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你说那矿场的事儿我帮你问了一圈,确实都没听过。我们县长巴不得引进投资项目,要真有这么大块肥肉,还不早风风火火地上马了。”

周鱼一拍脑门:“啊,忘了告诉你,矿场那事儿结果是个误会。租你爸厂子那人,就是张阿姨说那矿主,人家要挖的矿不是我们以为那种,是一个叫比特币的东西。你知道比特币是什么吗?”

“比特币?”李桂桂捻了粒瓜子儿:“这名字好熟,之前在网上总看见,也不知道是啥,就感觉挺贵的,好像几千美金一个呢。”

周鱼吐了吐舌头。桂桂姐家有电脑,又在县政府工作,见多识广,连她都不明白,也太高深了。

“我听我爸说,租那厂子的是个年轻人?”

“嗯,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

“听说他开兰博基尼,肯定是个富二代。长得怎么样?”

周鱼脸微热:“挺好看的。”

李桂桂托着腮陷入幻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像这种又有钱又好看又年轻的,简直就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我以后要是能嫁个这样的,就立马把现在工作辞了,天天躺着数钱。”

周鱼提醒:“可是像这样的人,还会缺女朋友吗?”

李桂桂:“……”幻想破灭。

第4章 Chapter4

木料厂翻修完成当天,工程队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主要是把装修废材和灰尘清干净,方便验收。

李父和工程队的工头在闲聊:“哎,今天把这单做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这么大的活。”

工头叹气,烟屁股扔地上,拿鞋底踩灭:“经济难啊,再这样下去,也只有去大城市打工才能活。”

周鱼默默扫着厂房内的灰,心情复杂。

兀自走神时,冷不防看见秦隼进来,一身黑T,脖子上挂个红色的头戴式耳机,显得皮肤愈发白净。

他走过她身边,目不斜视,她呼吸停止,心脏噗通狂跳,又强自稳住。

桃花眼跟在他身后,一脸不情愿:“干嘛来这么早,我还没睡醒呢。”

秦隼瞥了他一眼:“早点验收完才好让他们把矿机运过来,早点把矿机上线,我们才好回去。”

“回去干嘛,城里那么热,空气又差,PM2.5随时爆表。”桃花眼伸了个懒腰:“还是山里好,空气干净,每天早上窗户外边儿还能听见鸟叫,多生态。”

“……”秦隼:“当时是谁说这是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来着?”

桃花眼讪讪地:“这地方偏远是偏远了点,但实事求是地讲,环境还是很不错的。”

周鱼默默地听着,寻思要不要趁此机会问下他们招不招打杂的临时工。

他们做的是高科技,工资肯定比其他地方给得高。如果能在这儿打杂两个月,应该能挣不少钱。

只是……

她悄悄瞥了秦隼一眼,他正旁若无人地和桃花眼说话,丝毫没注意厂房内还有第三个人。

在他眼里,她是不存在的吧……要是她再主动找他说话,不知道又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微叹口气,她打消了临时工这个念头。

扫完厂房,周鱼拿着笤帚去外边儿等。李父和装修队的工头陪着秦隼验收。

验收完成后,秦隼把尾款结了,李父把木料厂的钥匙移交给他,一切到此结束。

李父拿到钱,出来挨个给工人结工资,周鱼故意排在最后,磨磨蹭蹭,眼睛直往厂子里瞟。

过了今天,她就没理由再进木料厂,也就没机会再见他。最后一面,总想能多看得几眼。

只可惜,秦隼一直在厂房里没出来,任她伸长了脖子,也没看见半分影子。

好不容易排到她,结完工资,周鱼小心地把钱塞进荷包放好,告别李父准备回家。

忽听见有声音传来:“哎,李师傅,我打听个事儿,这地儿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她视线越过李父的肩,看见桃花眼正朝他们走过来。不远处,秦隼正锁木料厂大门。

李父闻言:“那得看你们喜欢什么。唱歌,还是喝酒?”

桃花眼掏了掏耳朵:“能不能有点儿不俗的推荐?我想唱歌喝酒就回城里了,何必留这儿。”

“要城里没有的是吧?”李父想了想:“看萤火虫吗?”

“萤火虫?”桃花眼顿时眼睛发亮:“哎,这个好,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的萤火虫。哪儿可以看?”

李父指了指她:“小鱼可以带你们去,看萤火虫的地儿就在她家附近。”

周鱼:“……”

那头秦隼锁好大门,也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桃花眼笑眯眯地问她:“小姑娘,你好,我叫宋懿,可不可以请你带我们去看萤火虫?”

周鱼迟疑地望着他。如果带他们去,就可以多见着秦隼几面,只是……

斟酌片刻,她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要回家了。”

宋懿锲而不舍:“看萤火虫的地儿在你家附近,正好顺路。”说着他挤出一张极力和善的脸:“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周鱼干咳一声:“其实是还没到看萤火虫的季节,你去了也没有。”

宋懿茫然:“可是刚才李师傅说……”

周鱼打断他:“李叔叔记错了。”

李父一脸错愕,正欲辩解,想起什么,又忽地闭上了嘴。

宋懿失望地垮下脸:“还没到季节啊……”

周鱼真诚点头。

宋懿叹气:“唉,白高兴一场。”

秦隼站宋懿斜后方,起初只是随意听他们说话,此刻忽地抬起眼皮,犀利地锁住对面小姑娘的脸。

萤火虫夏天才有,现在不是季节,那什么时候是?

周鱼察觉有视线从宋懿身后过来,下意识望过去,正好跟秦隼对上眼。他正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似乎已经看穿她的谎言。

脸上瞬间闪过慌乱,怕下一秒就被他拆穿,她急道:“好了,没事儿我就先走了。”说完匆匆跳上街边停着的三轮车,吭哧吭哧地踩着跑了,像背后着了火。

宋懿回头,可怜巴巴地望着秦隼:“我是不是把人给吓着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小姑娘跟我说两句话就落荒而逃。”

秦隼盯着那个慌张逃走的背影:“我看不像。”

“你确定?”宋懿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差点害我对自己的男性魅力产生怀疑。”

回忆起她方才的行为,秦隼不解,低声自语了句:“她为什么要撒谎……”

“撒谎?”

秦隼特别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萤火虫就是现在才有。她说没有你就信?有没有常识?”

“……”宋懿顿时觉得自己脸特别疼,愤然扭头问李父:“那丫头住哪儿呢?我得好好跟她谈谈人生!”

李父连忙解释:“别生气别生气,她其实没有恶意,就是怕你们看了喜欢,想把萤火虫抓回去养。那小东西可不经折腾,带回去养不活。”

“……”宋懿顿时安静了。

秦隼从他话里听出些别的来:“以前有人抓过?”

李父头一点:“前几年政府牵头修了这进山的公路,夏天来南宝山的人就多起来,城里的游客没见过萤火虫,觉得稀罕,就总想带点回去,有些村民就帮着抓,还放网上卖,久而久之,山上的萤火虫渐渐都被抓光了。小鱼对这事儿反抗得很厉害,但她一个小姑娘能改变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

秦隼听完,沉默须臾,再朝三轮车骑走的方向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宋懿小声嘟囔:“我也没说要抓,就只是想看看而已……”

“这样吧,我给你们推荐个别的,也是城里见不到的。”李父决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郊区有条清水河,那儿世代出渔民,直到现在还有用鱼鹰捕鱼的,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瞧瞧,不过不是每天都看得到,要碰运气。”

“鱼鹰?”宋懿眼珠子又亮起来:“想看。”

那头周鱼骑着三轮,一口气蹬出好远,心砰砰直跳。想起刚才他那犀利的眼神,她就紧张。

秦隼,隼,猛禽。果然眼神就跟刀子一样扎人。

骑着骑着,又有些懊恼。早知道会被他看穿,就不该撒谎,给人留下一个不诚实的印象。即便不可能被他高看,却也不想被他看轻。

须臾,又转念一想,算了,萍水相逢,日后也不会再见,又何必在意他的看法,庸人自扰。

回到家,把工资如数上交给妈妈,前前后后,一共挣了一千多块。如果不是手里捏着实在的钞票,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能挣这么多钱,恍若一场梦。

妈妈小心地把钱收起来:“明儿我就给你存银行里去,到时候存折你就自己拿着。以后读大学了,总归只有你自己管钱,我是再管不了了。”

周鱼扯掉黑色皮筋,长发披散下来,准备去洗澡:“你先帮我保管,等我走那天再给我。”

妈妈想起什么,忧愁涌上眉间:“唉,也不知道学费能不能凑够。”说着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叠得方正的布包,掏出一枚妥善保管的金戒指:“要不,还是把这卖了吧?”

周鱼一看那戒指,顿时急了:“妈,这是爸留给你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卖?离开学还有将近两个月时间呢,完全够打工挣钱了。再说实在挣不够学费,我们就找亲戚朋友借点,等我进了大学,再打工还他们。桂桂姐说了,大学不是每天都有课,打工机会挺多的。”

“我是不想你那么辛苦。城里的学校跟我们这里的不一样,有很多家庭条件好的学生。到时人家都在读书,你却要辛苦打工,我想着难受。”妈妈说着低声叹了口气:“你要是生在一个有钱的家庭就好了,就不用吃这么多苦。”

“……”周鱼上去抱住她:“妈,你别这么想,谁说吃苦就一定是坏事,谁又说有钱就一定没烦恼。总之爸给你的戒指不能卖,这是底线,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就别操心了。”

数日后。

清晨,周鱼起了个大早。她住的屋子是外婆祖上留下来的土墙房,旁边搭了个简易的棚屋,养着三只鱼鹰。

吃过早饭,给院里的瓜苗浇好水,她走去棚屋。

一打开门,鱼鹰翅膀就呼啦啦扑棱起来。打鱼前这些家伙都得饿着,不然不抓鱼,现在看见她来,知道要出去捕猎,兴奋得很。

架子上搭着些干稻草,周鱼取下几根,依次系在每只鱼鹰脖子上,系得不紧,鱼吞不下去就行。

棚屋角落斜放着一只小小的独木舟,她走过去,手指抠住船弦,单手把船头从地上拎起,船尾在地上拖行。

三只鱼鹰急不可耐地跳上去,脚趾抠紧船舷站稳,扭着细长的脖子四处张望。

周鱼拖着独木舟出门:“妈,我走啦。”

妈妈拿着草帽追出来:“哎,太阳大,戴上帽子。”

周鱼没回头,摆了摆手:“不怕晒。”

第5章 Chapter5

沿着泥埂小路,走上一两公里,便到了清水河边。周鱼推船入水,纵身一跃,轻巧地上了船。

竹竿一撑,独木舟驶向河心,须臾,鱼鹰便开始入水抓鱼。

脖子被稻草系着,叼上来的鱼吞不下去,卡在喉咙,周鱼捏住鱼鹰脖子,徒手将鱼从鱼鹰嘴里抠出,扔进船上的小木桶。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水肥,渔民才有好日子。

她的捕鱼技巧传自外公。八岁那年,父亲病逝,她跟着母亲回了南宝山,投靠外公外婆。

外公打了一辈子鱼,经验悉数都教给了她。现在会用鱼鹰捕鱼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

慢慢地,小木桶已经装满了一半。周鱼见差不多了,便挨个捏住鱼鹰脖子,取下稻草环,让它们撒欢觅食去。

她安静坐在船尾,也不撑桨,手上捻着根稻草,任由独木舟随波逐流。

捕鱼辛苦,要等它们吃饱了才好回去。

河岸风景缓缓滑过,靠山那侧,盘山公路在一片翠绿的山色中若隐若现,时不时有车开过;靠农田这侧,堤坝上偶有农民扛着锄头路过,远处河岸边,三个穿着内裤的光身子小男孩正在戏水。

周鱼瞧了会儿,无聊地收回视线,目光滑过右手腕时,愣了愣,又想起秦隼来。

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想起一个人,心跳就莫名加速。

过了一会儿,见鱼鹰吃得差不多,周鱼从独木舟上站起来,响亮地吹了声口哨。鱼鹰认得她声音,悉数飞回来,有一只顽皮,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肩上。

拿起竹竿一撑,她朝河岸靠过去。

靠岸后,脚尖轻点,她跳下船,将独木舟拖回岸上,肩上那只鱼鹰也乖巧地落到船舷。

正要往回走,忽听得稚嫩的声音大喊:“救命!救命!”

她循声望去,发现刚才在河岸边戏水的三个小孩不见了两个,剩下那个在原地望着河心急得跳脚,一张小脸快哭出来。

顺着他视线往河心看去,两颗小脑袋在水里浮浮沉沉,无力地被河水冲着走。周鱼见状,立刻扔下船,朝着他们的方向跑过去,离得近了,她从河岸纵身一跃,轻盈入水。

在这清水河边长大,她水性极好,很快地游到那两个小孩附近,但她只有一个人,只能先带一个小孩上岸,等下再来救另一个,只是这样的话,剩下那个小孩就会很危险,会被冲得更远,呛进更多水,甚至会没命。

她有瞬间的犹豫,不知道该先救哪一个。

这时身边闪过一条白色影子,以比她更快的速度朝着其中一个小孩过去了。

隔着青绿色的河水,她看见那人的侧颜,秦隼?

不及多想,她立刻朝着另一个小孩游过去,单手搂住他腋下,奋力挟着他往回游。

等她上岸时,秦隼已经在低头拧T恤上的水,头发湿漉漉地垂着。被他救起的那个小男孩坐泥地上,目光呆滞,惊魂未定。

周鱼问自己救这个:“你没事吧?”

小男孩趴在地上,嘴唇惨白,哆嗦着摇头,看来是惊吓过度。

“下次不要随便在河边玩了。”周鱼说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拍着他后背让他缓一缓。

缓过劲来以后,三个小孩向他们道了谢,一起回家,剩下两人站在岸边。

周鱼拧着头发上的水,偷偷瞄了秦隼一眼,他正烦躁地抓着湿发,一脸不爽,似乎特别厌恶身上被弄脏。

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又不敢问出口,他不喜欢别人随便跟他讲话,更何况他现在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纠结片刻,她决定还是装作彼此不认识,拧干头发就转身朝独木舟走去。

其实,他跟她本来也算不得认识,他恐怕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喂!”

身后忽然响起他的声音,周鱼脚步顿住,回头,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秦隼视线往下移了些,在她胸前略微停顿,又移上来:“我车上有外套,借你。”

周鱼顺着他视线,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脸顿时火烧火辣起来。蛋壳色布衣浸湿了水,紧贴在身上,变成半透明,里面白色内衣看得一清二楚。

她本能地抬手挡住胸口,身子尴尬地缩成一团,试图遮住所有走光的部位。

余光瞥见秦隼往堤坝上去了,很快又折回来,手上多了件浅灰色外套,扔给她。

周鱼不得已,只好伸手接住,拿在手里,犹豫地看着。他衣服应该都挺贵的,自己湿漉漉一身,怎么好意思穿。

大概是犹豫得久了,听见他说:“难道你想就这样光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