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令,如果有一天…”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二)

陶骧挥了下手。

指间的烟雾在风中迅速的飘散。

黄珍妮笑了笑,也挥了挥手,说:“我回去跳舞…等下请我跳支舞吧?”

她的高跟鞋笃笃笃急促的敲打着地面,去了。

陶骧抬头,对面那个瘦高的影子,朝着相同的方向移了过去…他拿起酒杯来,将杯中的香槟喝光。

外面冷,酒就冷的砸牙。

戏楼里的丝竹漫漫,惜阴厅里的乐曲飘飘,若两股绳似的缠在一处,荡过来、荡过去,几乎没有一刻停歇似的。

他此刻既不想去听戏,也不想去跳舞,只想在这里静静地站一会儿…凉水似的香槟酒,喝多了也会上头。

隐隐约约的,有女子的轻语和笑声,听着是远了,不一会儿,又近了…他往声音飘来的方向看去,并没有人影。然而声音是越来越响了,似乎是隔着墙,就在墙根下。

他踱着步子,要顺着水边往那墙下走,忽听得有人叫他。

“七哥!”是远遥。

他停下了脚步。

静漪原本只想回房小睡片刻的,不想待她醒来,已经过了九点钟。

这一觉倒睡的又沉又实。

“小姐,你再不起来,舞会都要结束了。”秋薇托着腮帮子,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看他坐起来,轻声说。

静漪见她也睡眼惺忪的模样,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大太太让我管着三少爷新房里那些枣子和栗子,他们回来之后要安床,我得往他们身上丢枣子和栗子…有几个打到三爷头上,少奶奶还心疼了。”秋薇跟静漪说,笑的脸上红红的。静漪听了也微笑。秋薇继续说:“晚上三少奶奶换过衣裳去舞会,问我是哪房里的丫头,听我说了之后就让我回来了。还问怎么没见你?我回来就听董妈妈说你歇着了。小姐,可是哪儿不舒服?”

:嗯。不过现在好了。“静漪下床来,把长发打开,蓬着头,“我洗好脸你给我梳头。梳简单些的,那衣服华丽,反倒不用太隆重的装饰。”

秋薇给她放好了热水,她匆匆的净过面,先换上礼服。

为了喜庆,预备了件深红色的晚礼服。秋薇忙着给她系背后的带子。带子抽了又抽,硬是比那日试穿的时候,还要进去一扣。秋薇攥着手里的丝带,说:“小姐,你要再瘦,小心一跳舞,裙子掉下来。”

“瘦的像白骨精了是不是?你系的紧一些,可不能掉下去,不然会闹大笑话的。”静漪伸手一捏,秋薇已经尽量的将带子抽紧,她还是能将裙子捻起皱褶来。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白骨精呢?怪吓人的。”门帘一挑,程之鸾笑着的进来。目光就在静漪周身一转。

“七姐,你怎么来了?”静漪问。再一看,之鸾身后跟着江慧安。之鸾是一身秋香色的洋装,挽好的发髻还插着同色的鸵鸟毛,喜气洋洋;慧安则是一身蜜合色的裙褂,齐整端庄——“真美。”静漪称赞道。

“就知道你不是夸我,是夸慧安呢。”之鸾笑着过来,坐下。回头看了眼窗外,闲闲地道:“之忓就一直在这里?你这一来倒好,行动都有人使唤着。”

“今天是。我哪儿敢使唤之忓。他可是父亲身边的人。”静漪也看一眼窗外,根本看不到之忓。之忓这人,有时候在或不在,都不太能察觉的。她拉着慧安的手让座,捧了糖盒子放在她和之鸾中间。

之鸾拿了一块糖,剥了玻璃糖纸,笑道:“你这儿的差事,之忓倒是尽心。”

静漪看她一眼,转身坐到妆台前,说:“你们等我一等。舞会怎么样了?”

慧安温柔的笑着说:“我和七小姐过去看了看,人太多了,还没进去就觉得头晕。我惦记着你,本想让七小姐自管去玩,我自个儿过来就好了,七小姐太客气,亲自送我过来。”

之鸾看看她,笑道:“我要把你交给十妹才能放心——十妹你快些出来陪慧安去听戏,好闷的,她竟然能听得津津有味,还说的头头是道,我真服了她!”

“我不觉得闷啊。”慧安并不觉得难为情。

静漪微笑。

秋薇给她脸上扫了点胭脂,她照照镜子,觉得脸色还不好,又让她再扫一些。

“会不会太重了?”秋薇从未见过小姐上这样重的妆,有些下不了手。

之鸾走过来,托着静漪的下巴,从秋薇手里拿过胭脂来,给静漪又扫了两下,再看一看,才满意地说:“这样才刚刚好。你这张脸白的吓人,眼睛又太黑白纸上两个黑洞似的。白天看着倒罢了,晚上要出去吓人吗?真成了白骨精了…”

静漪听了,想起上回她和之凤捉弄她,给她戴了满头钻饰出门的事来,便沾了一手的胭脂过来抓之鸾。之鸾还真是怕静漪给她将礼服弄上胭脂,忙躲到屋外去,隔了玻璃窗笑着让静漪快一些,“等下有你玩的。我先走了,他们都等着我呢…慧安,我把十妹交给你了。”

静漪洗完手,之鸾已经走了。

慧安仍安稳地坐在那里,微笑的看着静漪。

“等我换好鞋子。”静漪转身看着地上那双和裙子相配的同色跳舞鞋子,低低的叹了一声——鞋跟又高又细,要穿着它走那么多路么…她狠了狠心,还是穿上。

静漪拉着慧安的手往外走,说:“走吧,我们去听戏。”

“不是要跳舞去?”会啊笑着问。“你不用顺着我的。”

“我去露个面。”静漪和慧安走出去,身后跟着秋薇。她留神看看,这会儿倒真不见了之忓。不由得有点奇怪。

慧安这几日也已经习惯了静漪行动便有人跟着,见静漪左右看看,也问:“咦,那个黑包公呢?”

静漪一愣之下,才会意慧安说的是谁,说:“且说呢。”

这才想起来。从那盘棋下完她回房,也没有再见过之忓了。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之忓的身影,也便罢了。

两人边走,边聊着这二三日不见的新鲜事儿,不时的笑着。

“…这院子也太大了。我那日回去,同父亲说,庆园像大观园。父亲和我开玩笑,说难道我的慧安是刘姥姥么?每次进来,都像是头一回”慧安笑着说。

“现在记不住没关系,日后住进来,再记住也不迟。”静漪也笑。

慧安听她打趣,只是脸红。

静漪越发觉得她可亲。并不似别的女子,同她开一星半点的玩笑,扭捏作态。也看得出来,慧安是倾慕之慎的。就是这一样,也让她觉得慧安好。

“这庆王府打从落成,怕是也没来过今晚这么多的客人。你瞅瞅,除了内宅,前面东、中、西三个院子全都派上用场了。上回孔伯母生辰,我随母亲去拜寿,还觉得他们家里铺排,轮到自家,真也就知道珍珠如土金如铁是个什么意思了。”静漪说着,停了脚步。

“怎么?”慧安正凝神听静漪说话,见她停了脚步,忙问。

静漪抬脚看了看——鞋子是簇新的,头回下地,皮子有些硬,磨脚…她小声的说:“哎哟,这叫我怎么撑一晚上呢?”

慧安说:“不如让秋薇给你另拿一双鞋来吧。”

秋薇说:“是,小姐。我这就回去拿的。”

“不用。不妨事。”静漪还在说着,秋薇已经跑了。静漪要叫住她,见她跑的快,就说:“这慌手慌脚的丫头,得知道等会儿去哪儿找我们啊。也不问问拿哪双?”

“在这里等等吧。省的你吃苦。”慧安笑道。看看这里,问道:“这是走到哪儿了?”

静漪说:“想和你去戏楼,走了西边。这儿是西花园呢。”

西花园里挂了彩灯,也有零星的客人借着灯光游园。今晚庆园夜不闭户,从西侧门出去,走不远便是赵家,也是门户大开,方便客人们往来。

慧安想到进来的时候,这几条街上布满军警,戒备森严,及至到了程家大门口,走进来,内里家丁的戒备,比外面还要密集,此间人力物力,就远非一句“珍珠如土金如铁”就说的过了。她轻声道:“为了这两日,府上真是也周全到了极处。”

“三哥是长子,娶的又是那样一位妻子。这已经是俭省的办法了。”静漪说,看着慧安,“到九哥,就凭咱们两家的交情,是不会亏待的,定要大办起来的。你若实在不喜铺张,同上人们直说就是了。母亲是通情达理的人。”

慧安一笑,低声对静漪说:“你是知道我的。”

“知道你什么?”静漪拉着她的手。慧安的手温软如绵,像她的性子。“知道你定会待我九哥好。”

“你好坏。再这么说,不依你…‘慧安脸上烧的什么似的。

两人已经走到了西园戏楼前,秋薇还没有来。

静漪就同慧安进了戏楼。在这里听戏的多是当家太太和老太太们,也有些旧派的少奶奶和姨太太。杜氏和宛帔此时都在这里陪客。静漪还没落着座儿,倒左一个右一个的问好。都是多时未见他的,她只得耐着性子一一问候,待差不多了,就该走了,倒把慧安笑了个直不起腰来,走出戏楼还在笑。

静漪无可奈何的说:“慧安姐姐,这比年三十儿磕头还要累。“慧安笑着安慰她,说:“去跳舞,那边总不要鞠躬的吧。”

静漪听了,脸上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闪过。

“你怕遇到他?”慧安问。

静漪摇头。

怕,是不怕的。

她们两人站在惜阴厅的门外,仆人将门帘打起,热闹喧哗的声音顿时有鼎沸之势。

“他是什么样的人?”慧安小声的问。

静漪几乎是第一眼便立即看到了那个她不知道该怎么对慧安形容“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正在同远遥跳舞,以极快的舞步,旋转着——对每一个舞者,都像是从空中旋转着急速落下来、落到水面上还在旋转的樱花…让人眩目,也让人忽然间就被这美感弄的激动起来。

静漪攥紧了慧安的手。

“就是他?”慧安也看到了陶骧。见静漪点头,她低低的“哦”了一声。

静漪不知道这意味着赞叹还是什么…但是陶骧那个人,如果不认识他,大概是会被他的样子迷惑的。她拉着慧安的手,一路走,一路同人微笑,朝着三哥他们那里去,却没见三嫂和表姐们。一问才知是到后面换礼服去了,她问:“那九哥呢?”

“老九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恐怕是找地方休息去了。”金碧全笑着说。

静漪回头看了看慧安,慧安转开脸。

“十小姐!”静漪听到有人叫她,转过身来一看,认出是黄珍妮。

“密斯黄,好久不见。”静漪说。

黄珍妮拿了两杯香槟来,微笑着,递给静漪一杯。

静漪接了。

黄珍妮面色绯红,一脸薄汗,亮晶晶的眼睛只管看着她。

站在静漪身后的孔远遒看到黄珍妮,皱了下眉。慧全对他摇摇头,低声说了句什么。黄珍妮却像挑衅似的,故意将自己手中的酒杯举高些,似是让他们看清楚,对着静漪笑道:“十小姐,我酒后无德,上次多有冒犯,惹十小姐生气了。这一杯酒,是我特地来跟十小姐赔罪的。”

她说着,已经将手中这杯酒喝了下去,对静漪一亮杯底。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三)

“密斯黄这是哪儿的话,生气是没有的事,更谈不上赔罪不赔罪,还请密斯黄…”静漪话未讲完,黄珍妮边说着“当然是要赔罪的,十小姐难道是嫌弃我不够郑重么”,她又拿了一杯酒来。静漪见她如此,便敛了声,且听她要说什么。

今晚是在自己家中,她须得对黄珍妮额外容纳一些。

“十小姐,这一杯,是敬你的。若你真没有生我的气,就和我喝了这杯酒。”黄珍妮面上此时已经毫无嬉笑的颜色,郑重其事的望着静漪。

静漪明知她已经喝了很多酒,却也看不出她这是否喝醉了,讲的是否醉话,只知道自己眼下如果不喝了这杯酒,恐怕也是不行的。

黄珍妮碰了她的酒杯一下,自己先将酒饮了,“十小姐?”

“喜庆之日,静漪就和密斯黄饮一杯助兴。”静漪便将手中这杯酒也喝下去。

“谢谢十小姐。”黄珍妮微笑点头,“今晚跟十小姐说句肺腑之言——我是从心里佩服十小姐的智慧和果断的。”

静漪并不惯饮酒。一口气将这杯香槟喝下去,片刻便有点头晕。

黄珍妮的话,让她心里竟有一丝的不安,她以为这是酒精的影响,但黄珍妮说着“再会”转身离去前的一笑,却让她越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她晃了晃头,将手里的水晶杯举到眼前来。

杯底只剩下一点酒。

“静漪?”慧安叫她。静漪的反应有点奇怪。她转头寻找刚刚那位小姐,却被舞池中对对舞者繁华争相绽放似的弄的眼晕,根本找不到了。

“十丫头,你没事吧?”孔远遒见静漪脸都红了,也觉得不对,伸手从静漪手中拿过那空杯,一闻,没闻出什么来,手指沾着剩下的那一点酒,在唇上一点,立即说:“掺了伏特加。”他立刻抬头找黄珍妮。被他一眼看到,而黄珍妮正好转身过来,见他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微笑着对着他比了一个手势,晃了晃垂在腕间的金色晚装手袋,随后便同杜琠一起走了…“这个珍妮,怎么可以这么干?”孔远遒薄怒。

“算了。”程之忱拍拍远遒。

他让人给静漪拿清水来。

“珍妮随身带烈酒的。”孔远遒说。珍妮的习惯他了解。只是他也以为一小杯香槟罢了,静漪又不是敌不过,却没想到珍妮这么大胆。

静漪虽觉得从心口窝处开始变火辣辣的,头脑却还清醒。听孔远遒这么说,她笑着问:“伏特加有什么厉害的?”

金慧全笑出来,说:“得,还有什么厉害的?等会儿就让你知道有什么厉害的。快点扶她去后面休息下。”

“我来吧。”慧安搀着静漪。

静漪偏不让她扶,说自己能走。果然就自己走,还挥着手对之忱他们说:“你们都去跳舞吧,不用管我的。”

碧全不放心,要人跟着,之忱却说:“慧安稳妥,交给她吧。”

慧安跟在静漪身后。见静漪走的还稳,心想她应该没有什么事。她们经过摆放食物和酒水的桌子,静漪停下来,伸手就拿了一杯酒,慧安见是红葡萄酒,就想劝她别喝酒了。

静漪却攥着酒杯,说:“我不喝,就拿着做做样子。”

她口齿清晰,只是脸上红彤彤的,慧安料着这会儿没什么事,就说:“你可千万别再喝了。去后面透透气好不好?”

“好。我正好…觉得闷的慌。”静漪说着,伸手拉了慧安。

慧安觉出她的手很热。她被静漪拉着走惜阴厅,来到后院。后院空地上放置的藤椅上空无一人。慧安想让静漪过去坐着,静漪却绕过藤椅,走到假山前,坐在了那条石凳上。

“你还好吧?”慧安问。

静漪点头,酒杯一举,慧安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开始喝了。

“酸。”喝光了这杯葡萄酒,她舔了下唇,“没有刚才那杯好喝…”

慧安好笑的看着她,说:“我竟不知道,你还是个小酒鬼呢。酒有什么好喝的?”她笑着,坐在静漪旁边。

静漪呵呵一笑,点头,说:“嘘…姐姐,我从来没喝过这个…”

“从来没喝过酒?”慧安惊讶。

“我娘不让哇…说…酒嘛…暖心的东西。”静漪把空酒杯倒转过来,“我想喝西瓜汁…慧安姐姐?”

慧安就说:“那你等在这里别动,我去去马上就回。”

她几乎是小跑着回了惜阴厅,进门的时候,险些和人撞到一处,她低头说声抱歉,那人也欠了欠身。慧安走过去两步,才意识到刚刚撞到她的人是陶骧。她也顾不得多想,进去一找,哪里有西瓜汁?她惦着静漪,拿了杯橘子水出去,不像举目一望,石凳上已经没了静漪的影子。慧安大惊,快步走到假山前,叫起来:“静漪?”

没有回音。

有仆人经过,慧安忙问她们看到十小姐没有,都说没有。

慧安惊慌起来。她将橘子水放下,觉得不对,立即返回惜阴厅…

假山后,“嘘…嘘嘘…”静漪对陶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偷眼从缝里望着。

慧安的确是走开了。

陶骧皱着眉。

他一出来,便看到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假山深处走。虽是冬季,地上的青苔却还有些湿滑的。他跟过来,是想把她带出去,以免她出什么危险。程家今晚热闹,此处却僻静。不知她是不是酒后胆子越发的壮,竟然一个人走到这僻静之处来,也不懂害怕。

他没跟几步就已被她发现,回头先瞪了一眼。

被她一瞪,他索性伸手拉住他。

她甩手之际,听到慧安叫她,眨了眨眼,立刻背转身去,贴在假山上,看着慧安着急的找她。

她藏好了人才看到人高马大的他还在这,她急忙扯了他,硬是把他拽到自己身后去,“别出声。”她交代他。

嘘了好几声,声音还很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让人知道她躲在这里。

陶骧往后退了退,后背都贴在假山石上了。

此处假山石巨大,藏两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她距离很近,淡淡的脂粉香在寒气中被压制到最清浅,却又因为身体里的酒在燃烧,引发了另一从香气出来…她摇晃着站稳,看他。

这一方背着人、朝着天的小天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缘无故的站在这里可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事。

陶骧拉起她的手腕子就走。

她也不出声,使着蛮力往后退。

他一拽,她一拖。

陶骧回头看她,借着仅有的光线看到她的眼睛瞪的比他的大多了。

他却没有这么纵容她,硬是拽着她就走。

跟在他身后,她的脚步不稳,许是因为穿着高跟鞋…他盯了一眼那双在暗影中呈现极深的红色的鞋。又高又细的鞋跟,走在平路上都容易跌倒,别说这景观山石上了。

就这几步路,她走的几乎跌跌撞撞。他不耐烦,索性回转身来,扶了她的腰,本想将她托住,再走那么三两步也就出去了。偏偏她头重脚轻的,被他这么一扶,竟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

陶骧往后退了一步,她仍抓着他的衣袖,跟着向前迈了一步。

她的步子没有他的大,两人还有半步的距离。

她显然头晕,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能抬起头来,眼睛半睁着。

惜阴厅里的舞曲节奏激昂,他想只要一会儿,江小姐便会带很多人来找他…他一念未了,她忽然问:和我…跳支舞…好么?“陶骧没有动。

跳舞,在这里吗?

这里怪石环绕,是狭长的通道,他手臂已一展开,怕是就触到了两边,注定还没有迈开步子,便会撞到石头上…他皱了眉。

这不是胡言乱语嘛?

“走。”他沉声道。

她没走,他也站着没动。

静漪捏着他的衣袖,喃喃自语:“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第一次上社交舞课…我的老师说程,程你会跳的很好…可是我老踩到他的脚…无暇和无垢,之鸾和之凤…个个都跳的很好,我也想跳的很好,可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木头…我的舞步是没有…灵魂的…”

她仰起脸来看他。

没有戴眼镜,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能不能看清楚他的脸。但这里恰有一线灯光投进来,于是他可以看清楚她的脸——因为瘦下去,原来有一点点婴儿肥的她,颈上青色的血管都清晰了起来。这青色的脉络仿佛会随着她的呼吸微微的颤动,被拨动的琴弦似的,让人一点点的觉得心痒。

陶骧转了下脸。

恐怕是今晚那一杯接一杯的酒,此时在发挥效力了。

她还在胡言乱语,而他也竟然能耐住性子听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醉酒后更无状的女人,他也见多了。

她边说,身子轻轻的扭,仿佛舞步已经在脚下,他紧了下手臂。

“…我想…就只想跟他跳舞…一支也好。但是一支…也没有,只有半支舞。”她嘴角有苦涩的笑。嘴唇干了,她的小舌尖舔了下唇角,“那天我要去舞会。我的男伴该是他,可不能够是他…他说我们在这里跳一支舞吧。在我的窗外…才跳了一小半而已…七姐敲门催我走。我是跳着窗子进去的,心啊,砰砰乱跳…那晚和我跳舞的人真多,舞鞋都踩上了尘…可我看到的每一张脸都是他…”

陶骧从假山的缝隙中,看到有人经过,是程府巡逻的家丁。

带着武器。只是在外面张望了下,并没有往这边来。

他的手落在静漪的背上。

“你怕什么…这里没人…”静漪头一低,额头便抵在了陶骧的胸口处。胸前口袋里插着的手帕,被她这样一碰,那像是什么硬物,硌了一下他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