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黎贞看着他被福顺推出了门。她扶住额头。

“小姐。”小柏扶着她。

符黎贞进去看麒麟儿。

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着熟睡的儿子…渐渐地竟然眼里起了雾辶。

她擦了下眼角,看到一旁叠放着的两本相片簿子,怔了下,问道:“这个怎么会在这儿?”

“是小少爷拿着看的。不知道他怎么翻出来的。大少爷和他分解了半天呢。”『奶』妈忙回答。

符黎贞将相片簿子拿在手里澌。

“小少爷还拿着给七少『奶』『奶』看过。”『奶』妈小声说。

符黎贞转眼看向熟睡的儿子。麒麟儿瘦瘦的小脸儿上有恬静的笑容。显然他睡前是很开心的…她『摸』了『摸』相片簿子,叹了口气。

“小姐,多带几套礼服吧?”秋薇问静漪。

静漪回来之后,就在给白狮梳『毛』。

她拿了一柄宽齿的牛角梳子,集中精神地梳着,说:“嗯。”

“小姐?”秋薇见她仍是懒懒的,小声叫她,“是不是犯晕了?热的?”

“秋薇快去收拾行李吧。给少『奶』『奶』多带几件好看的衣裳。”张妈也小声说。她们都是见静漪如此安静地坐在那里,不自觉地就要低下声音来。

“够穿也就可以了。”静漪拍拍白狮让它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起身,发现张妈正在擦着小方几上的电话机,却好像出了神。

“张妈?”静漪叫她,不动声『色』地说:“抹布都掉地上了。”

张妈低头,果然抹布落在地上、她空着手在擦电话机。她顿时觉得尴尬,脸上微红。

“张妈你这几天是有什么心事吗?”静漪坐下来,离张妈近一些。

“没有。”张妈捡起抹布来。抹布极干净,雪白雪白的。她看看静漪。这位少主子,越是轻声细语看上去漫不经心的时候,越让人觉得不容小觑。她摇头道:“昨儿晚上没睡好呢,有点恍惚。”

静漪就说:“那你去歇会儿吧。晚饭时候再来。七少爷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

张妈说:“不用了,少『奶』『奶』。怎么能这样呢。”

“那要不你陪我说会儿话吧。”静漪说。她倒了杯清水,见张妈有点儿犹豫的神『色』,笑笑,“你放心。我明白的,不该知道的不问。”

她这么说,张妈倒觉得更不好意思。虽然静漪让她坐下,她也不会真的在静漪面前坐下来。

“这阵子我们不在,你别太拘束月儿。隔两天去看看草珠。谁要问,就说我吩咐的。我同老太太和太太都说过了的。”静漪轻声说。

张妈答应着。隔一会儿,她好像下了什么决心,说:“少『奶』『奶』,那天晚上跟少『奶』『奶』去谭园看小少爷,我捡到点儿东西…”

静漪看着她从衣襟下方『摸』出了一样东西,怔了下,才接过来。

张妈有点忐忑,说:“这事藏在心里好几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是跟少『奶』『奶』说一说。万一…”

静漪眉头一皱,将那小物件收了,说:“这事儿…等我从南京回来,再细细访问。”

“少『奶』『奶』,这若是真的,恐怕少『奶』『奶』也不得不防备。”张妈说。

静漪点头。

张妈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若不是想要维护她、确切地说是维护她的七少爷,恐怕也不会下决心说出来。

“我有分寸。”静漪说。

张妈松口气。

很奇怪,七少『奶』『奶』很年轻,年轻的仿佛柔弱而不堪一击。但她说有分寸三个字的时候,却让她觉得她一定是有把握的。

尔宜毕业式这天早晨,陶骧从外面回来接她去参加仪式。静漪和尔宜还在陶老夫人那里,没有准备好出门。陶骧便同祖母在院子里散散步。

时候还早,天气并不热,陶老夫人闲适地慢慢踱着步子。

萱瑞堂前院阔大,此时树荫浓密,清早的空气又洁净,陶骧都觉得心旷神怡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是昨晚又没回来?”陶老夫人问。

陶骧说:“太晚了,回来还要兴师动众的。在七号方便些。”他说的倒坦然。面对祖母的询问,更得坦然些。虽然老祖母站在梅树下,正左右活动着她的老腰,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老祖母身子不灵便了,眼光头脑却是锐利的。

“太晚了就睡司令部,这是你父亲开始的规矩。他如今倒是轻闲些。我看他在家的时候多了。”陶老夫人说着,看看陶骧,“养外宅、宿外宅,亏你干的出来。别说你的两个哥哥没敢,就是你父亲也没明着来。”

陶骧沉默。

“静漪有什么不好的?我看你有些要远着她的意思。”陶老夫人问。

屋子里笑声响起来,是尔宜。

陶骧就看到房门口人影一闪,是尔宜穿着黑袍子。

“你那些花花肠子,收着些。有静漪在,旁人休想。”陶老夫人说。语气仍旧是淡淡的,不见一丝的严厉。

陶骧就知道,这不啻为严重的警告。

他却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尔宜蹦跳着从屋里出来,叫着『奶』『奶』、七哥,手中拿着方帽子,高高兴兴地跑来…跟着尔宜出来的是静漪。浅的近乎白的淡绿『色』洋装,让身材她显得比平时要丰润,戴着一顶同『色』的帽子,手中拿着两把洋伞,看到他在,脚步顿了顿才下台阶来。

尔宜挽着祖母和哥哥的胳膊,说:“我说什么来着?你们看七嫂,今天岂不是要成全场焦点?真可恨这身僧袍!”

陶老夫人微笑着瞪她一眼,也看着朝他们走来的静漪,说:“那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今儿你们都不在,我这里正缺人陪我说话呢。”

静漪听到尔宜说的话,微笑道:“八妹只管拿我作伐子。”她说着将帽子上的网眼薄纱放下来,面孔便被遮住了大半。

尔宜吸了口气,说:“七嫂难道不知道,犹抱琵琶半遮面,更让人想一探究竟么?”

静漪叹气道:“你这样,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尔宜扑哧一乐,看了陶骧一眼,说:“我同你开玩笑的。”

“走吧。”陶骧看了下表,说。

“奶奶,我们走了。”尔宜跟着陶骧先走。

静漪走在最后,回头看看陶老夫人。

陶老夫人笑道:“怎么,还有话说?”

静漪摇头。尔宜在前面催她,她忙应了一声,说:“奶奶,我们很快回来的。”

“难得出门,你们几个逛逛再回来也好。别惦着我。”陶老夫人微笑着说。知道静漪的心思。早起过来,她先说是来告罪的。因为送给符家二小姐的寿礼弄错了,竟将她给的见面礼拿了去…她当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告诉静漪,不如就把东西送了符二小姐。这样的小物件儿,以后她若是喜欢,自己这里的,尽着她挑了拿去顽的…她看着静漪走了。跟在老七和老八身后,清清爽爽的一个让人眼眸都要莫名舒服起来的影子。

“大嫂,大清早儿的又自鸣得意了吧?”

陶老夫人看着大门口那几个影子换成陶因泽姐妹,说话的是陶因润,忍不住笑道:“我说呢,刚刚还是月宫嫦娥,怎么就眨眼功夫儿,成了蜘蛛精…快来快来,他们今儿都不在家,我正想让人请你们来。三妹身子都好了?”

陶因润笑道:“让大嫂惦记,死罪死罪。大嫂嘴上惦记不算,到底给我点儿好处才是。我可是冒死救了陶家的独苗苗呢!大嫂就问两句算了?”

她说着人已经来到近前,陶老夫人笑着说:“好呢,随你说,要什么好处?”

这话说出来,陶因润先笑了。

“看来你也知道,平素的好处得了不少,难开口了吧?”陶老夫人开着小姑子的玩笑,边说边走。

进了屋子都坐下,陶因润说:“大嫂,我想去什川住段时间。”

陶老夫人没想到她竟然提这个要求。

“往下天气也热了,去那边过夏,清净些。”陶因润说。

陶老夫人看看陶因泽。

跟大姑不一样,三姑四姑回来多半是因为看着老姐姐的缘故,惦着她年老寂寞。在大姑和她面前,这两个小姑子其实更像是女儿。就是比起她自己的女儿盛春来,倒也是她们日日在跟前。她们吵架拌嘴、惹是生非是有的,但是到底自家姐妹,不起外心。

“怎么突然想去什川了?”陶老夫人问。金萱给她装了水烟,她拿过来,让了让陶因泽。

“今年去赏花的那阵子,她就有这心思了。”陶因泽说,摆手表示不抽烟,“我倒觉得这主意不错的。就让她去住段时间吧,老四也去。这两个都是闹腾的性子,你想想,在那兔子不拉屎、连梨花都没有的地儿,她们能呆多久?怕是等不到结梨子就要回来的。”

陶因泽说着话,陶因清在一旁帮腔。

陶老夫人只是不语,陶因润见她这样,便问:“大嫂?”

“等过了这阵子,你们若还是想去,再去。住多久都无妨。”陶老夫人说。

“我说什么来着?”陶因泽微笑,“我们当真是足不出户的。”

“这个时候,还是在家吧。”陶老夫人轻声说,“再说了,咱们在一处,打打牌、听听戏…叫戏班子来家里唱戏吧。”

“盛川该皱眉头了。”陶因润被驳了提议,虽在意料之中,还是有点惆怅。“他最见不得家里开戏。”

“你是他三姑,我是他亲娘。我们做什么还要他同意?不但要开戏,他还得来陪着听呢。”陶老夫人笑道,“想把挑子甩给儿子,他享清闲?哪儿那么便宜的事儿!”

几个老太太笑起来。

陶因泽笑道:“下面来了老七的苦日子了。听说最近回家都少了。”

“他的苦日子何止这个哦!”陶因清拿了碗茶,笑道。

陶骧打了个喷嚏,掏了手帕擦一擦鼻子。

“七少昨晚着凉了?”岑高英小声问马行健。

马行健没吭声,图虎翼却说:“看连着打喷嚏,指不定谁背后骂七少呢…哎呀,你戳我干嘛?”

他瞪着马行健。

岑高英有点儿无奈地说:“你留神点儿成不成?跟着七少出来,不能添彩就算了,别丢份儿啊。你看你这身儿。”

图虎翼看看岑高英和马行健,还有另外几位侍从,衣着甚是考究,一色的浅色亚麻三件套西服加上三接头皮鞋更戴着礼帽,不像他,随随便便的就穿着衬衫西裤就来了,便说:“你也会说,跟七少出来…跟七少出来是执行任务的,打扮这么漂亮,跟新郎官儿似的做什么啊…我没你们那点儿小心思。你们是那日看了八小姐的同学,知道这儿漂亮小姐多,专门来相看的吧?我同你们讲,你们绕这么大的圈子,都不如去跟七少讨个情儿,就说你们看上谁了…”

马行健只是笑,岑高英却恨的将图虎翼连瞪了几眼。

他戴着眼镜,仿佛嫌这样隔着镜片瞪眼睛是有些不够气势,于是摘下眼镜来,特地又瞪了一眼。

图虎翼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便大笑起来,笑的捂着肚子,简直要倒地了…马行健忙把他拉住,小声说:“刚才提醒你要留神,在这样七少要生气了。”

“七少才不会为了这个生气呢。”图虎翼虽这么说着,还是看了看前面走着的陶骧。陶骧似完全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但是他身旁的静漪却转回头来看看他们几个——比起他们几个平时戎装的英武,这样便装打扮更潇洒,都是风度翩翩的青年…只有那图虎翼,嬉皮笑脸的,不太把这个场合当回事儿的样子,倒也挺可爱。她微笑了下,说:“不知道八妹的同学是不是喜欢跳舞的?我记得岑参谋舞跳的很好。”

她这么说着,陶骧便看了她一眼。

帽上垂下的面纱遮着她的脸,朦朦胧胧间只能看到她脸上大体的轮廓,露出白皙娇嫩的下巴…他觉得她这会儿是在笑着的,而且笑的有点…贼兮兮的。

他也回头看看那几个侍从,见他们被他看的拘谨,也不敢东张西望,这齐整整的样子,倒也很看的过去。

刚被静漪这样回头一望的图虎翼等人早安静下来。陶骧一看他们,他们却觉得紧张。等前面校方的接待员请他们入内,他们便更无暇说笑了。因为早收到报告,接待员通知了里面,有位副校长便亲自出来接待陶骧一行。

岑高英见陶骧夫妇在和副校长交谈,才把眼镜戴上。瞬间又回复了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微笑着跟在后头走。图虎翼轻声说:“读书人就是读书人,瞪眼也瞪的和人不一样。”这回是马行健实在忍不住了。他平时是极内敛的人,本来憋笑憋的已经很辛苦,图虎翼板着面孔说这两句话,不知为何更让人想笑。图虎翼怕他笑的厉害招来陶骧注意,忙拉着他往一边去,边走还边说:“反正你既不是相看人、也不是被人相看的,跟我去茅房把。”

马行健的确没这心思,就跟图虎翼往后走,边笑边走。因为今天这场合,不止陶骧来,还有很多毕业生家长也是本地头面人物,因此里外的警戒是早布置好了的。他们几个是近身侍从,按说是该不离左右的。马行健见岑高英和几个侍从都在,恰好岑高英回了下头,他便指了指茅厕的方向。岑高英点了下头。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非说出来。”马行健低声笑着。

图虎翼翻了个白眼,说:“老岑那样的酸秀才,只会冒酸,扭扭捏捏。要我说,看上哪个,绑了回来…”

马行健笑着说:“绑了来,你说的容易。逄敦煌看上谁,也不是说绑了去就绑了去。”

“那是他。早前他那几个把兄弟,哪个不是这样。”图虎翼急着往茅厕跑,马行健走的慢些。身旁有人经过,撞了他一下,那人说了声对不住就急匆匆地走开了。马行健走了两步,发觉不对,一回身,那人却不见了。他顿时眉头一皱。

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三)

图虎翼出来见马行健还在门口站着,便问:“不去?你看什么呢?”

“你刚进去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看见什么人没有?”马行健问着,目光远远近近地搜索着。此处是女一中的操场一角,远处才是仪式举行地,这里人也不多。

“有。陆少爷在。”图虎翼说。图虎翼看出马行健神色不对,他刚要细问,陆岐从茅厕出来。

陆岐是同他们厮混惯了的,看到他俩,指着图虎翼说:“你这个混球,竟然敢在茅厕里耍弄长官!”

图虎翼笑着躲开他的老拳。

陆岐到底揍了他两拳才行媲。

图虎翼看马行健也没有要进茅厕去的意思,和他们一起离开,但是陆岐在,马行健也没有问刚刚的那个问题,只是和他交换了个眼神。图虎翼心下明白,和陆岐说笑着,一路走,一路留神四周。不一会儿,马行健悄悄地离开了。

陆岐是因为小妹妹陆峥也在这一届,陪着父亲和母亲来的。看到陶骧夫妇是坐在了普通来宾席上,不禁笑道:“七少爷这么低调,我父亲还要坐到台上去,多不好意思。我得快点去跟父亲说…”

图虎翼微笑道:“七少不是低调,是台上真坐不下了。刚刚副校长请七少上主席台,不知怎么弄的,竟然还要加位子。七少就说不必,他今天毕竟不是主角。”

陆岐哈哈一笑,说:“得,我过去看看…七少奶奶来了?”

图虎翼走在后头,陆岐走着走着,回过头来问:“七哥左手边那位不是七嫂吧?啊…那不是?”陆岐压低了声音,“那不是马家大少奶奶?”

图虎翼眼尖,认出来坐在陶骧左手边的,还真是符弥贞。他立即看看陶骧右手边,那位子竟是空着的。岑高英他们几个坐的比较分散,前后两排的位子各占几处。

“这有意思了。”陆岐微笑。

图虎翼见他笑的颇有些玩味,顿时觉得心里不舒服。碍于陆岐的身份,他沉默。

陆岐似没发觉图虎翼的不快,叹口气,道:“世事也真难说…那日飞行员授旗之后庆功,我还同七哥说过,也不知他记不记得当年,在欧洲第一次见到战机时候?那时年纪小,看到战机和飞行员制服,想的竟然是有一天自己若是能穿上制服、开上飞机,一定要带着最心爱的姑娘在天上飞一次…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哦,飞机也有了制服也换了好几身了…七嫂!”

图虎翼有些发怔。听陆岐叫了声“七嫂”才回过神来,他一看身后,静漪正走过来。静漪对陆岐点点头。隔着面纱,他们都能感觉到她在对他们微笑的。

陆岐叹口气,这位七嫂,还真是让人每每见到,必有如沐春风之感…他当下收了那幅有点吊儿郎当的劲儿,同她一起来到坐席处。果然陶骧身旁坐着的正是符弥贞。陆岐只同陶骧打了个招呼。待静漪坐下,他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

陆家亲属的坐席在西侧,陆大同则上了主席台。

陶骧看到陆大同在主席台上正向他望过来,略一倾身。随后转脸示意静漪。静漪见陆大同也朝这里点头微笑,便也微笑回礼。虽然只是个毕业式,她随陶骧进了场便没少遇到熟人。她转头寻找了下西侧坐席里,陆岐是刚刚回去坐下,他身边就是陆夫人和陆嵘,说:“陆将军家人今天到了好几位。”

“陆峥和老八一样是小女儿,很得宠爱。何况陆峥成绩好,这次是一级荣誉毕业,获得了三份奖学金。”陶骧低声说。

静漪点头。

她听尔宜悄悄地说过,陆峥成绩好极了。这次不但获得了政府留英奖学金,学校的奖学金,连父亲以祖父母名义设立的安荣奖学金也有她一个。更让人气结的是,人家陆峥还说自己只需要荣誉证书、要弃领奖学金以帮助更多需要的同学呢…可怜她这个成绩中等的,都不好意思回家来说这事儿…于是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公婆不来。低调固然是一方面,公公陶盛川也是爱面子的人,虽嘴上说自己是一介武夫,骨子里却是极为看重读书人的。像尔宜今日若取得陆峥这样的成绩,他也未必不来的。

静漪倒不觉得什么。尔宜的聪明伶俐也许没体现在成绩优异上,可也不能说她就是个失败的学生。

“二小姐,文娟小姐成绩也很好吧?”静漪隔了陶骧问符弥贞道。

甫一入席便遇到符弥贞,她因被尔宜拉走,没能同她说几句话。这会儿见她独坐,主动同她说话。

符弥贞微笑道:“只是勉强说的过去而已。”

静漪心知她是谦虚。此时她们之间隔着陶骧,虽然只是短短的距离,偏要弯了身凑过去,到底不便、也觉得不好看。她想想,示意陶骧换一下位子。陶骧看她。她就等着。他起身来,让她坐过去。

符弥贞没想到静漪的举动会是这样,怔了片刻。

坐席上方是遮着白色的帆布篷的,且是上午,并不觉得很晒。静漪坐到符弥贞身旁来,便将帽子摘了下来,放在膝上。那帽子上的鸵鸟毛毛茸茸的,有一丝风动,鸵鸟毛便随着动起来,让人看着心里痒痒的。

符弥贞见她粉白的面孔露出来,一对大眼黑白分明,瞅着她,当真是明若秋水,不禁看着一时也没有开腔,隔了好一会儿才微笑道:“这样近些说话才方便。”

“嗯。”静漪戴着蕾丝手套,拨弄着帽上的鸵鸟毛。见她坐过来,符弥贞也是没什么话题可以主动开口的样子,微笑着说:“二小姐别怪我做事不圆满、事后还黏腻才好。原是我一个人琢磨着办的,出了点纰漏,只好来和你当面道歉。”

符弥贞见她并不笑,望着自己,言语极认真,说:“七少奶奶也太过客气了。我没有往心里去呢…好些年前在老太太那里看她画画写字,倒是见过几次。我这个人,旁的没有什么,只是记性有些太好。凡过目的,必过心,也就认得了。从这一样,看得出来老太太对七少奶奶真好。那也是老太太的心爱之物,轻易不会给人的了。”

静漪说:“这么说来,倒是我同二小姐真是不一样。如今记性差多了还不说,又总糊里糊涂的。这次对不住二小姐,回头有机会,请二小姐吃饭吧。”

见她客气,符弥贞微笑点头,道:“七少奶奶很会挑东西的。送我的东西我都很爱。这法兰西香水恐怕是最新的?还是先夫在世时,送过我这样一瓶。多年不见,瓶子也换了样,味道跟从前也大不相同了。”

“瓶子很美是不是?我瞧着也好…只是我自己不太用这个,得了也只是欣赏瓶瓶罐罐的多。二小姐喜欢,回头我仍然送你的。”静漪笑着说。

符弥贞微笑,脸上是个淡淡的笑影。

静漪看着她,只觉得这淡淡的笑影似乎是在变的越来越深的。她仰头望了望帆布篷子。似乎是这帆布篷子忽上忽下,才让符弥贞脸上笑影深深浅浅起来。

她发觉陶骧正在看她。转过脸来,果然对上陶骧黑沉沉的眸子。她微笑着,见刚刚接待他们的那位副校长从主席台一侧小跑过来。

副校长是来请陶骧上台颁发陶氏安荣奖学金的。她既抱歉又觉得尴尬,原本是该请他们上主席台的,可座位安排的出了错…静漪看陶骧真是半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又觉得这位年轻的副校长已经够难受的了,便碰了碰陶骧,说:“我上去颁奖好不好?”

之前陶骧并没有把这个安排告诉她。想想上台领奖的都是女学生,连主席台上坐着的也多半是女性,众目睽睽之下,以陶骧的性子,未必心甘情愿。

果然陶骧说:“那就这样吧。”

副校长如释重负地离开。

静漪刚把帽子拿起来,陶骧却说:“还是不戴帽子的好。”

她想想,也就罢了。

不一会儿,毕业式主持人宣布毕业式开始。

静漪从手袋里拿出眼镜来戴上。

毕业式开始之后不久便是校长讲话。女一中的校长是位年高德劭的老者。他啰啰嗦嗦地说了半晌,静漪倒听的津津有味。陶骧低头看了看表,静漪发觉,看他。他却也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她微笑了下,仍旧听那啰啰嗦嗦的演讲。

第 十四 章 愈浓愈烈的雨 (四)

好不容易等到毕业生代表发言,是陆家的陆峥

陆峥是个细细瘦瘦的姑娘,比起她的姐姐陆嵘来,显得像是个没有发育完全的孩子,满脸稚气。

她的发言很简短,结束时特地对着她母亲坐着的方向微笑了一下。

静漪的目光跟着陆峥下台来,看陆峥回到座位上。跟陆峥隔了几个位子的就是尔宜,她对嫂子挥挥手做着鬼脸儿。静漪笑了笑。看尔宜这样轻松,也真够替她高兴的。

奖项一样一样地颁布,先是荣誉奖辶

静漪就发现陶骧的脸真是沉的可以。直到最后一个荣誉奖项出来,是体育之星,唯一一个只有一人获得的奖,获奖者竟然是陶尔宜。因为尔宜之前并没有跟他们提到过自己会获奖,静漪和陶骧都觉得意外。尔宜开心地跑上台去领奖,提着裙子上台阶,竟然没两步便摔了个大马趴…幸好她活泼,爬起来顺势对着台下同学们和来宾先鞠了一躬,从校长手中拿过奖状,笑着对台下陶骧夫『妇』的位置打开。

静漪在替她鼓掌,就连陶骧都绷不住脸了。

静漪听他低声冒了个字,便说:“你也笑一笑嘛。这个奖可是难得的。澌”

陶骧看她一眼,说:“宁可她读书好一点。女孩子,一点不斯文。”

“有你做哥哥的这么说的么。我看就很好的…我们翠姨就会说,现在都流行健康美。”静漪一不留神,就这么说了。

她说完也顿住。

意识到自己也有好久没有提到过任何一个家人了。

还好陶骧并不是会跟她讨论下去的人。

尔宜领了奖状,开心地回到坐席上。真看得出来尔宜平时人缘有多么的好。那么多领奖的女同学,只有她领奖,是从念到她名字到回到坐席上,场内的掌声笑声始终不断,都要主持人在话筒前一再提醒才能安静下来。

主持的女老师微笑道:“我们会想念陶尔宜同学三年来为女一中带来的无数欢笑…下面开始颁发奖学金。”

奖学金有好几种。『政府』的学校的和私人设立的。陶家以陶骧祖父母名义设立的安荣奖学金最为丰厚,放在了最后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