

云珂也明白现在确实不该多说什么,她咬咬牙,点头同意,借着顾斐然的力,拼命往上爬。好在石头够高,而围墙却不是很高,又有顾斐然帮忙,她努力够了几下,就真的爬了上去。

顾斐然挥挥手,示意她先跳下去,云珂犹豫了一下,不想耽误他逃出来的时间,遂听话地立刻跳下了围墙。随即看看四周,这儿果然是条小巷子,非常安静,没有任何人走动。云珂稍稍放心了一点,忙抬头看围墙上头。好在等了一会儿,顾斐然便也爬了上去,很快跳下来,站在云珂身边喘了几口气。

那一刻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不相信他们竟然真的逃了出来,虽然前路未明,至少有希望了。顾斐然环顾周围,指了个方向立刻拉着云珂开始狂奔,云珂也不敢有片刻的耽误,赶紧跟上前去一路往前跑。

跑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两个人都精疲力竭跑不动了方停了下来。云珂喘着粗气打量周围,只见他们不知道正站在哪条巷子中,远远似乎有人家还亮着灯,看来应该是许多住宅地。

她轻声问道:“现在怎么样?我们继续跑吗,往哪儿走?”

顾斐然想了想,道:“不如借宿吧,随便找一户人家,借宿一晚,顺便也打听打听城门的方向。”

云珂有些犹豫:“还是直接去找城门吧,我怕他们的人会追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敢在这儿多留一晚,就算要追也会往出城的方向追。”顾斐然道,“如果真的那样,我们甚至可以多住几晚,等戒备没有那么严了再走。”

云珂听他说得有道理,应了一声便随他往尚有亮光的那户人家走去。就在这时,四周忽然想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有一大群人正在靠近。

云珂心头一颤,就看到一群火光渐渐靠近——那是许多人举着火把过来,而黎湛,就似笑非笑地站在人群中间。

她与斐然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云珂低低叹一口气,迎着人群走去:“你根本就知道我们想逃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们就像是困兽之争,分外好笑,对不对?”

黎湛抱臂浅笑:“在这儿的日子实在无趣得紧,若不与你们斗智斗勇,我都不晓得每日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好看的小说:。”

“那在我们翻墙的时候就大可以捉住我们,为什么要等到此刻?”

“为什么…”黎湛垂眼默立了会儿,方挑眉道,“珂儿,你不觉得这种似乎得到希望却又瞬间落空的感觉很有意思吗?”

“萧离!”云珂气急,纵使他们已是两个国家的人,纵使他们之间横亘着利益冲突,他也不该这样对待她和顾斐然。年少时光那么多年的情分,到如今,难道就真的一文不值。

顾斐然定定望着黎湛,终是长出一口气走上前来:“你不就是想要我帮你吗?好,我答应你。”

“不行!”云珂飞快地制止他,转过头去紧盯着他,“斐然哥哥,我们不是早有共识,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他吗?”

顾斐然伸出手来轻柔地抚了抚她的眉间,眼里的温柔仿似要溢出水来。他这一生,早在遇见云珂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喜、怒、哀、乐、嗔、痴、念、恨,无一不是为了她。他自知现在的黎湛早已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萧离,他们二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了。

“斐然哥哥…”云珂心中陡然一惊,虽然猜不到顾斐然的用意,可是那丝丝的惊慌却一点一点缠到心头。

顾斐然笑着点点头示意她放心,转而对萧离道:“我答应帮你,可是我有条件,除非你答应,否则,我宁愿和珂儿一世都被你困在这儿。”

黎湛把玩手中的玉扳指,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你以为我只有一辈子把你们困住这一个法子?想要逼迫你,我主意多的是。”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若真把我逼急了,鱼死网破的结局想必也不是你想看见的。”顾斐然淡然回视,胸有成竹。

黎湛沉默一瞬,收起玉扳指,嘴角的笑意也一并抹去:“好,说说你的条件。”

顾斐然道:“我知道你在靖国皇宫里头有内应,我要你让那内应告诉慕容熵珂儿在此,命他亲自来接。我若亲眼看到珂儿随他走了,我就帮你去做你要我做的事情。”

黎湛冷笑:“让慕容熵知道你们在这儿,他必然会带领精锐前来,到时候你们自然可以得救。顾斐然,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好。”

“你又不傻,自然有法子让慕容熵不敢带人来。”顾斐然牵起云珂的手,信步往前走,“我的条件便是如此,答不答应随你。”他了解黎湛,纵然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萧离,骨子里的这份自信与傲气,却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们往前走了约有十来步,身后传来了黎湛的声音:“好,我答应你。只是…”他顿了顿,又道,“顾斐然,你为他们二人如此牺牲,倒是值不值得。”

顾斐然脚步一滞却未回答,只是牵着云珂继续往前走。云珂抬头看着他,微弱的火光照耀中,他那美好的容颜上却是死一般的归寂。这辈子,除了他对她的爱,她想自己也从未真正了解过顾斐然。这个男子可以为了她温润如玉,也可以为了她肩负起所有的苦难和责任,只是她终究辜负了他。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不知不觉间,院子里已是桃花怒放,云珂倚在窗边看这外头,心下一点一点平和起来。

这次再回别院,看守显然松了,只要不出大门,在院子里头无论她想做些什么,都不会有人来阻拦。云珂知道,这是因为黎湛相信顾斐然的话,所以不再对他们严加看管。当然,他们想逃也逃不掉,上次的事情已经足够证明这儿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眼线何其多。

“在想什么?”顾斐然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窗外,可云珂兀自出神着,也没有瞧见。

“没有…”云珂收敛了心神,视线从桃花上头收回,“只是觉得这几日过得分外平静,倒也很是安宁,其他书友正在看:。不过…”她笑了笑,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不过,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果我们是在靖国,如果萧离还是萧离,那该有多好。”顾斐然替她把话说完,眼睛璨若星辰。他太了解云珂了,这么多年,只要她的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一点,是他自己从来都不肯去正视的,那就是云珂对他…没有爱。

年少的时候,他以为只要一直守着她,总有一天会精诚所至,可到了今天他才明白,有些事情,终究是勉强不来的。人倾其一生,终归会有一些求而不得的东西,我们只能把他们守在心底悉心呵护,最终化为一个到了嘴边也不得不咽下的名字。

云珂许久没有接话,半晌才失神一笑:“你要怎么帮他?顾大人虽然真是被先皇…可是我相信,他忠君爱国,一定不愿意见你这样。”

“你不用担心。”顾斐然穿过窗子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这些事情,我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但是我可以答应你,我不会叛国,不会帮着夏国进犯。”

“我自然相信你。”云珂微微蹙眉,“只是,黎湛那么聪明,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糊弄过去的。我猜,你要假意帮他寻找,事实上却拖延时间,寻脱身的办法,是这样吗?”

顾斐然没有回答,只是浅浅一笑,转过头去看向园中:“今年的桃花开得真好,珂儿,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过这么好的桃花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总爱去城外的桃林,现在想起来,那儿真像世外桃源一般,只可惜不能躲藏一世。”

云珂心头蓦然一跳,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萦绕,怎么都挥散不开。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拽着顾斐然的袖子,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他留在身边,而不是一转身,也许就会永远地丢了他。

“珂儿…”顾斐然再次回过头来,晶亮的眼眸中波光流转。他贪恋地看着云珂,从眉眼到嘴唇,一点一点,一遍一遍地看着。这次再分开,或许就真的再也不能相见,听不到她,看不到她,也触摸不到她。他觉得,心都要碎了。

“斐然哥哥…”云珂按捺着心慌,飞快地走出门去绕到顾斐然身边,“我觉得你今日不大对劲,你告诉珂儿,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四爷来了。”顾斐然深吸一口气,探身轻轻吻了一下云珂的额头,唇边绽开许久未见的笑容,“四爷来了,你的四哥哥,此刻就在前厅。”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样唤过慕容熵,“四爷”这个词,是他们年少的时候才称谓过的。云珂心头的阴霾越来越深,甚至没有心思去在意他所说的慕容熵已经来了。她抓着顾斐然的胳膊,慌张得不知所措。

“他来了,所以你要做什么?斐然哥哥,我心里好慌,我好害怕。你今日如此反常,究竟是要做什么?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傻丫头,”顾斐然却笑得愈发灿烂,“我好得很,四爷来了,你还不快去?难道你不想念他,不想念安儿?”

云珂忙点头:“我当然想念,可是我更担心你。你还说你好得很,如果真是这样,那四哥哥来了你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而不是在我窗前站了许久说了许多话才说。”

顾斐然柔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一会儿你就会随他回靖国,而我…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我自然想与你单独待一会儿。”

他说得那么轻巧,神色间看不出一丝异样,可云珂就是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就要永远失去眼前这个人了。

“好了。”顾斐然深吸了一口气,牵起云珂的手向前走,“四爷只答应给我一炷香的时间,一会儿他该担心了。咱们快些吧,我知道你心心念念想见他,其他书友正在看:。”

云珂被动地随在他身后,看那漫天的桃花瓣儿一星一星地沾染在他身上,那么灼热、那么艳丽,却好似拼尽自己的所有展现濒死前的美丽一般,心头就一点一点地沉寂了下去。这一别,他是真的要和她说再见了。此后,再无顾斐然。

二人并肩走到前厅,慕容熵果然已经在那儿等着,一身玄色长衫,眉目深锁,脸色憔悴。他的旁边还有一脸焦急的慕容莲,甚至眼角的泪都未干。云珂心念一动,便已向慕容熵走了过去。

只不过月余未见,于他们二人却像此去经年,有千言万语又不能言说,只能化作一股交织的目光,久久不愿分开。

“珂儿…你受苦了。”慕容熵开口,嗓音却是嘶哑,可见云珂失踪的这些日子,他有多么难过。

云珂摇头,埋首在他胸前:“珂儿不苦,只要还能看见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慕容熵眉头微动,紧紧将她圈进了怀里,身子却也在不由得颤抖。

云珂深深呼吸几下,就呜咽着哭了起来。

从被黎湛掳到这儿来,她就不曾掉过眼泪,因为她知道哭没有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昭显自己的懦弱。可是现在看到慕容熵,她觉得满身的疲惫都可以卸去,可以痛快地哭、畅快地笑。

顾斐然静静看着眼前一对璧人紧紧相拥,心中仿似空了一个大洞,有风呼啸着涌进来,却怎么都吹不息那噬骨的痛。他倾其一生的付出,终究也还是敌不过慕容熵的一个拥抱,从一开始,他就走错了。

慕容莲亦是静静地看着顾斐然,是她执意要求皇兄带她来的,如果这次再不来,她怕自己也永远都没有机会看见他了。眼前的这个男子,从他入宫第一日她就隐隐地动了心,可她不知他就是赫然有名的顾斐然,不知道在他心里,云珂之后再无所爱。可就算是知道,慕容莲也是愿意再倾心一回的,这么好的男子,她愿意,也值得。

“咳——”黎湛轻咳一声,示意他们要卿卿我我也不必急于此刻。

“慕容熵,云珂在此,完璧归赵,你可带着她回靖国了。”

“你以为这件事情这样便算是结束了?”慕容熵放开云珂,冷冷地看向黎湛,目光如炬,“你掳掠了靖国的贤妃,以为此刻让朕来亲自接了她便可以了?”

黎湛不以为意:“否则你还想怎么样?别忘了,这是在夏国的国土上。你若对我做了什么,就算你是靖国的皇上,恐怕也要迈不出这个门槛儿。还是说,你打算回去以后率领大军压境?那倒是求之不得,夏国一向喜战不喜和。”

“你——”

“四哥哥,算了。”云珂牵住慕容熵的衣角,“他原本可以让你永远找不到我,将我囚禁于这一方天地,但现在他既然遵守承诺让你来找到我,我们回去吧。”她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儿,逃离黎湛。她深深地怕了这个人,那么深的城府、那么狠的心机,让他们一个不小心就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慕容熵紧握住拳,良久才缓缓松开,望着黎湛道:“朕不管你到底耍的什么心思,但是朕告诉你,此次珂儿随朕回宫之后,你最好不要再对她动什么心思。否则就算是倾尽靖国所有兵力,朕也不会让夏国好过。”

黎湛笑道:“云珂对我来说已无利用价值,与其放我这儿养着,还不如尽快让你带走。不过,顾斐然得留下。”

“朕不答应。”慕容熵几乎未作犹豫,“顾斐然是我靖国之人,朕必须带走!”

“你别忘了,前不久你才说过要他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

“那不代表朕同意他留在敌国,。”慕容熵看向顾斐然,语气不容商量,“随朕回长乐城,以前的事,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黎湛冷冷一笑却未开腔,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顾斐然,似是胸有成竹。

顾斐然眉头微微一紧,目光盯向地面,片刻后抬头,像是已经做了决定。他对慕容熵躬身行了一礼,把所有的抱歉全都包含在了这一礼之中。

“请皇上带贤妃娘娘回宫,罪臣不能同行,望皇上恕罪。”

慕容熵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云珂却是知情的。当初若不是他答应黎湛会助他成事,黎湛也不会知会慕容熵到这儿来接她,只是眼下慕容熵亦是带着精锐而来,若要带着顾斐然硬闯并非闯不出去。想了想她道:“斐然哥哥,你就随我们一起走吧,你要相信皇上,他定能带我们安全离开。”

“我不能走。”顾斐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对着云珂温柔一笑,“珂儿,就算今日我们走了,他没有达到目的,日后还是会麻烦不断。而他要要挟我,你就是逃不掉的软肋,我不能再让你身处险境。”

慕容熵眉头一皱,往前走了一步:“黎湛,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顾斐然对你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你非要他留在你身边不可?”说着,他又看向顾斐然,“你呢?也甘愿留在夏国,为他们办事?珂儿我会保护好,不用你来做交换。”

顾斐然摇头:“斐然已经做错良多,自然不会再错下去。”他说着顿了顿,躬身又是一礼,“带她走吧,以后的路,我自己会走。”

“你要相信皇兄,他不会让黎湛有机可乘,再用云珂来要挟你的!”慕容莲一步上前,扑在顾斐然胸前,泪水涟涟。

“求你随我们回去,哪怕是为了云珂,求你随我们回去。”她的情深一片,她的柔情似水,她的所有所有,都只想换来眼前这个男子的平安。

顾斐然微微垂目:“公主错爱,斐然此生难报。然斐然心意已决,公主请回。”

“我不走!你若不走,我就留在夏国陪你!”慕容莲拽紧了他的衣摆不肯松开,“我求了皇兄好久他才许我一同前来,云珂姐姐已经不能陪在你身边,求你让莲儿相随。”她的眼中如潮水翻涌,泪痕一串一串淌落。她只怕今日若是久这么走了,此生就再也见不到顾斐然。

“你们闹够了吗?”黎湛皱着眉,仿佛已经没有耐心,“顾斐然,你别忘了当初你是如何答应我的,既然慕容熵已经前来接云珂回宫,你自该信守承诺。慕容公主,你若要留下来陪伴顾斐然,在下自然没有意见,只是这儿是夏国,恐怕令兄不会同意。”

慕容莲惊慌地回头去看慕容熵,满脸皆是恳求的神色。慕容熵却只是看着顾斐然,似乎在等他给他一个答案。半晌,他终于转身负手而立,哑声道:“珂儿、莲儿,我们回宫。”顾斐然的性子他最了解,若是他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如今既然是他自己选择留下来,他决定成全。

“不!皇兄,你不能这样!”慕容莲仍是紧紧依在顾斐然身旁不肯走开,哭得泣不成声。

云珂看着她心中亦是难受万分,强忍住了心头的悲愤方上前去扶她:“莲儿,听你皇兄的话。如今是在夏国,形势不由人。斐然哥哥会照顾好自己的,将来终有一天,我们会在靖国再相见。”她说这些话却不是看着慕容莲,而是直勾勾地望着顾斐然,她想要顾斐然告诉她,会有那一日的,一定会有。

顾斐然静静地凝视她,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头却只是轻点。

云珂咬紧嘴唇,终于狠下心来,拽着慕容莲便走,再不顾惜她的泪水涟涟。他们都应该相信顾斐然,既然他点了头,就一定会再给他们相见的机会。到那个时候,四哥哥不会再责怪他,莲儿也会依然陪伴在他身边,他们会成为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会的,终会有那一天的。

第十四3章 (3)

一群人终于浩浩荡荡地从园子里离开,慕容莲早已哭昏过去,被慕容熵打横抱在怀中,云珂拉着他的衣角,走出十余步后终于忍不住顿住了脚步。先前的不安与慌张再次涌上心头,就像是涨潮一般汹涌地漫过了心尖,让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顾斐然!”

黎湛的声音突兀地传来,云珂一个咯噔,心中仿佛闪电划过刹那间一片清明,立刻转身向里头奔去。她终于懂了顾斐然的意思,可却晚了。她怎会如此笨拙,顾斐然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他看起来那么温润的男子,骨子里确实不肯低头的傲气,其他书友正在看:。他之所以会受制于黎湛全然是为了云珂,可若云珂安全了,他还会有什么放不下!

短短几步的距离,却仿若穿越一个又一个梦境,跑了许久才终于幡然醒来。云珂停下脚步的时候,就只看见了满屋子的寂静和躺在血泊中淡笑的顾斐然。那抹笑,沉静而温柔,正如每一次他看着她时一样。

云珂忘记了哭泣,也忘记了走上前去,她只是看着顾斐然,看着他模糊地张了张嘴然后满足地闭上了双眼,看着那血液鲜红得如罂粟绽放,染红了他一袭白衫。原来这就是他的方法,他的决定,为了保全她,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对待她!他这一生已经全都是为了她,为她生,为她笑,为她怒,为她百转千回,为她黯然锁眉,就连这最后一刻,他也要为她死!可她要怎么还,怎么做才能还清他这一世的情分?

慕容熵也已抱着慕容莲走了进来,此刻看着顾斐然,脸上皆是悲痛的神情。他望了望怀中的慕容莲,眉间微动,不知是否在庆幸她毫不知情,只是就算现在不知,将来,又该如何告诉她。骄傲如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子,却终其一生都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不…不要…”云珂终于踉跄着跪倒在顾斐然身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颗颗落在血泊中,整个人几乎哭晕过去。可她已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她是在悲从此以后再无斐然哥哥,还是在悲他们这群人的命运?纵然是天潢贵胄又如何,就连最普通的人间情爱,也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就是你要的结局吗?”良久良久,慕容熵终于带着几分克制开口,但却不是对黎湛的愤怒,反是深深的怜悯。

黎湛蓦地抬头,整个人却好似不曾清醒一样,只是呆愣着,只言片语都无法说出口。或许他并未料到会这样,他也不想顾斐然就这么去了,虽然立场不同,可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却不是假的。他身在夏国帝王家,很多事情就是他的无奈,纵使他不做,也还会有别人来做。

早在父皇派人传信给他,让他准备恢复自己身份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么多年的情分会全都失了。他最爱的女子、他最好的兄弟、他最疼爱的妹妹,都不会再属于他。可是他又能如何?这么些年,他早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萧离还是黎湛,可是…他是夏国人,他不能背叛自己的国家。

慕容熵其实也并不想要他的答案,因为不管答案如何,到此时此刻,已没有意义了。他将怀里的慕容莲交给身旁的人,走上前将云珂扶了起来。

“珂儿,我们带斐然回家。”他紧紧圈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也想顾斐然那样永远地离开了他,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敢再尝试失去的痛苦。

云珂啜泣着点头,再不肯看黎湛一眼。她不恨他,因为她知道他也有许多的身不由己,可是不代表她能原谅他。她知道斐然哥哥亦不会恨他,可是他一定不愿意死后还留在这儿,她要带他回家,回去那个春暖花开、桃花缤纷的地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一年,她在桃树下摇头晃脑地背着诗经,他目光轻柔地望着她,唇边浅笑。

他说,珂儿,你长大了必然是个大美人。

他说,珂儿,你懂这首诗的意思吗?不懂没关系,你将来一定会明白的。

他说,珂儿,桃之夭夭,你愿来我家吗?

那个时候,她灿笑着点了头,却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如果她听懂了,如今的结局是不是全都会不一样?只可惜,桃花树下,再也没有那温柔如水的男子。

桃之夭夭,子却无归…

第十十五章

“你怎么又调皮了?”灼灼春日,俊美的男子身着月白长衫,拎着手里两尾调皮的鱼儿看着眼前的女子,虽是故作怒意,却掩饰不了眼里的宠溺。。

女子皱皱鼻子,笑嘻嘻道:“我不过是想着,鱼儿在木桶里头多可怜啊!哎呀四哥哥,你才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

慕容熵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将两尾鱼儿放回了木桶中:“珂儿,你如今又是有身孕的人了,总也要注意着点,不然你叫安儿怎么能放心你这个娘亲?他如今可是咱们靖国的皇帝,一国之君,心系天下。。”

云珂吐吐舌头,捧着尚有四个月身孕的肚子,倚在门边:“快别提安儿了,你提到他,我就想念。前儿他给我来信,还怪咱们做父母的将他一人留在宫中呢。”

“可安儿会是个好皇帝。”慕容熵浅笑着将云珂揽入怀中,“出了这么多的事情,皇权、天下,对我来说已经都不再是心中所想。。若非假死遁世,也不能有现下的安稳和乐,珂儿,我一丝也不后悔。不过好在安儿亦懂事,又有聿蓉辅佐,咱们倒是无需牵挂。”

云珂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聿蓉当真疼爱安儿,安儿给我来信的时候,还说我这个做娘亲的不如蓉姐姐待他好呢!”

“聿蓉自然疼他,黎湛…”慕容熵挑了挑眉,接着道,“黎湛现在就在聿大将军府里头住着,聿蓉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自然更愿意在宫里头陪着安儿。”

云珂叹了口气:“但愿过一段时日,蓉姐姐也能放下心中的心结,重新接受黎湛。不管他做过多少错事,至少那份对待蓉姐姐的情意,我相信是真的。”

慕容熵亦点点头:“只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波折,恐怕更要甚于我们。”他说着走上前去轻轻将云珂揽入怀中,柔声道,“我何其有幸,此生还能与你共度。珂儿,愿得伊心,白首不离。”

云珂甜甜一笑,倚入他的怀中:“愿得君心,白首不离。”

注:

《靖史》曰:穆贞五年春,夏大败于靖,夏三皇子于靖为人质。其时,两国约誓,百年之内不再交战。

穆贞六年秋,贤妃云氏薨。帝恸于心,卧病三月不起,遂传位于独子安,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