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该知道的我都知道。”静漪清楚地回答。没有否认从逄敦煌那里得到的消息,可也没有承认。

戴孟元沉默片刻,说:“为什么不干脆装作认不出我,或者干脆向陶骧说明白?”

静漪轻声道:“

我仍希望你能全身而退。”

戴孟元转过身来,看了她。如此美丽的静漪,从前是静静深潭上一层柔波,而如今她虽然表面上仍如静水柔波一般,性子却已经有了身后这滔滔黄河之水的豪气…或许她从前也是这样,但她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这样一面。他并不了解这样的她。

“这是我欠你的。”静漪说。心肺都有尖锐的刺痛感。对她来说,当着他的面承认这些,无疑是最艰难的。“这是我欠你的,孟元。不是因为我…你不至于经历这样的苦痛。我如今只感谢上苍你还活着,我有机会能够再见你…我的确已经不是从前的程静漪了。我也不想再面对过去的程静漪。请你原谅。我可以帮助你,但我不是无条件地帮助你。趁着你的身份没有暴露,快些离开。”

戴孟元望着静漪。

她很镇静。

她是个温柔文弱的姑娘,热情而可爱,在他面前是那样的。但是此时她面对着他,是如此的镇静甚至有些冷漠。

“怕我们的过去,会牵累你么?”戴孟元问。

“是的。我冒不起这个险。我的今日得来不易。想来你是知道一些的。”静漪轻声说。

“我需要一张特别通行证。”他说。

静漪看着戴孟元。

戴孟元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心里却恶浪滔天。

长荣号被查封,通往苏联的通道被切断,第二通道的启用需要时间。看今天的情形,也许即便是打通了,也很快就会被查到,到时候会有更多人被捕,因此他必须设法将他们尽快转移。但是目前能去往苏联的路上都重兵排布,严加防范,简直连只耗子都跑不出去。如果能够有特别通行证,他们就能在短时间之内转移掉目前在这里的所有人员。只要安全转移了他们,任务也就完成了…这原本是个非常艰难的境况,但他竟然遇到了静漪。

“静漪,我本不该出现在你面前。而且我更不该违反纪律暴露身份。这实在情非得已。”戴孟元说。

“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事情我知道的越少,对你们来说越安全。”静漪说。

“这是临时决定的。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不会打扰你。”戴孟元说。

“那么…”静漪看着他,“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打算让我知道你还活着的?”

“对我来说,这是最后一条路。但没想到,你竟真的对我的字迹都记得清清楚楚。”戴孟元说。

静漪咬了牙关。怎么可能忘记…他给她的很多信,她都已经烧掉了,可是他写下的字字句句,像碑刻一般,是刻在她心上的。

“费法娴呢?”她问。

戴孟元没有回答她。他转了身,“你不用替她担心。”

“我想知道…费玉明是她的父亲,如果你和她都出了事,她父亲怎么办?费玉明野心勃勃,想把这里变成他的领地。此时正大刀阔斧、勤勤恳恳地推行他的新政。他这么信任你,你应该也没少借着工作之便秘密转移人员和投运物资给根据地。万一…到时候她要怎么办?你要怎么办?”静漪问道,似乎是非常好奇他的答案。

戴孟元说:“静漪,像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站到家庭的对立面去的。”

静漪脸色煞白。

“你说的对。我没有那样的勇气。到如今,我甚至没有勇气再问你当年究竟是怎么逃脱的…所以我该祝福你,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伴侣。”静漪说。

戴孟元轻声说:“谢谢你。”

“如果,这一次我不帮你呢?”静漪问。

戴孟元看着她。

静漪等着他的回答。

“静漪,你帮过我们。逄敦煌帮过我们。仕民和秀芳,都帮过我们。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曾经直接或者间接地帮助过我们。”戴孟元轻声说,“你心里清楚,我们并不是荼毒百姓的恶魔,对嘛?”

静漪望着戴孟元。

她从前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日,他们面对面,谈的会是这样血淋淋的话题。他有理想,有热血,有坚强的意志也有远达的志向。他虽然也有软弱的时候…极少极少的,但是她见过。

“赵仕民医生…”静漪看了他。

“他诚心诚意想与秀芳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在我养伤的那段时间,他帮助过我。但我的事,和他没有关联。”戴孟元知道她在怀疑什么,坦然相告。

“好。我想想办法。”她说。转开眼不看他,“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一件事。”

“你担心我会对陶骧和逄敦煌不利么?今天我们谈话的内容,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戴孟元说。

静漪点头。这正是她要的承诺。

“那么,我先走了。”静漪说着,开了车门。

戴孟元仍然在望着她。

她只觉得他孤立的身影,仿佛越来越小。渐渐没有重量,可是他从前,就像大石块似的,总是压在她心头。

“你究竟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她轻声问。

“我以为你真不会再问了。”戴孟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我们姑且都把它当成是一场真正的意外吧。若不是这一场意外,说不定现在我真的在大洋彼岸埋头就读呢。虽然我知道,就算我到了美国,你也还是会成为陶骧的太太…我们是绝无可能在一起的。倒是这场大火,让我明白,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放过我。我唯一一次产生动摇,让我几乎丧命、失去朋友,也更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从那时起,我再不会受个人感情影响。为此我要谢谢你,也谢谢他们。如果有一日终于实现理想,这场意外,功不可没。”

静漪心头震颤,几不能语。

她的手扣着车门,抖的厉害。戴孟元看着她,不再说什么。河边清凉的风吹散了她的发,她低了低头,终于上车去。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戴孟元一定是在看着她离开的。

好多年过去了,他这么看着她离开,不过一两次…她总觉得这样的时刻,仿佛永诀。

疾驰的车子将路面的沙砾卷起,打的车窗噼啪作响。

细沙钻进她面纱的缝隙,粘到她脸上…使她将车子停进车库、看到在车库门口等着自己的张伯和秋薇时,沙尘满面,沟沟壑壑的,很是难看。

秋薇和张伯见到她虽有些吃惊但什么都没问。尤其秋薇,陪着她回去,简直一言不发。静漪也顾不上和她说什么,将自己收拾一番,听张妈说大小姐一家子马上就到、老太太让过去,也就马上带着秋薇出了门。

陶尔安夫妇特地将孩子们都带了回来。陶盛川见到外孙们自然是很高兴的。不久前在吕贝克医生主持下他因为肺部肿瘤动过一次手术,眼下正在康复期,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错。不过女儿和女婿劝他去国外疗养,他却并不赞同,宁愿在家中休养。

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三)

陶尔安尽管着急,却也无可奈何。背着父亲,她与祖母等人批评此事,对她们纵容父亲的性情大为不满。陶驷在外,得知父亲动手术特地和雅媚带着瑟瑟赶回来探望,一家三口才走没几日。陶骏和陶骧自然成为尔安责怪的对象。

静漪虽不便当面反驳尔安,却总是知道陶骧这阵子因为父亲病情,操了多少心的。眼下他外头事情多,总不能时时守在父亲身边。可是一到家定会先去父亲那里嘘寒问暖的。就是陶骏眼睛不便,也日日带着麒麟儿陪伴父亲的禾。

陶因泽看了她,努了努嘴,又点点头。她会意,给姑奶奶斟茶,没吭声。

陶老夫人听了尔安的抱怨,还没开口,陶夫人便先将尔安教训了一通。尔安自然是因为担心父亲,又被母亲数落,委屈地落泪。

陶夫人说:“老爷身体暂无大碍。心情好,恢复的便快些。你们都是有事情做的,谁也不是闲人,做好了自己的事,照顾好了自己的小家,就是孝顺了。”

尔安只是落泪,倒又招惹的大家难过。

陶老夫人皱眉,让人都散了。静漪见尔安陪婆婆走了,老姑奶奶们也走了,只剩下苏姨奶奶还陪着,便没有立即走。

这阵子虽然大家心都悬着,恐怕没有人比老太太更难受的。

陶老夫人看了她,明白她的心思,让她在这里盘桓一阵,找个借口打发她走。等她离开,苏姨奶奶笑道:“七少奶奶真是好涵养。”

陶老夫人笑道:“这阵子里外也多亏了有她,不然德芬一个人如何忙的过来?妲”

“就是还没有消息么?可真急人。”苏姨奶奶低声道。

陶老夫人想一想,笑道:“若是急得来,咱们一块儿着急好了。”

苏姨奶奶也笑了…

静漪回了琅园便上楼,在自己那间小书房里一待便是大半天。

陶骧从司令部摇电`话回来,秋薇上来请她接电`话,她才把插销拨上。

他在电`话里语速很快,不过是问她大姐一家是不是到了。听说已经到了,他便说晚上会早点回来的。

静漪说会等他吃晚饭,他还没回答,便被人打断了。听筒里沙沙作响,她等着他回来和她说什么,电`话却挂断了。她等了一会儿,电`话再打来,却是马行健给她转达刚刚七少说的,晚上吃饭不必等他的…

静漪在书房里又坐了一会儿,才下楼来。秋薇跟着她,一声不响。静漪看陶骧书房门闭着,回身一望,示意秋薇在外面等着。秋薇点点头,略有迟疑,但什么都没有问。

静漪忽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丫头,只是此时也不便解释什么,径自开门进去。

陶骧的书桌上东西摆放的都很整齐。

她过去,坐在桌案前。顿时觉得异样,她细看面前这书桌。以前也用过这书桌,并没有哪里特别。此时面前玻璃板下,竟放的有相片——都是家里人的合影,正中央下方有一张,却是她那时在新疆的野战医院被记者拍到的相片…她白衣白裙,短发束着,模样甚是清爽。简直是个活泼泼的女学生的样子,风吹起来,发丝飞扬。

她忍不住隔着玻璃板触摸相片上的自己,凉凉的。

她心一颤,想起自己下来是做什么的,忙移开手,在桌案上找着她要的东西。

左前方便有一叠他常用的信笺纸,她没有理会,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硬纸片来,打开放在桌上。她拿了毛笔,在卡片上添了两行小字。桌案上有陶骧常用的印鉴。她拿起来看看,也就放回去。这个太平常,特别通行证上用的印鉴不是这个。书桌抽屉锁着,她找着钥匙。忽然想起来,可能有别的办法的,于是伸手在桌下摸了一会儿,果然有一个机关。她从中摸索出一把钥匙,将抽屉打开。

抽屉里空空如也。打开下面的几个抽屉,也是空的。

她呆了一呆,随即拉开书桌下一扇小柜门,那里头赫然是一个小保险柜。她蹲下身,看着亮晶晶的密码锁。她微微闭了闭眼睛。手按在密码锁上,头脑转的飞快,希望马上能想到这个密码究竟是什么。可是她左转右转,试了两组密码都不对,她心里纷乱起来。

陶骧会用什么做保险柜的密码,她毫无头绪…只是电光石火之间,忽有一念闪过。她伸手出去,想试最后一次。手指旋转着,一个一个数字转过去,每转一次,卡锁都响的惊心动魄…柜门开了。

静漪的心跳简直要达到极限了。

她迅速拉开柜门查看。

保险柜里东西不多,摆放的层层分明。最上层有一排大小一致的墨绿玉印匣。下面两层放着文件。有几本看样子是日记。她将第一个玉印匣打开,拿出来看时,正是自己要找的印鉴。她仔细看看,迅速地蘸了朱砂印泥,在硬纸片的下方用了印。她拿手帕将印鉴擦净,原样放回印匣。她一眼瞥见那几个精致的皮面本子。不知为何,她忽然心跳再次加速。手指触到那本子,仿佛被热火灼了下。她仍抽了一本出来,果然是日记本。

陶骧写日记的字很草。还喜欢他自己惯用的符号代替。静漪并没有仔细看,只是匆匆一翻。这是陶骧很私人的物品,她不该去碰的。

她将日记本放回去。

日记本下压了几封信。最上面那一封,信封上是很清秀的字迹,看上去像是女子的。她忍不住抽出那信封来。信封没有封口,打开来,里面是一叠粉色的信笺,刚刚打开,一张相片从里面滑出来,落在地上。她忽听到外面秋薇咳嗽了一声。她忙捡起相片来。匆促间还是看了一眼相片,微微怔了下,才塞回信封里。她迅速将保险柜门合上,听到卡锁克拉拉轻微响动了一会儿,咔哒一下锁牢。这会儿工夫,她也已经将抽屉都锁好,并且将钥匙藏回了原处。

秋薇已经将书房门打开,白狮先蹿了进来,抖一抖身上雪白的长毛。

静漪转身绕到里面的书架前,在架子上拿了一本书,刚刚翻开,就听到秋薇在外面说:“马大哥。”

马行健边应着,边问:“少奶奶在书房?七少让我回来取样东西。”他还是敲了敲书房门。

“请进来吧。”静漪从书架后走出来,“我下来找本德文字典。可惜没有找到,倒是看到别的书了。”她微笑着,扬了下手中的小说。

“要我帮您找嘛?七少的德文字典都在最里面的那个架子上。难怪您找不到呢。”马行健进来说。

“我自己来吧…你要拿什么,尽管找。”静漪放下手上的书,向里面的书架走去。陶骧的书架都收拾的很整齐,按照英文字母排序,她循着标签很容易就找到了德文字典——他真的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连书怎么分门别类地放,都有他的要求。

静漪并没有留意马行健在做什么,而是拿着字典翻了翻。

这字典还很新。

“少奶奶,我得回去向七少复命,先告退了。”马行健在外面说。

静漪出来,看他拿了一叠文件,点头道:“慢走。”

“是。”马行健敬了个礼,离开了。

静漪看着他走出去,才将书本字典都收拾了下,抱在怀里。刚要走开,看到架子上摆的几个相框。她拿起来看。都是陶骧稍早前的相片,穿着军装。这军装款式太有名,她可从来没见他穿过…她拿在手里看看,发现相框是双面的,反过来一看,是个证书。

她将字典和书本搁下,仔细看着这个证书,认出来是陶骧的毕业证书。是在弗吉尼亚军事学校结业时的,证书的上半部分是他的免冠军装照。sheung-tao,他的名字,下面是校长的签名…这是很重要的证书,也可以说是很重要的荣誉。他却把它简直是藏在这里,好像只有他自己才能看一看似的。

静漪再翻过来看看前面这张相片,显然是同一时期的,他身着夏季军装,浅色的衬衫倒不如他的肤色深。他的脸略显瘦削,很有精神…背景空旷,因此更显得他目光深邃而锐利,就算是张平面的相片子,仍像是能穿透人的内心。

静漪忙把相框放回架子上。

从架子的缝隙里,她瞅着书桌。

刚刚从信封里掉出来的那张相片里,那个胖娃娃,对着人笑嘻嘻的。

她直觉那是个男婴…那婴儿的模样简直胖的像是什么毛茸茸的果子膨胀着像要被撑开来了,可她仍觉得眼熟。

“小姐?”秋薇叫她。

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四)

静漪拿了东西走出来,把书房门关好了,独自上楼去,跌坐下来的一瞬,才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仿佛在发出声响…她仔细地端详了下纸上她书写的那两行字。陶骧的字遒劲有力,她模仿起来有点困难。一味地用力,恐怕过犹不及,下笔就很小心。字迹已然很相似,除非十分熟悉陶骧的人,不然足以鱼目混珠…她看着,卡片上的字迹开始晃动,有点模糊不清。她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发抖。

她把卡片叠好,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到晚饭时陶骧倒是回来了,虽然比平时早一点,因尔安一家回来而聚在前厅用饭的一家人却还是因为他拖延了用餐时间。

静漪看尔安虽然白天发了一顿牢骚,真见了陶骧面,到底是她疼爱的弟弟,竟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了。用完晚餐,还带着丈夫和儿子们特地过来琅园和他们一起坐了坐。闲聊中傅连炤提起最近傅家的生意,从绥远往蒙古以北走,常因盘查极严耽搁,想让陶骧照拂一下。他从在前任政府担任职务,就不具体管家中生意,这么当回事提起来,连尔安都纳罕,笑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母亲前些日子还说你是做官迷了心窍,家中生意一概不管。她都恨不得延庆他们风吹一吹就长大了。”

“我哪里有一概不管。”傅连炤笑道。

陶骧便说:“最近盘查的严的,主要是禁运武器药品。傅家的茶盐生意不在此列,按理说不该的。我特批一个通行证就好了。妲”

“也不用这样,你给下面人打个招呼就行。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么。”傅连炤哈哈一笑。

尔安听了便说:“招呼要打,通行证要给,咱们不必同他客气。傅家做的是正当生意,给点照顾也不是给他找麻烦,有什么不可以?难道我这点娘家的光都沾不得么?”

静漪给尔安续了茶,就见陶骧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大姐不用这么说,我都答应了的。”说着站起来,果然往书房里去,不一会儿,交给傅连炤一张特别通行证。

尔安哼了一声,看着在一旁和白狮玩的麒麟儿和自己的儿子们,说:“世道艰难,做生意都不易。我就盼着能安稳些,贸易也好,实业也罢,都有起色。让国富民强,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的。”

傅连炤笑着对陶骧道:“我已很久不管家中的生意,倒是你大姐,时常要操心。要我说也罢了…”

“难怪母亲都说你是甩手掌柜。家里的事,若我再不操心些,母亲她就更辛苦了。”陶尔安皱眉,转眼看到坐在一旁照顾他们饮茶的静漪,“想必静漪能有所体会。老七也是家里的事一概不管的。”

静漪看看陶骧,微笑不语。

陶骧便说:“大姐是无论怎么着都能说我几句。”

“说到这个,程家的银行生意越做越大了。”尔安说着,似笑非笑的。“若照我说,程伯父其实最好的投资倒是在人上。瞧瞧,三少爷如今一人之下,说句话简直圣旨,九少爷这几年被扶植着经营银行,眼看着上海滩金融街上一半的生意都要跟姓程的做了。就更不要说几个女儿,个个儿嫁的都好…只有七小姐还未出阁,却更是特别的很。听说现在与人合办一所女子学校,自己还担任教员,真真儿的让人佩服。”

静漪细听尔安说这些,点点头。之鸾她果然坚持己见。之忓不肯逾距娶她,她也坚决不嫁三太太给她选定的人…之鸾虽说是三太太的一块心病,却也是程家众多儿女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位。在她看来,未来之鸾也或许是在个人成就上最有建树的。

静漪每每念及,倒觉得这位七姐尽管与她不睦,在这方面却很值得她佩服的。

尔安摇头又点头,也不便褒贬。傅连炤倒是觉得她今晚话有些多,看看时候差不多,就适时地提醒她该走了。出了琅园傅连炤道:“就不要在七弟和七妹面前说起程家的事了么。”

“为什么不要提?程家生意如日中天,简直热火烹油一般,我是不信这么大一摊买卖都操控了,难道是赔钱赚吆喝?快些把当年欠着陶家的钱都还了才是,也省得老七凡要有点什么动作,非东挪西凑不能成事。我瞧着都替他难受。”尔安皱眉道。

若不是怕弟媳静漪当面过不去,她刚刚说的话还要直截了当一些。这都是实情,静漪也心知肚明,没什么可避讳的。

“这也未必。陶家不也被外面说成‘富可敌国’?或者程家亦如此也未可知。到底程家因出了个程之忱,好的坏的有的没的,也得担上些是非。日子好过不好过,终究咱们不是他们,怎么知道内情?再说,七弟他是真没有钱么?”傅连炤却笑着问。

尔安斜了他一眼,牵着小儿子延缤的手,说:“他若有钱还是现在这样子?”

傅连炤只是笑。

尔安皱了眉,说:“你今晚话里话外都有些不对头,不要做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还挑剔起岳家来了。我同你讲…”

傅连炤见妻子要恼,忙笑着赔不是,边走,边笑着说:“你这脾气也认

真让人受不住。才回娘家不过一日,除了父亲你不敢惹,简直挨个儿与之作战呢!我这也是与你分解分解形势。不过说一说,是咱们夫妻之间,有何不可?”

“胡说便不可!”尔安板着脸。

傅连炤笑道:“好好好,以后绝不胡说…那么费玉明最近在大搞审计,这总可以说吧?我方才也是虑到这一层。”

尔安听了,沉默。

“依我看,费玉明此举,居心昭然若揭。七弟不缺钱最好,若是真缺钱,的确该早早想办法。拖下去,恐怕南京不会坐视不管。借机发难,可就不好说了。”傅连炤虽仍是笑着,眼神中却已经有了担忧。

夫妻俩对视,彼此心知肚明,费玉明个人是无论如何不会走这么险的一着的。

“现如今哪一个省份的财政不是一团乱麻?查一查都有问题。”尔安嗤之以鼻。

“话是这么说。我相信父亲和老七在其位绝不会谋私利。远的不说,平叛剿匪,都需要钱。上头不给,却要下头打仗,这打的是什么算盘?”傅连炤说。

尔安看了他,轻声道:“你非要和我一起来探望父亲,是因为这个?”

傅连炤笑着,说:“你把我当什么人?这是我的岳父大人,我当然要来探望。其他的么…在家里不谈公事,这可是岳父大人的教诲。”

尔安笑笑,边走边说:“到这这会子我倒想起一个笑话来。”

“什么笑话?”傅连炤问。

“当年我刚嫁到傅家,你还记得么?四奶奶看我不怎么入眼——她当年是想把娘家的侄孙女给你当太太的——有一日四奶奶说,陶家号称称霸西北,其实不过名头盛,傅家就是砖缝里扫一扫,给陶家也够了…我头回听人那么大的口气说话。”尔安笑一笑。

“这些你还记得。四奶奶不过随口一说。”傅连炤笑的开怀。

尔安说:“我心里当时倒是想把那话掉个个儿原封不动还给她。可是进门才几日,少不得忍了。等多年之后,我摸得着傅家账本儿,才明白四奶奶之所以那么大口气,心里还是有点儿底的。傅家是财不露白。”

傅连炤笑着看她,说:“我猜,你现在是想去扫扫傅家的砖头缝吧?”

“让老七先扫扫陶家的吧。要不就把他媳妇儿的嫁妆先变卖了去抵挡一阵子…反正是她哥哥们惹出来的事儿,她还有什么话说不成?至于傅家的,咱们扫扫自个儿留着,到老了数钱玩儿。”尔安也笑。夫妻俩互相开着玩笑,走远了…

尔安夫妇走后,陶骧和静漪回来便进了书房。

“…乔瑟夫神父的朋友要送一批捐赠物资过来。据说是药品和食品,可能还有一部分衣物。别的就罢了,药品禁运一向严格…”静漪慢慢地说,“乔瑟夫找过敦煌,这事不在他权限之内——现在特批,都得你发话才管用了么?”

陶骧听着,静漪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个时候嘛。”他说着,目光定在她身上。

“我今儿出去还看到联合行动,可真吓人。”静漪说。

她细心地将尔安送的礼物轻轻拆开。给她的是一个很小巧的攒珠胸针。米粒大小的碎钻点缀着珍珠,曲线柔美。将胸针拿在手中,抬眼看陶骧,却发现他正望着自己…不知他这样凝神望着有多久了,但他的目光让她心里简直咯噔一下。

“要送大姐点儿什么吧?”她轻声问。陶骧大概也不会考虑这些小事。看得出来尔安一向对她并不算很满意,看在陶骧的份儿上仍旧是很客气甚至称得上疼爱的。“我还想着大姐喜欢照相,二表姐刚送我一架惠尔达,不如转送大姐吧…牧之?”

陶骧伸手过来,拉静漪坐到他身边。

“你看着吧。照相机大姐整日攒,也没见她拍几张相片。”他说。

“那我再想想。”静漪说。她想打开尔安送陶骧的礼物,陶骧拉着她,不让她动弹。她只好放弃。

“车子开的怎么样了?”陶骧问道。

“马马虎虎。”静漪听他问起,看了看他,“不过张伯说我可以一个人开着出门了。今儿出门就是我自个儿开车的。”

陶骧微笑,问道:“都去哪儿了?”

“永平大街。去拿石夫人的衣服。还给秋薇买了点东西。”静漪说。趁他松了手去拿烟,她抽手回来,揉搓着。

“还去哪儿了?”陶骧点了烟,歪着头看她。

“黄河边跑了跑。开着真痛快。”静漪微笑着对陶骧道。她将茶几上的湿手巾拿起来叠着。

陶骧看着她,把手巾对折,再折…叠的四四方方的,却又打开。

他一根手指把手巾挑了,扔在一边。静漪正发着怔,他转脸亲在她唇上。静漪一时没有准备,愣了下,被陶骧顺势按在沙发角落里…他的手指灵活地捻开她颌下的纽扣,领口一开,他亲吻下移…却也没有很过分,只捻开了那两颗并排的横钮子,亲在她颈上,轻轻吮着。

<

p>静漪扯着他的衣袖,被他亲的心里一阵兵荒马乱,睁眼望着头顶色彩缤纷的水晶灯…陶骧停下来,扶了她的面庞,看她。

她被他看的心里更乱,微微皱了眉,娇嗔道:“做什么这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