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锦娘……我该怎么办?”凌子悦仰起头来,她一向很有主见,此时却一脸无助。

“子悦,只有距离能救殿下和你了。你越是待在殿□边,殿下就越会想着你。这世上最不会因为距离而生嫌隙的便是信任。而男女之情却会因为年月逝去而疲倦。”锦娘替她压好被褥,她点到即止并未深入。

“凌子悦明白了,多谢锦娘指点。”凌子悦这一晚是睡不着了,她侧过身去,闭上眼睛想起的便是云澈对她的种种。

他可以毫不介怀用她饮过的茶具,吃她咬去一半的点心,总是时不时地触碰她,凌子悦甚至记不得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每当她与云澈同塌而眠,醒来时云澈的手臂总是揽着自己,像是要将她变成他的一部分。

即便是在最危急的关头他想到的也从来不是所谓以大局为重,都是为了她。

若不是宫中鲜少有人知道凌子悦的身份,只怕单纯如云羽年都看出来云澈的心思。而洛皇后和宁阳郡主早就联起手来将她从这世上抹去了。

凌子悦抿起唇,她体会到了云澈的炙热与疯狂,他心中的爱恋就似急于脱缰的野马,只想奔驰与海阔天空之中。

但正是这样的感情却最为危险。

它会毁掉凌子悦,也会毁掉云澈。

翌日清晨,宫人们正欲为云澈更衣梳洗时,才发觉他早已穿好衣衫坐于榻上。宫人们低头不语,云澈洗过脸后问道:“凌子悦呢?”

“禀太子,凌侍读刚起来。”

云澈不再言语,抬起头来时才瞥见凌子悦正等候在门边。他心中一颤,出了门,之间凌子悦低着头立于一旁。他正要抬起凌子悦的下颌可凌子悦却下意识向后一颤,云澈僵在原处。

“用了早膳吗?”云澈想不出别的话来,却只想听见凌子悦对他说话,哪怕半句都好。

“用过了。时辰不早了,莫让太傅久等。”

如同云澈所料,凌子悦对待自己不复从前那般自然,抬起眼来不知道视线该看向何处。

“走吧……”云澈吸了一口气。

这一天的晨课,两人十分之安静。

太傅容少均极为不习惯,平日里云澈思考灵活而凌子悦心思缜密,两人相得益彰,总能想到一些容少均想不到的地方,令这位老师都备受其益。

但今日……

太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整个早晨简直就是自说自话,偶尔云澈应答他两句,都显得敷衍。

课业刚结束,长鸾宫的内侍就来请云澈了。

云澈自嘲地一笑,看向凌子悦,“子悦,我去母后那里。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殿下。”凌子悦告退,从今晨见到她第一眼开始,她便从未对上过云澈的目光。

来到洛皇后宫中,云澈行礼请安,洛皇后自然看出儿子对自己的不悦。

“阿璃,你这是怎么了?婵娟是母亲与锦娘亲自为你挑选来侍寝的,模样讨巧人也温柔懂事,你啊,把她都吓得跪在母后面前请罪了!”

“母后,以后这种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儿子要什么样的女人,儿子自己会选。”云澈脸上没有丝毫笑意,这也刺伤了洛皇后的心。

“你自己选?怎样的沉鱼落雁国色天香才入得了你的眼?澈儿,你是太子,必得为皇室延绵血脉。将来你的后宫中将会有无数女子,无论你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你都要宠幸她们,子孙繁茂才是云顶王朝之福啊!”

“那么母后呢?当父皇宠幸其他女子呢?母后您也如此大度吗?”云澈反问,声音不大,却极为沉重。

“他是天子。”洛皇后的声音微颤。

“所以母后放弃了父皇的钟爱,觉得皇后的位置更加实际,对吗?”云澈目光毫无偏移,非要答案不可的气势令洛皇后无法直视。

“阿璃!”

“为什么不回答?”云澈整了整衣襟,“既然母后不打算回答,那么儿子就先行离开了!”

“阿璃!”洛皇后起身,她知道自己触及云澈的逆鳞,但是他是她的儿子啊!

云澈转身离去,衣袖划过嚣张的弧线,离开了长鸾宫。

门外,锦娘就候在那里。

“锦娘,原来那个婵娟是你替我选的啊!”云澈的声音略微扬起,明显问责的意味。

“殿下恕罪,奴婢也不知皇后娘娘会在昨日将婵娟送与殿下。”锦娘颔首,语调平缓。

“送与我?是硬塞给我吧!锦娘,你觉得我会中意那样的女人吗?”

锦娘无奈地一笑,“殿下中意怎样的女子,奴婢如何不知?正是为了保护殿下心尖上的人,锦娘才从了皇后娘娘的意。”

云澈一顿,皱紧了眉头,“你说什么?保护谁?”

“殿下知道奴婢说的是谁。殿下您并非寻常百姓人家,更不是远离政权中心的诸侯王,您站在漩涡的最中心。您想要宁阳郡主追根究底寻找到底谁在您的心中比云羽年更重要吗?您想要皇后娘娘为了稳固您的地位将那个让您心旌动摇的女子除掉吗?您想那些希望借由您达成目的人以她来拿捏殿下吗?”

锦娘一连串的反问令云澈无从回答。

但是他的心痛了起来,他的喉头哽咽,四下环顾这近乎苍凉的帝宫。

“殿下……若是想要保护她,就要履行您作为太子的责任,就该将心中的恋慕压下哪怕您的枕边躺着的不是您最爱的女人。”锦娘向云澈深深地行了一个礼,“殿下,最在意的就要放在最心底。”

云澈笑了,他按住自己的眼睛,似是害怕有什么会流出来。

他的手中若是握紧了皇权,就握不住她。

可他若连皇权都握不住,就无法保护她。

长鸾宫内,洛皇后怒不可遏。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我的儿子!是谁教他这样对自己的母亲说话!”

而洛皇后真正恼怒的并不是云澈方才的态度,而是她发觉自己对云澈竟然完全不了解。

她知道他的脾性,他喜欢读的书,甚至于他暗地里并不那么认同以文御武。

但是在他那外放张扬的性格之下,有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是她这个母亲从来没有触碰过的。

“凌子悦呢!去给本宫把凌子悦找来!”

他日日与云澈在一起,洛皇后相信他一定知道云澈到底在想些什么!

云澈刚来到凌子悦寝居门前,欲敲开房门,洛皇后的人便来了。

凌子悦跟在那宫人身后,云澈一把拽住她,欲言又止。

“子悦很快就回来了。”凌子悦的目光沉静,她似乎预料到了一切,又或者对这一切她并不像云澈那般横冲直撞。

云澈不得不松开了手。

此刻,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锦娘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凌子悦是与他最亲近之人,也是云澈最想亲近的人。正因如此,云澈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凌子悦很有可能是承担那结果的人。

来到长鸾宫,洛皇后坐于高处,从前的温柔娴淑已经被母仪天下的气势取代。她的唇上没有丝毫的笑意,看来被云澈气的不轻。

“凌子悦拜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今日唤你来,也是因为你与澈儿亲厚,本宫有些问题想问问你。你必得如实回答。”

“是。”

洛皇后赐了座,宫人也为凌子悦添上了热茶,看来洛皇后的问话不会短了。

“自从你寄养宫中之后,掐指一算竟然也快有七年了。澈儿的兄弟虽多,但并不亲厚,倒是对你澈儿极为看重。本宫知道,无论是陛下赏赐的还是本宫这个母亲为他准备的,有他的必然会有你的。”洛皇后看着凌子悦低垂的额头,继续道,“本宫还记得,当日你受程贵妃宫人掌掴,澈儿为了你冲到他父皇面前理论,从小到大这是澈儿唯一一次去到他父皇面前要求什么事情。所以本宫相信,澈儿对你是无话不谈,而你对澈儿的了解只怕胜过我这个母亲。”

凌子悦赶紧离开座席,跪在洛皇后面前,“凌子悦不敢!知子莫若母,最了解太子殿下的永远之后皇后娘娘!”

“这些虚话,本宫听的有些腻了。本宫想要在你这里听的,是实话。”

“是!”

凌子悦却在心中忐忑,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洛皇后察觉到什么端倪。

“本宫问你,你平日陪着澈儿,除了听太傅授学之外,还做些什么?”

36、离宫

他们做些什么,洛皇后其实一清二楚。凌子悦知道她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除了学业之外,太子喜好射猎,凌子悦常陪伴太子出入上林苑。偶尔……偶尔太子会扮作富贵人家的公子出游帝都,凌子悦相陪……”

“那你陪太子都去了什么地方?”洛皇后的眉梢挑起,她显然是怀疑云澈在宫外亲近女色,致使他对自己挑选的宫女甚至于对年轻貌美的云羽年没有丝毫兴趣。

“帝都的街市、酒家……”

“只有这些?”洛皇后扬高了声调。

凌子悦装作惶恐的样子道,“还有……还有戎狄降臣的处所……”

“戎狄降臣?怎么回事?他去那些戎狄蛮子那里做什么!”

“禀太后,太子说我云顶王朝雄狮遇到戎狄骑兵未曾胜过,源于我云顶王朝过于自负,对敌人不甚了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殿下说要去亲近那些戎狄降臣,听他们说关于戎狄的人的习性,戎狄军队作战的策略。”

“除了这些呢!”洛皇后逐渐失了耐性,“殿下还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不知娘娘所指……”凌子悦一副不明就以的模样。

“帝都城如此繁华,多的是妓馆舞坊!难道太子就没有去过?”

凌子悦即刻诚惶诚恐地跪下,“禀娘娘,太子从未去过那些地方!”

“胡言!太子喜好音律,宫中每有庆典,他必去听那些歌姬吟唱,怎的出了宫对这些就不感兴趣了?”

“禀太后!宫中的歌姬音律精湛其实宫外的伶人所能比的!殿下对那些全然不感兴趣!”

“那本宫问你,殿下可有喜爱的女子!”

凌子悦的心被狠狠敲了一下,昨夜云澈的疯狂历历在目。

“禀太后!殿下虽然生性外放,但至今还未近女色,一颗心都扑在学业上,未曾转移!”

“未曾转移?”洛皇后的手掌重重拍在椅背上,“即使如此,本宫送去伺候他的宫女为何被他退回!”

凌子悦倒吸一口气,赶紧解释道:“皇后娘娘,殿下生性高傲,娘娘送殿下侍妾侍寝便是为殿下做了决定,殿下自觉受制于人,自然……自然……”

“自然拒绝了本宫的好意?”

“凌子悦语出不逊,请娘娘恕罪!”

洛皇后呼出一口气,“凌子悦呐,你是有罪。你的罪就在于澈儿把他多的精力放在学业放在什么戎狄身上,而你却没有好好劝劝他。”

凌子悦闭上眼睛,她的心跳的仿佛要跃出衣襟。

“娘娘……凌子悦求娘娘一件事……”

“哦?本宫看着你长大,你鲜少求本宫什么事情。今天却求本宫了?说来听听。”

“娘娘,凌子悦已不是当初的稚童,宿于宫中多有不便,请娘娘允许凌子悦回去云恒候府。”

“回去?”洛皇后心想该不会是自己这番问话吓着了凌子悦,若是凌子悦真离宫了,只怕云澈会怪在她这个母亲身上。

“娘娘容禀,殿下身边只有凌子悦一个侍读,自然而然课业之外与凌子悦前去上林苑或者在寝殿中以沙盘模拟战事,无心其他。所以凌子悦心想……”

洛皇后这才明白了凌子悦的意思,他与云澈太过亲密,云澈如何有空隙去亲近云羽年或者其他女人?

“嗯,这事本宫就依了你,但是你必得对太子好生解释。陛下曾在本宫面前夸赞你聪颖,对澈儿也从来直言相谏,本宫希望就算你回去云恒候府之后,对于太子的学业你还是得用心陪伴。子悦,你明白了吗?”

洛皇后的意思凌子悦怎么不明白。承延帝欣赏凌子悦,那么洛皇后自然希望凌子悦继续做云澈的侍读,但是她又希望凌子悦能与云澈拉开距离让他能腾出时间来应付云羽年与宁阳郡主之流,更希望凌子悦能自己向云澈解释这件事从而不伤及洛皇后与云澈的母子感情。

“凌子悦明白。”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明白。去吧。”

“谢皇后娘娘,凌子悦告退。”

退出长鸾宫,凌子悦的背脊已经湿了。

同时,她的心又轻盈了起来。

她在宫中多年,压在她肩上的从来都是确保家族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受到牵连。可就在昨晚,她忽然惊觉,真正危险的是她与云澈之间过分亲密的关系。

这种亲密并不单单指云澈对她的男女之情,更是因为她凌子悦已经成为最了解云澈的人。

而最了解云澈的人将来也会是最危险的人。

凌子悦来到自己的寝居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推开门,果然见到云澈就坐在她的案前。

“子悦,你回来了!母后找你去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询问殿下平日生活学业罢了。”凌子悦淡淡地回答。

下一刻,云澈便扼住凌子悦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正视自己。

“我不喜欢你现在对我说话的语气,我不喜欢你称呼我‘殿下’,如果你恨我讨厌我,那就直说!”

凌子悦的态度对于云澈而言是一种煎熬,他只想这煎熬快快结束。

“阿璃……”

凌子悦轻轻唤了出来,拨动云澈的心弦,他这才放开凌子悦,露出懊恼的神色,想是后悔方才过于粗鲁弄疼了凌子悦。

“阿璃,我已禀报太后,今日离开太子宫回去云恒候府了。”

云澈手指一颤,却未发作,只是低沉着嗓音问:“是因为昨夜我对你做的事情吗?”

“昨夜是因为皇后娘娘在德翎驸马送来的温酒中加入了些催情的药物,并非阿璃你的错。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确实是吃了那药,可那又如何?我的榻边坐着母后送来的宫女,我可以要了她,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就那样成全了母后的心意,可是我做不到。”云澈双手撑在凌子悦的身边,靠向她,如此的危险,像是一只孤狼,随时会咬断凌子悦的脖颈。

他的目光中有几分暴戾的意味,但是凌子悦却没有害怕,她看见了他的伤痛。

“因为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你发间的味道,你睡着时的模样……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喜欢与你同榻吗?因为每当我看见你那样安心地睡在我的身边,好像你真的完完全全变成了我的,只属于我云澈一个人的!所以昨夜我对你所做的,不是因为催情药,是因为我想做!”

云澈的气息极为灼热,喷洒在凌子悦的鼻间。

“那年你病重我不得已将你送回云恒候府,锦娘劝我就这样放你走,但是我做不到。”

凌子悦无奈地一笑,眼眶中一片朦胧,云澈在她的眼中变得氤氲起来,模糊了那咄咄相逼的锐利。

“凌子悦知道。殿下每日派宫人前来府中是为了警示父亲,您知道他所有的计划。我离开帝都城,听得歌姬高唱那首民间情歌是为了让凌子悦想起殿下会心软。殿下的竹简上只刻写子悦成风扬尘千里其实是问凌子悦是否愿意为君徘徊!凌子悦愿与殿下携手,但是走出怎样的路来却要靠天意!”

“我是将来的天子,我就是天意!”云澈按住凌子悦的肩膀,他恨她。

此刻他比当初凌子悦意欲借重病脱身时更恨她。

他很她的退却,恨她总是如此淡漠,最恨的便是她从未彻底地爱过他。

“子悦,那你还知不知道你离去帝都那一日我派了内侍去你府中陪着你父亲。”云澈的表情阴鸷,语调中是不择手段的意味,“若是你不回来,我会派人告知父皇,你父亲在帝都城北面的良田乃是侵占民田所得,当年你父亲的侍妾与家奴私通被发现后,那名侍妾被你府中人虐打致死,你父亲为了了结此事谎称这侍妾患天花而亡……”

“别说了!”凌子悦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云澈竟然将候府中所有见不得人甚至于她凌子悦都不知道的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当初我想,若是你真的离了帝都,我就一件事一件事将它们抖出来,将你的父亲,将你的家族逼到绝境,我不相信你不会回来求我!”

凌子悦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说出来?”

“你不是讨厌我了吗?你不是急着要离开吗?母后以为你很了解我,锦娘也以为你了解我……其实你不了解我。你只看见我想让你看见的东西。”云澈扣住凌子悦的双腕,唇上扯起锐利的笑容,“现在你可以走了,试一试看吧,你能逃到多远?”

蓦地,云澈甩开了凌子悦的双手,凌子悦向后差点栽倒。

云澈换来宫人,冷冷地吩咐他们将凌子悦的东西收拾好,告知凌楚钰前来接回凌子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