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忿忿的情绪,姜子布一把掀起缦子,阴阳怪气地挤出话来:“小薛,你可真行啊,连乔老板都点名要你做菜了。”

玉麟看着姜子布,他双唇紧抿,只留出一细牙缝,声音像是用内力发出来似的。

“好。”玉麟应着,动手做起来,心里是开心的。

姜子布左右张望,一腔怨气无处可泄,抬脚踢飞边上的一颗包心菜。

玉麟做好菜端出去,见乔岫蕃正打着手机便把菜静静搁在一边,退身下去。

“哦,好。。等等再打给你。”乔岫蕃挂了电话,叫住玉麟。

“小薛,来,过来。”乔岫蕃笑着示意。

玉麟走近,心又跳得厉害。

“小薛,那天没着凉吧。”

“没有。”玉麟心里暖暖的,男人居然关心着他。

“这些天我可担心呢,上次来也没瞧见你。”乔岫蕃凝视着玉麟。

玉麟心跳得更快,男人棕色的眸子通透却深远,可以看见瞳孔中央是自己的影子。

“也想着你的蟹肉汤。”乔岫蕃启动筷子,吃块肉,“你做得就是不一样,好吃多了。”

“还好啦。”玉麟羞羞甜甜地笑。

男人边吃边看玉麟,玉麟的脸越来越烫,心里也越来越炽。

“吃蟹就是怕腥。”男人说。

“吃完可以用菊花茶汁擦手,这样就不会有味了。”玉麟指指自己的手。

乔岫蕃看看那修长白皙,软若无骨的手,心里想着,怎么也不像是个沾染油烟味的。

“你倒聪明,《红楼梦》里就是用菊花叶和桂花蕊熏的绿豆粉洗手祛腥,你拿来套用。”乔岫蕃笑。

“是我爸爸告诉我的。”玉麟睁大眼睛。

“哦?是吗?很懂饮食文化啊。”乔岫蕃看着玉麟那双小鹿般铜铃似的眼睛,心里头不由地喜欢,真是满潭子的纯净天真。

玉麟笑,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献宝地说:“你要不要尝尝荷花酥?今天刚刚做的。”

“好啊。”乔岫蕃一口答应。

玉麟小跑进厨房,端着四只荷花酥出来。

荷花酥玲珑可爱,一个个粉红翠绿,褶子边精致得和荷叶瓣一样。

“你吃。”玉麟拿起一个,送到乔岫蕃嘴前。

这个举动自然又亲昵,玉麟做完就后悔了,但手就那样伸着,捏着小荷花酥,有些僵硬,不能缩回。

乔岫蕃倒是很自然地咬下荷花酥。

酥香甜润,入口即化。

“很好吃,有桃仁,豆沙的味道。”乔岫蕃笑着,眼角又漾起细纹。

“那你多吃些。”玉麟很开心。

“你这孩子,手倒真巧。”

“我都二十七了。”玉麟有些小窘。

“是吗?真看不出来,我还一直猜你二十刚出头。”乔岫蕃又打量着玉麟。

那视线温和得如窗外的阳光,细细缓缓地洒在玉麟身上,玉麟的心慢慢浸润着小小的满足。

小猫

渐渐地,乔岫蕃来餐馆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都会和玉麟说说话,他觉得比闲日里在露天咖啡馆晒太阳还要惬意。

周五,乔岫蕃又来到餐馆。姜子布一见大喜,连忙迎上前。

“乔老板,您又来了啊!要吃什么,子布给您做!”谄媚的笑容。

“呵呵,小薛不在吗?”乔岫蕃寻视着整个餐馆。

“他今天有事,不在!”姜子布大摆手,“吃什么?乔老板?子布给您做。”

“随便吧,清淡点就好。”

“好好,您等着。”姜子布拱着手,弯腰颔首。

乔岫蕃静静地坐着,伸手往大衣里掏雪茄,拿出一根,又放回去,微微笑笑,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有些失落。

不一会,姜子布端菜上来,眉眼里都是笑。

乔岫蕃手里捏着报纸,悠悠地看。

“乔老板,请。”

乔岫蕃点头,正要动手,发现桌沿有些污渍,染在大衣上。

“怎么回事!小秋你这丫头片子,又混哪偷懒去了,桌子都擦不干净!”姜子布大喝,目光如沾火箭,刷刷地向小秋射去。

“算了,也不碍什么事。”乔岫蕃淡淡地笑。

姜子布转头,立刻变脸,眉毛眼睛挤一条蚯蚓,“乔老板甭和那些下人计较,快尝尝子布的手艺。”

乔岫蕃一手启动筷子,一边看着报纸。

姜子布脑子里转了又转,掏空脑髓,想着一些话题。

“乔老板,您怎么看美国党派问题?子布还是支持民主党的,那更强调自由,人权,多好!"

乔岫蕃但笑不语。

姜子布又转转尖削的脑袋,一手捋捋胡子,“乔老板一定喜欢看动作片吧!子布有很多好莱坞大片,特刺激,飞车,电轨,轰炸,看得眼睛都挪不开,乔老板要有兴趣,子布可以给您送去。“

乔岫蕃皱皱眉,筷子夹住鹌鹑的头,一折。这鹌鹑头硬,还张着口,嘴边焦焦黑黑的,被宰之前一定是只聒噪的鹌鹑。

姜子布头上滴汗,这乔老板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哦哦哦,子布想起来了,今早的报纸上有一则新闻,说现在未成年少女堕胎的人数大大提高啊,子布看了真是心痛,做父母的摊上这样的孩子也是作孽!”

乔岫蕃抬头看看姜子布,他一边啧叹气,一边却又是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中。

“都是没家教的东西!乔老板是贵千金还是贵公子啊?”

“我没结婚,何来孩子。”

“啊?!乔老板,您真是耽搁了,日理万机,末了,都耽搁了自己,对了,是不是瞅不上眼?”姜子布像发现了大秘密,立刻凑过头去,两撇胡子一上一下。

“我?我不太喜欢女人。”乔岫蕃搁下筷子,看看窗外。

“啊!?”又一阵惊奇,“也对也对,乔老板,现在的女人都和鸭子似的,烦!像子布那口子,嘴片子一刻不停,有时候急起来真想扇那婆子一巴掌!”姜子布说到激动处,还划起手势。

乔岫蕃拿出方巾擦擦嘴角,“买单吧。”

“乔老板,你都没怎么动。。。”姜子布瞅着桌子上几乎完整的菜。

“还有点事。”乔岫蕃起身,整整大衣,“对了,小薛去哪了?”

如一盆冷水浇在姜子布头上,“我也不知道,那孩子怪阴沉的,话也很少,有时候鬼鬼祟祟的。”

这乔老板怎么总是小薛小薛的?姜子布咬咬牙,能诋毁多少算多少。

乔岫蕃冷冷地看一眼姜子布喋喋不休的厚唇,转身走人。

“慢走慢走!快,给乔老板开门,别碰着,当心!”姜子布笑着,拱着手。

话说玉麟今天是请假去养老院看外婆,外婆已经疯了,目光呆滞,浑身浮肿犹如一团面疙瘩,玉麟摸摸外婆的皮肤,软软塌塌的,心里很酸。

给外婆洗脚,外婆两脚青筋缕缕,一条条凹凸不平,狰狞可怕。

喂外婆吃水果罐头,外婆嚼不动,玉麟用勺子一点点磕碎,轻轻送入外婆嘴里,像很小时候外婆喂小玉麟一样,每每那时候,玉麟总是张大嘴,一块黄桃没吃完,就索要下一块。

玉麟替外婆擦擦嘴角,用力抱住外婆:“外婆,我会陪着你的。”

窗外是簇集的大朵大朵栀子花,这是老家那条河边常盛开的花,香气疏淡,一片洁白典雅,似霜裹叶,雪封枝。外公摘下一朵给外婆,父亲摘下一朵给母亲,这是美丽的回忆。

不会只是回忆,玉麟咬咬嘴唇,他还有外婆,还有工作生活,还有。。。

乔岫蕃? 玉麟吓了跳,自己怎么会想到他呢?想到他宽厚的肩膀,温和的笑容,结实的双臂,突然脸上蔓延开热热的感觉。

不能否认,这段时间看到乔岫蕃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几日不来,玉麟非常挂念,这样的感觉好象很陌生,像是种微微懵懂的羞涩。

从小到大,玉麟只有在读小学时偷偷喜欢过一个长发的大姐姐,大姐姐很温柔,常常辅导玉麟功课,塞给玉麟很多小糖果。玉麟总是在做作业的时候捂着簿子本,两只眼睛偷偷看她,小手捏着捏着沁出汗来。后来大姐姐嫁人了,男方是小镇的富商,婚礼是中式的,热闹的大喇叭,大鼓大锣,喜气洋洋,玉麟躲在小木墙后面,眼睛湿润润的。

如今那样的感觉又出来了,莫名的,瞬间的。

玉麟红红脸,顿时低下头,像是被人揭穿了秘密似的。

从养老院出来,才发现太阳已经很大,玉麟每走一步,都有光斑打在身上。

高峰时期,川流不息,玉麟站在公车站牌边。

一辆车过来,大家一拥而上,玉麟傻傻地被挤在一边,直看到最后一个胖子被塞进那几乎已飞不入苍蝇的车子。

玉麟叹叹气,整整衣服。

“小薛?”一辆车慢慢停靠过来,车窗移下是乔岫蕃那张英俊的脸。

“啊。”玉麟脱口,像是心虚一般。

“在等车?来,上来,我载你。”乔岫蕃温和地笑。

“不,不用了,我坐公车好了。”

“上来吧,现在这时候公车很挤的,来,上来。”

玉麟迟迟挪动脚步,终于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