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要张妈预备午饭。她坐下来,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让张妈留了一碟鹅油莴苣,其余的全都撤了去,说:“张妈你带草珠她们几个吃饭去吧,让我静一静。”

张妈不明所以,听她的吩咐撤了桌子带着几个女孩子下去吃午饭。

静漪果然清净地吃了顿午饭,歇了一会儿,觉得力气恢复好些。

她走出去,听到啜泣声,叹口气,叫了声草珠。

磨磨蹭蹭地,草珠从廊柱边出来,一副可怜相。

静漪看了她半晌,才说:“先去给我倒杯茶来。”

她吩咐完了便在廊下坐了,拍拍手。

不一会儿,不知道原先藏身在何处的白狮懒洋洋地晃着出现在她面前。她又拍拍手,让白狮过来,抚摸了下它的大头。正在褪毛期的白狮,看上去还是不瘦。静漪手上沾了几根狗毛,捻了拿给白狮看。白狮那对亮晶晶的小眼睛,就成了斗眼儿…恰在这时草珠过来,静漪接了茶,并不看她,问道:“还是不想说吗?”

草珠沉默。

两只手垂着,手指绞在一处,脸红的发紫。

静漪逗弄了下白狮,说:“咱这院子,虽说门户紧,那也是从外边来说的。若有人里应外合,多紧的门户都不在话下。”

院子里没人走动,蝉又没生出来,初夏的午后,太阳正好,整个院落明亮的简直连一点阴霾都没有,就是安静的出奇。白狮厚厚的毛让它觉得热,伸着大舌头几乎一刻不停地喘粗气,看上去就更有些凶。

静漪示意了下白狮,白狮起来走到草珠身旁蹲下,嗅了嗅她的裤脚。

草珠一向是有些怕这个庞然大物,见它过来,蹲下来头顶都齐着她的胸腹处,血盆大口张着,舌头垂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想躲避开。静漪没有发话,她也不敢动。

“不成我就让白狮出去遛遛?狗鼻子灵的很,叼出个人来,真不难。”静漪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红绸子包来,一晃。

草珠低了头,说:“少奶奶…”

“这事儿,你知道你错在哪?”静漪握了绸子包,问。

草珠不语。

“错在私相授受。”静漪说着,对白狮挥了下手。“我那日点化你,本想让你明白过来,好早点过了明路,哪知道你竟仍不走正道?一错再错,到这会儿还不说实话?”

“少奶奶…”草珠一跪,眼泪滚滚地落下来。“少奶奶,不是我不想…是…是眼下没有办法…”

“是什么?”静漪问。

“就是…那日少奶奶撞见我们,隔两日他娘便走了,到前些日子才回来当差。眼下不能…跟主子张不开口…也没这个规矩。哪有就娶亲的?”草珠回答。

静漪一听这话,便问:“是冬哥儿?”

她立即就想到了冬哥儿。是大总管哈德广手下得力的小头目,府里各处的花卉采买回来后都是他在经手安置。最近因办这差事进来过这院子一两回。小伙子机灵、知进退,她印象里还是不错的,不想他竟还如此“移花接木”。

草珠没否认。

静漪半晌不说话,看草珠还跪着,皱眉道:“起来吧。”

“我不起来。少奶奶,我想过打了胎…可是狠不下心来…少奶奶,不如你就让人给我一帖药吧…”草珠抽抽噎噎地抹着泪,“好歹少奶奶别撵我走。我还在这里伺候少奶奶。出了这儿,我也没地方可去。他家里又不能收留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什么死啊活的?我若再留着你,你就得舍了这孩子。你可舍得?”静漪深知今日的事,迟早要在陶夫人那里公布的。果然她心念未已,就见珂儿从外面进来,老远看到她就福了一福。静漪看看草珠,说:“去,跟张妈说,让她往司令部打个电话给七少爷,问问他晚上回来吃饭吗?”

草珠愣愣的,抹着脸上的泪站起来。

静漪将红绸子包还给她,说:“收着。下去吧,这两日不用你出来做活。只是没我的话,不准你离开你那间屋子半步。”

草珠是走了,静漪看珂儿也走近了,笑道:“珂儿来了?”

珂儿看到白狮,做出害怕的神气来,道:“少奶奶,我可怕白狮。”

“珂儿姐姐。”秋薇从屋里蹦跳着出来,笑嘻嘻地叫珂儿。

其实珂儿岁数快有秋薇两倍了,只是没出嫁。她比秋薇大上这么多,听她甜甜地叫自己姐姐,眼睛早笑的眯成了线,指着白狮对秋薇说:“秋薇快把白狮拉住,我好跟少奶奶回话。”

静漪知道珂儿故意的,要不是手里拿着东西早就来逗弄白狮了,还是让秋薇把白狮牵到一边去,“秋薇去给白狮梳梳毛,瞧这毛褪的。”

她让珂儿跟她进屋。

珂儿把带来的点心匣子放好了,才说:“夫人说八小姐扰攘七少奶奶一头晌,想必七少奶奶您也累坏了,要我过来看看,送些吃的来。另外老姑奶奶说了,今儿打牌赢了钱,打外面叫了两桌席面到老太太那边去呢。夫人说老姑奶奶有话,您若是身上觉得还爽快,也一起过去。七少爷今儿早上从嘉峪关回来的,晚上到家,要他也肯去,那就最好。”

珂儿边说,边给静漪盛了一碗红枣银耳百合汤。静漪虽是刚用过午饭,这是婆婆让人送来的,她也接了,吃了两口倒觉得味道好。珂儿回完了话,笑微微地望着她。

“我都知道了。同夫人讲,晚上我过去老太太那边。”静漪微笑着说。珂儿转达陶夫人的话,虽说草珠的事情是一字未提的,她总觉得仿佛字字都相关…珂儿走了,她坐在那里把一碗甜汤都吃了。看到张妈过来,就问:“找着七少了?”

“是马副官接了电话。说七少刚去了趟栖云山,正在休息。下午还有重要的行程呢。他要等七少醒了再问问。问了马上来电话的。”张妈说。

静漪想着珂儿说陶骧早上才从嘉峪关回来,他这又往返一趟栖云山,看来这几天是没有休息好,恐怕不会那么快回家。

她出了一会儿神,说:“那我先歇会儿去。”

张妈看她,嘴里答应着。

静漪也看看她,说:“我虽然年轻,该我处置的事,也是躲不过的,张妈你该提醒我。这才是帮着我呢。”

张妈红了脸,说:“是,少奶奶。少奶奶不是病着么,我也想着这事儿能不惊扰到您最好。哪想到这么快…刚宋妈带人来,又只有月儿在。我在的话还能拦一拦,也不至于…”

“我也不是怪你。只不过早些准备,总比事儿来了措手不及的好。今儿可累坏我了。有什么事儿都等着我睡起来再说。”她说着也就走开了。

张妈一转身赶忙让秋薇过来,“快跟少奶奶上去看看吧。少奶奶才刚好些,这么劳心劳力的。”

秋薇看看静漪自个儿上楼去了,小声说不去了小姐累的时候就爱自个儿呆着。

张妈听秋薇这么说,叹口气道:“这回可真是难为少奶奶了。这档子事儿…”她想起秋薇还是个姑娘,也不好继续往下说。

秋薇见她如此,笑着说:“张妈您可真逗。”

张妈没听懂秋薇的意思,秋薇也不解释给她听,跑去继续给白狮梳毛了…

陶骧回到家时静漪还没起床。

他看看时间,都快晚饭时候了。她既然没起,他就先去洗澡换了衣服。等他一身长衫出现在她面前,她刚刚睡起来、又在喝张妈给她端过来的药。许是药汤烫口,不一会儿便她脸上红馥馥的,一层薄汗…他甩了下长衫坐在沙发上。

静漪拭着汗,看陶骧拿了一只打火机在手里。银色的打火机上有一只飞鹰的标示,弹出来的火苗却像灵蛇吐信。

第十三章 易聚易散的云 (十一)

静漪走过去

陶骧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也许是衣裳上沾了什么,总之极淡…他看看她。她脸色还是红馥馥的,脸上微微有笑意,目光中也有试探,稍纵即逝,还是被他看出来。

“急着找我什么事?”陶骧点了支烟。

“并没有着急…还是听珂儿来说你今天回来。”静漪听他这么问,就问:“边走边说?”张妈刚刚提醒她时候不早了,该去老夫人那边用晚饭了。她特意挑了件合适的衣服,看上去得稍稍隆重些,毕竟很久没有参加这样的聚会了。

陶骧眯了下眼,烟气朦胧中,看了她说:“先说吧。”刚洗过澡,身上松快清爽,他动都不想动辶。

静漪坐下,下意识地扯了下领口。有点热,也许她真该把夹袄换了…这时节还这么穿的,大概也只有她了。

她待要跟陶骧说,忽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等张妈悄悄地把药碗收拾了下楼去了,她已看到他眉头微皱似乎有不耐烦之意,到底又想了想才说:“是有点事要和你商议…”她便把事情的经过跟陶骧一一道来澌。

她说的慢,陶骧也没有打断。

他慢慢地抽完了那支烟,手就扶在沙发扶手上,听她说下去。

“…我想着,事已至此,想个好办法解决了岂不是更好?难道真的又打了孩子、又撵了大人?这让草珠以后怎么活?冬哥是个挺机灵的小伙子,不如就让他们成了亲…”

陶骧看了她一眼,静漪就顿住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儿牵强。把事儿拖到这地步,还机灵呢…棒槌还差不多。可她要想让陶骧给出主意,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广叔手下的那个冬哥?”陶骧问。

静漪点头道:“是。正是哈总管手下,就有点…他刚正耿直,知道手底下得力的人犯这样的错,处罚必定更严厉。要说东哥也该惩戒。可家里培养一个两个用得上的人也不易。要不是他实在犯难,也不至于拖成这样,瞒不住了才…能不能拜托你在哈总管跟前儿求个情…”

陶骧一抬手,静漪住了声。

他喊了一声“小马”!

马行健在下面答应着立即跑上来,问道:“七少,什么事?”

陶骧阴着脸,说:“带人去把冬哥儿给我绑了来。”

“是!”马行健也不问什么事儿,二话不说就要走。

“这…陶…”静漪一着急,差点儿又连名带姓地叫陶骧,被他扫一眼,她急忙收了口,“早知道不和你说了。”

“小马回来。”陶骧看着静漪。

“是,七少。”马行健又回来。

静漪刚要松口气,就听陶骧说:“先抽五十马鞭。扔那里,等着发落。”

“遵命,七少。”马行健脚后跟磕的啪的一声利落清响,噔噔噔下楼去了。

陶骧对着瞪眼瞅着他的静漪说:“走吧。”

他刚站起来,静漪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他顺手就牵了她的手拉她起来。

“你怎么能…”静漪心里一急,原本计划好的那些话都忘了。只看着陶骧阴沉的脸色,“我这不是和你商量,想办法给他们俩条活路吗?你这么…那要怎么办,等下奶奶或者母亲问起来,我得回话。”

“那就回话。”陶骧说着,松手先走,“但是这顿打,他逃不过去。”

静漪呆了一下,追上去问:“那你是答应帮他说情了?他们两个,总得保住一个有养家糊口的差事啊…”

“出了这大门连差事都找不着,那还是陶家出去的人么?”陶骧头都没回。

“话是那么说…喂你等等…”静漪喊着,跟不上陶骧的步子。

陶骧脚步一停,静漪正下着楼呢,没留神他站住,整个人就撞在他怀里。陶骧被她撞的胸口一闷,看她还一脸迷糊样,皱着眉说:“喂这个字也不行。”

静漪陪着笑,说:“好。那你是答应了?”

陶骧没说话。他下了楼出了院子,静漪跟着他从后院出去上了汽车去老夫人那边。陶骧看了眼后院里,哼了一声。静漪知道已经明白过来,见他不悦,也不再说话烦他。到了萱瑞堂门口,静漪看他仍板着脸,也不给她个准话,就问:“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啊?”

她是有些急了。

头一回处理这样棘手的事,多少是有些力不从心。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不管,总是不忍心的。

陶骧迈步进门,已经听到萱瑞堂内的笑语,可见大伙儿都已经聚在一处了。她跟在他身旁,湖蓝色的裙子飘过来,云朵似的飘逸似仙…脸红的很,好像已经好久没看到她脸色是这样好看了,红的连发际的胭脂痣都不那么显眼了。

“他们俩就该被撵出去。”他说。

静漪站下。

陶骧瞬间已经离她两三步远了。那月白色的长衫随着他的脚步轻舞,将他潇洒利落的身形饰的潇洒利落极了。静漪的目光追着他走。想着他虽然语气淡淡的,这句话却说的毫无商量的余地,真让人心灰。

陶骧当然知道静漪没跟上来。

萱瑞堂里外电灯挂着、灯笼悬着,跟过新年似的有种喜庆。院子里一架紫藤花也开了,淡紫的花莹莹透亮,陈妈带着外头饭庄来送席面的伙计出来,让听差送人出去,看到他叫了声七少爷,随后便叫声七少奶奶。陶骧随着陈妈这一叫,回头看静漪——她因为避人避到紫藤架下去,只看到她半个人影,隔一会儿,才俏生生地闪出来…他问了句:“陈妈,哈总管进来了么?”

陈妈说:“还在里面回事。老太太好像有什么事儿要交待。七爷您找他?我进去看看,要是他回完了话,我让他等等。”

陶骧点点头。

陈妈便进去了。

片刻,哈德广出来。

静漪刚巧上来,哈德广跟她也打了招呼。

陶骧让静漪先进去,说:“我马上来。”

静漪没走两步,听陶骧说:“七号缺人手,我老早想跟广叔要两个用得上的人使。”

第十三章 易聚易散的云 (十二)

偏被东张西望的尔宜看到,她看看静漪,说:“七嫂,七哥是不是叫你?”

静漪抬头,却并没有见陶骧看向她,一看尔宜促狭地笑着,无奈地叫道:“八妹!”

尔宜吃吃地笑着,陶因泽伸手捏着她的腮帮子,说:“你这个丫头,真是长不大了。”她说着看看静漪,“也学学你七嫂和大嫂,就是你不在跟前儿的二嫂,比你都不止稳重上两三个台阶呢。”

符黎贞在一旁一笑。

静漪又觉得脚边有什么在动。这回她没惊慌,一低头,果然是陶老夫人的袖猴。她一伸手,袖猴立即抓着了她的手指,她便将袖猴抱起来放在膝上。陶老夫人和陶因泽看到,不约而同地说:“咦!辶”

陶因泽更是说:“这东西势利的很,轻易可不让人碰。”说着还点着袖猴。就见那袖猴伸出爪子来对着她就挠,陶因泽也是熟知这小东西脾气的,当然不会让它得逞,反而笑着骂,“这喂不熟的小白眼儿狼,偷了我多少点心吃,还是这么着。”

陶老夫人笑着说:“大妹妹可别说,这小白眼儿狼信不过的,根本不靠前儿。”

袖猴吱吱叫着,在静漪膝上转了一圈之后坐下来,小爪子搭在桌沿上,够不到静漪的盘子澌。

“给你这个吃。”麒麟儿拿着松子过来。抬头看看静漪,“小婶婶,这个给你吃。”

他手里捏着两颗奶糖。

静漪接了,说:“谢谢麟儿想着小婶婶。”

“哟,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还留着这个。”符黎贞看到,笑着说。

静漪刚拿在手上糖,袖猴一把就捞走了一颗,并且迅速地从静漪膝上跳下去,一会儿便不见踪影了。

“怎么办,只有一颗了…”麒麟儿看看静漪,有点沮丧,“是小婶婶和七叔一人一颗的。”

静漪忍不住笑,说:“这回小婶和七叔分着吃这颗糖好了,下回麟儿再多给小婶一颗糖好不好?”

陶老夫人摸摸曾孙的头,说:“这孩子还知道想着七叔,好。麟儿来,太奶奶奖麟儿好东西吃。麟儿不是喜欢朱古力,你八姑姑那里有好几盒都没吃…”

“奶奶拿我的东西做人情!”尔宜叫道。

“不是你大姐说的,吃朱古力会肥起来,她给你带回来的,你都没有动?”陶老夫人笑道。

“太奶奶,我不要八姑的朱古力…”麒麟儿忽然说。

“为什么不要?”尔宜都奇怪地问。

“八姑肥了不好看,麟儿肥了也不好看。”麒麟儿很认真地说。

静漪先笑起来,忍不住就亲了麒麟儿一下,说:“麟儿怎么都好看的。”

“姨妈也这么说…糖是姨妈给的。我说要给小婶婶,她说小婶婶不稀罕的…娘,我说什么来着?”麒麟儿对符黎贞笑。

“你说的对。还没见着我们麒麟跟谁这么亲呢,前儿我带他回娘家,时不时地就提起七妹来。麒麟,你快去给小婶婶做儿子吧,好不好?”符黎贞笑着。

一时众人也都笑,可爱的麒麟儿在这个怀里那个怀里转着圈。

晚饭吃的其乐融融,静漪在这样的气氛里也就先安下心来。等晚饭散了,要走的都走了,静漪和陶骧被老夫人留下来。陶夫人送了老姑奶奶她们出了萱瑞堂大门也折回来,看了陶骧和静漪陪老夫人坐着,内堂里一派宁谧温馨,显见着也还没说什么话呢,她便笑着过来也坐下。

“晚上吃的有点腻了。”陶夫人微笑着说。

金萱刚好泡了茶来,静漪接了,给婆婆倒茶。

陶骧坐的远些,她回头望了望,陶夫人就说:“老七不喝这个的。金萱,另给七少爷上碗凝碧。”

“就这个吧。”陶骧过来从静漪手里接了杯子。金萱便笑着出去了。

陶骧拿了茶杯,却没坐回去,在屋子里踱了会儿步子,也出去了。

“奶奶,母亲。”静漪把茶壶放下,看着这两位,轻声开口,“正有件为难的事情,还请奶奶和母亲听我说一说。”

陶夫人啜口茶,看看婆婆。

老夫人正低头抚弄着撒娇的袖猴,头都没抬地说:“什么事儿至于为难了?说吧。”

静漪便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与跟陶骧重复的那遍不同,她略去了在萝蕤堂里的绝大部分环节,于是过程就显得简洁多了。

“…事情错先在我,先是我失察,知道了又没有及时处置。奶奶和母亲要责罚我,我绝不辩解。我屋里的奴才坏了家里的规矩,我先领罚。只是还有几句话想说,若是说的不对,是我年轻不晓事,奶奶和母亲不要生气。我总想着,家规可严,家规必严。可是这样的事儿,哪里是一个严字就能禁得住的?都在少年,移干柴近烈火,没有不燃的道理。奶奶,母亲,我这样看着,家里正当年的听差、女仆不在少数。就是有规矩管着,百密难免一疏,此类事恐怕也不见得不再出来。不如从此以后将规矩说明了,若是再有谁看上了谁,及早禀明主子,外面另辟出一处地界来,专门给他们成了亲的用。进来伺候还是男在外、女在内,各是各的。这样成不成?我是这样想,也请奶奶和母亲考虑。这是往后的,眼下至于草珠…”静漪说着,看看陶老夫人和陶夫人的脸色,都还没有动怒的意思,就大着胆子说:“我今儿也悄悄审过了,她愿意打了胎,依旧留在我屋里伺候的。倒是我心里不落忍,总想着无论如何是个性命,这时候都挺大了,万一一个不好,一尸两命呢。我倒也记得奶奶不久前还说过一句话,‘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就不如成全了她,等孩子生下来,冬哥守孝期满,让他们成了亲,好好儿过日子去也就是了。他们若是有良心,自然还念着这些年在陶家得的好处的…”

陶夫人一杯茶总算喝完,看看老夫人。

陶老夫人微笑了下,说:“你倒是会拿我的话来跟我说道理"

静漪见陶老夫人这么说,脸就忍不住发热,轻声道:“奶奶,我这不是记得您的教诲么,一日不敢忘。”

陶老夫人忍着笑,看看儿媳妇,说:“你听听,分明是拿我的话来堵我的嘴,还说的这么可怜…你说我该怎么答复她?”

陶夫人微笑着,见这是婆母大人要她发表意见的意思,就说:“谁让老太太一向待下宽和,静漪自然也有样学样。”

静漪听陶夫人又是这个态度,忙道:“母亲,以后我会盯紧了下人,再也不犯这样的错了…母亲要怎么罚我都成…”

陶夫人看她眼睛都亮起来,说:“罚也是得罚,容我想想的。这事就照你的意思吧。只一样,这两个,府里都不能留。”

“是。多谢母亲,多谢奶奶。”静漪始终站着说,到此刻认真给二位行了礼。

陶夫人故意皱了眉,说:“虽说有年头没出这个事了。却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还当怎么着了。前头还有事呢,倒在这里听你啰嗦半天。”

“盛川也该回来了,你去预备吧。我看他新近心绪也不很好的样子。”陶老夫人提到儿子,微微皱了下眉。

陶夫人起身,辞了婆母。

静漪见陶老夫人也有些倦意,就同陶夫人一起走。出来看到陶骧在外头,陶夫人便说:“晚上还出去巡营,就加件衣裳,一早一晚的凉。”

陶骧说:“母亲,这我知道。”

“真同你父亲一个脾气。”陶夫人说着,看看站在陶骧身旁的静漪。陶骧进去跟祖母告辞,陶夫人由静漪搀着上车。

陶夫人临走对静漪说:“回去早些歇着。刚好些,别累着。老七忙,就让他忙去,你自管把你自个儿先保养好了。”

静漪答应着,当下珂儿扶着轿,陶夫人走了。

她等着陶骧出来一同回去,到大门外才想起来陶骧让马行健早把冬哥给绑了来的…进门一看可不是吗,冬哥倒是没有被五花大绑,就是跪在院子当中。且他果然是挨了鞭子的。也不知道马行健下了多重的手,冬哥身上一道一道的血痕。马行健在一旁,拽着白狮。

静漪看陶骧不紧不慢地走到冬哥面前去,冷不丁起来一脚踹在冬哥胸口上。

静漪被这突起的一脚吓了一跳。白狮也因为陶骧这一脚,猛然间狂吠起来,血盆大口对着东哥吼叫着,震耳欲聋。

陶骧说:“顾头不顾尾的,你也算男人。”他指了下白狮。白狮又吼了两下才低声呜呜地住了声。

冬哥爬起来给陶骧磕了个头,说:“谢七少爷饶命。”

“滚。”陶骧骂道。

冬哥转身又对着静漪的方向磕了个头,却没立即滚。

静漪说:“七爷让你走,还不走?”

“多谢七少奶奶。”冬哥这才瘸着走了。

静漪忍着不去拍胸口给自己压惊,却还是站在原地看着陶骧,也不动挪动地方。

陶骧见就这么一会儿,院子里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静漪愣愣地瞅着他,他皱着眉。

“少奶奶,八小姐电话找您。”月儿从屋子里出来,对静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