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应。

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都已经睡下了。

他现在住的这个地方是公司安排的练习生宿舍,一共住了四个人,每人单独一个房间。岑风没开灯,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走廊对门由外而内拉开了。

尹畅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俊秀五官显得人畜无害,声音随着他屋内的灯光漫过来:“哥,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岑风没理他,拧开自己的房门走进去,把吉他放下来,脱衣服换鞋。

尹畅跟着过来,杵在门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像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哥,我今天在公司听到牛哥说要来找你麻烦。听说上面对你迟到早退,不训练出去卖唱这件事很不满。”

他不赞同地看着岑风:“哥,你这一年为什么变化这么大啊?难道你不想出道了吗?”

岑风换上黑色背心和拖鞋,毛巾搭在脖子上,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线条分明,将软糯清瘦的尹畅一下比了下去。

他淡淡扫了他一眼:“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

尹畅被他噎得脸都红了。

他数次示好都没换来岑风一句好话,到底是年轻,眼神藏不住事,脸上还是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眼里却溢出恶意。

岑风面无表情,侧身从门口走出去,去浴室洗澡。

尹畅深吸两口气,冲着他的背影喊:“岑风!就算你对公司不满,也不必发泄到我身上吧?我拿你兄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回应他的是浴室门关上的声音。

紧接着水声哗哗,里面的人似乎全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换不来对方一个眼神。

尹畅回想两年前,他们刚来公司那会儿。他和岑风是同一批练习生,分在一个宿舍,岑风大他一岁,他乖巧地喊一声哥,岑风就真的将他当做弟弟照顾。

什么都让着他,什么都想着他。帮他纠正发音,陪他练舞,他不会的动作一节一节帮他扣,他韧带不好,岑风就抬着他的腿一点一点帮他压。

公司有人骂他娘炮,岑风挥着拳头就上去帮他打架。

十几岁的少年,一个人面对一群人也不虚,嘴角被对方打肿了,还笑着安慰他:“不怕,他们以后不敢再说了。”

那时候,他真心把岑风当哥,感激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呢?

是舞蹈老师不加掩饰地夸奖岑风却骂他笨手笨脚时,是声乐老师赞叹岑风有天赋却看着他摇头时,是岑风半年就能熟弹钢琴,而他还在磕磕绊绊练拜厄练习曲时。

他知道自己不该嫉妒。

可他控制不住,那些眼红的,妒忌的,怨恨的情绪,像细密的网,一圈一圈缠住他的心脏,勒出了血。

可他掩饰得很好。一边在内心妒恨,一边享受着岑风的照顾。

直到……

直到去年。

岑风因为发烧没去训练,浑浑噩噩睡了一觉醒来后,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他像变了一个人,冷漠,孤僻,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浑身都长满了刺,扎得人不敢靠近。

尹畅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小心思被察觉了,惶惶不可终日,装作关心的模样小心地去讨好,可无论他做什么,岑风再也没有回应过。

他甚至故意跟其他练习生起冲突,然而最后只得到了岑风漠视的眼神。

他不仅疏远了自己,也断绝了跟周围所有人的往来。他开始懈怠训练,迟到早退,甚至像个神经病一样跑去夜市卖唱。

管理练习生的牛哥好说歹说,也没能让他收敛半分。他们都说,曾经最好的苗子就这么毁了,公司可能会放弃这个人了。

尹畅一边暗自开心着,一边又担心如果岑风离开,今后谁来帮他?那些曾经欺负他的人如果又来针对他怎么办?

今天听说牛哥气势汹汹去夜市教训岑风了,他本来还等着岑风回来探探口风。没想到依旧碰了一鼻子灰。

尹畅气得咬牙,但又无可奈何,盯着紧闭的浴室门看了半天,最后回房狠狠摔上了门。

岑风洗完澡,满身湿气回到自己房间。

宿舍没有地暖,冬天取暖都是靠公司分配给练习生的小太阳电暖炉。他不爱用,整个房间冷冰冰的,连壁灯都透着寒。

吹干头发,他把今天赚的钱放进存钱的盒子里,看了眼堆满书桌的机械零件和书本,抱着电脑坐到床上,打开浏览器,搜索新的机械组装视频。

一直看到深夜,退出视频正要关电脑时,浏览器右下角弹出一个小框:你有99+条博客留言。

博客?

他顿了一下,点开了弹框。

出道后,那些公众账号都是公司在管理,连他们自己曾经用过的博客都被统一注销了。重生回来后,他都忘记自己还有个博客账号。

页面弹出来,最新的内容还是去年他喂流浪猫的照片。

岑风点进留言区。

终于知道99+的消息都来自哪里。

全是一个叫“上天摘星星给你”的ID。

他顺着页面往下拉,一条条看过去,一开始的画风还很正常:

——要像小猫一样按时吃饭呀

——天黑啦,该睡觉了,不要熬夜呀,晚安

——降温啦,你那里下雪了吗?记得添衣呀

——今天在路边看到一朵超好看的小花,发给你看!

——今天考数学遇到一道不会的题!啊啊啊我的年级第一保不住了

……

然后逐渐变成了:

——你这么好看像话吗?

——要了我的命对你有什么好处?!

——oh上帝啊看看这该死的帅气吧!

岑风:“…………”

这谁?

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喜欢吃甜食,是因为生活太苦了,他以为喝十分糖的奶茶就会甜一些。

尹畅在11章开头出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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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中天规定的常规训练时间是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中午休息一小时。但大多数练习生都会加练,练到晚上十一二点也是常有的事。

他们放弃了学业,签了十年合约,除了努力练习出道,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岑风曾是这其中的翘楚,去得最早走得最晚,但现在俨然成了最不思进取的一个。尹畅已经跟着其他练习生在训练室流过一轮汗了,岑风才姗姗来迟。

他戴着黑色的棒球帽,不跟任何人说话,帽檐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在舞蹈老师痛心疾首的目光中跳完今天需要练习的舞蹈,然后就往墙角一坐,像座冷冰冰的雕塑,望着窗外发呆。

这是练习生们昨天才开始学习的舞,尹畅连分解动作都还没学完,而他已经能一拍不错完整完美地跳出来。

舞蹈老师惊叹又难过,惊叹于他的天赋,难过他的自甘堕落。

但该说的该劝的,这一年来都已经试过了,这个曾经在他们眼中最好的苗子,已经被贴上了放弃的标签。

老师叹了几声气,拍拍手把其他练习生的目光吸引过来,“来,再练两遍。方文乐,别盯着岑风看了,人家闭着眼都比你跳得好!”

训练室一阵哄笑,尹畅咬着牙根收回视线,暗自下决心,一定要超过他!

快到中午的时候,牛涛的助理来喊岑风:“牛哥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牛涛就是昨晚去夜市找他麻烦的人,是公司专门负责管理练习生这块儿的主管。

岑风站起身,沉默着走出去。

他一走,训练室里立刻议论开来:

“是不是要跟他谈解约的事了?”

“应该是吧?这都一年了,要是别人早就被公司赶走了。”

“走了也好,省得天天像个死人一样影响我心情。”

“怎么说话呢?岑风以前对你不差吧?熬夜帮你扒舞都帮狗身上去了?”

“你他妈骂谁狗?我说的难道不对?你们都说说,我说的不对吗?他既然不想在这呆了,早走不比晚走好?”

“尹畅,你跟岑风关系最好,你说!”

还对着镜子在压腿的尹畅缓缓把腿拿下来,俊秀白净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难过,连声音听上去都闷闷的:“看他自己吧,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开心就好。”

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岑风关系最好,现在岑风要走了,应该属他最难过了。都还只是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此时都放下成见跑来安慰他。

尹畅悲伤又不失坚强地说:“我没事,不管怎么样,这条路我都会坚持下去!和你们一起!”

训练室这边因岑风发生的动静他并不知道,此时主管办公室内,牛涛坐在电脑桌前,一改昨晚的盛气凌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岑风站在他对面,还是那副天塌下来眉都不会皱一下的模样,牛涛把一份文件摔到他面前:“这是你近一年来的出勤率,你自己看一看。”

岑风随意扫了两眼。

牛涛继续道:“迟到早退十余次,消极怠工,练习时长是所有人里面最短的。”他身子前倾,手背拖住下巴,笑着问:“岑风,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出道了?”

那笑容绝不算友善。

像吐信子的蛇,阴毒又可怖。

岑风盯着他没说话。

牛涛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他的回应。他往椅背一靠,缓缓道:“你是不是以为接下来我会说,不想出道就解约?”

他笑容阴森森的:“你是不是就等着这句话呢?”

岑风终于皱了下眉。

牛涛似乎很满意他的表现,手指愉快地敲着桌沿。他似乎想用这个办法击破岑风的心理防线,但敲了半天,岑风除了刚才那下皱眉外,半点多余的波动都没有。

牛涛有点装不下去了,他猛地站起身来,手指狠狠在空中点了点:“你他妈想都别想!你把中天当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岑风我告诉你,你就是烂,也要给我烂在中天!你不想训练,行,没人能逼你。你不想出道,我告诉你,你就是想,这辈子也没机会了!”

他拿起那份练习生签约合同摔过来:“十年合约,我不主动跟你解约,违约金你赔得起吗?你就是在夜市唱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个钱!你喜欢卖唱是吧,好,以后随便你唱。但你想和平解约,没门儿!跟老子耍横?我倒要看看,谁耗得起!”

他发完火,心里畅快极了,只等着看岑风惊慌失措的表情,然后来求他。

但结果让他失望了。

岑风眉眼如常,漆黑的瞳孔冷漠平静,问他:“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牛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他妈是个没有喜怒的机器人吗?

他本来是想看岑风的笑话,结果现在倒让岑风看了他的笑话,以免再失态,赶紧恶声赶人:“滚,我说的话,你给我记牢了。”

岑风转身出门。

下楼的时候,尹畅跟平时几个关系好的少年等在那里。一见他过来就围上去,“岑风,你要解约了吗?”

他视若无睹,垂眸往下走。

尹畅咬咬牙,当着所有人的面哭道:“哥,你真的不管我了吗?”

他长相清秀,又瘦,是属于能激起人保护欲的那一类型,这一哭,简直比女孩子哭的时候还显无助。

岑风已经走下楼梯,背影冷漠,连头都没回一下。

围着尹畅的几个人都为他不平:“岑风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敌人吗?”

“明明以前关系挺好的,鬼知道他发什么神经。”

“好歹在一起练习了三年,就算要走了也得打个招呼说一声吧?”

“也不一定就要解约吧?他现在虽然不好好训练了,但还是我们当中最厉害的一个啊!今早Amo老师还夸了他呢。公司不一定会放弃他。”

尹畅本来以为刚才岑风去办公室已经解约了,现在这么一听,又觉得可能还没解,一时之间内心悲恨交加,对岑风的恨意几乎是到达顶峰了。下午都没训练,请了假回宿舍休息。

岑风混完下午的练习时间,在食堂随便吃了点晚饭,离开公司的时候外面又在下雪。

越下越大,路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这个天气估计没多少人会去逛夜市,他也不必去卖唱。但想到昨晚临走时那个小姑娘说今天还会去那里等他,想了想,终究还是加快了回宿舍的步伐。

开门进房间时,看到书桌上的机械模型不见了,包括他随意堆在一起的零件。

岑风站在门口顿了顿,只是一秒,转身去敲尹畅的门。

敲了好半天他才来开门,穿着睡衣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刚喊了一声“哥”,岑风已经冷冰冰开口:“我桌上的模型和零件呢?”

尹畅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哥,你在说什么?我……”

话没说完,被岑风封住领口。

他本来就瘦,又比岑风矮一个头,被岑风拽住衣领往上一拎,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是几步,岑风推搡着他后退,砰地一声撞在了紧闭的窗户上。

尹畅被他狠戾的眼神吓到了,失声大喊:“岑风你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岑风一手掐住他,一手打开窗户,尹畅只感觉一股寒风灌了进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半个身子已经悬在窗户外面了。

他们住十七楼,寒风呼啸,夹着大雪,刀子一样刮在他身上。

尹畅直接崩溃了,杀猪一样惨叫起来。

岑风拽着他领口将他往上拎了拎,尹畅看见他眼里犹如野兽撕碎猎物的阴狠,吓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只听见他问:“东西在哪里?”

他哆哆嗦嗦:“在……在我床底下。”

话刚落,感觉身子往下掉了更多,哭爹喊娘地叫了起来。

听到动静的另外两个室友终于跑了过来,看到这场景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喊岑风住手。

尹畅双手紧紧抓着窗棂,生怕岑风就这么把他扔下去了,鼻涕横流:“哥!哥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哥,求求你……求求你哥!”

岑风盯着他,一字一句:“以后再敢碰我的东西,就让他们去下面给你收尸。”

他猛地把他往回一拽,尹畅整个人砰地一声摔回地板上。

岑风转身走到床边,把他藏在底下的模型找出来,面无表情回了自己的房间。另外两个室友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惧。

尹畅躺在地上,腿软得爬不起来。

没几分钟,岑风没事人一样背着吉他出门了。

雪下得更大,广播里开始预警暴风雪天气,提醒行人注意安全。

走到夜市的时候,整条街空荡荡的,连好多店都没开门。

岑风看见站在路灯下的小姑娘。

她依旧穿得很厚,粉白色的羽绒服,大红色的围巾,长着狐狸耳朵的帽子,怀里还抱了个粉色的盒子。

因为太冷,她站在原地跺脚,一蹦一跳的,狐狸耳朵也跟着晃。

岑风走过去。

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他时眼睛里都是欣喜,兴奋地朝他跑过来,远远就喊:“哥哥!下这么大的雪,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跑近了,闻到她身上传来的甜甜的奶油味。

她怀里抱了一个小蛋糕。

岑风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