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害怕,全身都在发抖,死死攥着衣角的双手关节都已经泛了白——或许,自己要被赶走了。

她有点想念爹娘了,虽然他们对自己也不好——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全都是哥哥弟弟的,自己却还要时常担惊受怕,生怕什么时候就被送到哪个大户家当童养媳……

可是现在,就连爹娘也不在了,要是这好心人再把自己赶走,那么她要去哪儿?能去哪儿呢?

褚容低头看着她,道,“打从今儿起,你就喊我师父,我教给你糊口的本事。”

时年大旱,颗粒无收,饿殍遍地,从灾区边缘经过的褚容顺手救了个孩子,之后却意外发现她有着惊人敏锐的味觉,不由得喜出望外。

要知道,任何人在做任何事时只要足够努力,都可以做的不错;但要想做到最好,做到出类拔萃,就必须有天赋。

他没有孩子,可却意外收了个徒弟,人生也算完满。

不过……

褚容从来不知道,原来抚养一个孩子,需要如此大的开销!

穿衣吃饭,大人或许还可以糊弄,但孩子正在长身体,却万万糊弄不得。更别提褚容还打算教小丫头读书识字,笔墨纸砚,哪一样都是钱,还是寻常百姓家难以承担的巨额开销。

杨柳人虽小,可心思却重的很,几次在生死关头徘徊的经历让她对周围人的情绪变化极其敏感。褚容头一次为钱发愁时,她便小小声的说,“师父,我,我吃的不多,还可以再少点的……”

你别赶我走。

褚容微怔,随即笑起来,“傻丫头。”

话虽如此,可他的确要正经起来赚钱了。

师徒俩辗转北上,恰逢本地知府大张旗鼓的搜罗手艺高超的厨子,并放出话来,做好的重重有赏。

褚容捏捏小丫头勉强扎起来的小辫子,笑,“瞧师父弄钱来。”

长年累月的营养不良,再加上连续数月的颠簸流离、食不果腹,让这个小姑娘干瘦到近乎皮包骨,头发自然也吸收不到什么养分,干枯发黄,一丝光泽也无。这会儿她扎着个辫子,倒像是在脑袋上插了一把黄堪堪的枯草,让人莫名心酸。

杨柳紧紧抓着他的手,仰头看着,眯着眼睛傻笑,脸上是全然的信任——师父的手又大又暖,让她心里好踏实。

可谁也不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就再也没了回头的可能。

褚容小试牛刀,知府大人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当即给了一半的定金,并再三叮嘱,不惜恩威并重的提醒道,“半月后来的两位贵人非同寻常,你要做的好了,大家都有益处;要是出一点岔子,就怕没得后悔药可吃。”

半月后,褚容做了一桌宴席奉上,而知府大人却是二十多天后才露面。看他眉毛几乎飞出头顶,骨头缝里都透着股喜气的样子就知道,那两位贵人必定十分满意。

上面两级都满意,褚容不仅如约拿到了剩下的银子,甚至还得了几匹市面上不多见的好布和其他赏赐。

杨柳长了这么大,头一次穿上新衣,喜得做梦都在笑,走起路来也蹑手蹑脚,生怕弄脏了。

见她这个样子,褚容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冲她招招手,掐掐她微微长了点肉的腮帮子,柔声道,“来,我教你写字。”

时值春末,师徒两个本打算在这里过了夏天再走,可没想到夏天还没过完,知府大人便再次派人传了他去。

知府的表情看上去远比上次来的还要严肃严峻,不停地在房间里绕着圈子,见褚容进来,本能的跨上一步,却又硬生生停下。

原来,之前他口中的那两位贵人不是旁人,正是巡幸江南的皇帝和宠妃,这次是两人在回宫路上,宠妃突然想起来时在这里吃的一道菜……

褚容心里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兆,百般推辞,可无奈知府威逼利诱,只得去了。

回家之后,褚容来不及跟小徒弟细说,匆忙收拾行李要走,可刚打开门,却发现外面已经被知府派来的士兵把守住了。

褚容抓着包袱的手一紧,面色惨白。

走不了了。

第二天便有个太监上门宣口谕,说娘娘尝着你做的菜滋味儿不错,特跟皇上求了恩典,许你跟着进宫伺候,赶紧谢恩吧。

褚容勉强挤出一丝笑,言明自己不过是民间手艺,本入不得贵人的眼,还求

话没说完,那太监的脸色就变了,一张脸耷拉的老长,横着眼睛瞪他,“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娘娘的恩典,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褚容心下一凉,咬咬牙,把刚从知府那儿得的银票塞过去,陪着笑脸哀求,“公公,我还有个孩子,实在是不方便。求您老帮忙说句好话……”

傍晚,公公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意味复杂的假笑,“褚老板,真是皇恩浩荡,圣上允了您师徒二人一同进宫,这就跟杂家走吧?”

在绝大部分人看来,能入宫侍奉真是祖上积了十八代的德,但是在褚容眼中,他正带着自己的小徒弟一步步往火坑里迈。偏偏,不得不迈。

对宠妃而言,身边多几个少几个人根本无关紧要,求皇上恩准带褚容回来,跟她看中了一只小猫小狗儿,也没什么分别。

跟着大队人马往京城走的路上,褚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颇有些食不下咽。然而从未远去的杨柳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又觉得十分新鲜,哪怕是路边一朵不起眼儿的小花也能让她傻乐半天。

见她这个样子,褚容重重叹了口气,突然苦笑起来,“也罢,也罢,时也,命也。”

皇宫从来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走错一步都有可能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队伍进入宫门之前,褚容忍不住回了头,深深地看了眼身后四方城外的天空,神情复杂。

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一见这无拘无束的天呢?

*********

他们师徒俩,确切的说是褚容的意外到来,瞬间打破了宫内原有的势力平衡。且不说各方大佬暗流汹涌,就是御膳房上下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是满满的警惕。

在宫里,想活命就得显示出自己的价值来,而褚容是得了宠妃和皇帝亲口承认的厨子,甚至不惜破了老规矩硬带进来……对诸多同行而言,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褚容现在连苦笑都挤不出来,因为他明白,就算自己说破嘴解释给别人听,也没人会信。

好在宠妃似乎并不是那么没有良心,因为仅仅三天之后,她就派人过来,指名要褚容做菜,惹得御膳房内一群人又羡又妒。

得宠?不得宠?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得宠了,周围少不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巴不得取而代之;或者干脆帮你犯个错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可要是不得宠,在惯会捧高踩低的皇宫,怕是生不如死……

等何况,他还带着个孩子啊,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不成他把人带进来了,就是要让小丫头死在这里?

所以,他必须得争,也不得不争。

褚容似乎对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颇有心得,一颗脑袋也不知怎么长得,眼珠子一转,一琢磨就是一个菜。

宫内的生活乏善可陈,御膳房的菜单也都轮过几遍,贵人们早就厌倦了,花招、新意层出不穷的褚容很快便得了势,原本对师徒俩冷声冷语的太监、宫女们也都无师自通的会了赔笑脸,甚至也开始有人给他们塞好处。

杨柳很惶恐。

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她亲眼见着周围的宫人们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总人数却始终未曾增加。那么,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原来杀人的不止天灾**,原来人命真的会比草贱,原来真的有人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比如说,只是一句话,一个手势,甚至一个眼神!

初入宫时的新奇和激动早已像烧透了的灰烬一样,再也激不起半点火星儿,死气沉沉。

她虽不大懂,可也知道师父带着自己过的很不容易,因此越发沉默寡言,每日只是埋头苦练基本功,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动一步,生怕一时半刻的不留心就让师父的努力付之东流。

她的变化,褚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心疼,可是却没有办法,想在这个宫里活下去,他只能更狠心。

这天,一个死活逮不到褚容的小太监病急乱投医,竟直接把东西塞到了正在院里刻冬瓜的杨柳手上,然后胡乱说了一句,生怕她拒绝似的掉头就跑。

杨柳傻呆呆的目送他离去,再低头,就见自己掌心里多了个沉甸甸的匣子。那匣子显然塞得太满,竟然不能完全闭合,从微微张开的缝儿里隐约透出璀璨辉煌的光彩。

她被吓坏了,刚雕了一半的冬瓜掉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她几乎要哭出来,拿着个匣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后,她真的哭出来了,倒把刚回来的褚容下了一大跳。

“师,师父,”她抽噎着,泣不成声,索性扑到他怀中大哭起来,“我拖累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前儿还有个姑娘说会不会有师父的番外呢,哈哈,好吧,你猜对啦!

其实一开始我还真没考虑过,但是越写,越觉得师父这人真的非常值得写一写,然后就写啦~!

第144章 番外:师父(二 )

得知事情起末之后的褚容笑了起来,笑容之中却难掩担忧。

皇宫不比别处,明枪暗箭无处不在,不进则退的金律在这里完全不适用:不进的话,大概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眼下他们师徒貌似风光,可跟踩在刀尖上跳舞也没什么区别,走的每一步都鲜血淋漓。而刀尖之下,就是万丈深渊,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打从被宠妃带回宫的那一日起,大家就被绑在同一条船上……

眼下妃后之争日益激烈,矛盾渐深。尤其是年前宠妃的父亲和兄长在边关打了胜仗,班师回朝,而皇后母族日渐式微,竟没什么可用之人,她的作风便越加嚣张跋扈起来。

宫内已经明显划分为“后派”和“妃派”,中立几乎不可能,而褚容师徒,自然就是后者。

如若最后宠妃成功登顶倒也罢了,他们的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可就怕……

总要想个法子出去才是,至少,要把小丫头送出去。

等脑海中纷纷扬扬的思绪落定,褚容长长吐了口气,对含着两大包眼泪的杨柳道,“从今天起,我教你双手持刀。”

与此同时,褚容也开始将宫中各方面的势力分布以及各派斗争一一讲给杨柳听,又深入教她待人接物,还有鉴别各式珠宝玉器以及古玩杂耍,而读书练字也没落下。

杨柳出身贫寒,哪里接触过这些,又要学做菜、看书练字,又要学那些个从没碰过的东西,最初几天着实头大如斗,实在记不住。她又是个好强的性子,强忍着也不叫一声苦,只是仔仔细细记下来,等夜深人静了,再爬起来偷偷回忆,一遍遍的磨练。小孩子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又睡不够,小半个月下来,竟然熬得瘦了一大圈,好容易养出来的白嫩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褚容见了也不由得叹气道,“是我心急了。”

这些东西,最讲究的就是日复一日的浸染,他自己幼时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各方面的东西不用刻意学就已经如同本能一般刻在脑海中,但杨柳就不同了,更何况她同时接触的还是这么多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可纵然心疼也没办法,他就算再努力,也不过是个凡人,总会老去,总有护不住的时候。在自己确保能将她送出去之前,她早一天学会,就早一天多了保命的手段。

直到现在杨柳才知道,师父竟然跟宠妃宫中的一位掌事太监十分交好,细细论起来,两人竟是同乡。

太监的地位和处境比起宫女更为悲惨,至少后者如果顺顺利利熬到年纪,还可以求个恩典放出去,能得个自由身,更有福气的话亦能结婚生子、养儿育女,后半生有靠。

但太监男不男,女不女,身子已然是废了,宫内也不会轻易往外放人,绝大多数的太监只能老死宫中。要是没个念想,发疯也不奇怪。所以好些太监得势之后都会收干儿子,并大肆搜刮钱财,图的只是年老体弱后能有条活路。

这位李姓太监原本在宠妃,哦,现在已经是皇贵妃处并不非常得宠,时不时还会遭到其他几位太监的打压排挤。但褚容来了之后,有意无意给了他许多在贵妃面前露脸的机会,处境这才好起来。

李太监不是忘恩负义的性子,对褚容自然很是感激,又爱屋及乌,对杨柳也颇多照顾。偶尔贵妃那里赏了什么东西,他便会挑了姑娘能用得上的留下,然后找机会给了杨柳。

杨柳对这位向自己释放善意的老伯也很亲近,经常推辞,不肯接受。

但李太监形容却总是淡淡的,“拿着吧,日后出去了,也好有个依傍。”

宫里的东西本就好,从贵妃手里出来的更是多奇珍,哪怕一件小小的,不起眼的戒指,怕也是能得寻常权贵一句赞叹的。

杨柳忐忑不安的收了,转头又去跟褚容讲。

后者每每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有很多杨柳看不清读不懂的东西,“他给,你就拿着吧。”

次年皇贵妃诞下龙子,皇帝大悦,命普天同庆,皇后之位竟然岌岌可危,宫里的氛围越发紧张了。

杨柳好几次都看见师父和李太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表情神态都十分严肃,不知在商量着什么。

她听不到,也辨不明,可心里总觉得十分害怕,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初夏的一个早上,本来一切如常,又因为前天晚上下了一场雨,这会儿竟很凉爽,微风一吹,阵阵花香就送了过来。

杨柳正在树荫底下拿着锅颠沙子,外面却突然一阵脚步声,又重又乱。

她刚来的及抬起头,就见一群带刀挎剑的侍卫涌了进来,凶神恶煞,不由分说将褚容绑走了。

杨柳惊得把锅子也掉了,等回过神来,师父已经被带出门,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来不及留下。

她猛跑几步,也顾不上害怕了,一把扯住最后一个侍卫的袖子,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侍卫大哥,我师父怎么了?!”

那侍卫原本急着回去复命,难免有些不耐烦,可回头一看是个不到自己腰高的小丫头,本能起了点儿怜爱弱小的心,小声道,“皇贵妃吃了你师父做的点心,身子不爽,已经传了太医。”

说完,就匆匆走了。

杨柳已经呆在原地,短短几十个字,却几乎把褚容死死钉在有罪的铁板上。

皇贵妃地位何其尊贵,平时哪怕迎风咳嗽两声,皇帝也要再三过问,更何况还请了太医!

要说师父做的东西不好,杨柳是打死也不信的,可就算最后查出来此事与他无关,眼下被当成替罪羊的褚容不死也要脱层皮!

就怕,幕后黑手暂时动不得,褚容死之前也没法清白了……

杨柳站在原地,脑袋里又痛又乱,一阵带着暑气的热风吹来,她竟剌剌的打了个寒战。

御膳房的人早就视他们师徒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褚容出事,他们不落井下石就要谢天谢地,又怎么会伸出援手?

她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可偏偏又想不出法子。

情急之下,她索性冲了出去,但还没靠近皇贵妃住所就被人拦腰抱起,拖到了隐蔽角落。

杨柳拼了命的挣扎,又踢又咬,直到耳边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她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啦啦淌了满脸,“李伯伯,我师父”

她从来都是喊他李伯伯的,因为公公之类的称呼,好似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大家,太监早就不是正常人。

李太监叹了口气,往里面瞧了眼,只说了一句话,“别哭。”

宫里是不许奴才落泪的。

所以,奴才压根儿就算不得人。

里面隐隐传出来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杨柳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泪如雨下。

她突然转身朝李太监跪下,一下下狠狠磕着头,“李伯伯,求您救救我师父。”

李太监又叹了口气,不说能也不说不能,只是把她揽在自己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脑袋,“哭吧,只是别出声。”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杨柳心里登时就跟崩塌了一块似的,瞬间灰暗。

褚容被打了板子,又丢到牢里几天,多亏李太监上下打点,他又命硬,被拖出来的时候竟然还有几口气在。

杨柳熬了参汤,哆哆嗦嗦的喂给他喝,可却已经咽不下去了。

眼泪噼里啪啦打在手上,滚烫。

她狠狠抹一把脸,撬开褚容的嘴,不由分说的灌下去……

大半个月后,一切尘埃落定,褚容做的点心本无问题,只说是皇后宫里的人在里面动了手脚。

真实的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无人追究了,杨柳只是木蹬蹬的守着褚容,听着外面一道道的旨意疾风骤雨般的落下:

皇后的父母兄弟都被一撸到底,爵位、官职、诰命等等全数没了;

皇后本人被供出曾数次加害皇嗣,刁难打压嫔妃,种种罪过摆在面前,终于迎来了被废的结局……

褚容是无辜的,然而皇帝早已经忘记了他,倒是新皇后,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只为了图个心安,赏了师徒俩不少东西,布匹药材珠宝首饰,着实照亮了一整间屋子。

可是杨柳,却一点儿也觉不到欢喜。

师父的腿,废了;她的心,也冷了。

他们再次得到重用,或者说,是杨柳得了重用。

原皇贵妃终于赢了,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不是么?

于是杨柳成了众人口中无不尊敬的“杨姑娘”,她开始代替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接到了各方送来的“礼物”。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褚容身体本就不大好,挨了板子,人也废了,又在阴森潮湿的牢里待了几天,受尽折磨……

可有一天,他的精神头儿却突然好起来,先托人找了李太监说了会儿话,又叫了杨柳。

他浑身的肉都干瘪了,一张原本硬朗帅气的脸也深深地凹陷下去,只是一双眼睛啊,却亮的吓人。

杨柳忽然明白了什么,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师父……”

褚容勉强笑笑,“别哭。”

他想要抬手摸摸她的头,却已经不能够了。

杨柳再也受不住,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李太监见了,也背过身。

他跟褚容本是旧相识,只是童年时期就因为各自的原因分开了,前儿在宫里见了,也是意外……世易时移,世事变迁,谁知道现在又是这样的结局呢?

褚容想了半天,最终却只说了一句话,“及早抽身。”

疼她爱她的人说没就没了,杨柳觉得自己也像死了一样,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她甚至不能为师父修造坟茔——他们不过是奴才,哪儿有那个资格?

几天后,皇后得知杨柳因为思念师父过度,精神恍惚,竟不小心把自己的右手割破,经诊断后,说是筋脉已断,再也干不了重活儿、精细活儿。

一个厨子的手废了,还能有什么用呢?

就好像一只鸟儿羽毛脱落,黯淡无光;喉咙嘶哑,开口无声,那么即便留着还能做什么呢?

皇后大发慈悲,赏了她好些东西,特允她出宫返乡。

临走前,杨柳特意去找了李太监,但对方避而不见,只让人送了一匣子银票和珠宝首饰出来,又写了封信,让她好生过日子。

杨柳没哭,只是冲着那边磕了个头,转身去了。

是日,大雪纷飞,路上白茫茫一片,四面八方都看不见东西,在万物皆寂的冬日更显凄凉。

杨柳坐在马车上,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然后摸了摸胸口放着的一个泛黄的荷包,喃喃道,“师父,咱们回家。”

一阵大风吹过,掀起无数雪片,打着旋儿的往上走。而待一切平息,刚还吱嘎嘎前行的小马车,竟然已经停了,再细看,上面的人,竟凭空消失……

第145章 137 /,!

从美国回来已经进入四月份,天气转暖,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由宋默生执导,杨柳、乌霖主演的《静默无声》确定将于五月份开机,也就是说杨柳还有不到一个月的空余时间。不过好在这部戏几乎都在望燕台取景,她还是可以每天回家。

最近几天,杨柳有了相当的危机意识:

因为一年到头不着家的关系,小凤凰跟自己远不如跟江景桐来的亲昵。也许平时没什么事儿的时候看不出来,但每当她哭泣或是自觉受了委屈,本能的想要寻求帮助和安慰时,口中第一个嚷出来的必定是“爸爸”。

作为亲妈的杨柳很郁闷,也被狠狠敲了一记警钟,她在女儿身上花费的精力确实太少了些。

全望燕台,乃至整个华国上下都知道江景桐是二十四孝好亲爹,自从小凤凰出生之后,他本就因为成家而减少的应酬进一步压缩,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硬性演变为专业奶爸,喂奶、换尿片样样在行……

反观杨柳,因为工作的关系四处奔波,一年之内少有能陪伴在家人身边的时候。三百多天算下来,陪小凤凰能有江景桐一周的时间就不错了。

于是这些天,她简直恨不得要驻扎在婴儿房里睡,每天天不亮就跑过去,务必要使小凤凰睁开眼睛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自己……

对此,江景桐又好笑又心疼。

他倒是并不介意媳妇儿跟自己吃飞醋什么的,但小凤凰终日“无所事事”嘛,一般白天睡得太多,早上醒的就会特别早。杨柳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一下,结果又因为要“争宠”,反而起的比平时还早一点!

这个他就很心疼了……

然而杨柳显然是乐在其中,非但不会觉得累,反而满满的幸福感,江景桐也就不好再劝。

杨柳不仅从早到晚陪着小凤凰玩儿,就连原本由保姆负责的婴儿餐食烹饪工作也暂时由她接手过去,各种糕糊羹汤粥饭轮番上阵,看得人目不暇接。原本还稍微有那么点儿偏食的小凤凰也兴趣大增,每天盼着开饭,吃的也多了。

接连几天下来,杨柳跟江景桐在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方面难免出现了分歧:

江景桐对小凤凰那是疼爱到骨子里,一个字“宠”,两个字“很宠”,偶尔爷俩儿到外面去,但凡小朋友对什么东西稍微好奇一点,他先就开始考虑是不是可以把这东西弄回家……

而同样没当过家长的杨柳,则深受前人影响,在适当范围内着力培养孩子的抗打击能力。

就好比昨天早上,小凤凰照样在家里跑来跑去,结果不小心被地毯绊了一下,一脑袋就撞到玄关柜侧面,她晃了晃,往后退了两步,吧唧摔倒在地。

小东西在地上眨眨眼,似乎有些懵,过了几秒才扁扁嘴巴哭起来。

江景桐简直就跟会瞬间移动一样,biu的出现在她身边,万分心疼的把女儿抱起来,各种嘘寒问暖,“哦,碰疼了哦,哪里痛?来给爸爸看看,吹吹哈。哎呀都红了,要不叫医生过来看看……”

但凡遇到这种情况,江景桐的第一反应要么是家具摆放位置不对,要么就是那玩意儿设计的不合理……总之就没有自家闺女的错!

正在他考虑叫人把玄关柜和其他一些家具干脆都重新布置一番,或者直接换一批时,杨柳端着一盘水果出来了。

问明白原因之后,杨柳蹲下,跟小凤凰面对面平视,“先不要哭,妈妈跟你讲一下。被摔疼了当然很不好,可这件事情应该怪你。你想,柜子就站在这里,没有动对不对?是不是你自己主动跑过去,碰到了它?”

听到这里,且不说小凤凰已经傻乎乎的忘记了哭泣,就连江景桐也有点不忍心。

“不要这样嘛,孩子还小,再说,你讲这么多她也听不懂呀。”

“这不是理由,”杨柳转过头去看他,表情是少见的严肃,正色道,“你觉得她还小,其实她已经到了能够分辨基本的是非对错的能力了。一次听不懂,我可以说两次;两次听不懂,我还可以再说的慢一点,但不能让她养成这种一旦自己受到伤害就把错误归结到别人身上的坏习惯。”

江景桐听得头皮发麻,眼角直抽抽,刚要再说什么却见杨柳已经高高的扬起眉毛,话锋一转就朝他开火,“我也要就这次的事情批评你一句,不是我说你,你未免对她太过溺爱了……”

因为父母的关系,小凤凰自还在娘胎里就备受关注,还没公开照片那会儿,江景桐替她申请的Talk账户就已经在短短几天内疯狂吸粉过百万。直到现在,她的一举一动一眨眼一嘟嘴都会引发转载、点发狂潮,一般的明星都比不过她。

有时候杨柳都觉得,这样的情况对一个小朋友而言压力确实大了些,但现实情况已经是这样,谁也没办法改变,他们能做的只有尽量适应。

小凤凰的出身决定了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绝大多数她想要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对绝大部分人而言可望而不可即。而因为父辈和祖辈的庞大人脉和海量资金,只要她想,就很容易在任何一个行业站稳脚跟……

这种背景确实可以让她生活的轻松一点,随心所欲一点,但相对应的,孩子也比较容易长歪了。

以前杨柳不在家也就罢了,可这几天冷眼看着,着实心惊:

别看平时处理正事的时候,江景桐严肃精明的跟什么似的,但一对上小凤凰,整个人就彻底没了原则。

就前天,他竟然给小凤凰买了一套包括发夹、手镯在内的五件套钻石首饰,那明晃晃的,照的人眼花!杨柳当时就震惊了,这么小的孩子,还满地打滚儿呢,小辫儿都不及巴掌长,你给她弄这么贵重的东西干嘛?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给弄不见了。

都说三岁看老,小凤凰现在都一岁多了,各方面的世界观价值观和行为方式也在逐渐形成,如果再这样下去,杨柳很难保证小朋友不长成任性妄为、不珍惜他人劳动成果的小混蛋……

也许这种担忧确实有点夸张了,可杨柳不敢赌,她没有经验,也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