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用饭去,我只在这院子里走走,不妨事。”黛玉推开紫鹃,自己出了屋门,寻了个阴凉地站了一会儿,看了会子院子里那些不知名的野花,便信步出门,一路听着嘶嘶蝉鸣,一路走着。出了这座院子,走在村庄的巷子里,各处可见家养的鸡鸭,三五成群的在角落里乘凉,因贪图凉意,它们都把地上的土刨开,露出下面潮湿的新土来才趴进去,母鸡半眯着眼睛瞌睡,公鸡却瞪大了眼睛巡逻。因见黛玉旖旎走来,公鸡警惕的叫了一声,母鸡便跟着公鸡一哄而散,进了旁边的一所农家小院。

黛玉不禁失笑,心想这只公鸡倒也尽职尽责,懂得保护自己的妻妾。想到了‘妻妾’二字,便又想起一个笑话,于是忍不住自己先笑了,拿着帕子掩住嘴角,继续走着。

“好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这嫣然一笑,足以敌千军万马了。”角落的阴影里,闪出一个青衣男子,手中一把水墨画折扇,三下两下的摇着,一双斜飞的凤目看着黛玉的背影,轻声叹息。

黛玉自然听不见身后青衣人的叹息,只顾贪恋这里的好景致,一路走一路看,竟到了庄子后面的山坡上。此时盛夏,山坡上杂草丛生,林木紧密,都是任其自由疯长的树木,并没有一棵是人力所为。杂草丛中偶尔一两多黄色紫色的野花,零落在碧绿的杂草丛中,落寞寂寥。

草丛中有沙沙的声音,黛玉正在愣神,没有注意。

一道青影闪过,黛玉只觉眼前一晃,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自己的腰,继而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倒去,靠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然后听见倏地一声,似是银光一闪,身后人便轻叹一声:“好在我来的及时。”

黛玉忙回头正要训斥此人无理时,却被他一根修长手指放于粉嫩薄唇上,一个简单的噤声动作,被他做的风情万种,惑人心智。黛玉心头一阵空白,眯起眼睛仔细分辨这人是男是女。

而他却已经放开了揽住她腰肢的手臂,微眯着双眼,轻声笑起来,缓缓转身,如墨般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到腿弯处,他走了两步,慢慢的弯腰,捡起一根梅花银簪,雕琢的十分精致的梅花簪头被他修长的手指捏住,而银簪的另一端,却穿着一只一尺多长的红色小蛇。

黛玉记得书上说过,世间毒物,身上的颜色越是鲜艳,起毒性便越大。眼前这条被银簪穿住的红色小蛇犹自蜿蜒着身子,仿佛是在做垂死的挣扎。那艳红的鳞片闪着淡淡的光晕,一看便知剧毒无比。一时间,黛玉顾不得刚才这人的轻薄,脸色苍白起来。

“现在才知道害怕?”男子回眸,魅惑一笑。

黛玉哀叹,早先的救命之恩还没报完,这会儿又来了一个妖孽般的人救了自己,倘或这人再胡搅蛮缠,像水溶似的缠着自己不放,岂不麻烦?于是忙振作起来,冷声笑道:“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死罢了。早死了,还能早些见到想念的人。倒也是一件乐事。”

“小姑娘…”青衣男子长眉微挑,眼睛里露出玩味的笑意,“口是心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你若是想我报什么救命之恩,那就把那条蛇放了吧,我甘愿被它咬死,也正好躲了另一桩债务。”黛玉索性越发逞强,只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颤抖,想要镇定,无奈此时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心中一遍遍祈祷着水溶的出现,希望他能及时赶到这里带自己离开。不要面对这么妖艳而可怕的毒蛇和比毒蛇还妖艳可怕的人。

然青衣男子却不屑的笑了:“你一个柔若无骨的小丫头,能如何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呢?不会是以身相许吧?除了这个,其他的哥哥我可是都不考虑哦?”

黛玉从未听到过如此轻薄的语言,就是水溶,说起话来也是冷冰冰的,只是霸道无比,却不是这般魅惑无敌。一时间黛玉羞红了脸,使劲啐道:“呸!要姑娘我以身相许,你也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男不男女不女的,你也配娶妻吗?”

妖孽男俊美无比的脸上,立刻多了几条黑线,长眉一皱,嘴角依然是动人的微笑:“小妹妹,是不是男人,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哦!”说着,他一甩手把那条红色小蛇放到随身的行囊里,也不顾银质梅花簪上的血迹,只抬手绾起长发,随意的簪在顶心。然后长腿一伸,便到了黛玉跟前。

第36章 沐夜雨潇湘纵琴声

“你要做什么…”黛玉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危险了。而且她十分在意的是,这个妖孽东西居然把那条剧毒的蛇放进了行囊!而此时,他又跟自己挨着这么近…这…黛玉想到那条还没死去的蛇,心中便泛起一阵恶心。一阵热风吹来,一时控制不住,扭头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唔…”妖孽男嘴边的笑意渐渐隐去,换做一声低低的叹息:“小妹妹,难道我就这样让你恶心吗?”

“玉儿?!”一声长长地呼唤,把黛玉从狂吐中惊醒,她惊喜的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边用帕子擦拭着嘴角,一边抬脚往那边奔跑,却因脚下藤萝牵绊,差点摔倒在地。妖孽男无奈的摇头,上前去拉住她的腰封,轻轻提起,然后纵身一跃。

水溶立在一片碧草从中,看着一个青衣男子只手提着黛玉的腰封,顾不得她拼命地挣扎,从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落在自己面前,于是手中长剑一指:“放开她!否则我要你碎尸万段!”

“你的女人?”妖孽男淡淡一笑,抬手把黛玉扔进水溶的怀抱。被甩出去的瞬间,黛玉几乎觉得自己如一只纸鹤一般被轻轻地抛起,又轻轻地落下,灵魂几近脱壳而出,回首却看见自己的身子已经被水溶紧紧抱住。苍白的脸上渗着汗水,一个响指,凭空出现一道黑影,挥动长剑,和青衣人的剑纠缠到了一起。

“玉儿,你怎样?他有没有怎么你?玉儿?…”水溶紧紧地拥着黛玉,用全身的触觉去感受她真实的存在,就在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心中的恐惧如黑夜漫漫,无限扩张,只有紧紧地抱着她,感受她身上的温度和砰然的心跳,他才能确定,自己此刻还能够拥着她,拥有她。

“嗯…王爷,那个…请你放开些,我…透不过气来。”黛玉喘息着,让自己的脸扭向别处,此时她没有发现,自己是如何期待这个拥抱,却在深深懊悔刚才的呕吐。

“哦,玉儿,玉儿,你没事吧?”水溶放开黛玉,却握着她的双肩,低头去看她的脸色,却见水汪汪的眸子中,掺杂着喜悦,委屈,羞涩和恐惧。一时间又心痛不已,再次把她拥住。

“王爷,我没事,你放开我。还有…那个人刚才救了我一命,就请王爷让他走吧。”

“哦?”水溶阴沉的脸色有了几分转晴,但想到刚才这个该死的东西那样提着自己心爱的人,还那样满不在乎的把她抛了过来,水溶便窝着一口恶气,想着总有一天要教训一下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孽。

“刚才有一条毒蛇,他帮我捉走了。”黛玉进一步解释,更想赶快离开这里,妖孽身上的危险气息让她感到恐惧,只想赶快逃离,“不要跟他纠缠了,我头好晕,带我离开这里…”

“三儿!让他走吧。”水溶不屑的看了青衣妖孽一眼,抱着黛玉转身离开。

黑衣侍卫手中的剑在空中耍了一个绚烂的剑花,然后收住剑招,阴柔绵长的内力徐徐收回。

“兄弟,武功不错!九华山的传人吧?”妖孽男对着三儿翘了翘大拇指,嘴角绽放一个欣赏的微笑,很纯粹的,男人对男人的欣赏。

黑衣侍卫不说话,只回以同样赞许的目光。

“将来有机会,去景德镇南宫世家找我!”

“南宫倾城?”黑衣侍卫意外的轻呼。

“兄弟,想不到我的名字,连你也知道!今日幸会,后会有期!”南宫倾城魅惑一笑,纵身离开,空留一阵放荡不羁的长笑。

水溶带着黛玉回房,叫了紫鹃进来,服侍她沐浴更衣,自己却在外边的厅里等候,不曾离开。

黛玉从后面出来的时候,水溶的贴身侍卫也回来了,且刚好汇报完青衣男子的事情。

水溶回头,看着芙蓉出水般的女子,忍不住轻叹道:“玉儿,你果然不一般呢!那个青衣人,可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南宫倾城呢!”

“这么说,是黛玉给王爷惹了麻烦?”黛玉心中一紧,刹那间感到悲哀,原来,他竟是把自己看成了累赘,只是自己好无能,竟然在最危险的时候,想到了他。

“呵呵…”水溶却笑了,摆手让侍卫退下,却站起身来,把黛玉拉进怀里,“麻烦倒不怕,只是你刚才差点要了我的命。”

黛玉无语,头顶上有他温热的呼吸一张一弛,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乱。

一切都在那一场大雪之后改变,自己从一个绝境陷入另一个绝境,如今又被逼到了死角。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的发生着,彷如梦幻一般的不真实,每件事情都透着诡异,那样的高很莫测,变化多端。尽管她聪慧无比,这万千头绪却也无从理清。

“玉儿,不要怕,南宫倾城也是人而已,不过是他喜欢跟毒物打交道,深谙毒性。且南宫世家又是天朝皇商世家,掌管着宫里每年使用更换的瓷器,如今的生意更是做到了海外各国,万岁倚重他们家的富足,如今南宫家也是如日中天之时,谅他们在此等局势下也不会胡作非为,圣宠可邀,但宠极必反。越是显赫的人家,越要低调行事。更何况,我北王府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他今日救你,无非是为了要那条毒蛇而已,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他日有机会见面,我自会谢他。只是今日他对你的轻薄无礼,也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水溶不过是一心要安慰她,此时他拥着黛玉仿佛拥着整个世界,一脸的痴迷,不疾不徐的说着,语气时而冰冷,时而低柔,只是二人交颈相拥,黛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这些话便一句句把黛玉的心扉之门,无情的撞开。

黛玉一直沉默着,这种沉默在水溶看来,是吓坏了,需要服安神汤静静地调养,于是便叫了李嬷嬷来,特意吩咐:“林姑娘今日受了惊吓,不宜出去走动。且在这里静养几日。妈妈务必替我妥善照顾,万不可有半点闪失。我天黑时进城,会叫人把华先生送来。三儿留在这里,时刻保护林姑娘的安全。”

李嬷嬷原是太妃的陪嫁丫头,因小时候曾救过太妃的命,被万岁爷赐姓李,她随着太妃嫁到北王府,从小把水溶奶大,这位少主的脾气,她是最了解的。此时听了这从未曾听过的话,心中自然感慨万千,忙福身答应道:“主子尽管放心,一切都交给奴才。若有闪失,奴才定自刎谢罪,忏悔太妃对奴才的隆恩。”

“嗯,妈妈请起吧,原说让你在此养老的,不想又来烦你。”

“主子这是说什么话?奴才知道自己还有用,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李嬷嬷说着,眼睛里便带了泪水,这个视女儿家如粪土的少主,今日终于对一个女子动了心。老天有眼,太妃的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水溶看着黛玉服了安神汤,卧在蚕丝薄被中沉沉睡去,方带着几个家人离开。

黛玉醒来时,夜色沉沉,已经下起了雨来,哗哗的雨声中,华先生正静静地在给她诊脉,见她醒来,便和蔼的笑道:“姑娘这几日身子大好了。只是受了些惊吓,也不要紧。安安神也就好了。”

“谢谢老先生。”黛玉点头,这位华先生也算是她来北王府后,最熟悉的人之一。八十多岁的年纪,一头花白的头发,连胡子眉毛也都白了。第一次见到他,黛玉恍惚中只以为自己见到了太上老君,前来接她上天去呢。

华先生留了药便连夜回城,李妈妈看着人去煎药。黛玉却再也睡不着了。

起身在屋子里转了转,因见窗下摆着一尾暗色的古琴,烛光恍惚,亦看不清是什么所制,只觉得那琴仿佛静静地等了千年,只等有缘人一见真颜似的。于是便轻轻走过去,抬手拨动琴弦,果然音色莹润,流畅无比,余音袅袅,绕梁而上。黛玉便忍不住赞了一声:“好琴!”

于是黛玉唤了紫鹃进来,净手焚香毕,敛神思,屏气息,让自己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归于平静后,方坐在琴前,抬手轻抚,悠长的曲子便如一条汩汩流淌的清泉一般,和着夏夜的雨声,叮叮淙淙奔流不已。

这一夜,黛玉弹了半夜的琴,一曲一曲,皆是记忆深处的旋律,甚至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曲谱的名字,只是随心弹来,极力的抒发心中的情绪。这缠绵的夏雨也幽幽的下了一夜,直到五更时分方止。

小小庄园里,住着一百多口子北王府的下人,这些人或者耕种,或者纺织,都是一些安分守己的下人组成,一户户小家围绕着中间的院落,平日里主子不在,他们便自己过他们的日子,水溶一年偶尔来住个十天半月,也不过捡着田里的时令蔬菜做几道,给他下酒而已。

今日这些淳朴的人们,却有幸在这如水的夏夜里趁着休息聊天之际,听见如此天籁之音,一个个便忍不住止了谈论,只静静地听着,尽数都被这琴声勾了魂魄去一般。

第二日,众所周知,主子送了一个绝色姑娘来此静养,这姑娘不但长得美丽,且弹得一手好琴,那幽怨缠绵,婉转沉静的琴声,被众人说的天上仅有,地上绝无。

后来传到水溶的耳朵里,恨得他连连跺脚,说那晚自己很不该急着赶回来,却错过了她的琴声。

第37章 听雨声偶得梅花簪

水溶回城后,又被皇上的政事缠住,每日忙碌,回府时总要晚饭之后,所以没有急着接黛玉回去。黛玉在庄子上住着,倒也清心。每日除了看看书,弹弹琴之外,便随处走走,自然她每到一处,都有三儿和紫鹃二人跟随左右。

黛玉每每想起那日的那个男子和那条红色的毒蛇,都心有余悸,所以也不曾走远,只是在庄子附近,有农户耕作的地方转转,大多数的时候,她总是在屋子里,看着架子上的粗陶发呆。

恰好水溶被派去北方查看军情,临走时又来了一趟庄子上,跟黛玉匆匆道别,只嘱咐她好好在此静养身子,待视察回来,便接着她一同回府。

黛玉自然没什么意见,一直以来,她都把自己放在寄居的位置上,既然是寄人篱下,当然要服从主家的安排,让住哪里就住哪里罢了。水溶见她淡淡的,便当她不高兴,又劝了一阵子,终究不敢多耽搁,临走时又放下许多书籍给她解闷。

这日又是下雨天,黛玉饭后闷坐,弹了一会儿琴,又觉得没什么精神。便随手挑了一本书来,去廊檐下看。待翻开时,却是一本李斯的碑帖收录集,里面有《琅邪石刻》、《峄山石刻》、《泰山石刻》等碑文。想起史书记载,李斯在秦朝掀起了焚书坑儒的风暴,黛玉便有些厌恶,遂将书合上,只坐在栏杆上靠着柱子闭目听雨。手上一松,书便掉在地上。

“啪”的一声,黛玉并未在意。

角落里的黑衣侍卫忽的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从廊檐下的书上扫过,继而转向对面的屋顶,黑影一飞,飘然融入雨中。

恍惚中黛玉问道一丝木樨香的味道,恍如小时候院子里那两棵木樨在中秋之时开满了雪白的花。

“小妹妹…”淡淡的,如木樨香味的声音在雨中飘来,黛玉骤然回头——烟青色的长衫有些潮湿…半绾半散的长发上沾着几滴雨珠,修长的身影站在廊檐下,恍若江南的一段旧梦。

“又是你?”黛玉起身,下意识的扶住了边上的廊柱,“你来这做什么?”

“来确定一下,世上是不是果然有你这么一位美丽的姑娘…”南宫倾城仿佛是故意的,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看着黛玉的脸色由惊恐慢慢变成恼怒。

“紫鹃!”黛玉慌乱中没有忘了叫人。

“别叫了,你的丫头睡着了。”南宫倾城说着,往前两步,双手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看着黛玉,“还有那个九华山的弟子,也被我的宝贝引开了。小妹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到底要做什么?”黛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戒备的眼神看着南宫倾城,仿佛看着一条毒蛇一般。

“不做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所以再来确定一下。”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黛玉说着,便欲转身逃走,慌乱中却踩到了自己的裙带,身子一歪,头便往一边的柱子上碰去——“呀!”

“小心点。”南宫倾城长臂一伸,扶住黛玉的肩膀,声音中带着几分惆怅,“我是说你很像一个人,没说你就是她。”

“哦,芸芸众生,相似者何其多?请公子放手。”黛玉心中升起一丝恻隐,怀念一个人是没错的,只是他不该如此莽撞。

“小妹妹,你可否告诉我,你姓什么?”南宫倾城很执着,目光始终锁住黛玉的两弯蹙眉不放。

“我姓林。一介孤女,寄居在此。纵然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也请恕我不能相报。因为我已经不再是自由人,有人比你先一步救了我的命。好了,你可以走了吧?”黛玉说着,转过身,看着廊檐外渐渐密集起来的雨丝,心底的惶恐慢慢的少了些许。

“林如海是你什么人?”南宫倾城的声音如飘渺雨丝,把黛玉渐渐平静的心又层层地牵动。

“你?!”黛玉回头,惊讶的看着南宫倾城,这些人好怪,有一个北静王也就罢了,官场上的交集,父亲或许不会避免。可这个人…如何也知道父亲的名字?

“贾敏可是你的母亲?”

“…”黛玉的目光变得恼怒起来,母亲什么人,名讳也是这些臭男人挂在嘴上的?

“怪不得…真是很像!”南宫倾城轻声叹息,想要在说什么,忽然神色一紧,说了声“后会有期”便匆忙离去。

也在同一时间,黑衣侍卫的身影从屋顶飘下,立在黛玉五步以外,躬身行礼:“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黛玉暗暗地长出一口气,恍惚中腿脚有些发软,便靠着廊柱坐在栏杆上,“这会子人都跑哪儿去了,吃口茶也叫不到人。”

“属下去看看。”黑衣侍卫答应一声,转身下去。不多时紫鹃匆忙赶来,手中端着一盏茶。

黛玉靠在廊檐下,慢慢的吃茶,又回味着南宫倾城的话。一时间疑惑万千,却又不知同谁商议计较。此时方更加觉得孤单无助,再听着潇潇的雨声,越发的凄凉哀伤起来。

紫鹃许久不见黛玉落泪,今日见她忽然又哭了,一时猜度她的心事,想着定是因为这样的连绵细雨,勾起了她思乡之情。于是劝道:“姑娘,莫要伤心了。说不定过几日,王爷便回来了。”

“呸!又说些没要紧的话。到底不长记性,你再说这些,以后可难跟着我了。”黛玉啐了紫鹃一口,自己拭泪沉思。

紫鹃一愣,见黛玉这般光景,长叹一声,劝道:“奴婢知道姑娘想家了,看着这雨,想起了江南的景致,可姑娘也莫要因为这些而伤了自己的身子。奴婢跟了姑娘这些年,也长了几分见识。姑娘细想想,这天南地北的,有多少人是常守着自己的家呢?就像是王爷这样尊贵之人,如今不也北上阅兵去了吗?看这雨,想那北边的荒凉,奔波劳碌的,有几日安静日子过?既然十停人有九停人都不能随心所愿,我们又何不随遇而安呢?不管怎样,要多想想开心有趣的事情,活着才有意思。”

黛玉听了这话,又想起水溶走了五六天来,这天总是下雨,不知他是否雨中赶路,一路上饮食起居自然不比家中自在。忽又想起当初住在潇湘馆时,跟那些姐妹们一起吟诗作曲时,总会想起南边的雨,想起自己家中院子里的木樨香。今宁荣二府家破人亡,往日的笑语欢颜已成消散烟云。而自己,却偏偏又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来,又对着这连绵的雨,又想起南边的木樨香。

“姑娘!姑娘!”紫鹃见黛玉止了泪水,却还看着雨丝发呆,便俯身牵着她的手,笑道:“姑娘坐了这一会子,腿也该酸麻了,况且这个湿漉漉的地方也不是久坐的,奴婢刚才收拾屋子,发现了一根簪子十分有趣,姑娘跟奴婢去瞧瞧?”

黛玉少不得回眸,淡淡笑道:“在人家的家里住着,也有你胡乱捡东西的时候?既然不是你我的,便交给李妈妈罢了。”

“奴婢问了李妈妈,李妈妈说不是她们的东西。姑娘快来瞧瞧吧。”紫鹃拉着黛玉起身,又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书,进屋里去。

黛玉换下半湿的鞋子,歪在榻上。紫鹃果然拿了一根簪子过来给黛玉瞧:“我刚打了个盹儿,醒了就在脚底下发现了这个。”

“在这屋里发现的?”黛玉一愣,这簪子恰好就是那人用来钉住那条毒蛇的银簪,簪头上精致的三朵梅花,两朵盛开,一朵含苞待放,丝丝银蕊轻轻地颤动,仿佛还带着隐隐的梅香。

“是啊,虽然是银的,但瞧这做工可真是少有。这也算是件上好的东西了吧?”紫鹃得意的笑着。

“也许是吧。”黛玉细看这银簪,此时簪子上自然没有了那毒蛇的血,细心看去,那簪身上还有流畅的云纹,梅花花萼处,有四个极小的字,黛玉对着亮光看时,只见模模糊糊,竟是:敏思雅情。

猜不透这四个字有什么来历。黛玉便顺手把簪子还给了紫鹃:“既然是你捡到的,那就收着吧。改日若有人来寻,便还给他也就罢了。”

紫鹃笑道:“李妈妈都说不是她们的东西,可还有谁来寻呢?果然有人来,奴婢倒也问他的罪呢。”

“为什么?”黛玉轻笑。

“既然不是这屋里伺候的人,做什么来我们的屋子里?莫不是趁我们不在,鬼鬼祟祟的进来做什么坏事不成?”紫鹃煞有其事的说着,又拍手道:“说这个话呢,奴婢很该跟那个人打声招呼,姑娘的安全是最重要的,玩玩疏忽不得。奴婢总觉得这庄子上虽然清静。到底不如王府安全。”

“也就是你吧,喜欢那样的牢笼一般的地方。我觉得这里很好,况且我一介孤女,既无财物,也无权势,人家害我作甚?”黛玉却不以为然,转身歪着榻上,继续想她的心事。

第38章 闻菊香物是人已非

夜色如墨,秋风渐凉如水。

黛玉盘膝坐在床上,长发披散着一直蜿蜒到身侧,她只手中捏着那根银簪,心中一遍遍重复着那隽刻在梅花后面的四个字:“敏思雅情.”

这是母亲贴身之物上才会镌刻的字迹,黛玉初时没有想到,后来在南宫倾城的提示下,翻出如今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一翡翠长簪,仔细的翻看,终于在如意簪头不起眼的地方,也找到了这四个字时,才相信了南宫倾城的话。

他说,林夫人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看着林夫人的女儿受杀父仇人的摆布而不自知。

一句话,把黛玉原本已经归于平静的心再次搅乱,翻江倒海般,再也无法平静。

父亲林如海被政敌所害,凶手就是水溶的父亲。

当南宫倾城拿着一叠证据摆在黛玉面前,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时。黛玉面无表情,只淡淡的问了一句:“我凭什么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我不过是不愿看着你母亲含恨九泉罢了。”南宫倾城魅惑的笑笑,眼睛里带着几分嘲讽,仿佛是在嘲讽一个认贼作父的不孝之女。

阳光下,金黄的菊蕊散发着同样的颜色。成片的金黄里,一朵略大秋菊格外引人注目,层层花瓣包裹着,曲卷着,奏出跌宕起伏的乐曲,清风徐徐,菊香阵阵。明晃的剪刀迟迟不肯剪下它的枝叶,直白的光芒照下来,刺伤了眼。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不想过早的采摘,只觉得,生活在属于它自己的地方才拥有它最美丽的一刻。

屋子里的秋菊换了一批双一批。

同样的金黄灿烂,同样的芬芳沁鼻。

只是,没有人去问,原来的,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呢?

物是人非,新人笑,旧人哭。

秋日,是个思考的季节。

黛玉怀中捧了一大束菊花缓缓的走在农舍之间的巷子里,抬脚跨过门槛,然后沿着拙朴的长廊走至门前,自己掀了帘子进屋。温和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空气撒射到她未施粉黛的面容,镀上一层淡淡光晕。

紫鹃正在收拾黛玉的卧房,主仆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夏天,此时天气转凉,秋风渐紧,水溶依然没有从北疆回来。然这段日子里,黛玉更加沉静,更加心事重重,紫鹃只当是因为水溶许下带着她南下却一直没有结果的缘故,平日里亦常常劝说。却不知另有一件动人心魄的事情已经发生,而黛玉的心此时已经被一种叫做仇恨的东西纠缠着,痛苦不堪。只是苦到极致,她反而更多添了几分欢笑,几分洒脱,有时她很希望自己就这样简单的活下去,就在这个小庄子上,直到有一天自己死去,一直都这样安安静静地,没有仇恨,没有爱情。

“姑娘,您又去采菊花去了?”

“嗯,我们把原来的换掉吧。”黛玉把怀中的菊花放在高几上,转身去搬井字阁上的花瓶。

“哎呦,姑娘您别动了。奴婢来吧。您歇歇,喘口气儿,也该用早饭了。”紫鹃看着黛玉渐渐红润的脸色,映着黄色紫色白色的菊花,越发的清雅动人,也从心底里高兴——原来姑娘的病好了之后,竟是如此的美丽动人,这若是在原来,只怕那些姑娘们加上宝姑娘两个加起来,都比不上林姑娘好看呢。

“不妨事,你把这些开败了的惨菊拿出去吧,我来把这些新的弄好。”黛玉说着,便把花瓶里的惨菊拿出来,放到一边,又把花瓶里的水倒出去,换了干净的清水进来。

紫鹃收拾好床铺,忙过来把那些残败的菊花收拾出去,黛玉便捧了新鲜的菊花,一支一支搭配着颜色,用心的插到花瓶里。摆弄着枝枝叶叶,企图让它变得更好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