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涛正扶着桌沿慢慢站起,一下又跌回椅中,她看看自己的笔记本上除了画了几个圈圈、写了几个华烨,其他地方全是空白的。

“你的呢?”她抢过飞飞的笔记本,傻眼了。飞飞上面画的是一颗一颗被箭穿透的红心,连个汉字都没有。

飞飞嘿嘿直笑,“我不需要整理记录,所以不必记太认真。”

她还了飞飞一脚,耷拉着肩回了办公室。

等了一会,左修然在众人的簇拥下回来了。等阿谀奉承的人走了之后,她很谦虚地走向左修然桌边,先替他倒了杯茶,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左老师,你…你可不可以把你那个讲话稿借我抄抄?”

左修然不紧不慢地抬了抬眼,“讲话稿?”

“就是刚才的发言材料。”她悄悄地咽了下口水。

“你没去参加会议?”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漆黑的眼底幽深如渊。

“我记得不太全,为了让大家收获更深,我决心要把材料整理得完美无瑕。”

“哦,那多谢了。可是我讲课从来不会备课,想到哪说到哪。”

“当我没说好了。”陶涛揉揉额头,转过身去。

“不过…”

“什么?”她惊喜地转过头。

左修然低低笑了一下,“不过我有开会时开着录音笔的习惯。”

“左老师,你这个习惯真的太良好了,一定要好好保持。录音笔在哪,借我听听?”

“我为什么要借你呢?”

她嘴角抽动一下,“我们现在是一个办公室的战友呀!”

“好象在几个小时前还有人说我是个陌生的酒鬼呢?哦,你猜猜,在德国买一个博士文凭得花多少欧元?”

小人!陶涛腹诽道。

“我…那是和左老师开玩笑呢!嘿嘿!”她讪然地赔着笑。

“你的玩笑可真伤人。怎么办,你今天踩了我一脚,又伤了我的自尊,现在却要我帮你,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当然,你是德才兼备的左老师,又不是斤斤计较的小女人。”

左修然微一扬眉,眨眨眼,“我听着这夸奖好别扭呀!”

“有得夸就好。”

“行,我可以借你,但是不能白借。”

“行,是请吃饭还是买礼物,你随便挑。”陶涛头点和象小鸡捣米。

“晚上跟我约会吧!”他声音一柔。

“啊?”陶涛把手缩回到背后,双眼呆直。

左修然觉得她这傻傻的表情十分有趣,眼角露出轻淡的笑意,“就知道你小气,算了,晚上请我吃个青台小吃好了。给!”他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扔给了她。

“谢谢左老师。”她毕恭毕敬地欠了下身,偷偷喘了口气。刚才真的被他吓得半死。

这个会议材料陶涛足足在电脑前坐了一下午才整理好,影印好,还没装订,看看时间快下班了,忙把东西收拾收拾,跑到技术部去叫上飞飞和其他几个同事,晚上一块去台北美食街吃小吃。

“外面的路灯很亮,不需要再加几盏灯泡。”左修然闷闷地嘀咕。

“人多吃东西才香。”陶涛笑着回应。不知怎么,她觉得和左修然单独呆在一起,似乎有一种让她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感。

有车的人到地下停车场去开车,陶涛和飞飞在一楼下,到大门口等着。

刚出电梯,飞飞突然叫道:“哇,女军官哎!这种蓝,是空军还是海军?”

陶涛心中一紧,抬起头,大门口站着一位头发灰白的女大校,皎美的面容,清瘦的身材,气质疏冷给人一种距离感。她也看到了陶涛,微微一笑。

“今天我可能没办法请大家吃饭了,下次再请吧!”陶涛抱歉地笑了笑,不等大家回应,慌慌地向女军官跑去。

“陶涛,她是找你的?”飞飞追问道。

陶涛挥了挥手,脚步跑得很凌乱。

第十五章 女神

身着戎装的女军官无论在哪个场合,都是众人注目的对象。季萌茵习惯这种好奇中带着探究的眼神,但不代表她喜欢。

“小涛,你的车呢?”她淡然地看着跑得有些气喘的陶涛。

“车有点小故障,送去修了。妈,你怎么来了?”陶涛太震惊了。季萌茵都很少去他们家窜门,她以为腾跃公司位于哪路哪号,季萌茵一定不知道的。

“今天不忙,我给华烨打过电话,找你一起吃个晚饭,我们有好一阵没见了,他正好有应酬。”季萌茵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我们打车走吧!”

季萌茵上个月带团去某部基地演出,华烨有时会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如果碰巧陶涛在一边,他会把手机给陶涛讲几句话。陶涛几乎是提着一口气,通常是先问声好,让季萌茵注意冷暖,然后主动说自己的近况,汇报完毕,季萌茵喔一声,彼此道再见。

作为婆婆,季萌茵应该算是很好相处的。她从不会端着婆婆的架子对陶涛指手划脚、挑三拣四,也不会因为是寡母对儿子有着本能的独占欲。她们之间不存在代沟、分歧、磨擦,更不可能有任何口角。陶涛与华烨结婚之后,季萌茵就好象完成了一个使命,慢慢地从幕前退隐到幕后。

季萌茵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包括华烨。

“妈,你晚上想吃什么?”陶涛与季萌茵一同坐在出租车的后座,隐约感到季萌茵偏过目光来,不时地打量着自己,她低下眼帘,假装没察觉。

这个秋天的第一场大风,总是要刮出些什么的。

“我随你。”季萌茵的话也是一向简短。她从前是国家一级歌唱演员,特别注重嗓子的保养,从来不碰任何辛辣、油腻的食物,几十年如一日。现在虽然很少上台演出了,但这个习惯一直没变。在晚上,委萌茵只是喝点汤或牛奶。

“那我们去吃上海菜。”陶涛欠身向司机说了个地址。

饭店的名字叫“亭子间”,店如其名,很小,但精致清爽,位于福州路的尽头。

饭店的客人并不多,她们挑了个角落的桌子,被一米高的屏风遮挡,等于是一个单独辟出来的私人空间,只听见身后淙淙的流水声和极轻的丝竹,气氛无比的安宁。

只有陶涛主吃,两人只点了店中的特色菜“一桶鲜”、竹网鲈鱼和两盘炒蔬菜,店里有鲜榨的果汁,陶涛要了一壶木瓜牛奶。

季萌茵不爱别人夹菜,陶涛就没故作热情的表现,两人如同在家中吃饭一样,偶尔交谈下菜的味道,然后便各自吃饭。

菜吃到一半,陶涛见季萌茵杯中的果汁空了,搁下筷子又给她注满。

“小涛,华烨这一向瘦得厉害,是不是酒喝太多了?他胃不好,你要管管他,别由着他的性子。”季萌茵接过杯子,看了看她。

陶涛一愣,“哦!”

季萌茵眉毛一挑,温婉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笑意,“我下个月准备办退休了,以后会有更多时间呆在青台,也可以帮你管管华烨。”

“妈妈好象没到退休年龄呢?”陶涛讶异地问。

“我想退了,不想再东奔西跑。小涛,你和华烨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季萌茵问道。

陶涛夹在筷子上的一只文蛤一颤,又落进了汤碗里,她有些窘然地抬起眼,眼神慌乱。

“华烨已经三十二了,你也二十五,做爸爸妈妈应该不算早。不要担心孩子会影响到你们的工作,生下来后,一切都交给我。我想你爸爸妈妈比我还着急吧!”

这个话题太突然也太出乎意料,陶涛一时不知怎么应对,季萌茵也不等她的答复,继续说道:“过两天和华烨一起去医院做个体检,注意作息时间,再定个健康食谱,把身子调养好。”

“妈妈,为什么?”陶涛咬了咬唇,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已经准备好做一个母亲吗?她能胜任吗?这时候合适要孩子吗?

季萌茵一拧眉,似笑非笑,“难道你不想要孩子?”

她点头,别的夫妻还能时尚地做个丁克族,她和华烨是不可能的。不是因为华烨是独生子,而是华烨是季家的遗腹子,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可以弥补季家三十多年的凄冷。

陶江海夫妇从她结婚那天起,就催着要个孩子。

对于孩子,她有一点畏惧。她会做妈妈的,但不是现在。

“华烨事务所最近好象很忙。”她含蓄地笑了下。

“能忙到哪里去?他分不清工作和家庭的主次吗?”季萌茵脸色沉了下来,虽然声音依然是平淡无波。

陶涛再也没有胃口吃饭了,心里突地象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又沉又重,让她难以呼吸。

饭后,季萌茵说这条路很安静,散会步吧!

陶涛陪她走了一会,两人没有再交谈。

打了车把季萌茵送回部队大院,她才回家。车里接到左修然的电话,不知在哪里,又是车声又是人声,很喧闹。

“听说你被党国的将领给捉捕了,没犯啥法吧?”

“目前还没有。”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调腔,陶涛笑了。

“那就好,你欠我的还有机会还。”

“对不起哦,今天真的是有事,不过饭我一定会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