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眨眼,灿然一笑,“我在看映月啊,映月好漂亮,都把我看呆了。”

“我?”他的脸上更纳闷了,低头看看自己,“很漂亮?”伸伸手臂又仔细看了看,“没有啊,和平常一样,没什么特别啊。”

“映月,”我把手架在腿上,托着下巴,“别看了,你继续擦啊。边擦边和我聊聊天,你不说话,感觉就好像神一样,比我师父还像。还是点儿话转移注意力吧,我怕自己的魂儿都被你钩去。”

“那霖儿想听什么?”

“映月想讲什么呢?”

“我真的没什么好讲的,”他有着为难的困惑,“平时除了执行任务,就只会去看一些漂亮的风景。杀了哪些人我已经不记得了,那些好看的地方,该用什么形容,我也想不出什么词……”

“那就讲讲映月小时候好了,”我微笑,“记得多少讲多少。”

他闻言,好似顿了顿,却还是慢慢的开口了,“我小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据说,是因为绝世一直拿各种各样的药和虫子喂我们的缘故。小寒说,我以前的记忆都没有了,喂食同样的药,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体质,会有不同的效果,而我的后果,好像就是没了记忆。所以,我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是怎么到哪里的?之前是什么人?住在哪里?……这种事,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我现在记得最早的事,就是有一天,在某个时候醒来,发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自己的周围还爬满了虫子,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虫子,还有,就是尸体,很多很多小孩的尸体,应该有好几十具吧。”

“害怕吗?那个时候,映月有感到害怕吗?”

“害怕?”他无意识地重复这个词,慢慢咀嚼,恍忽一笑,“现在都不怎么记得那时候有什么感觉了。只不过,不敢从那个地方出来,宁可在虫子堆中死去,也不想出去,因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做什么,自己是什么人……脑子很混乱,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明明周围还有十多个孩子,可就是觉得,只有我一个了……四周围黑黑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虫子在我身上不断地咬,疼疼的感觉,可是,却觉得很高兴,边上还有一种生物,即使我什么都不知道,可还是会靠近我……也不单单是这样,我也讲不清楚。”

映月好像很认真地在思考,想了想,脸上沾上歉然,“真的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很复杂的……可是,第一个和我讲话的,就是小寒,他问我,你不出去吗?然后,我看了他很久,摇摇头,一句话都不说。然后,小寒用很大的声音问我,摇头是不出去还是不知道?我忽然发觉,自己居然连这个问题都答不上来,就说了一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小寒说,那你就跟着我好了……呵,霖儿,你知道吗,那个时候,小寒就只说了这句话哦,只说了这句话,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我知道,即使自己什么都不记的,可还是有事可以做……而且,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我出去后说,我不记得名字了,小寒就把他的姓给了我,让我跟他一起姓夜,还说,他叫夜月寒,那么,我就叫夜映月好了……”

“夜月寒也会很大声地说话?看不出来啊。”我笑笑站起来,“映月,差不多擦好了吧?该走了。”

“哦,擦好了。”映月随声起立,穿上外衣,“那是以前,小寒现在不会了,说什么话都不会有什么情绪改变了。”

“那不是和映月有点像?”我嘟起嘴,侧头问他,“映月好像也有这种感觉啊!”

“啊?”他皱起眉色,“我是有情绪的,我喜欢小寒,喜欢霖儿……会不高兴,会觉得烦,哪有像小寒?”

“你不希望像夜月寒那样?”

“小寒和我是不一样的,”映月淡淡地说,“不是我希不希望,而是小寒本就和我不一样,我是因为喜欢他,觉得小寒很重要才跟着他的,可是小寒不是这样……我也不知道,小寒到底在想什么,反正就是不一样!”

“知道了,知道了。”我拍拍他的背,“走快点,风这么大,会着凉的。”

“不会啊,一点都不冷。”

“我是说我。”

迷失无人谷(3)

在谷中的生活,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月,映月的腿伤,也基本上快痊愈了,根据我的估计,不出十天就应该可以出谷了。

我起了个早,跟映月打了声招呼,就先逛出去了。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漂亮又宁静,山高水清,草艳花灿。

和映月在这里的生活,平静祥和得像在梦境里一般,偶尔的别扭,无负担的闲聊,我向他介绍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东西好玩,跟他讲我以前的世界里的笑话……如果说,不是我放不下炼玮,或许,真的永远在这里生活,对我来讲,也是可以接受的……

将来可以的话,真想带炼玮也来看看。炼玮,我失踪这么久,他现在怎样了呢?不会闯出什么祸吧?如果魔教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动作,而炼玮又按奈不住……

还有,守兰,我让她跟在伊清扬后面,不知道有没有查出些东西?夜月寒会不会派人去追杀她?

这么多问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问题,怎么办?真想快点出去。急也没有办法,我弯下腰,开始采那些对我有用的药,这个谷里,既然有这么多奇草异果,我还是抓住时机多采点,以后出去,或许会有帮助。

九仙草,可主治血小板减少,血吸虫病;三角风也采一点回去吧,它对骨折,外伤出血都有很大的帮助,虽说映月也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要注意。还有三极方,大黑头草……

各式各样的都采了一些,我软软地倒在地上,半阖双眸,接受轻风的洗礼,仰望蓝天……好舒服的风啊,我像小猫似地勾起嘴角,随意地偏头往边上看了看,是,白头蝰!

全身已开始瑟瑟冒冷汗,一点声音都不感发出来,白头蝰,白色的头部,黑色的蛇身上镶有金色的长点,剧毒无比。本来毒是没什么好怕的,可是,白头蝰是一种罕见至极的蛇,对它所知的实在太少,用哪种药解它的毒,这种事一点都不清楚。

连我都是第一次见到它的实体!

怎么办,要不要逃走,可是以我的速度一定没它快,而且,好想,抓回去研究一下它的毒性……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心思百转千回,可确实该采取什么行动,却是一点也不知道,明明连逃走都成问题,可是,激动的情绪却不可抑制,想要,非常想要,想把它抓回去,想要彻底地研究!

不管怎样,先收起全身上下的紧绷,动物对周围气氛的变化比人类敏感千百倍,先要把这种对持的敌意去掉。慢慢舒缓下来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的氛围,果然,那条白头蝰停顿了一会儿,掉头爬游走了,息息叟叟的声音,我咽了一下口水,跟!

跟太近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可是距离太远的话,却又肯定会跟丢,脑中刚窜出这个想法,我立刻将身上的一瓶跟踪香粉撒了过去。

一路上,我并不急着往前追,走走停停,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不徐不急。越走越远,愈进愈深……可是,却因为自己的不仔细,丝毫都没有发现,我已经不认得进来的路了。

四周全都是高可参天的树木,脚下踩的泥土松松软软,这样如同原始森林一样的地方,本应是充满泥土和树叶的芬芳的,可是,在这之上,有另一种更为浓烈的气味,那一股让人想装作没闻到都不可能的蛇腥味!

我不自然地捏紧双拳,心里已有了一种恐惧感,浓到这个程度的腥味,不难想像,在这里的蛇的数量已到达怎样的程度!

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边,怕是任何一个动作,现在都有可能让自己全身缠满毒蛇,一想到那种软趴趴的动物在自己身上缠绕爬行的感觉,就可以让我恶心得打冷颤!

一两条倒还行,我小心翼翼地滚动眼珠,可这么大的数量……一看到在树上那一条条的东西,我毛孔都骤缩!不知道自己的体质被毒蛇毒死后会以怎样的方式复活,唉,一点都不好笑的想法!

算了,早死早超生,怎样都逃不掉的样子,还是死心让它们咬上几口算了……自己怎么会做出那么有勇无谋的跟踪呢,都是那条白头蝰迷惑了我,哪知道结果居然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

白头蝰没抓到,反把自己赔了上去!

我刚要认命地把眼睛闭上,忽有几阵厉风吹过,银光闪烁,无数在树上的蛇头身分家,应声落地。只是片刻,地上就布满了蛇的尸体。

“映月,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舒了口气,回转过神,抬眼望去。

“哦,睡醒以后就来找你了,”映月将剑收入鞘中,很高兴地对我一笑,“感觉上觉得霖儿在这个方向,就往这儿来了。”

“这样啊,”我点头,“那还真巧。”

“是蛮巧的。”映月不自然地把眼神转了开去,向我走来,走到我面前,刚想跟我说什么,见我还别有意味地笑望着他,立马脸红,“是我在跟踪你。”

“跟踪啊,”我状似惊异,调侃似地拖长尾音,“映月跟踪我干什么?不是说是醒来后找我找到这里来的吗?”

“霖儿,”他有点儿垂头丧气,像小白兔似的眼神,“我说谎的技术是不是很烂,才会让你一眼就看穿?”

“还好,”我甚觉好笑,“只是我不太相信‘碰巧’这个词。”

“哦。”映月点点头,一把拉起我的手,“这儿的味道不好闻,我们还是快点离开。”

“映月,”我很顺从地跟着他走,又好气又好笑,“你还忘了一件事。”

“有吗?什么事?”

“你腿上的伤好了耶?我现在才知道。”

“啊?”映月冰冻一样的僵硬,机械回头,死白死白的脸色,对上我灿烂的笑脸,不知所措,“我……我……我,是,那个……”

“怎么做到的?”我纳闷地蹲下身去,查看他腿上的伤,“以我的医术应该不会弄错啊,明明还没康复,你怎么做到的啊?”

“那个,那个……是因为……”

“恩?”我不带任何怒容,笑嘻嘻地问他。

“那个,其实,那个,只要康复到这程度,我发挥七八成的功力是没问题的。”小声到极致的音量。

“也就是说,其实出谷也没问题了?”我收起笑容,站正立身。

“我只是想和霖儿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啊。”映月小声嘀咕,他抬头,见我正不断往前走,忙忙追上来,“霖儿生气了?不会现在就要出去吧?”

“不是,”我无奈地叹口气,“你不说这里味道不好闻吗?”

“那,那……出谷的事……”

“明天吧,”我抬头看看天色,“这里也不是这么容易出去的,我们也别回那个山洞了,随便找个地方过一夜,明天一早再出谷。”

结果我们找来找去,还是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地方,最后没办法,只能让映月把我抱上树,在树上过一夜。

“霖儿,你刚刚说,你不太相信‘碰巧‘是不是?”

“恩?”我发出一个声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那个时候,”映月那轻轻柔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我是说我们刚见面的那个时候,你为什么相信我呢?”

“那个时候啊,”我若有所思,眼皮却已经打架似的要闭上了,“那映月那个时候又为什么要救我呢?”

“我?”映月的声音相当意外,怕是没想到我会反问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也不知道,说不太清楚,总觉得,这个人,我一定要救,总觉得,我不救的话,可能会后悔……大概是这样才去救的,可是,也不好像单单是这样,霖儿,那个时候,我看到你,总觉得,总觉得和我有点像……”

和映月,我和映月,有点像?

脑子已经没办法思考了,之后映月说了点什么我也听不清了,只是知道,自己,很想睡……

第二天一早,我们醒来后,走到山谷边缘,映月单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拿剑,用绝顶的轻功拼命往上跳,偶尔以剑作为助力,攀跃出谷。

刚一着地,一个声音徐徐响起,“上来了?”

我全身警觉抬头,夜月寒一个人,只他一个人,斜斜地靠在树上,似笑非笑,“我等你们好久了。”

偕行

那个时候的天空湛蓝湛蓝,柔嫩得似乎可以滴出水来,阳光的色彩淡淡的,稀疏有致。

夜月寒一动不动地倚在那边,看见我们,也没有想要走过来的趋势,一如往常的伫定,平淡得如邻家少年,纯净无知。

从一开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他一点都不像是魔教教主,当他将自己的一切光华,一切气息收敛起来的时候,那时候的他,甚至可以成功湮没在人群中,然而,也仅仅是在他有所收敛的时候……

“映月受伤了?”他将眸光向映月扫去,摸不清情绪的语调,只那一个轻轻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有种淋漓的感觉。

“没什么,”映月并未像往常一样向夜月寒奔去,只静静地站在我身边,似乎,还有一点紧张,“已经没事了。”

夜月寒笑了笑,似嘲讽似戏谑,“怎么了,担心我会向柳雨霖动手?只这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就完全向着她了?”

“对不起。”映月略略低头,出声道歉。

“唉,是不是我太失败了?”他低低一叹,耸了耸眉,只一瞬间,又向我笑望过来,变本加厉的危险,“柳姑娘,这次我来,是邀情你去魔教做客的。”

“邀请?”我斜斜地望着他,说不清的讽刺,“那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可以。世上哪有不可以拒绝的邀请,”夜月寒稍稍一顿,保持笑容,“我既用了‘邀请’这个词,自是给了柳姑娘拒绝的权利。只不过,我个人觉得柳姑娘不太会拒绝。”

“哦?那么肯定?”

“柳姑娘不想去魔教看一看吗?这毕竟是你师父创立的,即使我不邀请你去,你自己也会偷偷摸摸地去,不是吗?”他抬起脸,仰望蓝天,远远望去,总觉得,有一种妩媚,是的,那是男人的妩媚,他夜月寒独有的,“虽然,你想去的目的和我邀请你去的目的并不一样,可是……”他笑了笑,停下了这句话,语锋一转,换说了开头,“而且,莫炼玮也在魔教,这样的话,我就更确定你会去了。”

“炼玮?”听到炼玮的名字,我着实惊诧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炼玮他跑去找你的?”

“是啊,”夜月寒微一颔首,眼角含笑,“变了好多呢,那个孩子,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居然会自己跑来找我,我都吓了一跳,他明明那么讨厌魔教,那么恨我,居然都忍了下来!看来,柳姑娘你对他而言,比报仇重要多了。”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聪明,我以前,好像太小看他了,”夜月寒懒懒地站直,向我们走来,“知道我一定会把柳姑娘你带回魔教,就反利用我们来找你。”

我一声不吭,只是站着,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看着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映月。”

“在。”

“有人来找麻烦了,”夜月寒用眼神对映月示意了一下,就转望别处,“不用留下活口,除了伊少庄主外,都杀光好了,反正也都是一些没什么用的人,活着也是白活,看了就碍眼。”

在夜月寒开口说出这话后,过了好一会儿,伊清扬和绝世山庄的一大帮人才出现在眼前,“你看,果然很没用,”夜月寒双手抱臂,嘴角含笑,却未深达眼低,“动作这么慢,名符其实的乌合之众。”

“夜月寒,你在这里干什么?”好久没见到的伊清扬似乎消瘦不小,双颊都凹陷了进去,一如往常的正气凛然,“还只带了两个人……雨霖?”

见状,我也不好说什么,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颇无奈地笑了笑,颔首示意。

伊清扬盯住我看了几瞬,目光深邃隽永,“莫炼玮呢?”

“炼玮啊,”我轻瞥一眼夜月寒,“夜教主热情好客,把炼玮接去小住几天,又怕我没了炼玮会不习惯,就千里迢迢地赶来接我了。”

伊清扬闻言,也不再说什么,眼神又转向了夜月寒和映月,眉头微锁,似在深思,久久不发一言。

“少庄主,他们只有两个人,我们攻过去吧?”

“是啊,少庄主,这种机会不会有第二次啊……”

“少庄主,你在犹豫什么……”

“少庄主,没什么好想的,即使我们攻过去,也不会有人说我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的……”

“……”

只见夜月寒向前走了两步,面露不快之色,声音不大不小,“依兰,你先出来,把柳姑娘带走,我和映月随后赶到。”

语音刚落,依兰就乍现眼前,冷冰冰的表情,千年不化,“是,教主。”双手一伸,抓住我就疾速离开。

“本来心情还不差的,明明是一群没用的废物,还吵吵嚷嚷的这么大声,头都疼了。”夜月寒闭眼揉着额头,气势凛厉,“子善,你先制住伊清扬;映月,把周围的那些废物全都杀掉。”

“子善?”伊清扬回头,满脸掩饰不住的惊鄂,“邬管家你……”还没说完,双手就已被邬子善反束在背后。

邬子善平淡的表情波澜不起,只在眼底稍有一丝不忍,“在下邬子善,魔教四护法之一。”

那边,在我离开之后,应该会是一场大屠杀吧,可我无暇管及,和依兰离那个地方已有一段距离,我悠悠出声,“不打算杀我了吗?”

依兰身形一顿,转头,张嘴,“教主要我护着你。”末了,不知为何地又补上一句,“是教主的命令。”

看着她那张和守兰相似的脸庞,我心中不由溢出一股怜惜之情,目光,气势也自然而然地柔和了下来,凉风吹抚着她的发丝,我伸手要络,被她侧身一躲。看着自己也不明了的动作,捂头自嘲一笑,我慢慢看她,“你和守兰感情不好吗?你不喜欢自己的姐姐吗?”

她对我的防备很重,像刺猬一样地竖着警觉,乌黑的眼睛只是盯住我,却也一句话都不出口。

我不以为意,继续问道,“为了夜月寒,宁可与最爱自己的姐姐敌对吗?因为夜月寒对你而言,比守兰更重要?”

她明显被震住了,虽说人还是站得稳稳的,可双唇已开始哆嗦,微微一张想说点什么,又闭了起来,可还是出了声,“是守兰说的?”

我的目光紧紧抓住她的样子,望着还在自作冷静的依兰,黑色偏淡的眼瞳闪着复杂的情绪,恍忽却深刻,静了一静,忽略着自己心底无法明喻的抽痛,答非所问,“知道我为什么会跟着你过来吗?”

依兰的思绪停了一停,在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往后退了几步,仰头大声道,“守兰,你在这附近吧?出来,和依兰好好谈一谈,你一直想见她,不是吗?”

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林中,飘散在四周的空气里,守兰果真从远处的一棵树上现身,相同的脸庞,却是童稚的外表,抬足点地,轻轻柔柔的眼神,一下子掠到我们面前,只看了我一眼,就转向依兰,呆呆地望着,似有千言万语,涌到胸口,可一句也逸不出来,只淡淡一声,“依兰……”轻忽飘渺,云烟雾气,缭绕不散……

依兰的嘴唇从看到守兰那一刻起就变得煞白,面容僵硬冰冷,冰雕般笔直的背脊似在努力维持什么,声音冰寒如骨,“你来干什么?是想来带走这个女人的吗?”

“依兰,即使杀了她,即使你杀了柳小姐,我也不会回来的,你一直都有知道的,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做那种傻事?”

“你……”依兰双眼一颤,随即闭上,又仿佛不甘心地睁了开来,“你以为你可以打赢我吗?你以为,我一直都会输吗?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你以为,我不会攻击你吗?”

“没有这样想,我在那个时候,离开魔教的时候不就说过,依兰,你会越变越强的……”守兰的声音亲呢柔和,缓缓叹了一口气,“可是,即使我会输给你,甚至死在你手下,难道因为这样,仅仅是这个原因,你就以为我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了?”

“李守兰,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个地方。”

“知道。”看着依兰颤抖的声音,颤抖的身躯,守兰轻轻吸气。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也……”

“知道。”守兰低低一叹,无奈伤痛,“我全都知道。可是,正如你选择了夜月寒一样,我也有自己的选择,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即使我们是双生子,也是会走不同的道路,也是会有分开的一天。”

“我选择教主是因为我喜欢他,我想帮他……可是你呢,李守兰,”依兰充满了愤怒的脆弱,眼中隐隐透出了血丝,双手狠命地拽成一团,“你又为了什么选择这个女人,你选择这个女人有什么用?你却宁可离开我,宁可和我敌对也再所不惜!她又不是绝世!”

我的身形一顿,守兰也微微颤了一下,依兰并未就此停下,她下巴紧绷,神色冷漠,单手拔出配剑,声音黯哑,“李守兰,拔出你的剑,想从我这里把她带走,就拔出你的剑,杀了我,从这里踏过我的尸体,你才可以带走她!”

“依兰,你……”

“看住她,是教主给我的命令,即然是教主的命令,那么,我拼了这条命,也会完成的。你即然要站在她那一边,一开始,就应该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不是吗?一开始,你就是有这个觉悟,才打伤我离开魔教的,不是吗?即然是这样,你就不要到现在才告诉我,你下不了手!”一丝几不可闻的哭腔从依兰口中透了出来,她倔强冰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守兰,紧抿双唇,“快一点动手,否则再过了一会儿,教主……”

“守兰,好久不见,”远远的,一阵令人颤栗的声音穿透林间,像毒蛇一样地钻入耳中,“你果然出现了呢!”

我回头,夜月寒,夜映月的衣上滴尘不沾,滴血不染,以惊人的速度直达眼前,后面,是邬子善抓着伊清扬,不紧不慢地跟着……

“我可是找了你好久。”夜月寒对着守兰笑了笑,意外地残忍,又转向依兰,“依兰,收拾叛徒的任务就交给你好了。”

偕行(2)

风没有任何方向感地四处吹荡,肆无忌惮,狂乱厉野,夜月寒的声音久久不平息,在空旷的林中滑入每个人的耳中,回声二三……

依兰的双手越捏越紧,苍白而无血色的脸庞正正地在我眼前透出黯淡的绝望,她咬紧自己的唇角,血丝顺着她秀气的下巴,漫至颈脖,此刻她的双眼像无底的黑洞,望不见底。

依兰没有回头,保持着那个姿势,就像风化前的石块,伫立良久良久,好一会儿,才诲涩道,“教主,你知道,我一向不是姐姐的对手,一次也没有赢过她……”

“小寒,要不要还是由我来动手?”映月出乎意料地站了出来,低低的声音,一眨不眨地望着夜月寒,手已握住他在腰间的剑鞘。

夜月寒看了一眼映月,淡淡一笑,“别自找麻烦,以前的你可不会做这么善良的事,你若杀了守兰,以后柳姑娘说不定就不理你了。”他顿了一顿语势,抬头望天,自言自语:“天好像快要下雨了。”向依兰跨了一步,柔柔的语调,像情人般的低喃,可是,说出的话却不留半分情面,“我只说最后一遍了,依兰,由你来动手,快一点,你不想我在这里陪你淋雨吧?”

听到这句话,依兰慢慢转过头,眼角挂着隐约的泪水,在风中的身子愈显单薄,微微发颤,眼珠乌黑潮湿,说不清是绝望还是冷漠,夜月寒无动与衷地勾起唇角,“依兰,你平时的忠心,只是嘴上说说的吗?如果你真的不想动手,我也不好勉强,让映月来也是一样的。”

依兰的嘴唇魏魏颤颤的哆嗦,目光空洞无神,伸手将剑对着守兰,“教主,我一直都以为,我会为你死的,我一直都打算把自己的这条命献给你的,可是,你偏偏,为什么偏偏……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她自嘲一样地‘嘿’了一声,闭了闭眼,随即睁开,有着连自己都要放弃的坚定,转身对着夜月寒,腿一弯,头一低,跪了下来,“请教主收回成命!”

“依兰……”

“请教主收回成命!”

夜月寒的眼神一转,嘲讽而冷漠地勾起嘴角,语调悠长亘远,“你有什么把握可以让我收回成命?”

“请教主收回成命!”

“依兰,”他的双眉也皱了起来,明显的不悦表现在脸上,“如果我今天一定要杀了守兰呢?你又能怎么样?长跪不起?还是以死相胁?或者你以为,你真这样做我就会放过你姐姐了?”

‘啪’的一声,夜月寒头一偏,脸上是红红的手掌印,满脸的惊诧,慢慢地转过眼看我,眸光黯涩而不见底,我甩了甩自己微微发疼的手掌,带着冰冷的歉意,“需要我道歉吗?”

他极快地也扬起了手,‘啪’的又一声在林中响起,顺势在我脸上甩了一个巴掌,面无表情道,“不用,这样就扯平了。”

我抚去了在嘴角的血丝,眼神如雪山上那千年不化的冰层,封冷肃厉,一直凛然地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只冷冷地盯着,“夜月寒,守兰现在不是你的属下,你杀她是不是太自作主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