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肯做?”他坐下来,眼中却闪着意味,真那么奴吗?看她那样,怎么都不像。

“是的,少爷!”她应着。

“脱衣服!”他淡淡的说,戏谑着看她。

“是,少爷!”她二话不说,伸手就开始解扣子。星言一下子惊住了,不是吧!?真这么奴?让脱就脱,再怎么奴,也该知道男女有别吧!就算是主子,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也该有点羞涩,也该有些怯意吧!至少,也不该这样毫无表情吧!他一怔之间,她已经将扣子解开了大半,他更大的惊讶顿时展露在眼前,一道异常深的伤疤自她的锁骨在向下延深,周围还密布着坑洼不平的伤痕,扭曲着,罗列着…“住手!”他看不下去般的低喝,眼瞳都微微的收缩起来,他甚至有些怒。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被人折磨,依旧不思反抗,不仅如此,还这般的奴根深重,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的手机械的停了下来,又恢复那木桩一样。他猛的站起来,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不解和愤闷在加深,他盯着她:“怎么弄的?这伤?”

“少爷问哪一个?”她依旧是那样清低的声音,仿佛问的根本就不是她的事一般。

“最深的那个!我爹弄的吗?”他指着她的锁骨:“把扣子系上吧!”

“奴才自己割的。”她应着,伸手又开始系扣子,动作像是个扯线的木偶一般。

“喂鸟?”他问。

“不是,少爷!”她的眼直看着前方,静静说着。

“那是什么?”他接着问。

“为了证明奴才死不了!少爷!”她答清晰,他却听得有些后背发寒!为了证明她死不了?哼,面前这个,真的可以算作是人吗?她不会疼的吗?

“为什么这样?”他忍不住般的再次钳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直抬起来对着他,他低垂着眼盯着她看:“其它的,也是这样弄的吗?”

“为了吃饭,少爷!”她毫不畏惧的迎着他的目光,不对,是毫无内容的迎上来,因为眼神是空的:“其它的,有的是以前打的,有的是最近打的,有些记不清了,不能一一回答少爷!”

她口齿清晰,条理清楚,不像是脑子有毛病,她能这样,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奴根深种!!

“为了吃饭??!”他简直有些咬牙切齿,为了吃饭就可以这样?甘心当鸟奴七年?为了证明自己血流不止也不死,就在身上弄那么大一个伤口?为了吃饭,就可让人随意的打?打到遍体鳞伤也无所谓?

“这个世界,有很多种途径可以填饱肚子。你选了最糟糕的一种!”他恨恨的说,也不知道自己怒从何来!之前早听老诚说了啊,干嘛还气成这样?干嘛还非要见她这种死德性?干嘛在自己一回来就给自己找不痛快!她愿意做奴才,她愿意挨打,她愿意喂鸟是她愿意!她活该,自己究竟在气个什么劲?

她不语,定定的看他,他竟在她的目光中有些躲闪!仿佛他会被她看穿一般,让他竟然有些躲闪:“你一会还有什么差事!”他竟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说出口连自己都不相信。今天是晕了头了吗?

“扫院子,喂马,然后看更,少爷!”她答着。

“管你的,哪一个?”他问

“三门外的贵叔,少爷!”她答

贵叔?他皱眉想了想,想不起家里有这么个人。他隔着窗问外面的小丫头:“贵叔是哪个?”

“噢,三门外的阿贵,管院里杂活的!”外面轻轻的应着。

“跟他说,我把小白留下了。让他以后别管她的事了!”他说完,转过脸来看她:“你跟着我,愿意么?”

“是,少爷!”她依旧是那样一副奴相,没半拉不字!让他无可奈何!他真不知今天自己是抽了什么风,非要管她死活,可怜的人多的是。可偏就是她那黑黑的眼睛让他难以释怀,让他好奇到家,让他想探究,奇 -書∧ 網那里究竟有什么!

“外头候着吧,有事叫你!”他转头向厢阁里走,有气无力!跟她说几句话,却跟放了气一般,让他觉得好累啊!

“是,少爷!”她应着,退出了房门,还很有规矩的替他带上。他一头倒在床上,长长的叹息,也不知道是在叹个什么!

晚上,一家在鑲红楼里吃饭。座落在南院的镶红楼是家里最高的观景台,这里可以将整个东府尽收眼底。他们坐在顶层的凭风阁,这里站满了一屋子的人,轻晚一脸春风,满眼笑意,不时的往儿子的碗里挟菜:“来来,这个你早先老吵着要,今天多吃点!”她一边挟着,一边还抚着他的颈,一如他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般。

“轻晚,儿子这么大了,你还这样抚来摸去的!”坚低语,看着丫头们窃笑的表情,无奈说着。

“再大,也是我的儿!”轻晚眉开眼笑,忽然扬着眉说:“真是大了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该娶妻了呢!”

“娘!还早!”星言丢下筷子,握着娘的手:“还早呢!”

“不早了,娘早帮你看好了!回头给你瞧瞧画像,都是可人儿呢!”轻晚轻拍他的肩:“这些年,你在京里,可有什么….”

“哼,他那些个风流韵事传的,你还听的少么?还问什么!”一说到这个,坚又添了气,对着他竖着眉低哼着。

“那有什么,儿子大了,有个房里人照应着。也让咱们少操些心啊!”轻晚掠嗔着。转脸又笑着:“这次你回来,京里的宅子也空了吧!多时让她们也来,给娘瞧瞧啊?!”

“儿子这会先行,就是不想惊动人。过些时日,萧亮会带她们回来的!”星言微微笑着:“京城的府空着,娘亲闲时可以去逛逛!”

“哼,你这小子,倒是过得风流快活!”坚越听越气,怪不得不愿意娶妻,也不愿意回来!流连温柔乡啊!

星言略是抬眼,便知道爹在想什么。他也不愿意多言,反正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芥蒂,何止如此!没来由的,他又想起那个小白,又想起她的眼睛,怪怪的,一直在他心里浮沉。挥之不去!从未有过的感觉!

“对了,爹,我跟您讨个人!”星言轻语着。

“又是哪个丫头?”他讽着,抬眼着着一屋子的丫头,红衣翠纱,袅袅婷婷的,因他这话,却都红了脸!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这臭小子,长了张桃花脸,刚一回来就惊得满屋子春心大动!算了,他也没指望儿子跟自己一般,真若如此,搞不好还真是让老墨家绝了后了呢!

“三门外的小白,爹用不上了,我想留着使!”他淡淡的说,却是另有所指!

“哪个小白?”轻晚一脸的迷糊,墨虚坚却变了脸色!

“三门外的一个杂役!我看她挺机灵的,想留着!”星言拿起桌上的丝绢抺了抺手指,说着。

“行!”不等坚开口,轻晚就爽快的说:“这府里的,还不都是你的,瞧上哪个就用哪个!就把小白派你西院去!回头你建成新府,你愿带走几个,娘给你挑好的!”

“不行,别人你随便,小白不行!”坚哼着:“她有别的指派,不行!”

“瞧你,儿子瞧上个小厮,你也至于!”轻晚白了丈夫一眼,回眼看着儿子笑着:“娘说行就行,小白就归你了!”

“谢谢娘!”星言笑着。轻晚略扬着眉:“还有瞧的上的么?娘可是给你留着几个好的!”她一脸的戏笑,眼波流动,看着儿子。

“娘看了好就好,我没意见!”“呵呵,那就好!”

一时罢了饭,星言微微有些薄醉,踏着月色,跟着丫头们往回走。初春有些微寒,细风一吹,燥热的脸格外的舒服。他步伐轻快,不多时,已经穿过南花院,走过晓镜湖,过了游廊和矮山,从小拱门那里到了西院南门。院里点着灯,见他回来,忙有人过来搀,他挥挥手示意不要,随口问着:“小白呢?”一语刚出,连自己都有些发怔,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迎过来的是碧竹,也就是今天轻晚说‘好的’中的一个。她偷偷抬眼看星言的侧脸,一时飞红了脸颊,她可是夫人身边得意的,今儿个过西院的时候,多少人羡慕她!少爷的官现在比老爷都高三阶,是当今陛下一等的大红人。不仅是如此,少爷人品风流,生的清俊无双,一入得府来,没有不往心上去的。少爷走时才十三岁,一晃七年,回来时已经是翩翩佳公子,若是真成他府里的。那岂不是,一飞上枝头变凤凰?!她越想越喜,忍不住有些眉飞色舞起来。忽然听少爷问话,忙低头柔声应着:“他还在那杵着呢!”

“还杵着?”他愣了,脚下不由的加快了。

“可不?!”碧竹追着他的脚步,一时有些落下了:“他说少爷让他候着,他就候着!”对于这个小白,她也一直觉得怪里怪气的,府人都说她是女人,可她刚看了半天,没觉得她哪点像个女人。还是个小厮打扮,还是个三门外应差的。真不知道少爷怎么把她弄这西院来了!来这好几年了,打过照面的次数也是有限,传闻是不少,可听了总让人麻麻的不舒服!所以,今天来了西院,也没人理她,都远着她!

他转过花园,穿堂,远远的看到她在自己卧房外站着。还是那个站姿,动也不动,木头一根!不知为什么,瞧见她这德性,他竟有些想笑,又有些气,七搅八搅的混在一起,让他辩不清楚!

“跟我进来!”他看她一身单衣,在风中立着像一根竹,气一下子窜上来。他几步推开房门,吓得屋里给他铺床的丫头一跳!

“是,少爷!”还是那一问一答。然后跟着他的脚步,她直直的站在堂屋边上。

“你们先出去!”他向着铺床的,还有跟进来的碧竹。

“可是…还没…”碧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眼给瞪了出去。他直盯着她:“你有病吗?”他哼着。

“没有,少爷!”她的回答让他哭笑不得,他又伸手去扭她的下巴,一摸之下,冰得扎手。他的眉紧皱起来:“你看这院里,有哪个跟你似的,白痴一样杵在那?!”

“没有,少爷!”她应着,双颊被他捏得直凹进去,挤着唇说着。

“那你还呆那?!”他低吼着。

“少爷让奴才候着!奴才就候着!”她一字一句的说着。

他简直一点办法没有,看来,以后跟她说话得条理格外分明才行!她根本就是猪脑袋,再加上奴根奴性,蠢到家!

“把床接着给我铺好,今天你给我守夜!”他气哼哼的,猛的坐到椅上。

“是,少爷!”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细瘦的手指,她究竟是怎样的?真的从来不哭么?不怕挨打?什么都肯做?只是为了,吃饭?!他对她的好奇越来越深浓,深浓到连他自己都奇怪的程度。让他几乎快忘记了,究竟自己是回来做什么的??

她为他铺好床,回身向他弯腰:“少爷,铺好了,奴才给您守夜!”说着,就向门外退去!

“回来!在屋里守!”他站起身向着她:“你睡地上,有事我叫你!”他本想让她睡在榻上,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瞧着她,想看她那黑黑的眼睛:“你去涟池那放水,我先洗澡!”

“是,少爷!”她应着,退到门口,拉开门退了出去。门外一直候着的碧竹刚听得屋里的话,不由的在门口问:“少爷,还有吩咐碧竹的么?”她虽是说着,眉却搭下来,铺床也用他?夜也用他?洗澡也用他?那她做什么?眼巴前的事都让他干了,她有些发怔了!

“没了,歇吧!”星言懒懒的说,忽然想起什么的说:“你那有衣服吧?!找几身夹的过来给她!老穿个小厮样太难看了!”其实是因为她的衣服太单薄,风一吹扑簌簌的抖,有些地方都脱了线。还有,他实在好奇她女装的样子!

“是!”碧竹口里应着,心里一团火气!摆明了要收她当屋里人了?!那个小王八,还让她给他找衣服,凭什么跟她争??她气得一甩头,衣服也不去找,直接就向着涟池那边急急的赶过去!

第一卷

—第四章 - 过往 如今—

涟池是在对着西院南花园所修建的一个专用的浴池,对着花园的一面全部是折页门。如果全部推开便可以将花园的景致一览无遗。里面除了一个很大的方形的玉石所砌的池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眼池,是用来温酒的。旁边扣出梅花状的小凹,用来摆放小点而不致乱移。池陷于地,有几级台阶,是为免水溅飞四处。地上铺着厚厚的绒制的绣毯,摆着八宝香炉,一排精致的绣屏,临折门处还有湘妃软榻,四平台,边上还有一个一人多高的书架,以供小憩时随意消遣。池内有两个通管,一个通管直连外面的泉溪,另一个则是引得府内自有的深井!池底层凿空,只要一燃火,水自然沸热。火道连同专用的火房,分属不同火眼。与各个暖阁的地底相连。只要消打开水塞,自然注满,火房增炭烧火,便是暖泉四溢!

碧竹到了涟池,一眼就看到小白正蹲在那里放水。她一时怒从心起,想都不想就抄起小白身边的拔塞夹子给了她后背一下!

“你手都伸进去了,让少爷一会怎洗?!”她喝着,拿着大丫头的款,旁边候着的几个丫头气也不敢出一声,呆怔怔的站在那里。她看小白动也不动,度量着是不是刚才那下太轻了,不由的又加了三分力给了一下:“死啦,跟你说话呢!转过来!”

小白还是一动不动的吃了她一下子,转了身,站了起来,低着头:“小的要去火房起火了!”她那毫无反应的态度在碧竹的眼里看来,就是没当她是一回事!登时更是火星乱崩,劈手就是一个大耳贴子:“别以为少爷今天给你个好脸,你就登鼻子上脸了!”她越说越是来气:“瞧你那奴相,你….”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身后一叠声轻唤:“少,少爷!”她浑身一个激零,本能的回转过身来,堆起一脸的笑意:“少爷,刚小白她…啊!”她话刚到一半,忽然眼前光一闪,一个火辣辣的大嘴巴就直煽了过来,她一个踉跄就直接向后栽了去,腮帮子顿时高高的肿了起来,五个指印凸在脸上,嘴角泛起一丝血。她瞪着眼,不敢相信般的盯着面前的男子,捂着脸,怔怔的,一个字也崩不出来了!

星言甩了下手,还是那一脸淡淡的神色,他的眼却一直盯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小白。他可没有不打女人的禁令,特别是这种,让他看了就生厌的货色!

“去给她找衣服!”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然后滚出西院,别让我瞧见!”她的眼泪在眶里滚了两滚,终是没敢当着他的面哭!当着这一屋子的人,她又是羞又是恨,趔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

屋里人皆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敢情这少爷也是个狠人,刚回来时笑容轻暖,一脸和顺,转脸就把夫人屋里得意的碧竹给煽了,眼都不眨一下。若是得罪了他,搞不好,比惹怒了老爷还可怕呢!

他看着她,她还是那样低眉顺眼的样子,像是刚刚什么都没瞧见一般。她的左颊微微泛着红,当然,不是因为他帮她而生出娇羞,而是刚给打的。碧竹虽然是个丫头,但一看她那身娇肉贵的样子,就知道平时粗活轮不上她干。定是个指指划划的半主子!但他偏就是动了气,你是个死人吗?没来由的打也挨着,她又没给你饭吃,你挨个什么劲?!

“你先回我屋里去!”他本想说点什么,但见她那奴才相就又泄了气。终是没说出来!他微侧了目,示意门口的小丫头去火房,然后就随意的踱向书架开始找书!

“是,少爷!”还是那惯用的话,弄得他哭笑不得。他眼角的余光看着她瘦瘦的身影转过廊去,这才开口:“西院管事的,现在谁呀?!”

“回,回少爷,是李婆婆!”门口的小丫头说着:“用奴才带来么?”

“不用,你去跟她说!小白在我这,多一条伤,我就收拾她!让她仔细了!”他淡淡的说着,随手拿了本书歪在榻上,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真是的,他这次回来是干什么来了?整振家奴吗??想到这里,他嘴边泛起若有若无的轻笑,无可奈何!

“是,是!”小丫头一溜烟就跑去传话,这招敲山震虎真是起了大作用了。

次日一早,他昨天晚上撵碧竹的事就已经传了个全府尽知!对此,他早就料到了,他一早进东院花厅陪着爹娘饮早茶,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轻晚淡淡的问着:“碧竹那丫头,怎么惹着你了?听说你当着一屋人,掴她一大嘴巴?”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靠着椅。眼却看着坚,看到他眼中若有似无的怒意。

“碧竹她一手好绣活,侍候人也是极仔细的!”轻晚叹着:“我是瞧着她好,所以想开了脸给你放屋里头!那个什么,什么小白的,终是个粗人,我听说一直扮小子当杂役的!我倒不是心疼我屋里头的,帮着她讲好话,只是她真是不错,顶好的!”

“娘,我突然想吃您做的雪花片糕呢!好几年了,都吃不着娘做的那么好的!”他忽然揽过轻晚,一脸赖赖的笑。

“你呀,就会这般打发我!”这招果然有用,轻晚一下子就甩开其他的念头,当然儿子最重要。喜欢就随他好了!她说着就站起身,携着身边的丫头向着专用的小厨房去了!

笑看着轻晚去远,星言示意身边的丫头们出去,闭了花厅的门。这才抬眼看着坚:“爹在气什么?”

“你瞧上她了?”坚走到门口,看到门口已经无人,这才问着。

“没有。”星言饮了口茶,放下手中的细瓷盅。有一缕细碎的阳光映进来,洒在他的脸上,明媚如玉的光影!

“你知道她是谁么?”坚回到他的身边,摁着他的肩,俯下身来,在他耳畔说了四个字:“白夜黄泉!”

这名字细细的灌进他的耳,然后在他的脑中炸了开来!他有些错愕,有些诧异,甚至是有些激动,这细小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微微的转了转,然后全化归平静。他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站起身来,搀着坚的臂弯:“白夜黄泉?!真好!”

“什么?!”坚略怔了怔,不解他的意思。

“爹告诉我她的名字,是想让我明白。凭是谁都行,偏是她我要不得!”星言的笑意更是深起来:“但若她真是,那么,我才是她的正主!”

他平静的看着坚:“我在京上七年,一直找白夜家人的下落。他家三朝间被抄了四次,最后一次抄家,男子全无,女人成年的皆流放,幼年的官卖!当时流放途中,遭到山贼,尽数死绝。官卖的,也都饱受欺凌!我还想,真是如爹所愿,白夜家的,一个不留了!”

“你!”坚变了脸色,想从他手中挣出臂来,竟是被他摁住动弹不得!

“我打探被官卖幼女们的下落,却是发觉,竟先后都死了。似是有人故意呢!后来又得知,一个叫白夜黄泉的七岁女孩,被卖至京城朱君府!因为不堪虐打,跑了!下落不明!”星言继续说着,不顾父亲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原来辗转又回到爹爹的手里了!”

他松了手,看着坚:“被官卖的,一共十三人!这十三张卖身正契,都在我手里!”星言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若她真是白夜黄泉,那么,爹爹说,我是不是她的正主?”

“你,你!”坚一连说了几个‘你’字,手开始抖了起来,他面色铁青,直勾勾的瞪着星言,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难怪爹爹一直不肯放她,爹爹想必想整死她,以除后患!或者,爹爹觉得,在她身上,还能找到白夜家的秘密!因为她,受大创而不死!”星言的眼中,掠过一丝愤怼:“你用她来喂血骊。爹爹就没想过,血骊难驭,一旦成狂,反噬其主吗?”

“你,定是要与我作对?!”坚面色青紫,青筋乱暴,直瞪着他:“你再怎么作对,你也难逃身为墨虚家的命运!”他浑身颤抖,指着星言:“你也不想想,她是一个人,血肉之躯,若无诡异,怎么能大创而不死?必是那白夜老贼临死对她施以某种禁忌,才会如此!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寻得她,是为的什么?我饲育血骊,又是为得什么?是为得我们墨虚家!”

“上代的恩怨,何必延及后世?爹爹执迷不悟,才是荼毒了驭灵之术!”星言直目回望,一字一句的说着:“我不管她是不是有禁忌在身!爹爹若想斩草,当日就该了结了她!以爹爹的驭灵之力,结果她,并不算难。但要这般折磨她,实在令星言…”他终是没说出最后两个字,面对着自己的父亲,他说不出!他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叹息道:“我有她的卖身死契,爹爹现在是物归原主!在新府落成之前,我不会再让她,踏出西院一步!”他强忍着心中纷复的情绪:“爹爹也别再养育血骊了,没有血骊,我们墨虚家,一样,一样可以…”

坚颓然倒在椅上,面色变得灰白,他怔仲得看着星言,忽然惨然一笑:“哼,真是可笑啊!养个儿子,竟,竟是仇人!”

星言浑身一僵,脸色变得惨淡,他离开了七年,依旧是如此。他无法撼动父亲心中的执着,别说是七年,就是十七年,七十年,依旧是如此吧!他慢慢的转过身,身形略是有些微晃,他慢慢拉开门,忽然道:“仇人也罢,总是血脉相连!我姓墨虚,我没忘记!”说着,他一步一步,慢行了出去!

坚盯着他的背影,眼中竟泛起泪来!没忘么?小子,那么,我就把白夜黄泉交给你吧!看来,他真是老了呢!如轻晚所言,在家安享天年,也就罢了吧!他本就不想瞒他,瞒也瞒不住,他在京上这些年,定是会翻查!不过,他做的不错啊,不管人死人活,契都落在他的手上,缜密的很呐!

第一卷

—第五章 - 星言与黄泉—

轻晚一踏进房来,微是一怔:“言儿呢?不是要吃糕吗?”她一看屋里只剩坚一个人枯坐,桌上的点心几乎都是未动。

“他说累了,先回去了!”坚怔怔的,随口说着。

“不是你又跟儿子呛起来了吧?!我就说,一会不在…”她刚是想抱怨,见坚一脸的怆然,心又软了下来。打发身边的翠缕将糕送到西院去,自己则坐了他的身边:“老爷,儿子大了,我们做爹娘的,享享乐也就罢了。老爷就别再执拗了!”

“嗯,你说的是!”他长长的吐了口气,强挤出一丝笑意来,他揽过轻晚:“不执拗了,以后再不了!”

星言回到西院,远远的正看到小白在他房里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小白,白夜黄泉!原来,他早就认识她了,自打看到这名字起,便烙记于心!因为这名,实在是令人难忘!他一直想,这个白夜黄泉,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或许也早就死了,但他一直是好奇的想见到她。如今,却是她!

黄泉,谁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黄泉!难怪爹爹会如此清楚她的年纪,她现在看起来也象是个孩子,因为一直受到虐待,让她的身体,一直都像是个发育不良的小孩!哪里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女!

她对于这些房里的活,干得也极是生涩,因为眼前的事,以前根本就轮不着她做!但是一条一项,却也是有板有眼。她一点也不笨,记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好。进府的丫头,不管能不能被主子使唤到身边,都会细细的教规矩,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主子招唤到眼前来!但即便是细细的教过,粗使的丫头过个几年,也就全忘记的差不多了。轮不着她做,自然也不必记得!更是何况,她进府的时候,只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但是,她依旧记得,虽然做的生涩,但记得很清楚。何时做什么,怎么做。各房各门,告诉她一次,她便记得清楚!

昨晚她也睡得很是警醒,他在床上稍有响动,她便起身。要茶要水,也条理分明!让他一直怀疑,她根本就是没睡。她躺下的时候,一直睁着眼,他要她闭上,她便是闭上。却是一直倾听着他的动静,极尽守夜之责!简直令他无奈。

她此时已经换上女装打扮,一件半旧的水红对襟小夹衣,里面是月白的襟衫。下面系了一条同色的襦裙。头发梳了两个小团髻,有细小的碎发在耳畔。她走起路来,还是那样大步流星的,竹杆一般的细瘦,与她的身姿打扮极是不衬的。他远远的倚着,正看着她,白夜黄泉!白夜家最后的血脉,若是她能就这般静静的过着日子,一生就般去了,他的心里,也能好过一些!之前不知道她名字之前,他只是觉得她可怜,但是现在….他更是希望能给她稍好一点的生活。至少让她的心底,也对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不全是虐待和苦难,不全是空洞和无望。至少这样,他的心底,也会好过一些。他终是自私的,他是墨虚家的人,他在京上这般的找寻,拿到十三张卖身契,同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家!只不过,他不喜欢父亲的行事方法,不留下后患可以有很多种方式,父亲这一种,他不能接受!

“少爷回来了!”小丫头迎了来,恭身向着他。

“嗯!”他直起身子,慢慢向着房间踱了去。忽然听着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他回了身,正看到一个女子领着几个小丫头向着这边行来,她手里还拎着食盒,看到他回身。向他略福了一福:“少爷,奴婢是夫人屋里的翠缕。夫人让奴婢把雪花糕拿给您!”

“哦!拿我屋里去吧!”他看也不看的就向着屋里而去,娘还真是心急啊,这厢他刚撵了一个,立马就又弄个什么翠缕来。他行到门口,正看到小白端个大铜盆打屋里头出来,里面盛着半盆子水,漂着块抺布。她见了他,忙打个立正直在他面前,低着头:“少爷好!”换了身衣服,还是小厮的腔调。他的唇边一时浮了笑意,看了眼她:“放了盆子,跟我进来吧!”

他坐在屋里,示意翠缕将盒子放在桌上,然后就开始招呼小白:“过来,这个给你吃!”

翠缕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见他的神情。生是将口里的话吞了回去,她可不是碧竹,以为自己是夫人派来的,别人不敢拿她怎么样。结果让少爷没脸,一晚上没呆就让给轰回去了!她微微看了一眼小白,后者一脸木然,干瘦的模样,真不知道少爷是看上她哪点了!

“早上吃了什么?”他托着腮,一脸意趣的盯着她,想从她眼中看出点什么。他掀开食盒,是三层精美的糕点,首层梅花攒金丝的墨盘子里,放着雪片糕,细软白嫩,真如初雪切成片一般的。

“早上喝了粥了!少爷!”小白立在他的身边,却不动手,眼看着糕点,依旧是那空洞洞的黑,什么都没有。

“给你吃!”他看着小丫头将盘子一层层的端下来,又沏了茶给他。他略动了指尖,示意旁人都出去,浑不顾他们寻究的目光。只看着她:“还不过来吃?”

“奴才不敢吃少爷的点心!”她应着,身子像一根竹,却是挺直。

“你规矩倒是记得清楚!”他示意他而前的凳:“让你吃你就吃,过来吃!”

“是,少爷!”她侧身坐了一小半在凳上,眼中掠过一丝丝光来。这一点点的微光,没逃过他的眼,让他的唇角,微微的扬起!

她小心的捧起一块来,细细的糖末沾在她的手指上,像是浮上一小层白霜。他盯着她的手指,细细的,却粗糙,皮都是皱着的,哪像是个女孩子的手。更像是四五十岁的半老妇人!他微微的皱了眉,看着她一点点的将点心送进嘴里,她吃的不快,很小心。细白的雪片糕在嘴里慢慢的融化,她的唇边沾着一些白,她吃得认真,像是在细细品味那丝甜美。他看着她吃,第一次觉得看着人吃东西也很有意思,她并不狼吞虎咽,当然这也是府里的规矩,她的眼微垂着,眼底的微光隐隐灼灼,蕴出一丝动人的光彩!

她只吃了一块,便起了身,他扬着眉:“接着吃吧,我反正也吃不下。”他看着她:“以后我吃什么,你就跟着吃什么。不用跟着他们一桌吃饭!”

“是,少爷!”她垂着手,轻轻应着。

少爷对她真是好,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人会对她这么好。她终于有了自己的被窝,她昨晚躺在那么暖的被窝里,让她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暖。她觉得自己甚至比小白更幸福了!自从来了东府,她觉得就已经过上了小白那样的生活。小白有一个小小的窝,是一个用旧的藤筐的筐底,里面是细软的草,她从来都没有过。她一直是睡在门外的,有一次实在是冷的受不了,她蜷进小白的窝里去了,那里很小,她蜷成小小的一团,还是将窝给撑坏了!因为这个,她被张大姑暴打了一顿。她当时就想,她每天也做很多事,洗衣服,做饭,整理房子,帮忙开铺关铺。但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窝,不能给她细软的草。后来她慢慢的明白了,因为她没有用。她的做的工作,张大姑也能做,这样她就没有用。但小白不同,小白可以守门,守着家里的鸡,守着家里的财物。小白可以整夜的不睡,防着淘气的孩子和小贼。张大姑不能做,张大姑不能整日的看着鸡,小白能做,所以,小白有用。一如家里的鸡,可以下蛋,这件事张大姑也做不了。所以,鸡也有用。唯有她,是没用的。

她入了东府,喂鸟,这件事,老爷不能做,但她能做。其他人也能做,但其他会死,但她不会。所以,她有用了。所以,她有了一个窝,虽然只是草而已!她可以整日不睡的看更,别的更夫做不了,她是有用的!她一直的这样坚信着。

但是现在,她又有些茫然了。她有了比窝更好的,有了温暖的铺盖,可以睡在豪华的房子里。但是,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用,不能再喂鸟了,也不用她看更。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她所做的其他事,别人都可以做,而且都抢着愿意做。她又没有用了,但少爷却对她更好。还对她说,要她吃很好吃的糕点。还说,他吃什么,就要吃什么!但是,她还有什么用呢?守夜吗?但是少爷不要她张着眼整夜不睡,少爷让她睡。她还能做什么?她觉的不安在放大,没用了,会不会就这样被赶走?再次丢在大街上,再也没饭吃,也死不了!她凝着眼,呆怔在那,盯着那些点心!很好吃的雪片糕,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狠狠的记住那个味道,至少,她曾经吃过!

星言看着她,她的眼又那样空洞起来,那样的黑,那丝光隐去之后,便是无尽的黑了!他看不出她的想法,她似乎心是空的一般,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空,让他的心也有些晦涩起来。他从不觉得有谁可以影响到他心情,就算当今圣上也不能!但是她,却是如此轻易的,让他的心,明了又暗!

入夜,星言早早睡下,却是无眠。日子一旦是悠闲了,却是不好入睡了。他撑着肘看着地上躺着的小白,她蜷成小小的一团。她的睡姿一直是这样,蜷着,整个身体只在被子里只有一点点小小的拱起,像一只小猫样的。她闭着眼,嘴角紧紧的抿着,眉尖都微蹙着。夜凉如水,他忽然看到窗还敞着,正冲着她躺的铺盖。现在还是初春,到了晚上也是有些冷的。他刚是坐起身,她一下就睁开了眼,撑起身来轻问着:“少爷,要茶么?”

他怔了一下,虽然是料到她必然是如此警醒,还是有些发呆。他看着她自铺上站起来,只着一件单衣,微风袭来,不停的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