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打给你呢,我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饭了,你早点回家,别在街上乱逛,晚上好象又要下雪。喔,欧阳医生联系上了,但他人目前在国外,半个月后回来。如果着急,咱们再换别的医生?”

陶涛沉吟了下,“妈妈这两天情况还好,既然都联系上欧阳医生,我们就等等吧!你晚上是客户应酬吗?”

过了一会,才听到华烨轻轻嗯了一声。

“不要喝酒,晚上要开车呢!”她叮嘱。

挂了电话,才想起自己什么也没说,不过,不重要了,她肯定会在他前面到家。

下班时,左修然还没回办公室,她不等他了,打车直接去了泰华。泰华大楼位于市中心,夜色里,一抬眼就看到“泰华”两个字熠熠闪烁。

带着一股冷气推门进去,门口的接待小姐挂了甜美的笑容站了起来。她说了叶少宁的名字。

“叶特助打电话过来问过几趟了,我现在送你去他的办公室。”接待小姐做了个请的手势。

“售楼广告吗?”她看见接待小姐办公桌前放着一张印满彩色图片的报纸。

“是军区歌舞团的演出海报,我朋友弄到两张票,一块我们晚上去看。”小姐抬眼看看陶涛,把海报转向陶涛,“主要演员都有介绍的,这个唱美声的有参加过张艺谋导演的歌剧〈图兰朵〉,这个,你熟悉吧,去年上过春晚。这个…”小姐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指指向一个站在大提琴边的长发女子说道,“是拉大提琴的,刚从法国回来,今天说是她在国内的首演,她会在第一个出场。真漂亮,气质也好,看得我羡慕死了。”

陶涛笑笑,“我们该上去了。”

叶少宁办公室在二十楼,出了电梯,一入眼,便是宽敞的大厅,摆了几套黑色的真皮沙发,红木的低茶几,衬托着米色的大理石,气派大方。天已经黑了,天花板上所有的灯都开了,一时间,璀璨夺目。

叶少宁一身黑色的条子西装,配了条暗紫红的领带,正在和一个看似他下属的人讲话,看到陶涛站在门口,他笑了,回身拿了大衣。

“你先说事,我坐那儿等。”陶涛说道。

“明天一早,修改后的标书一定要放在我桌上,好了,忙去吧!”叶少宁把下属送到门口,转过身看向陶涛,“已经说完了。”

“特助的权很大吗?那人好象怕你,恭恭敬敬的。”

叶少宁大笑,“我和他们也一样,都是替乐董打工的。乐董出去度假,我不敢怠慢。这不,标书出了点问题,下午临时召开紧急会议,现在总算能缓口气了。”

陶涛皱皱鼻子,“别太谦虚,我知道你混得不错。幸好我是女子,不然我妈妈一定觉得在你妈妈面前抬不起头,我们差不多大,我还是小职员一个。”

“你不需要这样拼。”叶少宁揉揉她的头发,“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下大楼?”

“不了,看得我更受伤。”

“也好,周子期那家伙是个急性子,不肯等人。”

两人并肩上了电梯,遇到几个一同下去的职员,意味深长地瞟瞟陶涛,笑道:“叶特助,介绍下,女朋友吗?”

叶少宁摇头,“别乱开玩笑,同学而已,已经是人家的老婆了,这辈子没戏。”

有一个职员轻声哼起“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电梯里哄地一下笑了,陶涛也落落大方地笑着,“你们特助眼光很挑的,象我这样的,入不了他的眼。”

众人又笑,唯有叶少宁轻轻地叹了口气。

陶涛印象中周子期是有点胖,一见面,发觉他不是有点了,而是堪称重量级。特大号的税务制服紧绷绷地绑在身上,让人觉得他稍微喘口气,这制服便会裂成碎碎片片。

“果然不是传说,共产党的油水真是养人。”陶涛打趣。

周子期呵呵地笑,拍拍腆着的大肚子,“主要是我吸收功能好,喝凉水都胖。”

“明明就是敲诈勒索的成果,还不承认。”叶少宁扫了他一眼,“菜点了吗?”

“点了,都是特色菜,我原先在这个区呆过,和老板熟。”周子期说道。

“熟呀,那好,一块你买单。”

“当然,当然,陶同学可是我想请也请不来的。好象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

陶涛笑笑,“中学毕业后就没碰到。”

“你那时可是班上数一数二的美女,暗恋你的人多呢!有一次我还帮一个人给你送情书,没想到,在你家院子前被你爸爸看到,抢过信就撕了,还说要打断我的腿。”

“哈哈,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你帮谁送的?”

“别闲扯,说正事。”叶少宁不太自然地插话道。

周子期嘿嘿地笑,“好吧,陶涛,你想打听的是那家叫海岸线的小超市的老板吗?”

陶涛愣住,那天晚上,她又慌又乱,只看出是个超市,没有看店名。“我不清楚,反正是最后一家,过去就是景区山路。”

“对,”周子期一拍大腿,“人家超市一般都起什么荣什么发的名,他家的起这么雅,我印象很深,老板是个瘸子,拄拐杖,对吧!”

陶涛放缓呼吸,记得微胖的男人旁边是有一幅拐杖,她点点头。

“老板叫许杰,别看现在落泊了,以前可是响当当的人物,电子业的老工程师。市场分开时,他以技术入股一家电子公司,后来不知怎么,人家不承认,只付他一般技术员的工资,他一气中风了,瘫在床上好几年,恢复后就成了现在这模样。和他一起的那女人,是他请的阿姨,照顾他起居,也在超市里干干活,两人也算半同居,但没扯证,呵呵,他原先的老婆听说被他打跑了,因为和别的男人生了个野种,到十岁时有次输血,血型不对,他才知道。”

“这不等于是雪上加霜吗?”叶少宁震叹。

“谁说不是。他还算硬气,重新振作,开了一家小超市,把女儿培养成才。他现在算是熬出头上,女儿从法国留学回来,现在军区文工团拉大提琴,算是艺术家,未来女婿是开律师事务所的,对他很孝训。”

“他…女儿叫什么名字?”陶涛听到自己平静地问道。

“他给我看过他女儿的获奖证书,名字和人一样的美,沐歌,一听就是搞艺术的。”周子期笑起来的样子,象憨态可掬的弥勒佛。

第四十四章 苍老

陶涛只觉着呼吸急迫,心跳得好象要冲出胸腔,烦恶欲吐。她不得不努力深呼吸,手指攥成拳,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叶少宁很敏感,立刻就察觉到她情绪上微妙的变化,转过头,“是不是太暖?”她的脸红得异常。

“没有,很舒服。”她摇头,笑了笑。

周子期特别健谈,说起以前上学的趣事没完没了,边说边喝,不知觉喝高了。叶少宁喊来服务员帮忙,才把体壮如牛的他架上车。“你在这等一会,我把他送回去,就过来接你。”他对陶涛说。

“不要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叶少宁皱了皱眉,没有坚持,他帮她拦到出租车,替她打开车门,“回去早点休息,我还要回公司加班。到家给我发条短信。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电话。”

“好。”她坐进车里,低头关上门。

漆黑的车厢里响着广播,是你一句我一句的相声,不时还夹杂着掌声和笑声,司机听了直乐。陶涛闭上眼睛躺在后座的椅背上,感觉胃里很撑,却一直记不起来晚上吃了些什么。

华烨坐在小超市微笑的表情在脑中象幻灯片一般闪个不停。在他与许沐歌恋爱的四年中,因为自小失去父亲的缘故,爱屋及乌,必然在许沐歌父亲身上寄托了许多感情,相处愉快是应该的。分手之后,没必要势利地装作不认识,但仍然象从前那样亲热如家人,多少有点奇怪。

未来女婿?难道许沐歌的爸爸不知道华烨已结婚?或者说华烨终究会与许沐歌结婚?

陶涛皱着眉睁开眼,轻轻按住心口,那里面乱成一团丝麻,又疼得直抽。

上电梯时,她给叶少宁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到家,叶少宁只回了一个字和六个标点符号,“唉…”

她站在大门口,对着手机怔忡了半天,这才掏出钥匙开门,迎接她的是一室冰冷和黑暗。

华烨当然没有回来。她在泰华公司的接待小姐给她的海报上看到,音乐会八点开始,怎么的也得有二个小时,现在才九点刚过,正是演出精彩的时候。不知道华烨有没记得买束花?

换鞋、开暖气,把电视打开,音量调到很高。快要新年了,主持人一个个象磕了药,一开口就情绪激昂。

为什么别人的快乐来得都那么容易呢?

陶涛站在莲蓬头下,眼泪和热水一同哗哗流下。

穿了浴袍出来,听到手机在包包里叫个不停。

左修然还在办公室,声音疲惫,四周很安静,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清清楚楚,“我刚开完会回来,还没吃饭,吸了一下午的二手烟。”他向她抱怨。

“嗯。”她紧咬着嘴唇,不敢多说话,生怕下一刻自己强行抑制的情绪突然漫出,她会控制不住的放声大哭。

“基础设备的安装算是完美结束,但主设备的安装程序,我今天细看了下,还有些问题,我明天要回北京一躺,和那边的德方工程师探讨探讨。培训的资料我发在你邮箱里,你明天把它校对、影印出来,发给安装人员和操作人员。”

“嗯。”

“今天怎么这样深沉?”左修然调侃道,“是在被窝里给我打电话,不方便?”

“不是。”

左修然停顿了下,轻轻一笑,“你这笨手笨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呢?电脑也没关,门也没锁。这次又开始关心心脏问题了?”

她下午在健康网上查看心脏病的发病症状和一些急救方式,准备打印出来给保姆阿姨,如果妈妈一旦发病,保姆也知道该怎么做。后来接到叶少宁的电话,心就乱了,什么也没做成。

“对不起。”

“喂,你在给我堆积木吗,一次多一个字。我坐下来了,你说吧,是谁心脏不好?”

也许是天冷,也许是夜太静,也许是此刻太孤单,也许是他随意的语气背后悄无声息的关怀,泪,一滴,又一滴,再一滴,然后成串的滴落地衣襟上,最终她泣不成声。

左修然显然听出来了,开始沉默,任她哭得气都接不上来。

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我…妈妈…”真好,她终于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痛哭的理由。

他嗯了一声,没有多问,然后便挂了电话。

华烨回来时,她眼睛红肿得象只小兔子,对着电视屏幕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