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玉麟回来了啊。”秃头男人注意到了玉麟,那手从裤子里伸出来,依旧嬉皮笑脸。

玉麟点点头,转身要回房。

“等等,别急啊。”秃头男人上前拉过玉麟,往沙发上扯。

玉麟看见那只肮脏龌龊的手正抚在自己肩膀上,本能地厌恶,一个挣扎,躲到了一边。

“来来,小玉麟,爸爸问问你。”秃头男人端着肉粽一样的脸,双下巴间的肉缝可以夹起一张报纸,满眼轻佻,又过来扯回玉麟。

玉麟感到身子一个向前倾,和秃头男人一起倒在沙发上。

“刘叔叔,你干什么!”玉麟红着脸大叫。

秃头男人立刻用手捂住玉麟的嘴巴,“错了错了,叫我爸爸。”

玉麟本能地摇摇头,嘴被那腥臭的手蒙着,憋着气。

“真是倔。”秃头男人哼了一下,又挤出笑容,“玉麟啊,已经不小了么,应该懂点事了,来,看看那边。”

那边指的是电视里放的黄色带子。

玉麟继续摇头。

秃头男人一手捂着玉麟的嘴,一手在玉麟身上游移起来,玉麟一阵恐惧,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都长好了啊?”秃头男人淫笑着,慢慢将手伸向玉麟的裤子。

玉麟泛上一阵恶心,像吞了一只绿头苍蝇一般,眼前漂浮着蚊蝇蛛丝,密密地揪着他的眼球。

一个惊慌,玉麟张嘴朝那只肥厚的手掌咬了下去。

秃头男人缩回手,叫了一声。

玉麟立刻转身飞奔回房间,关上门,倚在门背上。

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外婆已经睡着了,躺在床上一角,发出微微的鼾声。

玉麟不敢开灯,摸黑在桌子上寻到那开水瓶,端起来呼噜地喝一大口,再轻轻吐在地上。

心情有点平静了,但玉麟还是有点恍惚,刚刚的事像错觉一般,但却又是铮铮的丑陋事实。

摸摸胸口,渐渐平复下来,玉麟像想起什么似的,立刻弹起身来,回头去把那门的锁喀嚓地按上。

次日是周末,玉麟起得比平常晚,一出房门,就看见母亲在厨房里忙着,秃头男人正坐在饭桌前啃着大油条。

“玉麟起来了啊?”秃头男人朝着玉麟笑。

玉麟蹑手蹑脚地走到饭桌旁,坐下。

“玉麟,喝牛奶还是粥。”母亲问。

“粥好了。”

母亲为玉麟盛上一碗粥,“油条买的少了,就剩酱瓜和腐乳了”

“哦,没关系的。”玉麟向母亲笑笑。

“别啊,正长身体的时候,怎么尽吃那玩意?”秃头男人扯下半根油条往玉麟碗里塞。

“不用了。”玉麟马上捧起碗,避开那油条。

“呵呵,还嫌我脏?”秃头男人笑着,向母亲使个眼色。

“玉麟,爸爸给你就拿着。”母亲温和地笑。

玉麟只能呆呆接过那根油条,勉强地塞进嘴里一咬,胃里泛上一股秽浊气流,翻江倒海地搅着。

秃头男人继续发出阴阳怪气的笑声。

在玉麟听来这笑声令自己毛骨悚然。

这平凡的重组家庭看似平静下却波澜起伏。

日子里的隔阂越来越大,聚蚊成雷,爆发只是个时间问题。

黑夜

一句老话,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非常实在的道理。

这一天,是秃头男人的生日。母亲早早地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着,玉麟坐着小凳子在一边处理凉凉的海蛰头。上厨师培训学校有些日子了,基本的家常菜玉麟还是可以做得有模有样。

暑夏炎炎,外面的知了叫得恼人。

玉麟仔细地将水发海蛰头切成很薄的一片一片,在热水里滚会,立刻捞出沥干放在透明的玻璃碗里,又细细将蛋皮切成丝末,香菜成段,撒在海蛰上,拌拌匀下锅翻炒,等到七分熟后,再勺上香油,麻油。非常清爽可口的一道菜。

母亲笑着看着玉麟,手里收拾着一条鱼,准备做道萝卜丝鲫鱼汤。

玉麟穿着天蓝色的短袖,露出修长白皙的手臂,这样的手臂掌勺切菜却也透着些情落悠然之美。瘦削的肩膀,挺直的背,微微渗着些汗渍。

“累吗?”母亲为玉麟擦擦额角上的汗。

“不累。”玉麟笑着,露出洁白的细牙,“妈妈,你休息会,我来做鱼。”

“不,腥味大。”母亲摇摇头。

“没事。”玉麟拿过母亲手上的鱼,认真地刮着鱼鳞。

母亲笑着走进客厅,又搬出沙发边掩着的盒子看看。

盒子里的一双黑色皮鞋,是母亲在市场里买的,给秃头男人的礼物。

玉麟轻轻探出脑袋,看着笑盈盈的母亲,心里却泛上酸涩。近日来,母亲操持家事,憔悴了不少,额头旁的银丝一撮撮地冒出来,还要不时忍受着秃头男人的喜怒无常,越活越累,越活越老。

傍晚时分,母子俩忙乎了半天终于完成了一大桌子的菜。

凉拌海蛰头,蘑菇炒肉片,萝卜鲫鱼汤,醋溜鸡块,外加一只小蛋糕。

秃头男人一进门就咧着嘴笑:“好香的味,都做什么好吃的?”

探出肥脑袋一看,“呦,全素的啊?”对于秃头男人来说,没麻没辣的简直是味同嚼蜡。

“哦,玉麟,你快给爸爸去买瓶酒。”外婆赶紧支着玉麟。

玉麟接过钱,点点头。

“等等,玉麟。”母亲上前,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些钱,“你到对面超市里去买瓶茅台。”

玉麟收着钱,小跑着出门。

秃头男人掏掏耳朵,摸着肚子,“凑和吃点,来,快吃快吃。”

不一会玉麟买酒回来。

母亲为秃头男人斟上酒。秃头男人爽快地一饮而光。

空气里散着微微发辛的酱香味,细腻,醇厚,回味绵长。

玉麟低着头,想着父亲也曾喝这样的白酒,还会用筷子蘸点给自己尝尝味。

“没味,真没味。”秃头男人用大勺胡乱地搅着那碗鲫鱼汤,翘着腿,耸起脚趾朝着玉麟抖着。

抖着抖着,脚趾头戳到玉麟,玉麟轻轻皱眉,不去理会。

秃头男人面色潮红,两颧的肉一抖一抖,呵呵地笑。

“别抖,财气都抖光了。”母亲轻轻地说。

“呦,老子还有什么财气,都混这田地了。”秃头男人微微发醉,却情志高涨。

“对了,给你买了礼物。”母亲拿出身后那只盒子。

“啥玩意?”秃头男人盯着看。

“是双鞋,皮很暖的。”母亲拿出皮鞋,让秃头男人摸摸。

秃头男人一把抓过鞋,边笑边脱下旧鞋,欲试穿。

一股臭气上泛,玉麟撇开头。

秃头男人的脚很肥,脚趾粗大短小,像块发糕一样粘在一起,分都分不开,硬撑着挤进那双鞋子。

“呦,痛。”秃头男人扒下鞋,随手扔一边,“穿不了。”

母亲尴尬,小声地说:“明天拿去换个大码的。”

秃头男人冷哼一下。

气氛一时间凝重起来,桌子上那锅鱼汤慢慢冷却,一层薄薄的油渍堆起。窗外暮色苍茫,玉麟听到一种远远的狗吠声,应该是巷子外面那条老黄沟,有些悲凉凄切地叫着,抬头看看,秃头男人的眼睛浑浊得厉害,喉结上下滚动。

越来越凝重的逼仄感觉。

“我再去热热。”母亲端起那碗鱼汤。

秃头男人一下子抓住母亲纤细的手腕。

瞬时,那锅鱼汤哗哗下翻,汤里的火腿丝,萝卜丝,生姜洒一地,残羹冷炙。

“呦,还记得以前那号呢。”秃头男人扯出一冷笑,笑得放肆,笑得快扬到耳畔。

“没,没,说什么呢。”母亲摇着头,微微发抖。

玉麟立刻上前,拿起扫帚畚箕收拾那堆残渣。

“说什么你心里明白。”秃头男人放开母亲的手,又一杯酒入肚,晃着身子起身回房,眼角瞥瞥那双丢在一边的新鞋,又从鼻子里哼挤出一声。

“妈妈,你没事吧?”玉麟摸摸母亲手腕上红色的印子。

母亲摇摇头。

这顿饭吃得很不舒服,大家心里都清楚。

饭后玉麟收拾着桌子,看看那只还来不及吃的小蛋糕,心里小小发谗,切了一快尝尝,绵绵密密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