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静漪顿脚。

秋薇只好坐过去,象征性的每样吃了一点。

静漪仍旧走来走去的。

等到厨房来收碗筷的婆子等在外面,秋薇把食盒送出去。静漪看看表,一点了。

她同之慎说好了的,一点半,车子在后巷等。

再过一刻钟,她就得想办法从杏庐出去。钥匙已经拿到了手,开了后门之后她要把钥匙藏在砖头下,之慎随后会去锁了门的。之慎说他下午会在花园乘凉喝茶看书,等时候差不多,再替她开后门让她顺利进来。

“小姐你真要去?”秋薇仍犹豫。

“你可真能泄气。都这会儿了,难道我还半途而废么。”静漪对秋薇说。她坐下来换鞋子。她穿惯了高跟鞋,今天要特地换成平底绣花绸布鞋。身上的衣裙是最普通的月白色。为的是走在哪里也不惹眼。

“漪儿?”静漪正穿着鞋,猛的就听到母亲宛帔在叫她,她起先以为自己是过于紧张听错了,不想紧接着又一声,她正在床边,这时候已经来不及脱鞋,急忙就上了床,拉过一条薄被来盖到下巴处。

“秋薇?”她对吓呆了的秋薇低声喊。

“哦…”秋薇刚要出去,静漪又看到窗前摆着的鞋子,急忙挥手示意。

秋薇过来将鞋子推到床底下,急忙打帘子出去,叫道:“太太。”

宛帔摇着扇子,见秋薇几乎是一头撞了出来的,微微皱眉道:“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怎么,刚打瞌睡呢?”她说的慢条斯理的,扇子也摇的慢慢的。

秋薇仿佛不由自主的身子晃了晃,打了个哈欠,说:“小姐睡着了,我…就打瞌睡了。”

“哎哟,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漪儿是个瞌睡虫,你就是个小瞌睡虫。”宛帔倒是笑了,看了屋里一眼,说:“厨房不是才刚收了碗筷,这就睡了?”

“昨儿夜里太热,小姐没睡好,早起就说身上乏。太太要喊小姐么,我这就去叫…”秋薇说着就要进去。

“得了。我也没什么事儿,该睡午觉了,怕积了食倒不好,出来走两步。这就回了,让她睡吧。就只是别睡过了头就好。”宛帔说着,一手搭在翠喜手臂上,慢慢的转了身。

秋薇刚要松口气,就见宛帔站下,她又提起这口气来:“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我昨儿仿佛听说,漪儿又丢了什么东西?丢了什么?”宛帔问。自从静漪弄丢了一只镯子,她便留了心。

“并没有。”秋薇连忙摇头。

“你这个糊涂丫头,问你也是白问。从那边搬过来,我要找什么,都要慢慢儿找才能找到呢。漪儿平素就丢三落四的,再加上个你,一时有什么不见了,也是有的。仔细些吧。”宛帔说着,挥了挥扇子,走了。

秋薇回屋里去,放下来帘子,一回头就见静漪已经坐在床沿上,吓的她几乎跳起来。

“嘘…你镇定点。”静漪穿好了鞋,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早就不见母亲和翠喜的身影。她拍了拍胸口说:“吓死我了…好丫头,真机灵。”

秋薇苦着脸。

静漪安慰了她两句,便悄悄的走出房门去,在屋前水台上站了一会儿,确认园子里没有其他人在,便移步观景似的往杏庐的后院走,手在背后摆了摆,给在屋子里的秋薇示意她别慌。她渐渐的走到了后门处。杏庐的后门白天为了方便人进出,是不落锁的,她很容易的便出了杏庐。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尽管没有日头,还是闷热的出奇。

静漪只走了这几步便热的脸上燥了起来。

还好程府的主子们都有午睡的习惯,不成文的规矩是这段时间下人们也不许出来乱走动的。她往后花园里来,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一个人。这所新宅子后花园极大,一不留神很容易迷路。好在这几日为了出来方便,她就在傍晚以散步的名义颇走了两趟,于是这会儿就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后花园角门处。

她四下里看了看,那角门上巨大的铜锁是新换的,看上去并没有异常。

但是之慎之前同她已经仔细的说过这里面的窍门,于是她伸手在锁下一抹,抹到了机关,从兜里掏出钥匙来,左右的拧着,好一会儿,铜锁里弹簧响了,才拉开锁。黄铜锁铸的沉实,她费劲的搬下来,将钥匙和锁都放在地上。这时候她听见后门板上啪啪响了两声,打开门,之慎从外面进来。

兄妹俩一击掌,静漪出门。

之慎到底跟出来嘱咐了句早点回来,才关上角门。

静漪走了两步,便开始跑。

到底从前是王府,后巷也还是宽阔的,为的是跑的开马车。

此时静漪只觉得这条笔直的巷子又宽又密,两边高高的墙是她叠上三个身高也翻不过去的,若是没有九哥帮忙,她如何能逃出这高墙之外?

跑到巷子尽头一转,再转一个弯,才看到后街,静漪跑的气喘吁吁的,看到等着她的轿车就毫不犹豫的开车门上去,吩咐道:“阿僖快,去颐和园。”

“是!”程僖是早就知道要去颐和园的,被十小姐这么大声的命令,他就一踩油门,飞快的开起了车。

信上说明是在颐和园南门的一个茶楼里见面。

茶馆虽然不大但是清雅的很。位置偏僻些,客人很少。她进去坐下待茶上来,还没等说要什么茶,堂倌就说是客人自备的茶。

她正热的很,又口渴,便亲手泡茶。

茶罐小巧,打开一闻,辨得出是上好的碧螺春。

“他什么时候爱上了清茶?”她自言自语的。有点奇怪,戴孟元固然是心细的人,倒是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过于讲究…碧螺落在茶碗里,叮铃铃作响,泡出来的茶闻着极香。她连着喝了两碗。又觉得肚饿,吃了几块点心方觉得好些。心也没有方才那么慌了似的。

只是戴孟元还没有来。

她看看时间,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钟头。

她不由的有点着急。

这时候门响,她以为是孟元来了,正要起身,就见堂倌进来低头哈腰的说“对不住程小姐”,指着桌上的茶叶罐,说:“弄错了,这是另一位客人寄放的茶,小的弄错了。您要什么茶,小的另给您泡去。”说着他将一个漆盘托着过来。

“这么说,我倒是偏了人家的好茶了。”静漪一时好奇便拿起先前那青瓷茶叶罐来看了看,果然有一个红色标签,倒是个“陶”字。这的确是客人寄放的茶了。她当下便将茶叶罐放到堂倌的托盘里,问:“可有人来问起我?”

“并没有。”堂倌急着走,施礼退下。

静漪喝着盖碗里的茶,已经是第三泡,味道清减多了,但仍是香的…她将茶碗搁下。因想起那个“陶”来。天下姓陶的人多了去了,可就是不愿意由此及彼,让人心里不痛快——只是,孟元怎么还不来?

第三章忽明忽暗的夜(五)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五)

静漪又看看时间。

再烦躁不安,也只有耐着性子坐在这里等。

三点钟了,若是四点钟她还回不去,那随时就会被发现的…已经教了秋薇,倒是可以搪塞一时,说她去了之慎那里,但也只是搪塞一时而已。一个电话要过去,立时露馅儿。

她心里正乱着,突然就有人闯了进来。

“孟元?”静漪叫道惚。

来的人一身竹布长衫,把头上戴的老式帽子和眼镜一摘,去了扮老的装饰,也是青年学生模样,却不是戴孟元。

静漪怔了怔,只觉得这人面善,一时却没能想起来这是谁。这人圆圆的脸上一对细小的眼睛,许是跑的太急了,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一边喘粗气,一边拿袖子擦汗。

“请问你是?”静漪问温。

“程小姐吧?我是顾鹤。”顾鹤依旧擦着汗,眉梢都挂着汗珠,“我是孟元的同学,咱们在学校里见过一面的。还记得吗?《罗密欧与朱丽叶》公演那日?”

静漪回想着,点点头。

她想起来了。

“我记得你。”静漪说。就是那日,陪着戴孟元在剧场外等她的。她打量着顾鹤。这个夏天她和顾鹤的接触其实不少,只是都隔着两三道手,并没有见面。

“先给我杯水喝吧,我是跑着来的。”顾鹤终于趁着这会儿恢复了一点从容。

静漪给他倒了杯水。

他却干脆拿起了茶壶来,又觉得太热,正好旁边有一只冰碗,冷水里浮着冰块,他毫不犹豫的端起冰碗来倒进茶水便连水带冰的往下吞咽。

静漪要提醒他小心冻着倒不好了,就见顾鹤已经将那一大碗冰水全都喝了下去,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催问:“怎么是你来了?孟元呢?”

顾鹤看着她。

静漪就觉得顾鹤的眼神或许是被冰水冻住了,特别冷。

“孟元昨天晚上被警察署的人带走了。”顾鹤说。

“什么?”静漪呆住。

顾鹤说:“昨天晚上,我们正在开会,警察突然上门来。孟元掩护我们逃走,自己去应付他们。警察就把他带走了。”

“为什么要带走他?他做了什么事警察要带他走?你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静漪连忙问。

顾鹤静了一静,说:“我也在被通缉的名单上,行动自然要隐秘。只是孟元先前和我说起过你们见面的事,我就一早在这里等着。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程小姐,你有责任救孟元。”

“我当然…你什么意思?”静漪反应过来。

“程小姐,我们的行动都很秘密。孟元只有昨天出去给你寄过信,或许还见过令兄。恕我直言,若不是令兄暴露了我们的住处,那也是因为令兄才暴露了的。”顾鹤清楚的说。

静漪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间,说不出话来。

“孟元和我,我们还有南边一些大学校的代表联合起来进北平请愿的,这你是知道的。”顾鹤说。

“你在暗示我,其实我也难逃干系是么?或者你想说,是我出卖了你们是么?”静漪看着顾鹤,忽然觉得这人的小眼睛像极了一对鼠目,顿时心生厌恶。更厌恶的是他语气中的威胁意味。

“程小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的事没有瞒着你,这也是事实。我是坚决不同意这样的,但孟元信任你。如今孟元出…”

“我会想办法救他的。告诉我详细情况。”静漪已经没有耐性和顾鹤兜圈子。

于是顾鹤告诉了她,他打探出来的消息。

原来一切仍是源于这次的示威游行。因为游行中发生的暴力事件和随后的流血冲突,是北平城这两三日都戒备森严。当局十分重视,下决心揪出带头闹事的学生。戴孟元和顾鹤都是榜上有名的。只是他们行事严密,早就料到了当局会这么做,这些天行踪并不定。在已经有一部分学生被抓的情况下,他们仍安然无恙。原本他们计划这两日就离开北平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了事。眼下戴孟元被抓走,打听了下是关在半步桥监狱里,生死不明。

静漪听到这里,又是急又是痛又是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手不住的哆嗦。仿佛身上哪儿是被扎了一刀,剜了肉去一般,最初是不觉得疼的,现在竟一下比一下疼的更急切起来。心里还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就是如果孟元不是因为她,是不用冒险露面的…都是她的任性。

顾鹤待说完,又想起来,说:“警察署连日骚扰孟元老母。戴老太太又急又气,已经病了几日。孟元被捕之后,他们又登门搜查,戴老太太又受到惊吓,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静漪咬了下嘴唇。

戴孟元是极孝顺的。他做的这些事情,一向是瞒着家里的。孟老太太年轻守寡,一心就想让孟元有出息能再度光耀门楣,出了这样的事,惹出官司来,老太太怎么受得了!

“顾先生,”静漪抓起自己的手袋来,“我可以告诉你,孟元被警察抓走这件事情,断然不会是家兄故意为之。家兄,包括我在内,对你们的行动事实上一无所知。如果是我们走漏风声,现在才是你们最危险的时候。孟元的事我当尽心尽力,这你尽管放心。”

顾鹤点了点头,说:“我当然愿意相信这件事跟令兄无关。程小姐,有孟元的消息我会…”

“不用了。”静漪说,“你找我并不方便,何况你也不信任我。孟元的事上,我们各尽心力而已。再会。”

静漪说完,拉开雅间的门就走。

眼中憋着的两泡热泪,在顾鹤面前还能保持常态,出了门就要忍不住了。

她抽了手帕掩住口,急匆匆的下楼。

正要上楼的一行人见一个女子慌不择路的往下闯,都来不及的躲避,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还是与她撞了个满怀。

“这位姑娘,请慢些走。”是位长者,和颜悦色的对她说。

“对不住。”静漪低头,也来不及同对方认真的道歉,鞠了个躬便噔噔噔的跑下楼梯去。

“这是怎么了?”那长者微笑着说,“你们如今的年轻人,是不是都是这样顾头不顾尾的?提倡些个男女平等、讲究卫生、强健体魄,我倒是极赞成的,但国人该有的传统,譬如温良恭俭让,若是能保留,还是保留些的好。”“陶公说的是。”紧跟在他身后的中年人也笑着说,“如今颇有些年轻人不像话。这阵子北平城就被闹的乌烟瘴气,听说警察署和城防司令部联合行动,这几日正在肃清,想来过不几日就会太平下来。只是世风日下,必不是仅仅抓几名乱党就能解决的…陶公来的不凑巧,正赶上。陶公,请。”

被称为“陶公”的长者倒没有对中年人说的话做什么评价,对跟在后面的青年人笑道:“看来,我是真来的不巧了。”

中年人哈哈一笑,伸手一扶他,让他继续上楼去,口中道:“陶公还在跟七公子怄气呢?”

这位长者,正是陶盛川。他今日与故交午宴罢了,来颐和园逛逛,逛乏了便上来茶馆一叙。跟在他身旁的正是他的次子陶驷和第七子,陶骧。轻装简从的来的,不想上来茶馆便就被冲撞了一下。

“我不跟他怄气,他倒跟我没完呢。”陶盛川今日心绪极好,且午间略饮了些酒,正有些散漫的意思。竟不是在跟儿子制气,倒有些宠爱的味道在里面。众人也都听的出来,凑趣的谈笑着,谁不知道这七少爷陶骧,是西北王陶盛川心坎儿上的人呢?

只有陶骧不苟言笑惯了,被父亲这样当众打趣,也不怎么着意配合。

当然这还有另外一层缘故在其中:父亲当然是不会认得刚刚那个女子的,可是他如果没有认错,那个哭着离开的女子,正是程家的十小姐——他原不会认的这么真切,谁知道就在她低头从他身边经过的一刹那,他就看到了她手中的那个袋子,和腕上的镯子…她手腕上戴着的镯子,应该是只剩下了一只,另一只,在那日的骚乱中,被人硬生生的将手甩在车顶,碎了…若不是镯子替她挡了一下,她恐怕会伤的很重;而他也来不及将她救下。

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竟然又遇到她。

陶骧见父亲他们先进了雅间,脚步便慢了慢,目光在周围一扫——跟着来的便衣卫士已经都卡住了位置。他在走廊上走了几步,东西隔壁雅间也已经被他们包了下来,他看看里面,对身边的人说:“留意下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

自父亲来了北平,一应警卫事务都是他亲自过问的。陶驷笑他紧张过度,他却觉得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再紧张点也不为过。

他说着走进临街一面的雅间,听到后面有声音,一回头,对门雅间恰在此时关上了门。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六)

“虎子。”陶骧对着那扇门抬了抬下巴。图虎翼便出去了。

他转头看看街上,并没有看到程静漪。

“老七?”陶驷过来招呼弟弟,“父亲找你问话。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陶骧回答。就在这时,他看见程静漪神色仓皇的上了她的车子…

静漪上了车,一脸的泪和汗着实吓了程僖一大跳惚。

“十小姐…”他噎住了似的,都忘了发动车子。

“去警察署。”静漪命令他。

“咱们不得回家嘛…这会儿都这么晚了…”程僖胆战心惊的说。他被十小姐的样子吓到不说,临出门前九少爷再三的嘱咐他,如果到时候时间晚了,要他硬拖也要把十小姐拖回家的温。

“去警察署。我要去救人!”静漪说。她擦着泪。已经冷静多了,她知道必须去警察署。戴孟元既然被关在了半步桥,也就是说还并不算很严重,那么她去警察署找大表哥赵宗卿,或许就有的通融。

程僖被她的话又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救…救人?小姐你赶着去救人,到时候谁救你啊?老爷知道了,咱都不用活了!”他这时候一慌神,都忘了主仆有别,跟十小姐“咱们”起来了。

“你去不去?”静漪问他,“好,你不去是吧?我自己去。”

静漪说着就要下车。

“十小姐!”程僖忙叫住她,“唉…您是主子,您说什么是什么!跟您出来了,您要出点儿事,十个八个的阿僖赔上都不成啊。您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可有一样,十小姐,您千万悠着点儿,有什么事儿,您吩咐阿僖去——您这身份贵重,外面什么样人都有,万一您给磕着碰着,仍旧是十个八个阿僖赔上都不成…您说是吧?”

程僖把车开的飞快,说着俏皮话儿给静漪解闷儿。

静漪心里知道程僖是一片好心,她却没有半点心绪去领会。

警察署在西城繁华地带。时局动荡的时候,警察署就成了重地。程僖今天开出来的虽然是之慎的车,但是车牌照在程家是挂在前几位的,都在警察署报备过,因此一路上虽然遇上不少盘查,倒没有受到什么难为。可是越这样,静漪心里就越着急。接近警察署的时候,她已经急的心都要跳出腔子来了似的。

“十小姐,就到了。”程僖对静漪说。

静漪看到了前面的重兵把守的警察署大门。门前用拒马围截出很大的空地,有不少人在那里围观,似乎听到有人在嚎啕大哭,哭声让人揪心。静漪这时候反而冷静了许多,心知硬闯上去见赵宗卿恐怕是不得门路的。一眼瞧见了路对过的白、俄人开设的饭馆子,隐约记得无暇说过宗卿最爱在这里用午餐,因他最爱这里地道的罗宋汤和鱼子酱…且这里必然是有电话的。

“阿僖,你在这里等我。”她当机立断。

“十小姐!”程僖停了车。

“我去餐馆。”静漪说。

程僖听她说去餐馆,安心了些,在车上等着,看着静漪下车,过了街直奔餐厅而去。他摸了摸脖子,大热的天,他忽然觉得冷飕飕的,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呸呸呸。”他忙开车窗往外吐了口唾沫,“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他嘟哝完,再一看,十小姐已经不见人影。

静漪进了白、俄餐厅,直奔柜台而去。

她只说自己要借一下电话,那俄、国人见她衣着体面,还当即就拿出了钞票,笑着把电话机从柜台里拿出来放到她面前。

静漪先往赵家打了个电话找无暇要了赵宗卿在警署的号码,才拨过去。七转八转的,愣是往里面打了十几通电话,才转到赵宗卿的办公室,秘书却又说他不在。

静漪一口凉气吸进口,不死心的说:“请告诉他,我是小十。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他…”

“找赵处长办事的都说有十万火急的事。”那秘书冷淡的说。

“您先别挂电话…就告诉他我是小十,我在白玉兰餐厅,等…他回来能给我个信儿…喂?喂喂?”听筒里安静了下来,静漪喂了数声,才确认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那俄、国人看着她,她木然的给了钱。

站在餐馆门口,透过玻璃看着警察署那高大而森冷的建筑。

围在警察署门前不远处的人群松散了些,她能看到里面——地上跪着几个女子,当中还有个老太太,正哭天抢地的…她的心再次被揪了起来。

她推开餐馆的门,不自觉的朝那个方向走去。

大表哥不知是不是真的没在署里,她总该去问问人的。早见到他一时,也许就能早救到孟元一时。

在车里等着静漪的程僖猛的发现她朝警察署走去,立即跳下车来,追着她的脚步往那边去。

“十小姐!”程僖赶在她走到人群边上的时候拦住她,说:“十小姐,别往前了。您看看在这儿的都是什么人啊,这儿可不是您这样人该来的地儿。”

静漪被他拦着,却突然的听到人群里的哭喊声里,有“孟元啊,我的孟元…你在哪儿…”

她将程僖推开,分开人群闯进去。

“孟元,我的儿啊…你做了什么啊,他们要把你抓去…青天大老爷啊…孟元无罪啊…”

哭喊的是个老妇人,许是哭喊的太久了,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在静漪听来,不啻为当头一棒。

她呆呆的看着那老妇人。

程僖紧跟在一边,又不好真的拉她,急的直跺脚。

静漪蹲下来,看着那老妇人和抱着老妇人哭做一团的女子——都是穿着旧式裙褂的女子,眉眼间和戴孟元有几分相似——她抓住了她们的手。

程僖一看事情不对,也顾不得什么,急忙拉了静漪的手臂,就想把她拉走。

静漪推开程僖。

“戴孟元是你们的什么人?”静漪问。

她的脸色苍白,直愣愣又急切的看着这两个妇人。

地上的尘土扬起来粘在她们汗湿的脸上,沟沟壑壑的,十分狼狈。

在这些围在这里哭诉的人里,她们两的样子最凄惨…静漪不由自主的就握紧了手。“我是他姐姐…这是…这是我娘…”那女子说。

是了,是孟元的姐姐孟允…孟元说过,他有个寡姐孟允。

静漪点头。

“这位小姐,你是?”戴孟允抹着脸上的泪,沙哑着喉咙问。

“我是…”静漪哽咽。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孟元的家人。她摇着头,程静漪三个字,那么容易说的三个字,她说不出口…“我是…孟元的朋友。我姓程…”

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棍棒声,和痛苦的呼喊。

静漪一抬头,慌乱间就看到一些黑衣人不知从何处闯出来,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拳脚相加,试图驱赶他们快些离开。原本只是维持秩序的警察形成人墙,另有拒马被抬过来挡在前面。人群一阵混乱,四散而逃。

静漪目睹这些,一股怒气在胸口乱窜。她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起身绕前挡在了戴老太太母女身前,程僖一看不好,也来不及将她推开,又挡在她身前。可那些人虽是满口秽语的谩骂着,却没有对他们动手,而是分别将静漪和程僖架起来,往警察署内带。

静漪想回头,架住她的两个大汉给她蒙上了头套,她面前一片漆黑。

“你们这群黑狗敢碰我们小姐一下试试的!小子嘿,你们知道爷是谁吗?说出来吓破你们的狗胆,爷是…”程僖胡乱的喊着骂着,其中一个黑衣人将他嘴巴堵上。

静漪只听着有人在喊:“再敢闹事,就是这个下场。抓起来!”

她简直要气昏过去了!

手被扭紧了,不知道是不是戴上了手铐,只觉得手腕子一凉。

想挣脱挣不脱,想骂人可是嘴一张开,触到了那黑布,一股怪味顿时让她有想吐的感觉,就是这么一会儿工夫她觉得自己双脚离地,被架着飞快的往什么地方去了。她想喊但是头套勒的更紧,本就憋闷,这下几乎被困的立时昏过去,她只好暂时停止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