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涛冰冷的心奇异地一暖。这个餐厅离桂林路不算远,走路不过二十多分钟,只是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傻傻地独行,会生出更多的凄凉感,所以她才想打车回去。可她又是那么的怕回去,此时,爸妈一定端坐在客厅里等着她的解释呢!

雪地上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体型一胖一瘦。

“左老师,你真的不怕冷呀!”她穿得象只熊,他不过在毛衣外面加了件大衣。

“你要是在德国的冬天呆过,青台这个温度是毛毛雨啦!”他笑,抬起手臂护在她背后,只是轻轻地挨着外套,并不贴紧,让她不会生出不自然的拘谨。

陶涛捂着通红的鼻子扭头看他,他看似很花心很招摇,但与之相处,他其实是个很细温柔的人,不讨厌。

“今天又哭了吗?”他的眼神又软又暖,声音低沉。

陶涛倏地停下脚步,坠入一段沉默。化妆品真的是女人终生的好友,她已经精心地修饰过面容了,连飞飞都没察觉,他怎么会看得出来?掉泪还是早晨的事,现在都已快夜深了。

空气静悄悄,静得能够感到她突然的低落和挫败。

左修然低低地笑了一声,蓦地手臂一紧,将她一把揽进自己的怀中,很大度地一挑眉,“别难过了,借个怀抱给你温暖一下。”

“左老师!”她脸一红,推开他的身子。

“不用矜持,你不是明星,没人会偷拍的。而且我们之间很阳光。”他顺手给她拉上外套的帽子,又把她拉了过去。

陶涛抗议地哼了一声,他揽着她的腰迈开大步,她只得跟上他的步伐。

这个怀抱依过去…真的很温暖。不只是温暖,她还感觉到一丝珍视的隐约,在这个时候,突地就让她鼻子发酸。

寒枝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晃,枯叶和雪花一同纷纷落下。冷月、路灯,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切是那么奇异地和谐。

“陶涛?”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叫她。声音轻得让她以为产生了幻觉。

“嗯!”她应了一声,专注地看着路面。

“不只是妈妈的心脏病吧!”他不是询问,而象是一句叹息。

戴着手套里的手指有些僵硬,她张开又曲起,“左老师,你什么时候结婚?”

“准备给我送红包?”他小心地揽着她,绕开一个堆在街角的雪人。

她笑,呵出一团热气,“有点好奇能让左老师放弃整片森林的那棵树长什么样?”

“我不会结婚的。”左修然说,语气不象是开玩笑。

“为什么?”她突然停下脚步,整个人一下跌进他的怀中,隔着冰冷的羊绒大衣,可以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左老师是不婚主义者?”

他耸耸肩,低头看着她镶着一圈皮毛的帽子,“因为我现在还给不了一个做丈夫的承诺和责任。给不了,所以不想欺骗。婚姻是件神圣的事,不要随意亵渎。生孩子也是一样,不要以为孩子只是一个受精卵,他是一个生命。给不了孩子稳定而又健康生长的环境,那么就不要轻易地让他来到这个世界,这是对生命的尊重。”

“哦!”她恍惚地站直身子,继续往前走去。他的话听起来很另类,很薄情,可是却有那么一份道理。

如果不能相爱到老,何必要结婚呢?

“陶涛,你呢,为什么嫁得那么早?”他感觉到怀里的身子瑟缩了下,有种陌生的情愫,突地在他心头浅浅而生,他整个人为之一震。

陶涛闭了闭眼,“如果你有一天遇到一个深爱的人,你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恋爱是那么短暂,婚姻是那么匆忙,他心里的影子还没褪尽,可是因为喜欢,因为爱,特别特别想和他一起,哪怕以后后悔,仍然不顾一切嫁了。夜深人静时,听到他在叹息,知道他是想起以前的人和事,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假装睡得很沉,不打扰他,不妒忌,给他留一个独立的空间。在他面前象孩子一样撒娇、装幼稚,想得到他更多的关注。他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丝温柔,一个人会窃喜好几天。他做了让人伤心的事,千方百计为他找开脱的借口。心一次次撕裂,一次次愈合。不用别人提醒,也懂爱得卑微、爱得可怜。可是爱一个人不是别的,逞一时之勇,一生就真的失之交臂。为了尊严,我可以把头抬得高高的,做得很潇洒,走得很磊落,十年后,二十年后…再长一点,白发花白腿脚不灵便时,再回头,我能保证我不会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吗?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只要有一点点的缝隙,我都会用尽全力去守护,去争取,和深爱的人结婚、生孩子,是人生最美丽最幸福的事,只是…”

月光下,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缓缓滑下。

他抬手弹去,忍了半天吐出一个字:“笨!”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拍闪拍闪着,刚刚好象说得太动情了,又给他找了个嘲笑的把柄。

“真是死心眼一个,天下的好男人又没死光光。瞧瞧,现在你身边就有一个。”

她用胳膊肘儿揣了他一下,“你又是蝴蝶又是蜻蜓、蜜蜂,还瞄着别人网中的鱼,不累吗?”

“累并快乐着。”

“去!”她挣开他的怀抱,看到街角散出柔光的小咖啡馆,“我到了,左老师,你打车回去吧!”

他打量着路边两排光秃秃的梧桐树,又看了看一幢幢风格欧化的小别墅,“你到底有几个家?”

“乱讲什么,这是我爸妈的家。”

“哦哦,果真是暴发户的千金小姐,又纯真又幼稚,除了情呀爱的,其他一点都不求上进。”

“左老师!”她生气地提高音量。

“我有听见,唉,这别墅依山背海,树木成行,住在里面一定很享受。你家有房子出租吗?我那公寓与这里一比,简直小得象个巢。真是不公平。”

陶涛失笑,“你还有几天就回北京了,忍耐点吧!”

他倾倾嘴角,“如果我留下,你会不会欣喜若狂?”

“哈,我怕有人会丧心病狂。”她想像曾琪那一张愤怒到扭曲的丽容,噗地笑出声。

他神情诡异地扬扬眉梢,“好了,好了,快进屋去吧!”

“我还有几步路,左老师,再见!”她微笑着向他摆了摆手,转身之际,他突地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她脚下一滑,他敏捷地环住她的腰,顺手伸到腋下将她抱紧,她浑身发麻,僵在他的臂膀之间,他闭了闭眼,俯下身低头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象雪落湖面,象羽毛擦过肌肤,象微风越过树梢…

没有一丝力度,没带任何感情,只是柔得发软,柔得发暖…

她愕然地瞪大眼,听到他轻柔地一笑,摸了摸她的脸,“手机在响…”

“喔…”她手忙脚乱地拉开包包的拉链,摸了好一会,都没摸到手机。

“真笨!”他笑着替她拿出闪着莹光的手机,扫了下屏幕,“明天见!”说完,转身离开。

“喂…”她机械地打开手机,看着他英挺的背影慢慢地远去,心砰砰跳个不停。

第五十章 面子

“小涛,还没到家吗?”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知是夜太过安静,还是心跳太过激烈,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

陶涛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空气,等着镇定了一点,看着自己从前住的房间的窗户,开口说道:“我在家。”不过,不是她和他的家。

华烨沉默了。

“一切都顺利吗?”她平静地问,推开院门,从包包外面的夹袋里找出钥匙,刚伸向锁孔,门开了。陶江海阴着脸,责备地瞪着她。陶妈妈坐在沙发上织着一条围巾,保姆阿姨盯着电视屏幕,笑得傻呵呵的。

她指了指手机,笑了笑,转身上楼去自己的房间,好象她从来就没离开过。

“事情有点棘手,我正在与司法部门接触。爸爸、妈妈都在家?”

“在呢!”陶涛看着象门神一样堵在房门外的陶江海,咧了下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估计什么时候能回来?”

“最早四天,最迟得一周。小涛…”华烨停滞了下,似乎欲言又止。

“知道了,你忙吧,我该洗洗睡了。”

“小涛,妈妈身体不好,你不要和她说什么。等我回去,我们好好谈谈。”

她木木地眨了下眼,“华烨,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小涛,真的,我和沐歌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华烨的呼吸有些加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句话,他也觉得是这么的无力,这么的苍白。

“是不可能,还是你不愿意呢?”她幽幽地看着窗外墨黑的大海,悲从心起。

所谓不可能,不过是他与她之间多了一纸婚书。一旦撕掉,有可能了,他怎么会不愿意重温鸳梦呢?

许沐歌是他心中最深最真的爱呀!

“这有区别吗?”华烨叹气,“我的妻子是你。”

“是呀!”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其实刚刚只要他坚定地告诉她,他不愿意回到过去,他只想和她一起,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好,她都会把从前所有的事全部遗忘,让一切回到原点。

他没有说。

他知道这个时候她会多想,他也不愿否定许沐歌在他心里的位置。许沐歌是唯一的,特别的,从前,现在,将来,没有任何人可替代,为此,他宁愿将两人的关系冻结成冰点。

连再见也没说,她无力地合上手机。

如果婚姻用时间来计算,他们刚刚才开始;如果婚姻用距离来衡量,此刻他们已渐行渐远。所以很多事情是无法计量的,表面上看似温馨幸福,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知道。

她理解并同情华烨,只是却做不到不怨恨。他无法释怀从前,何必来招惹她?

她与他婚姻的实际意义又是什么?

门被敲得山响,再不开,就会被人从外面给踹开。

平静了下心情,拉开门,陶妈妈微笑地端着一碗银耳莲子汤,陶江海则是怒目相对。

“你说晚上回家,我让阿姨早早煮的温在保温瓶里,快喝。天,这手脚象冰块。”陶妈妈坐在床边,心疼地捂住陶涛的手。

“喝完给我回家去。”陶江海双目瞪得如铜铃。

“天都这么晚了,外面又冷,就住家里吧!”陶妈妈不知陶涛与华烨吵架的事,柔声向老公说道。

“她的家在听海阁。”陶江海心里面急,又不敢讲得太明。

正喝热汤的陶涛突地抬起头,一字一句问道:“爸爸,你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陶江海愣住,没看过陶涛这么冷然而又悲绝的眼神。

“如果你认为这里不再是我的家,那好,我现在就走,永远永远都不会踏进来一步。”她已经不堪一击,再得不到父母的怜爱,更觉世界一片漆黑,心中又是委屈又是凄凉,眼泪瞬即涌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