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时声音温和,一举一动都看不出小户人家出身的,显得进退有度。

可以说除了她第一次随裴奕来冯家时,有些鲁莽的想要伸手来扶他使冯中良认为有些失礼之外,之后她说话做事,都很合他心意要求,像是受过良好教养的闺秀。

她的长相与冯南没有一点儿相像,饮食习惯与喜好虽说与冯南相像,但应该是种巧合。

“爷爷,爷爷…”

冯中良紧握着石头,手还在抖。

屋里开着暖气,可一股寒气仍是从脚底升起,窜入他的四肢百骸里。

他年纪大了,什么样的事儿没经历过?早年参加革命军的时候,日寇都杀过,这一生大风大浪的也经历得多。

不相干的两个人口味却如此相同,是有心还是巧合?如果是有心,她这样做是想要什么?如果是巧合,又为什么会有这样巧的事儿?

他腮帮子绷紧了,咬着牙思索,江瑟还在喊他,他恍惚间却觉得像是冯南回来了。

“啊?”

冯中良醒悟过来,江瑟还有些好奇:

“您在想什么呢?叫您半天了。”

“没事儿。”他‘呵呵’笑了两声,指尖摩挲了一下石头,镇定了一下心神,装作不经意的问:

“瑟瑟也喜欢吃糖不甩?”

江瑟还没说话,王妈就道:

“这个家里最多了。”

冯中良没有理她,目光灼灼盯着江瑟,王妈又补充道:

“以前家里小姐最喜欢吃这个。”提到这个事儿,王妈心情有些忧郁了,脸上笑意也少了许多:

“可惜后来又不大爱了,只是老爷子一直还让备着,就怕哪天小姐突然要吃。”

冯中良注意到王妈说出这话的时候,江瑟低垂下头,目光落在搁在大腿上的手心里,似是在看什么,眼皮掩住了眼里的神色,睫毛抖了抖。

重生之前,江瑟从来没想到过这些,重生之后哪怕是知道了,却又不能正大光明的感恩。

“唉…”

王妈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江瑟心中却很难平静下来。

一顿饭吃得人百感交集,江瑟临走之时,冯中良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荷包来,沉着脸向江瑟递了过去:

“你生日的时候在实习。”那红包上印着‘岁岁平安’几个字,“拿去买糖吃。”

“我不喜欢糖的。”

江瑟伸手去接红包,却回了一句,冯中良手哆嗦了起来,装作不耐烦的喊:

“快走快走,尽打扰我清闲。”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声,接过红包道了谢,眼圈还有些泛红。

王妈已经按好了电梯,江瑟向电梯走了过去,人还没进,先前不耐烦还在催着她‘快走’的老人犹豫许久,却终于转过身来,似是不经意的道:

“下回得空了,什么时候来替我瞧瞧,这石雕怎么刻。”

他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瞧瞧给我找的什么麻烦?吃的穿的不给买,买这样的东西,我还得花时间去雕刻。”

这话像是抱怨,但冯中良脸上可没怒色,且从他先前拿到石头的时候样子,江瑟猜他应该是对这份礼物十分满意的。

重生之后,从另外一个方向看爷爷了,她对于爷爷性格的了解更多了些,自然不会真认为他此时是在觉得自己给他找了麻烦的。

他只是太寂寞了,想要有个晚辈来陪。

“下回您要雕刻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就行,我来看您怎么雕的。”

她这答案一下就令冯中良眼角的皱褶都舒展了开来,他很难得露出笑容,只是很快又重新将脸板起,强调道:

“一两回不一定刻得好,这石料不错,我下手还得小心。”

“多几回也行,只要您不嫌我烦就成。”

冯中良挥了挥手,见她进了电梯,最终叮嘱了一句:

“开车小心。”

“嗯,爷爷再见。”

其实听得多她叫自己‘爷爷’了,冯中良应该是十分习惯的,可这会儿却难免觉得有些伤感了起来。

他又想起了冯南,兴许是人年纪大了,总不像年轻的时候,喜欢东想西想的。

冯南是不喜欢吃甜的,哪怕是一些偏甜的菜式里,她也总会要求家里厨房少放些糖,但她却唯独爱糖不甩,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她都喜欢吃。

“老爷。”

江瑟一走,王妈有些忧心忡忡的,站在冯中良面前道:

“江小姐与小姐有些相似的地方,这是不是太过巧合了?要不要找人探查一番,看看她跟小姐什么关系?”

冯中良没有出声,王妈又道:

“您与她非亲非故,以前有裴少爷的原因,来看您也是正常的,可是…”

可是之后也太殷勤,在实习之前,每个月都来看冯中良一回,使冯中良对她印象越来越好,也越来越亲近。

“您是中南实业的掌权人,我怕她…”

王妈犹豫了一下,将‘别有用心’这几个字咽进了喉咙里,没有吐出口来,但是冯中良与身边的小刘及家里的下人都猜得出来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些时候,太过巧合,就不一定是巧合了,反倒很像有意模仿的行为,故意来讨冯中良的欢心。

在知道他与冯南闹得不可开交的情况下,打出什么其他主意,趁机亲近,想要得到好处的。

王妈这些年在冯家里做事儿,一些情况见得太多,也看到过兄弟间为了股份、地产及分红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难免会想得更深。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话说出口之后,冯中良是会警惕一些的,哪知她话音一落,冯中良却沉默了许久,最终笑了一声:

“钱?钱我多得是。”

他手里还握着那块田黄石,背脊挺得很直:

“只要能买到我高兴。”如果江瑟是为了钱来的,就凭她哄得自己开心,给她一些就是,就当自己花钱买舒心。

“可是她真的是为了钱吗?”

冯中良觉得不一定,他将手里的田黄石举了起来,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

“光这石头,恐怕都值百来万了。”

她还是裴奕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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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期待

有些东西,如果能用钱买到,恐怕冯中良就不会觉得这么难受了。

江瑟开着车从冯家出来之后,心情仍有些低落,她还在想冯家午餐时吃的那碗糖不甩。

她将车子停靠在路边,额头紧抵着方向盘,整个人一动不动。

年幼的时候,她曾被绑架过。

那时冯钦轮在香港与王知秋打得火热,企业内部,还要与兄弟之间争权夺势的。

她的母亲是很忙碌的,除了要与王知秋斗法,保住自己的体面地位之外,她还有儿子要顾,还有交际应酬。

冯家在香港家大业大,子孙也多,长辈是没有功夫来管她的。

她被绑架了。

其实被绑的那一刻,她是松了口气的。

身为冯家的千金,真实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优渥舒服。

虽然不是男孩儿,将来中南实业跟她关系其实并不大,但她每天要学的东西依然很多。

父母早早把她的将来规划好了,她得足够优秀,将来为冯家联姻,才会换来更好的回报。

她每天的生活都很忙碌,要按照父母的要求上不同的课,且每一样都要学得很好,才会换来父亲的点头,母亲在与人往来时骄傲的炫耀。

孩子也是有压力的,只是乖习惯了,不知道要怎么说。

被人带上车挟持时,年幼的冯南甚至生出一种逃课的感觉。

可惜被绑架的经历毕竟不是逃课,为了向冯家要到赎金,绑匪拨下了她三片指甲送回冯家,那种剧痛,哪怕事隔多年,哪怕已经重生了,回忆起来的时候,依旧令江瑟本能的缩紧了身体,将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藏进了怀中。

她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事后冯中良直接找到了香港警署,终于将差点儿被撕票的她救回了。

爷爷找到她的时候,她奄奄一息,已经饿了几天了,对于外界的一切都产生了畏惧。

警方一路鸣笛护送着爷爷的车辆下山,她缩在车子的一角,一丁点儿声音都令她发抖,直到车子在一间甜品店停下,爷爷亲自买了一碗糖不甩递到她面前。

那是她吃过的世界上最甜、最美味的食物了。

她不是很爱甜食,却唯独对糖不甩情有独钟,她还记得爷爷当时哄她的神情,极力挤出的笑容。

冯家里父母相互指责,绑匪要赎金一亿,父亲指责母亲不肯变卖首饰,母亲指责父亲将钱拿去养王知秋,事后她才知道,是爷爷大怒,支付了赎金,才换取了她当时活命,为警方争取到时间的。

父母被冯中良狠狠训斥了一顿,冯钦轮当时手里的工作被冯中良勒令交出,跟在冯钦轮身边的王知秋被冯中良出面逼走,母亲也为此被祖父大声斥责。

两人抱怨连连,都认为是年幼时期的冯南不知轻重,向外人透露了自己的情况,才会导致有绑架事件的发生,从那以后,她更谨言慎行了,与人不敢再交心,不敢有朋友,许多话藏在心里不敢跟人说,对谁都是淡淡的。

被拨掉指甲的手指几个月之后逐渐长了新的指甲出来,可是那种痛却始终留在了她心头。

一碗糖不甩对她印象太深了,当王妈说,‘您这习惯跟我们家小姐差不多’的时候,她其实是心中有许多感触的。

听到王妈提及,从自己重生之后,爷爷在家里依旧准备了糖不甩,江瑟突然觉得有些忍不下去了。

她给了爷爷提示这么多,可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自己认出?

江瑟深呼了一口气,将眼眶里的水气逼回去了。

冯中良感觉孤独,其实她也是的,外头天气阴沉沉的,她拿出手机,去拨裴奕电话号码,她此时想听到裴奕的声音,哪怕明知道电话不一定能打通。

幸亏他手机开着机,响了几声之后,裴奕竟然出乎意料的将电话接起来了:

“瑟瑟?”

他语气里带着欣喜,还有些喘气声,周围环境有些吵闹,他像是在教室中。

“我打扰你了吗?”

江瑟问了一声,他连忙就道:

“没有没有。”

那边有人在喊他名字,他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一阵推椅子的声音响起,他匆匆起身离开这环境了,一下安静了许多,他有些担忧:

“老婆,怎么了?”

她的声音有些不大对头,像是才哭过,她什么样的性格,裴奕再清楚不过了,认识她这么多年,很少有见她流眼泪的时候。

“怎么回事?”

他语气有些急,“谁欺负你了?”

“你欺负我了。”

他的话令江瑟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她趴在方向盘上,泪水急先恐后的往外涌:

“为什么你一下就要认出我?”

如果不是因为裴奕认出得她太快,兴许她对于爷爷迟迟认不出她,就不会感到这么急切了。

如果不是因为裴奕对她爱得太多,可能她对于现在这样的情况,就不会感到无比的失望了。

她知道裴奕喜欢她,也仗着裴奕喜欢她,明白他会包容她的任性与脾气,她又急又快指责:

“为什么要找我,我最讨厌你了!”

她的话令裴奕脸色有些泛白,又听她哭音,心里仿佛被人狠揪了一把,痛得难受。

如果说世界上谁最不希望她难受,那一定是他了,他这么喜欢她,她隐忍的啜泣声令裴奕一双眉都皱紧了。

“不要讨厌我,瑟瑟…”

他的音调一柔再柔,隔着话筒,伸手去抚手机一角,似是借此可以缓解他心里的难受,也像是对她进行无声的安抚:

“我求你了,不要讨厌我。”

他放轻了语气,耳朵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羽毛在听筒上拂动,又似一阵吹过她发梢间的微风,他带着哀求的声音夹杂其中:

“我怎么能认不出我的宝贝呢?”他的话令她眼泪流得更急了,他还在说:

“你跟别人都不同,你在我心里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替代的,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把你认出来了。你还记得你大一军训的时候吗?我跟三叔一块儿去军训营地,你站在树下,侧头在看我。”

她一言不发的,但当时表情有些复杂,“我后来再想,觉得那是你给我的一个信号。”

难道你们想要逼我像宋祖德一样,说出‘不给我票就让我老公直播吃翔’这种狠话才会投月票给我吗?

第三百四十七章 绑匪

从头到尾,裴奕都永远在等。

江瑟陪冯中良拜访裴家的时候,他是送这两人送得最远的裴家人,记忆中很多画面都是关于她乘坐的车子绝尘而去,而他还站在原地望了许久的情景。

与她通话的时候,永远是她挂了电话,他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

跟着她的脚步,看她看的书,吃她曾吃过的餐厅,“走你曾走过的路,念你曾念过的学校。”但每次都是她毕业了,而他还在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心意的时候,他总是很焦急,却又不知道怎么去做,才能让她注意到自己。

当时的裴奕是矛盾的,绝望与希望总是揉和在一起,像是进行拉锯战似的,一面清楚的明白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她比自己大了几岁,在她眼里自己永远是个弟弟,绝望的那一面总想劝自己放弃。

而希望的那一面是总抱着一丝虚无缥缈的念头,期待着有一天能出现奇迹。

他明白那种期待的感觉,所以在看到江瑟的一刹那,她脸上的神情,他先是觉得有些熟悉,后面回想起来的时候,才觉得那像自己。

那是她在期待着什么,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对于曾经‘自己’的过往,还是希望能得到回应的。

“我是吗?”

江瑟喃喃问了一声,他‘嗯’了一声:

“是的。所以我怎么能不找你?我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那一年自己去了法国。”

那一次他险些失去了她,不是吵吵闹闹的失去,而是真正差点儿失去她这个人了。

他不敢想像,当有一天他从法国回来,看到‘冯南’,却发现她已经变了一个人的时候,要怎么承受那种失去?

裴奕做得最对的,就是发现她重生之后,鼓足勇气的表白,他卑鄙的利用她无助的时候,把她揽进怀里。

“对不起。”

江瑟平静下来,小声的道歉,她之前情绪失控,才会冲动之下给他打了电话,这会儿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她很快低头认错:

“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我喜欢。”

裴奕靠着墙壁,忍着心里小小的愉悦,这是江瑟第一次冲他发小脾气,那种感受十分的新奇,他有些兴致勃勃的开口:

“你记得家里那一堆摄影器材吧?”

江瑟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他就是用这一堆东西,第一次骗了她去他家里,其实那会儿也是因为她认识裴奕,知道他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所以他自以为的‘诡计’才会那么顺利就得逞。

“那是向秋然的东西。”他说起向秋然当时追娱乐圈里一个小模特,还为这小模特开了个娱乐公司,当时曾捧了她一段时间,给了一些资源让她打出一些名声,只是好景不长,向秋然很快失去了兴致。

那时向秋然还无意中说起过一回小模特追到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动不动发小脾气,让人去哄,他这样的大少爷哪里做过哄人的事,连身段都懒得低,最后以分手告之。

裴奕听到的时候,还很羡慕向秋然。

江瑟太冷静了,他倒希望江瑟偶尔能向他发发脾气,让他有个可以哄她的机会。

“我喜欢瑟瑟这样子。”他理直气壮的说甜言蜜语:

“喜欢你跟我撒娇,喜欢你发脾气,更喜欢你说喜欢我,但最喜欢的,是瑟瑟难受的时候会想起给我打电话,我好高兴。”

他的话令江瑟有些脸红,她侧身去拿一旁的包,抽了一张纸巾出来擦脸,忍不住道:

“你怎么知道我难受?”

“我的瑟瑟从来不会哭的。”

他很了解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性格,“她有不服输的性格,做事会做到最大努力,遇到困难从不会想到放弃。”她是外柔内刚,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流泪的人,哪怕是重生之后那样的困境,她都能克服,活出她想要的人生。

可是她打电话来的时候,却是娇滴滴的,带着些哭声。

裴奕确实很了解她,他说这话的时候,江瑟又觉得才刚擦过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

“因为有时候眼泪是没有用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去看自己的手,又抿了抿嘴:

“阿奕,我去看了我爷爷。”

她又想哭了,连忙深呼一口气忍住了:

“中午留在家里吃了午饭。”她提起午餐,提起糖不甩,提起王妈无意中说出来的话,她想起曾经的往事,才会控制不住打电话给裴奕。

对于绑架她说得不多,她不是习惯向别人诉苦的人,她更多的时候是喜欢把自己厚厚包裹起来,不允许别人窥探她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