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谦猜测,她应该不知道当时他就在书房一侧的卧室,如果她知道,她的眼睛里会有恨。

众人一起进了屋。

俞婉低着头,陆子谦先陪宋氏寒暄,温润如初,宋氏有心让小两口说说话,待了一会儿就领着凤时、凤起兄弟出去了。

门帘落下来,堂屋里针落可闻。

“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你。”陆子谦偏头,看着低头坐在那里的俞婉道。

他一开口,俞婉的视线就模糊了,眼泪也掉了下来。陆子谦就是这样,声音永远都那么温柔,让她想怨想恨都恨不起来,忍不住去猜他是不是也有苦衷。

“别哭,都是我的错。”陆子谦走过来,停在了俞婉对面。她只是默默地落泪,一声质疑与责备都没有,陆子谦喉头梗塞,顿了顿,他取出帕子,一边轻轻地为她擦拭一边低声道:“婉婉,我对不起你,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跟你离婚,你若想好了,咱们现在就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俞婉眼泪一顿,抬头看他,这也是陆子谦进屋后俞婉第一次正眼看他,就见男人看似温和的脸庞其实要比平日憔悴,就见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这样的陆子谦,让俞婉无法问出那句疑惑,无法问他为何要对陆荣撒谎,说她想要孩子。

“真的可以吗?”俞婉不敢相信地问。

陆子谦笑了笑,轻声道:“今天是民政局最后一天上班,明天就开始放假了,走吧。”

俞婉抹抹眼睛,尽量平静地道:“我会把陆家的聘金、聘礼都还回去。”

陆子谦早已熟悉俞婉的脾气,知道她不喜欢欠别人的,让她彻底与陆家断了关系也好。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绣花钱包,递给俞婉:“仓促之间,只带了这个过来,其他东西下午我再派人送来。”

钱包鼓鼓的,一看里面就塞满了钱,俞婉很感激:“谢谢你。”

陆子谦逗她:“不打开数数?”

俞婉笑了。

陆子谦很想摸摸她的头,但他忍住了,看看门外,他嘱咐道:“现在先别告诉伯母,就说我带你出去逛逛,下午我来时,再向她老人家赔罪。”

俞婉所求不多,唯离婚与家人平安,这两桩心愿满足了,前尘往事她都能放下。

“就说你无法接受我在服装店工作吧。”俞婉把昨晚她与母亲的谈话告诉了他。

陆子谦点点头,道:“就照你的意思来。”

商量好了,两人并肩走了出去,宋氏得知小两口要去逛街,哪有阻拦的道理,开开心心地将女儿女婿送出了门。俞婉与陆子谦上了汽车,汽车拐出永平巷后,就直奔民政局去了。

离婚程序比俞婉想象的简单多了,从民政局出来时,看看手里的离婚证,俞婉有种做梦的错觉。

“我送你回家。”陆子谦温声说。

街上黄包车来来往往,俞婉看看他的衣摆,低声道:“我自己回去吧。”

陆子谦道:“上车吧,我有话问你。”

俞婉这才上了车。

一路上陆子谦都没有开口,车子开到永平巷外,陆子谦忽然让司机停车,然后对司机道:“你先出去。”

司机回头看了眼,动作利落地下了车,走到了远处。

俞婉疑惑地看向陆子谦。

陆子谦神色凝重地看着她:“婉婉,你我虽然离婚了,但我依然关心你,我希望你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俞婉垂眸:“我知道。”

陆子谦抿唇,斟酌片刻,他迟疑地问:“不瞒你说,老爷同意离婚,全靠四弟从中劝说,四弟对你,似乎势在必得,你可愿意……”

话还没说完,陆子谦就见俞婉白了脸色,于是,无需俞婉回答,陆子谦也知道了,陆季寒想要她,她并非心甘情愿。

陆子谦看向窗外。

俞婉嫁过他,陆季寒再喜欢她,也不会明媒正娶曾经的大嫂,就算陆季寒想,老爷子也不会同意,而俞婉没有强势的娘家依靠,极有可能会沦为陆季寒的外室。这是光考虑陆季寒,陆家还有一个随时可能会要俞婉命的一家之主。

“别怕,我会想办法。”收回视线,陆子谦低声向她承诺道。

昨天下午她因他这个丈夫的懦弱险些受辱,陆子谦从来没有那么恨过自己,当俞婉被陆季寒带走的那一刻,陆子谦就告诉自己,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什么苦他都习惯了麻木了,唯独俞婉,她是无辜的。

俞婉不明白陆子谦的意思,想办法,他要想办法帮她摆脱陆季寒吗?

陆季寒连陆荣都不怕,陆子谦又怎么斗得过他?

俞婉已经认命了,她用自己与陆季寒换离开陆家,既然陆季寒做到了,她也该履行自己的承诺。再者,因为陆子谦,陆荣上辈子杀了她,如果陆子谦再插手她与陆季寒的事,万一被陆荣发现,陆荣又想杀她怎么办?

“大少爷,四爷帮了我很多,我,我很感激他,我与他的事,还请你别再插手。”俞婉抬头,直视陆子谦的眼睛道,希望陆子谦能看出她的决心。

在那双清澈的杏眼里,陆子谦看到了俞婉的决心,也看到了她极力掩饰的妥协,别人或许不懂,但他与她一样,都是苦命人。

陆子谦没再说什么,有些事,不必说出来。

他朝远处的司机招了招手。

司机回来了,继续开车。

俞婉回了家,陆子谦折回陆宅,很快就将俞婉的嫁妆搬到车上,送了过来。

下人们将东西一样样搬进后院,宋氏目瞪口呆。

东西都搬好了,陆子谦将宋氏请到堂屋,然后当着俞婉与凤时兄弟的面,陆子谦扑通朝宋氏跪了下去,磕头道:“伯母,婉婉不想放弃服装设计的工作,我也不能接受婉婉打工赚钱,上午商量之后,我们已经离婚了。”

“什么?”宋氏震惊地站了起来。

俞婉也跪到了陆子谦一旁。

陆子谦抬头,苦笑着对宋氏道:“伯母,其实婉婉没有错,现在讲究男女平等,女人也可以外出找工作,是我思想陈旧,无法接受婉婉这样,伯母要怪就怪我一人罢,请您别责怪婉婉。”

宋氏瞅瞅心目中的好女婿,再看看低着头的女儿,哪个都舍不得怪。她只是着急:“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吗?好好的怎么就离了?”

陆子谦起身,将宋氏扶到椅子上,垂着眼帘道:“此事我已经知会过家父家母,二老都同意了,伯母保重,子谦告辞。”

言罢,陆子谦再次朝宋氏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头也不回地告辞离去。

宋氏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曾经的好女婿离开了这个家。

凤时、凤起两个孩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俞婉心如止水,她慢慢地膝行到母亲面前,握住了母亲那双日夜操劳的手。

宋氏低头看女儿。

俞婉柔柔地笑:“娘,往后女儿又可以在您身边尽孝了。”

第27章

俞婉与陆子谦离婚了,这消息迅速在陆家大宅内传开。

所有人都很震惊,包括陆太太,但陆荣在陆家有绝对的威望,他首肯的事,别人想劝阻也没用,他禁止再谈论的人,譬如俞婉,就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再提一句。

陆家的新年,就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过去了。

俞家这个年过的也不是很顺心,想当初俞婉嫁进陆家,羡煞了左邻右里,如今俞婉离婚了,虽然宋氏给出的理由很体面,说什么夫妻志趣不合,街坊们却纷纷猜测是不是俞婉做错了什么,被陆家给休掉了。闲言碎语一多,好听的难听的都有,宋氏怒火攻心,生了一场病,凤时、凤起也不愿意出门了。

谁都可以躲起来,唯独俞婉不能躲,母亲一病,家里买米买菜买药,都得她去做。

不过俞婉是死过一次的人,更见识了陆家狼窝里的各种龌鹾,与那些大风大浪相比,一些流言蜚语算什么。每天,她穿的干干净净地出门,走在铺着青石板的老巷子里,遇到和善的街坊就笑着打声招呼,遇到那冷言冷语的,俞婉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娘,该吃药了。”这日晌午饭后,俞婉熬了药,端到了母亲床边。

宋氏神色憔悴,看到女儿只有唉声叹气的份。

俞婉服侍母亲喝了药,低声商量道:“娘,明天城里大小铺子都会陆续开张,咱们的裁缝铺也继续开起来吧?你安心养病,我接活儿。”

宋氏忧心地问女儿:“怎么,你与大少爷一离婚,四爷那边的工作也没了?”

做裁缝太累了,宋氏不惦记女儿的工资,她只希望女儿能轻松些,别像她一样天天对着针线,才三十出头就熬坏了一双眼睛。

俞婉垂眸,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合同还有半年,俞婉也不知道陆季寒是怎么想的,内心深处,俞婉是希望陆季寒废了那份合同,这样她就可以一边帮母亲做活儿,一边去别家服装店应聘,另找一份服装设计的工作。至于她离开陆家前与陆季寒谈的交换条件,只要陆季寒要求,俞婉会履行,但她希望陆季寒只要她的人,别干涉她的其他生活。

娘俩各有所忧,俞婉的大弟弟凤时过来了,神色探究地看着俞婉:“姐姐,有位周先生找你,他说他是锦荣服装店的经理。”

俞婉惊讶地站了起来。

“什么人?”宋氏也想起来。

俞婉连忙按住母亲,仔细解释过周经理的身份后,俞婉让母亲好好休息,她与弟弟去了前面的裁缝铺。

周经理年近三十,面容清秀,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正认真端详铺子里挂着的一些样衣。看到俞婉,周经理礼貌地笑笑,朝俞婉拱手:“俞小姐,新年快乐。”

俞婉很久没听人喊过俞她小姐了,陌生的称呼让她微微一愣,随即朝周经理还礼,一边请周经理落座,一边使唤弟弟去端茶。

周经理摆摆手,笑着对俞婉道:“不用麻烦了,我奉四爷之命过来,是想与俞小姐商量您与本公司剩余那半年合同的事,谈完便告辞了。”

俞婉心中一紧,问道:“四爷的意思是?”

周经理咳了咳,略显尴尬地道:“四爷之前与您签的合同,其实给了您家人才享有的特殊优惠,您明白的吧?”

俞婉点点头。

周经理见她理解,继续道:“合同还剩半年,必须履行,但鉴于现在您与四爷不是亲戚了,四爷决定修改合同,将您的工资定为每月一百块,以后按照业绩逐步提高,同时取消提成优惠,不知您能不能接受这项修改?”

俞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一百块也很丰厚了,陆季寒给她太多,她拿了反而不安。

“还有一桩,本店还有两位设计师,他们都在店里二楼工作,每天早上九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四爷希望俞小姐也能去店里上班,有时候客人需要现场定制服装,设计师必须在场。”周经理提出了第二个条件。

这个条件很合理,俞婉没有不接受的道理,之前她不用去店里,那是因为她是陆家的大少奶奶。

谈判很顺利,周经理拿出两份合同,请俞婉签字。

俞婉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她分别在两份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周经理交给她一份,自己收好一份,然后提醒俞婉道:“年假结束,明天服装店开始营业,九点上班,俞小姐别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