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还不懂!这是长孙皇朝三尊之一的飘柳绸纱呀!在光线下面会焕发七色斑斓的彩华,小姐那件,还是最珍贵的品种,无忧泪!”

“咝…天啊——,传说中的飘柳绸纱…我居然能摸着一回飘柳绸纱…我不是在做梦吧?”

飘柳绸纱是什么长孙皇朝三尊之一?嘀嘀咕咕的话传入我耳朵,睡意消退了少许。

“嘘…别嚷嚷,你真没见识——不过也难怪,我也才见过两回飘柳绸纱,加上这次是三回,上两次是少爷招各大商号纵观查帐,管家叫我去添茶,吓!那阵势,能把人吓破胆。少爷穿的是纤菲蕊,明黄色晃得人心神都抖了,震得那帮老狐狸服服帖帖的!”

“纤菲蕊是什么?”

“先时我也不懂,后来德管家有一回说,飘柳绸纱按颜色和纹路的不同,有六类品种,雪飞丝是羽白色,琉璃碧是浅翠色,海澜珠是烟蓝色,无忧泪是浅红色,纤菲蕊是亮黄色,莹蝶露是粉紫色。其中啊,极品种的极品当属纤菲蕊和无忧泪。前些年我还听说,九匹飘柳绸纱值一匹汗血宝马!”

我登时清醒了一半,哇塞,万两黄金易求得,汗血宝马难寻觅哇!这飘柳绸纱名贵成这地步了?好有钱啊…

仍眯着眼,但耳朵已经自动自发竖起来,可是…两个小丫头没有向我预期的方向说下去——

“无忧泪…这么昂贵美丽的东西…回家给娘亲说我见着飘柳绸纱,她一定不相信骂我做白日梦。我娘卖我进落雨行府只当是一般人家,芦儿,主子爷是到底干什么行当的?”

咦,这个话题方向也不错。

 

“这个我可不清楚了,只知道少爷有很多很多钱,多得数不清,吃穿用度都是极致的好,指不定比宫里头住的那位还富贵。”

“唉,富贵人家就是不同,活得怕比神仙还舒坦些。这辈子我能有一小块飘柳绸纱当帕子,我也就认了,没白活。”

“你做梦!你以为你是谁呀,难道你想至少也是随随便便就送了这么个宝贝给小姐?说实话,我在府里呆了六个年头了,还从没见过少爷对一个人这么好过。我初来时是政大管家服侍少爷,一个不小心摔了少爷心爱的砚台,就拉出去神秘失踪了,再没有见过他。”

“可是…小姐她好像还懵懵的一点都不知道,刚才她眉头皱都没皱就赏了一个蟠桃给那丫头,我差点没吓死!也不怕折了小丫头的寿!那东西岂是普通人有命消受的。”

一滴泪悄无声息滑过粉颊,我完完全全醒了,睁着泪眼心脏酸软得每条动一下都发抖。手臂早被枕得麻木掉了,可我任性地没有移动,只想理清脑中环乱哄哄的思绪。

余洛,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暗暗为我做了多少事?先是下人对我恭恭敬敬的,人人不敢怠慢,如果没有你的吩咐,恐怕我早受尽冷言冷语和白眼了吧。是啊,我只是个吃白饭的人,能在这里尊贵地活着,凭的什么呢?

“说得对,我也奇怪,看小姐的举止谈吐,是个千金娇女无疑,可看她对好东西似乎不怎么留意。倒是一些平常物什使得多。”

我苦笑,有几次练琴都看见余洛脸色不好,明显不舒服,可他坚持帮我纠正误音,直到我弹得顺畅后才肯休息。

他每年七月到落雨行府,除了接受段先生为期一个月的调治外,更重要的是视察横县这一大片区域的生意进展。他取消了午时例诊后的午睡,只为了快点看完一大摞厚厚的帐本,好多写时间陪我练琴,怕我闷。

“到点换班了,你们去叫末儿她们来吧。”

练琴时吹了风有点咳嗽,第二天早上丫环就捧来了枇杷露,然后傍晚再见时他细心准备了披风。我还沙沙地暗想着披风的料子可真不错,质地轻滑,透气又挡风,哪里知道是…。

芳草亭的灌木枝绊了我一下,他没动声色,第二天去时花木修整过了,横出的枝条不见了踪影。

我无意识地揉揉指尖,第二天琴架上多了指套。我见他从来不行礼,身份如此尊贵的他没有怪罪过。

他出身高贵,我懵懂地跑去向他要雪池的书。他本可以打发人去做就好,却亲自挑选——因为送来的书,里面全是他的注释,阅读的次序,大概内容,全标的清清楚楚。他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小小的一个雪池,而是怕我太累。

泪水滑到被面,晕开淡淡的水花。我一路想来,蓦地发现,余洛他竟然为我默默做了那么多事。我想到的,我没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芦儿说余洛以前从未对人这么好,菊儿又说他对什么都这么用心,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不能控制地悄泣,妈妈,我该怎么?他对我这么好,我都不想逃了。

逃,还是不逃?

 

余洛,余洛,余洛…

我无声唤着,你知不知道,莫迟歌是多么渴盼爱。父爱的缺失,两度的情伤,天生孤僻的性格,前世的我冷眼看别人闹作一团装作不屑,内心的孤独只有自己知道。每当孤灯下饮泣,好盼望可以有人来怜我宠我,体贴我,照顾我。

病了,宿舍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水壶没水了,药瓶空了,冰箱里连剩饭都没留下,掏出手机不知道打给谁,唯一疼我的妈妈在天边,爸爸在赌场。

这种绝望,恐惧,无助,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想象不出来的。

余洛,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要让我眷恋你的温暖,万一我们是敌人,万一你是乔竹悦的灭门仇人,该怎么办呢?

19.月落醒来

“小姐…”一声微弱的呼唤打断我杂乱的念头。

我惊喜地抬头,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闪着担忧的神色。我一把抓住月落的手,激动得有点结巴,“月,月儿,你终于醒了!”

“嗯,”月落皱着眉头,一脸茫然之色,“小姐,你为什么哭了,云姐姐呢?”

我哇地大哭起来,“月落,我担心死了。你都昏迷一个月了。启云伤得比你还重,到现在还昏迷着。我们被人救了出来,现在很安全,没事了…”

月落“哼”了一下,被我弄得有点急,“小姐…不要哭,你哭了奴婢也想哭了。”

我抹一把泪,抽噎着说:“你躺了这么久,一定不舒服,起来靠着吧。”

我抽了枕头垫在她身后,扶月落坐起来。外间被我的大动静惊动了,跑进来几个丫头,菊儿当先见我的动作,吃了一惊,忙走过来替我扶月落,“小姐,有事就喊丫头们,怎么可以自己来,仔细有个闪失,月落妹妹也要担心的。”

我不好意思地冲她感激一笑,红着眼哽咽:“我没事,只是太高兴了。”

月落眼底一利,缓缓扫视一周,掠过金菊时眉间惑色闪瞬即逝。

金菊细心侍弄好月落,似乎没有注意到月落的举动,温婉柔笑:“小姐和月落妹妹一定有很多贴己话要说,奴婢们先下去了。段先生吩咐月落妹妹醒来后要服汤药,奴婢去厨房熬好送来。小姐需要什么就喊一声,会有两个小丫头在外面听候差遣的。”

我点点头,“有劳了,难为菊儿善解人意。”

金菊微笑,屈膝作礼,“小姐谬赏,这都是奴婢的职责。”

确认她们走了之后,我握住月落的手,正待说话她却开口了,嗓音有点嘶哑,“小姐,你怎么变得这么爱哭了…小时候你受了委屈,红着眼死活不肯掉眼泪…”

 

我扁扁嘴巴,“我现在是不是很没用。”

“哪有!”她习惯性地为我整整衣襟,手却一下子僵住了。

我转眸看她,惊讶地发现他尚存水波的眸子里满是震惊,眼光直愣愣落在我身上。我疑惑地低头看自己,月落的指尖竟然微微发抖,轻触我肩膀上软如轻烟的披风流苏,拿上满绣着纯白色木兰花,工艺精秀。

月落忽一把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声调恐慌,“小姐,这飘柳绸纱披风是哪里来的?我们现在在哪里?你刚不是说我们被救了吗?怎么又被抓到这里来?”

我莫名其妙,轻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我们是被人救了呀,然后就被领到这里住下了。何来抓

这个字?这里是横县西北郊的一座别院,有什么不妥吗?”

月落抓紧我的手,摇头焦急道:“不是被抓?这里不是皇家的领地吗?我们怎么可能被皇家的人救?”

我眉尖稍蹙,我对余洛的身份早猜到七八分,知他肯定是皇室的人,但是月落才刚刚醒来,她从什么地方一眼就看出落雨行府的主子是天家?莫非我疏忽了什么?

 

见我久久不语,月落神色一紧,紧张道:“小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你不好说?”

别急,”我松开眉头,安慰她,“月儿,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里是皇家府邸?”

月落一愣,“小姐,你身上的不是飘柳绸纱嘛?”

我快速思索一遍,还是不得要领,飘柳绸纱和余洛是皇室贵族有什么关系?我对它的了解也仅限于刚才俩小丫头的对话。

月落急急解释:“飘柳绸纱是皇族的标志呀!只有龙孙子脉才能穿的呀!它是皇家御用织品,只

有皇上、皇后,较高品级的妃子和公主,王爷才能得到这种绸纱。而王爷迎娶正王妃时,必须有一件飘柳绸纱作的嫁衣作为聘礼,以示王妃从此进入天家族谱,成为正式的皇室成员。飘柳绸纱是尊贵身份的象征,多少后妃一生都在祈求能厚拥有一件飘柳绸纱做的衣裳。”

我被这意外之言震的脑中一片空白,心头如小鹿乱撞,不是因为确定余洛是天家龙脉,这点我早就想到,而是因为月落的一句话,“王爷迎娶正王妃时,必须有一件飘柳绸纱作的嫁衣作为聘礼…”而余洛的身份正好是…

我六神无主时月落的叙述犹在继续。

“它的织造工艺一直掌握在皇家御衣房手中,只有二十个顶级的御用织娘懂得它的织法。两个织娘日夜赶工,十天才能制出一匹飘柳绸纱,而它的云纹浮绣,还得由另外的艺匠负责。因为原料芙菱丝只产于江南吴楚宝地,便一直由楚泽王代为监造。”

最后一句话让我眼皮颤了颤,静静牵着月落的小手,她脸上是重病之后的倦白之色,语音低沉沙哑,缭着低沉的担忧。

我默然片刻,下定决心将一切告诉她。

不想让她看见我眼中微漾水意,我转身倒了一杯茶,回头时脸上已冷静如昔。

“月儿…”

 

我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并我的一些想法,悄声告知月落。

月落虽然心性不如启云成熟稳重,但也是聪明伶俐的女孩,听完我的话,约略也明白几分。

“小姐,那位余少爷…”她大眼睛眨了眨,反握住我冰凉的指尖。

我凄然一笑,没有解释什么。我对余洛的意思,她应该也模糊从我字里行间感觉到了。

“月儿,我截住余洛的车队时天已经黑透了。夜晚也能够在官道上毫无忌惮行驶的,必是地位极高的人。”

月落点头表示同意。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和启云是丫环,我是小姐。而这里的人却在我醒来后问也不问,直接就知道我和你们的关系。说明余洛对我的身份早有了解。”

我慢慢将我的推想一点一点说出来,月落认认真真听着,“我昏迷时好几次都要醒过来,却被灌药直到一个月后才睁眼,恰好余公子回到横县。横县位于京都和杭舟之间,到京都至多十天,正好是参加完先皇七天大祭又赶回来。这难道是巧合么?还有,他身边的近侍好几次在我面前都差点说漏嘴,喊他小王爷,这是他们平时习惯的缘故。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都骗不了人的一点,余洛他说的是标准的吴越口音。”

我咬唇说道。

大学时五湖四海的朋友都有,我浓重的广东口音常遭人嘲笑,偷偷学了好长一段时间浙江同学那口好听又标准的音调,间或也学佟掌柜滑稽的陕西话来玩。

我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的普通话还是很烂,挺碍事的,否则段先生那“世子”也不会被我听成“世侄”,困惑了好长一段时间。

“月儿,他们的试探都是针对相国小姐这一身份来的,京都口味的饭菜,衣着惯用丝带不用扣子,睡前要抱枕香炉,等等。”

 

月落嗯一声,“没错,这都是以前小姐的习惯。”

我苦笑,摘下头发上的罗玉桃花簪,“月儿,这簪子到底什么来历?”

月落眨眨眼,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了!我们一直忽略了它!这是当今皇太后在您七岁的时候赏给夫人的,夫人给了小姐。听说这是前朝皇后的心爱之物,一生不曾离身,世上仅此一支。年月久了,云姐姐和我都忘了这么个来头,怪不得无论我们怎么乔装总有杀手很快认出小姐!”

“这不怪你们。倒是我,把琴学的这么逊,真真辱没了以前的誉名了。”我闷闷道。

月落忙抓住我双手,“这事慢慢来,不急。倒是小姐,你计划逃出去的法子,真的能行吗?”

我点点头,“别怕,我的方法前无古人,绝对有效。”应该说你们古人没学过化学…

月落抬头看我,犹豫着,“小姐,那你和他…”

我低头避开她眼光,顾左右而言它,“我们逃出去后立即回京都,找统领两军的岳将军。”

“回京都?找岳将军?”月落惊诧极了,未料到我会这么说。

我缓缓分析,“我们三个弱女子,一直流亡在外也不是办法。现在又找不到兵符,更是难上加难。我想岳将军能够顶住新皇、洛阳王和楚泽王三方强大的压力,坚持按兵不动,这么久了没有依附任何一方,必是一个忠诚正直大臣。我们设法与他见面,告之实情,再商量方法不迟。或许他知道先皇暴亡的后幕呢。他手中有尚方宝剑,能护我们一时周全。”

月落谈起,眉目间怠色更浓,“是啊,我们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这个办法不失为良策。”

我心疼地理了理她的头发,“别担心,一切由我担着就好,你好好养病。”

“我不是担心这个,”月落摇摇图,按住我的手,不让我躲闪她的眼光,“而是担心小姐你——”

“听天由命吧。”我连忙打断,月落深黑瞳中的关切让我一阵刺痛。

我何尝不想和余洛赤诚相见呢。可他半句都没问过兵符的事情,好似他真的是一位富贵闲人,什么都不知道。这般模棱两可,叫我能怎么办呢?开口跟他说:“喂,你我都别装了,你就是楚泽王世子,我就是死里逃生的相国乔小姐…

想想就让人郁闷。

月落低叹,“余少爷他…唉,这个也是皇家标志,小姐早该知道的。”

她指指房中的蟠龙焚香黄铜鼎炉。

我真想晕过去。

我跌落这个异时空才多久,对宫廷的了解仅限于电视剧上看到的,叫我怎么分辨嘛。

鼎炉中的檀香水雾正浓,汩汩蔓延。

20.伊人飘零

芳草亭内的景致如此美好,让人不舍移目。

石案上素琴静躺,年代久远的蛇腹断纹质朴古韵。一旁的竹几上供着新鲜果子,放在晶莹的镂空雕花水晶盘里,令人垂涎欲滴。

一盏清茶,一方矮榻,一炉荫梨香。

袅袅淡烟,怡然自得。

湘妃榻上挺坐着美男子一名,手持书卷,认真诵读。纯白色的立领长衫,绸缎般的墨染长发,俊逸脸庞,瘦削的身量。

像图画一般的美好。

我不由放柔了声音,“余公子。”

余洛放下书卷,眸染倦色却仍带沉沉笑意,“迟歌今日可来了。”

我歉然不安。

这几日忙着操心月落,遣人告诉他不去练琴。今天月落气色大好,雪池的伤也愈合得七七八八,才想起已经将近十天没有见过他了。

他目光落到我身侧的蓝衣女孩,淡淡道:“这就是月落那丫头吧,伤可好多了?你家小姐一直担心你们呢。”

月落立即熟练地跪下,恭恭敬敬,“奴婢月落见过余少爷,少爷金安。承余少爷福,奴婢今个儿已经大好了。余少爷对我家小姐的救命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奴婢定以命相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余洛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我不禁脸微红。

他应该知道我的小把戏吧。明知他不喜欢这一套,却还是带月落来向他正经谢恩,他这一眼大有调侃之意啊。

我还想带雪池雪舞来的呢,就是怕余洛喜寡淡,就算了,小小为难他一下就够了。

他转身拿起茶盏,漫不经心,眼神冷冽,语气清淡,“爷领你的情了,下去罢。”

这么不谦逊的回答让月落一愣,疑虑的目光投向我。我轻点头,摆摆手让她下去,不必担心。

她只好起身,担忧看我一眼,缓缓离去。

我有些忐忑地移步到余洛身边,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几天故意推托不来见他,除了月落雪池的原因,还因为我想暂时避开他,好沉淀沉淀我悸动的心,把以后的路理顺一遍。

我怕,见了你,会动摇要逃离的决心。

“这些天,你还好吧?”我低头问道。

他淡淡一笑,“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看一眼他刚才看的书,是一本帐目,“你别这么拼命,赶着看那个,缓着点,多费时间应该不碍事。”

“我知道,别担心,我的身体,最好的光景也不过如此了。”

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倦意漠然,让我心神一颤,一时默然。

本能地排斥这种愁肠纠结的感觉,不想陷得太深,转移话题道:“余公子,前日雪池的伤没事了,留着他兄妹也不是个办法。雪池是个倔性子,断不肯吃人白饭的。我寻思可不可以让他妹妹留下做个小丫环跟着我,他好放心出去找活计。”

余洛指了一旁的凳子让我坐下,柔声道:“当然可以,府里不在乎多养几个人。其实雪池那孩子也可以留下来,他不是想学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