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清静。”醍醐蓦地抬起头来,就在云生到来的一瞬间,那湖中映出的白色男子已然隐藏进了无边无际的黑色怨灵中。

“快开吃吧,别拖拖拉拉的了。”云生没好气地降落在醍醐身边,贪婪地盯着一旁满是戒备的季宁,那样毫无遮掩的嗜血眼神,让季宁不寒而栗。

“好。”醍醐答应了一声,一把便抓住了季宁,将他往小岛的内部拖去,“看他满身泥秽,我们还是先熛干净再吃!”

醍醐走得极快,没几步季宁便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灼热,浑身汗出如浆。他踉踉跄跄地站定,才发现小岛的中心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深穴,无数红色的岩浆铁水一般从地底奔涌而出,在穴内激荡涌动,如同一条条纠缠厮咬的红色巨蛇,看得人心惊胆战。

冷不防醍醐使劲一抛,季宁重重地跌倒在深穴边,炙热的岩石烫得他痛呼了一声。醍醐一脚踩在他身上制止住他的挣扎翻滚,回头恼怒地对远处冷眼旁观的云生喊道:“还不过来帮忙?”

“你要做什么?烤肉可没有新鲜的好吃。”云生虽有些疑惑于醍醐的反常,季宁因受热而越发散溢的肉香却让欲望泯灭了它的理智,吸引着它慢慢朝醍醐走近。

“换换口味。”醍醐说着踢了踢竭力挣扎的季宁,对云生道,“过来帮我翻个面。”

“好吧,随便你。”云生走上前,弯腰去抓季宁挥舞的双臂。它看着那血食惊恐的表情,听着他压抑的叫喊,制止着他徒劳的反抗,云生体内妖魔的本性只觉得无比畅快,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然而他还没有笑出声音,一旁伺机的醍醐在云生最为得意忘形之时猛扑过去,一把将云生推落到了穴内沸腾的岩浆之中!

“啊!”云生和季宁的叫喊同时从穴内穴外发出,同样的难以置信,然而静立的醍醐恍如未闻。它眼睁睁地看着云生落入火红的岩浆,黑羽覆盖的身体顿时土崩瓦解,而体内凝结的怨魂在反扑的一瞬间便被穴壁的黑岩吞噬,化作黑岩上新开出的石花。最后,一颗黑色的星星从云生消失的地方升起来,被醍醐伸手接住,看了看,重新抛入了岩浆中——这样一来,云生和它体内千百个怨魂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复生的机会。

“你杀了它?”季宁爬起身来,忍着身上的烫伤问道。一瞬间在生与死的边缘转了一圈,任他再沉稳也不由后怕。

“我用同样的方法杀了八只鸟灵。”醍醐回过头来,妖异的脸上显出狰狞的表情,让季宁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如果不是为了消灭这些吃人的妖魔,我自己早已从这里跳下去了!”醍醐冷笑着对季宁道,“取了你要的泉水,走吧。”

“你们谁也走不了!”一串妖媚的笑蓦地从不远处发出,就像猝不及防窜出的毒蛇,让季宁和醍醐都大吃一惊。

“恒露,你要做什么?”远处有人大声呼唤着,越来越近。

“石宪,这是鸟灵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插手。”先前那个妖媚的声音回答着,从隐身的黑岩后转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身的鸟灵,虽然和其他鸟灵一样面相妖异,却意外地拥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丽,让初见它的人虽然惊恐于那明显的妖魔特性,却不由自主被它带着毒性的美所吸引,忍不住要偷偷抬眼窥视。

“我真是糊涂了啊,居然没有猜到那些鸟灵的失踪都是你造成的。”恒露盯着一言不发的醍醐,笑道,“都成了这个样子,你还坚持什么呢,我的晔临皇子?”

“你正好说反了。”醍醐抬起眼睛和恒露对视着,“正是为了消灭你们,我才成了这个样子。”

“啧啧啧,真是伟大啊。为了盛宁帝放弃获得转世的机会,为了成全那对自私懦弱的小情人,空桑最后一个帝王之血的传人居然舍身成了鸟灵!可是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正是他们的祖先杀死你的吧——你亲爱的父亲和兄长放干了你的血,把你的灵魂封印在一枚戒指里面,驭使你作为他们欺骗世人的工具——”恒露说到这里,满意地看到醍醐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它继续笑道,“你的生前死后都很悲惨啊,甚至你喜欢的那个女人,都和别人相约转世,彻底把你忘记了呢。晔临皇子,我不信你心里就没有怨恨,你平时说话那么粗鲁,就是对你生前极致高贵优雅的否定吧。”

醍醐没有回答,视线盯着地面。哪怕季宁站在离它几步远的地方,也能感觉到它黑色羽毛痛苦的颤抖。

“还有你们,九嶷山的五百术士。你们原本修炼都有小成,可以自在翱翔于天地之间,却偏偏被人骗去枉送了性命。甚至还把你们的灵魂囚禁在晔临湖中,用法力禁锢你们复仇的行动!可是现在,你们已经自由了,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报复这个世界,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听从别人的摆布,而不顺遂自己复仇和破坏的本能呢?看看你们身边的那个人,他就是害死你们的空桑人之一,扑上去撕碎他,啃噬他,俘虏他的灵魂,壮大你们的……”

“够了,恒露,你……你别再说了……”先前那个男子的声音又凭空传来,虽然不满于恒露赤裸裸的挑唆,却仍然不忍心说出责备的话来。

“我就是这个样子,看不惯你就走啊。”恒露哼了一声,却果然不再说下去。

然而它所说的一番话已经见到了成效,醍醐已然不是方才那样镇定自若的模样,一层层的妖气如同彗星一般在它眼里不断流转,它终于侧过头,死死地盯住了季宁,那样贪婪的嗜血的眼神,和云生的毫无二致。

季宁的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渗出,恐惧让他发不出声音,也挪不开脚步。何况在这个时候,就算他求饶,就算他逃跑,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他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醍醐一步步地逼近。虽然它的每一步都经过无数挣扎和抗争,但它毕竟是逐渐走向了季宁。

怪不得醍醐不肯吃空寂山上的离魂,只靠路铭无尽的血肉维持生存,因为这个体内若再多一点怨魂,晔临皇子的力量就无法抗衡了吧。想到这里,季宁原本对醍醐的最后一点怨恨也烟消云散,他努力开口道:“晔临皇子,虽然我不知道你的遭遇,但我临死之前还是想要拜托你一件事。”他鼓起勇气直视着鸟灵的脸,扯下身上的水囊放在地上,“请你帮我送一袋这里的泉水给伊密城的水华姑娘……再告诉她,让她和她父亲回到帝都去,别再等我了……”他说不下去了,涌进眼眶的泪水被他强忍着,便转而哽住了他的喉咙。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仰起头,等待着醍醐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啊啊啊……”醍醐定定地看着季宁眼角的泪水,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大叫,抱着头滚倒在地上。它黑色的羽毛不断扎煞着,让人可以看出它体内凝结的千百个灵魂,此刻正在进行多么激烈的争斗。

“真是麻烦,还是我来帮你一把吧。”恒露不耐烦地走上来,蓦地一脚踢在醍醐身上,竟将它庞大的身体直踢起来,向着岩浆奔涌的地穴方向坠去。

“恒露,你……”旁观的那个叫做石宪的男子急切地唤了一声,似乎再也无法容忍恒露的做法。然而还没有等他说下去,半空中的醍醐却蓦地扑打着翅膀强行扭过身体,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爪子抓住恒露,双双朝岩浆内落去!

“恒露!”随着第一个字在空中炸开,第二个字音吐出时,一个人影已从天而降,尾随着两只纠缠的鸟灵扑向地穴之内!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一手抓住恒露的同时,一手将长剑刺穿了醍醐的身体,黑色的血液滴落在身下火红的岩浆里,顿时消散不见。

醍醐狂吼一声,却根本不理会突袭之人,它的爪牙仍旧死死地陷入恒露身上,发了狠心一定要拖着它同归于尽。

石宪又急又气,瞅准方位,两剑削断了醍醐的黑色肉翅。醍醐在空中稳不住身形,直往下坠,而恒露也忍着剧痛撕裂自己的伤口,硬生生地从醍醐的爪牙下脱开身体。电光火石之间,重伤的醍醐被恒露死命一蹬,落入了滚烫的岩浆之中!它的身体虽然瞬间消融在岩浆里,却也溅起一大片火红的岩浆,眼看就要尽数溅在尚未控制好身形的恒露身上。然而就在同一时刻,石宪一把将恒露托起,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溅散的岩浆!剧痛中,石宪眼前一黑,手一松便向下坠落,幸而恒露牢牢抓住了他的身子,奋力扑打翅膀降落在地穴边缘。电光火石之间,已是几番生死。

“石宪,你怎么了?”恒露见石宪伏倒在岩石上一动不动,后背却被岩浆烧得一片溃烂,不由焦急地骂道,“你敢死给我看?”

“我好歹是个神仙,哪有这么容易……这么容易就死的?”石宪用双臂撑起身子坐起来,朝恒露笑道。此刻从他正面露出的黑色瞳仁,黑色微卷的头发,任何人都能够看出他并非空桑人,他明显地带着中州人的特征。

“哼,我先收拾了那个人再说!”恒露话音未落,早已一把抓过尚未离开的季宁,爪子划向他的颈动脉。

“不要!”石宪不顾伤痛,飞扑过来,“恒露,这么多年来你还是听不进我的劝说么?为了生存食人我怪不了你,可是你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呸,他算什么无辜,为了自己的私欲,差点害死了我!”恒露蓦地一眼瞥见季宁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它使劲掰开他紧攥的手,取出一颗星型的晶体来。这颗星星和方才云生死后凝结的形状一样,却一半黑一半白,黑的如窒息的夜色,白的如透明的水晶。

“想不到,醍醐的舍利子居然是这样的。”恒露自语道,“我第一次看到不是纯黑的舍利子呢。”

石宪接过那颗舍利子,仔细看了看,继续道:“醍醐已经死了,那么这个人就放他走吧。他不过是想要取这里的水救人,吃了他对你也没有多大裨益。”

“不吃他吃你么?”恒露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

“你若要吃我,便吃吧。”石宪笑了笑,掩住眼里的忧伤,“这么多年来,你想必也厌倦我的纠缠了。我辛苦修炼神仙术,原先是为了和你长相厮守,现在却是……为了让你终有一天吃掉我后,可以摆脱妖魔道,自由地到黄泉去投生。我……我不忍心你魂飞魄散,却也不忍心让你一直是鸟灵……”

“莫名其妙!”恒露一把将石宪推开,怒道,“我就是爱做鸟灵,关你什么事?你瞧不起鸟灵,以后别来找我了!”说完展开翅膀,迎着月光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年轻人,我送你离开。”石宪黯然地看着恒露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转头对尚未回过神来的季宁笑道。

把水囊装满泉水,季宁仔细扎好囊口,生怕洒出一滴。石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末了轻叹了一句:“年轻人,我真羡慕你。”

季宁看着他,不知怎么出口安慰,只好道:“前辈看上去还很年轻。”

“样子年轻,心却早已老了。只希望你不要像我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如此辛苦。”石宪苦笑了一下,拉住了季宁的手,“小心,我们要出发了。”

季宁点了点头,下一刻,石宪已拉着他朝着湖心岛的悬崖外平平迈步而出,竟是生生在空中如履平地一般。季宁惊讶地看着空寂之山从自己身后慢慢远去,而空中的白云不断从身边飘过,他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以前明石哥哥也会这样的本事。”

“你认识明石?”石宪惊喜地问,见季宁点头,他又道,“我教过他蹑云术,那孩子却用来表演杂耍……他现在怎样了?”

“不知道,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季宁想起明石投靠冰族人后的种种,心头有些烦闷,不愿再提起这个人。

“前面就是伊密城了。”石宪降下云头,落在沙漠边缘,隐约可以看见前面一排遮蔽风沙的沙柳林。他从怀里掏出醍醐所化的那粒舍利子,交到季宁手中:“虽然不知道你的故事,我却佩服你前往空寂之山的勇气。这枚舍利子你好生留着,将透明的那一半磨成粉末服下,可以将痛苦都幻化成欢乐。虽然只能逃避一时,但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少受些折磨……”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季宁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前辈还要回空寂之山?”

“中州的家园已经毁掉了,我还能到哪里去呢?就看恒露放不放我上去了。从我认识她开始,她一直就是这样的别扭脾气。”石宪笑了笑,拍了拍季宁的肩头,“世人只见到鸟灵的可怕,却无人体会鸟灵的痛苦。醍醐想要消灭所有的鸟灵,我又何尝不想,只是大家采取的方式不同罢了。恨与爱,竟是殊途同归……”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一步步走入高空,蹑云而去。

季宁一直看着他消失在云端中,方才转身朝着前方的沙柳林走去。才迈出两步,他脚下一软便跌倒在沙地上。经历了那么多层出不穷的变故,在生死边缘徘徊数次,却整整一天一夜未进水米,一直到绝处逢生他才惊觉自己早已没有了力气。然而感受到背上沉甸甸的水囊,季宁的嘴角挂出了一个微笑——神,毕竟一直在佑护着他。

月亮渐渐西斜,东方的光明渐渐吐出,天快要亮了。身后空寂之山上传来黎明前最后的喧嚣,将季宁从昏沉中惊醒过来。听着从遥远的半空传来的阵阵哀鸣,想必又是一批离魂被鸟灵吞噬,季宁忽然想起了路铭。路铭、醍醐甚至石宪都是同一种人,为了一个目标可以承受常人难以想像的折磨,他们即使不是幸福的,也是坚定无悔的。可自己的目标又是什么?当水华真的复明,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住她呢?他有的她全都有,可她有的他却一无所有。

原来,他始终是个找不到归途的孩子,自卑、焦虑而轻率,急切地想用什么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却一步步地走向虚无。这一点他自己看得很清楚,他害怕终有一天,连水华也会发现。

他急切地奔向她,他的心却逃避得更远。

十四、凝水成冰

季宁是被墨长老带着孙女小萌发现的,那个时候他伏倒在沙柳林内的瓜田边缘,浑身因伤口发炎而滚烫,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他们惊异于他身上原封未动的水袋,连忙合力把他拖到看瓜的小屋内,用凉水给他降温。

水华几乎是奔跑而来,为她引路的人甚至不明白一个瞎子如何能以如此快的速度穿越那些坎坷的石滩和湍急的溪流。她一步跨进小屋跪在他的床前,握着他冰冷的手不住颤抖。“哥哥你不该去那里,是我父亲骗了你啊……”她泣不成声地哽咽着,泪水打湿了他的手心。

“水华!”玄林匆匆追了进来,正要对水华说什么,却见季宁睁开了眼睛,便咽下了口边的话语。

“不要怪你父亲,是我自己要去的。”季宁见水华双眼通红,连忙笑着打岔,恰好摸到身上一颗圆溜溜的珠子,便掏出来递给玄林,“大人可认得此物?”

“不死珠?”玄林接过来仔细看了许久,疑惑地猜测,“你从哪里得来的?”

“大人果然博闻强识。”季宁点了点头,随即把自己遇到路铭的经过说了一遍,引得众人唏嘘不已。末了,季宁皱眉道:“我只是奇怪既然是如此神异的宝物,冰族人为何会舍得用在路铭身上。”

“其实这个东西,并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珍贵。”玄林缓缓道,“这种珠子是求取长生不老的术士炼制出来的,结果却发现它只能让人不死,却无法让人不老。它惟一的作用,是让人死后恢复到临死前的状态,代价却是永远丧失灵魂转生的机会。试想真正养生惜命之人,年轻时固然舍不得像路铭那样屡死以保青春,年老时就算死而复生,也依然是垂垂老朽之躯,并无太大乐趣,何必还要冒着死时被人挖心窃珠的风险,牺牲来生来世的永恒轮回?因此这种炼出来的珠子并无人青睐,几近失传,直到天祈朝景德年间被邱勤发掘出来。”

“邱勤,就是那个有名的酷吏么?”水华插口问道。

“不错。当时景德帝涪新严命他审理轰动一时的延陵王惠徵谋反案,为了迎合景德帝的复仇之心,邱勤不惜广加株连。为了短时间内获得口供,他就采用了这种不死珠,让那些犯人在严刑拷打下死去活来,永无解脱,很快便精神崩溃,认罪攀连。那些当初炼制不死珠的术士们定然无法想像,他们寻求长生不老的宝物,惟一的用处竟是拷逼囚犯……冰族人用它来惩罚路铭,想必也是从邱勤那里学会的。”玄林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下去。

“大人既已知道路铭所受的苦楚,还请不要辜负他的苦心才是。”季宁明知玄林不喜听到此话,却依然忍不住说出口来。

“我尽力而为。”玄林朝季宁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你现在安心养伤,否则我这个宝贝女儿可不会饶了我。”

季宁所受的只是外伤,在众人的精心照顾下,很快痊愈。这期间水华每日用他所取得的泉水洗漱双目,效果却不明显。看着水华不经意时流露出的忧郁神色,季宁压下满腹的忧虑和怀疑,没有多问什么。

玄林却终于到了非上任不可的时候。伊密城的守将骏鹏为他准备好了一应旅行的物品装备,比他们来时的简陋丰足了不少,倒真有赴任的派头了。季宁几次提起让玄林劝说水华一起离开,玄林每次都只能无奈地摇头。

“我这个女儿其实是个犟脾气,她决定的事情我也劝不了。”玄林苦笑着道,“她既然已认准了你,就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处境也要和你在一起。不过也是,若真要等你五年后刑满获释,她也早已变成老姑娘了,我又何必耽搁了你们?”

“可留在这里,我真怕她受委屈……”季宁知道以玄林爱惜羽毛的姿态,定然不会通融关节以求让自己提早获释,他早已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只是顾惜着水华娇弱,自己根本无力供养她。

“我已经跟骏鹏说好了,我走了就让你搬到驿馆里去,方便照顾水华。另外,我回去再派人过来伺候她,西荒人的风俗毕竟和我们差距太大。”玄林说到这里,深深地看着季宁,目光仿佛要穿过他的双眼看到他的灵魂里去,“以后水华就托付给你了,你上次去空寂之山,让我相信了你对水华的心意。可是我要你现在发誓,日后不论水华变成何种模样,都不会背弃她。”

“好。”季宁理解玄林作为父亲的担忧,他当即单膝跪地,举目向天,将右手结成盟誓姿势置于胸前,“神灵在上,我季宁一生,定不负水华。无论她以后变成何种模样,都不离不弃。若违此誓,让我历遍地狱之苦,不得往生!”他说到后来,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路铭的遭遇,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自己都怦然心惊。

“起来吧。”似乎这个誓言也未让玄林完全放心,但他也无法再要求什么,便命人将水华传唤而来,玄林两手分执他二人之手,叠在一起,郑重道,“你们的年纪也不小了,以后若要嫁娶只须从权,不必再征得我的同意。然而只有水华复明之后,你们两厢情愿,才可谈及婚事,这个条件你们万万不可违背。”

“爹爹,我……”水华不知怎么的伤感起来,她扑到玄林怀里哭道,“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