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也没追问什么,脸上一直挂着客套的笑容。

就算没有订婚,她和乔以漠之间,也改变不了什么。

泡完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何欢其实还是有意避着乔以宁和唐婉,所以特地洗了个头发,再吹干才出去。只是没想到她出去的时候,她们两人还坐在大厅,再仔细一看,不止是她们两个,吴庆芬也在。

何念衾似乎早就出来了,坐在何夫人身边,而他们对面坐的,正是吴庆芬、乔以宁,和唐婉。

何欢之前听乔以宁和唐婉的言语,以为只是闺蜜俩过来玩玩而已,断断想不到是这么个场面。

她心下一顿,跟着脚步也顿了顿,再下意识地扫一眼,就看到已现夜幕的大厅外,乔以漠正信步走来。

大概因为出来休假,他并没有穿西装,而是简单地穿着一件休闲卫衣,神气也不像上班时那样冷峻,看起来柔和许多,更像她记忆里熟悉的乔以漠。

他手里拿着车钥匙,正低头把钥匙往裤兜里放,再抬头也一眼看见正望着他的何欢。

何欢的头发还是半干的,齐腰卷在背后,因为刚刚泡过温泉的关系,皮肤比平时看起来更白嫩一些,脸颊上还飘着几许红润。

她一触到乔以漠的眼神就挪开眼,低眉垂目地往何夫人那边去了。

何夫人和吴庆芬正在谈笑,看起来聊得非常开心,但各自的眸子里却是冰冷没有笑意的。吴庆芬正对大厅,扫到何欢和乔以漠就扬了下眉头,笑道:“人到齐了,可以走了。”

何夫人笑着拉过何欢的手,“阿欢,走吧。”

何欢其实还没弄清楚状况,不知道是要去干什么。乔以漠却是接到电话,知道来吃饭的,沉默地扫过一行人,眸色沉了沉,却没多说什么。

度假村是自带酒店的。

七个人坐了间包厢。何欢这边何夫人坐中间,左边是何念衾,右边是何欢。乔家也是吴庆芬坐中间,一左一右坐着乔以漠和乔以宁,乔以漠身边是唐婉。桌上空出三个位子,乔以宁和何欢之间隔了一个,唐婉和何念衾之间隔了两个。

这还真是几十年来何夫人和吴庆芬头一次同桌吃饭。

上次还是何欢的生父何衾旭满月酒的时候。那时候何氏和乔氏不比上两代亲近,但还一直保持正常往来。那时候何夫人和吴庆芬也还是人前好朋友,人后好“战”友的状态,正处于“拼脸蛋比丈夫斗儿子挣生意”里斗儿子的阶段。

那时候还没有乔靳南,吴庆芬先后生下的两个儿子乔靳东和乔靳西先后夭折。酒席上何夫人抱着满月的何衾旭,一边逗弄一边笑着说:“阿旭啊,你可千万要争气,健健康康的长大,别像庆芬家的乔靳东和乔靳西,不知道是什么东东西西的,没几天就夭折了。”

吴庆芬当场甩了茶杯,差点连桌子都掀了,就此跟她撕破脸。何、乔两家也就此彻底疏远,慢慢从曾经的世交发展成世仇。

不过这几十年后的重聚,表面看来气氛好极了。

至少双方都是笑着的。

何欢走进来就猜出事情始末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何夫人突然说要来泡温泉,就正好跟乔家这一行人撞个正着。而且是她提议的,她偏偏又不进去,只在外面干坐着。

这一次她大概是有备而来。

乔以宁和唐婉没那么多心眼,以为是真恰巧碰上的。遇上长辈也知道哄抬气氛,嘴甜地一会儿夸何夫人年轻,一会儿夸何念衾长得帅气,一会儿夸何欢举止优雅。

何夫人面带笑容一一应着,转而问道:“唐小姐和以漠订婚都三年了,好事将近了吧?”

因为一直认识乔以漠,她没有用“乔先生”这样的称呼,而是很亲昵地说“以漠”。何欢听见就把脑袋埋得更低。

唐婉分别扫了何欢和乔以漠,又看了眼吴庆芬,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还早呢。”

何夫人意不在此,接着说:“唐小姐也真是温婉大方还很大度,以漠身上出过人命蹲过监狱也不计较,还愿意与他成婚。”

唐婉哪里听过人笑着说这种话,一下子愣住了。

吴庆芬就知道她会拿这个来说事,早有准备,笑着回道:“我们乔家的孩子,受这点挫折算什么?可比不得桑桑的两个儿子,一个受点压力就郁郁而终,一个没了女人就不顾老小远走高飞,孝顺得很啊。”

郁郁而终的,说的是何欢的生父;远走高飞的,说的何欢的养父;虽然话是针对的何夫人,但她听着也不会好过,只是嘴角僵着笑容,垂眼低头。

何夫人眉尾闪过一丝讥讽,“儿子再能干,生出来的孙子不争气有什么用。”

吴庆芬“哼”笑一声,“说得好像你有孙子似得。”

“没孙子有孙女儿啊,莫不是这个年头了,庆芬还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何夫人握住何欢的手。

吴庆芬扫了一眼何念衾,“有孙女儿还去领养个没血缘的,这要外人看来,还不得以为你是想孙子想疯了?”

“我是心疼我们家阿欢,让念衾替她分忧解难罢了。”何夫人处变不惊,看向何念衾道,“是吗念衾?”

何念衾连连称是,正好开始上菜了,他掐断了话题,“泡了一下午温泉,肯定都饿了,先吃饭先吃饭。”

何夫人哼笑一声,吴庆芬也哼笑一声。

第一回合,算是打个平手。

吃了没一会儿,这次是吴庆芬先开口,笑着问:“桑桑啊,一直忘记问你,衾生这些年有消息了吗?”

何衾生的失踪一直是何夫人心里一道结。何念衾笑着接过话来答道:“乔夫人,我们一直在跟欧洲那边联系。”

吴庆芬却不当这是个回答,继续笑道:“也是桑桑取的好名字,衾生衾生,有谁给自己儿子取这种名字啊?最后还真轻生了。”

何夫人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看了。

“还有啊,万一一个不小心衾生没轻生,而是回来了,你说你家这念衾,应该喊他爸爸还是叔叔呢?”

何夫人还能保持镇定,“庆芬还真关心我家念衾。我也好久没关心过你家乔靳南了,眼睛好了吗?不是说要瞎了?”

吴庆芬还没回话,何夫人就叹口气,惋惜说:“早劝过你,姓杜的那女人命硬,脸皮又厚,让你不要娶回家,这下好了吧?克完儿子克孙子,孙女儿你可注意看好了。”

说着看向乔以宁。

乔以宁哪能容人这样说自己母亲,当即红着脸就要发怒了,却被吴庆芬一掌按下去了。

女人之间的战争,比的是淡定自若,拼的是和颜悦色。

吴庆芬笑着回:“靳南好着呢,比你那个轻生的儿子好多了。”

第二回合,仍旧不分高下。

何欢不明白何夫人为什么一定要赶过来破坏人家的周末,就为逞一时口舌之快么?她牢牢低头,盯着烫金的桌面一句话都没说,只希望能尽快结束。

何夫人却又开口了,笑着对乔以漠道:“以漠要多吃些,这饭菜还合胃口吧?应该比牢饭要好吃些吧?”

乔以漠抬头,平静无澜的眸子盯着她,扯了下唇角,“何夫人感兴趣可以去尝尝看。”

何夫人扬眉笑道:“我哪有那个徒手把人打死的能耐啊?”

乔以漠垂下眼,显然对这种唇枪舌剑不太感兴趣,没搭话。

何夫人又说:“听说你在公事上总在为难我们阿欢?身为男人可不能这么小肚鸡肠。”

乔以漠转而看住何欢,“有吗?何小姐。”

何欢心头咯噔一下,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道:“奶奶,休假吃饭的时间就不谈公事了吧。”

何夫人嗤笑一声,“我在谈公事吗?我是在说这个男人小肚鸡肠。”

乔以宁没想到她们刚刚还在讨好的老奶奶,看起来满脸笑容,温和慈祥,说起话来却处处针对,这么狠毒,早就忍不了了,反问道:“我哥怎么小肚鸡肠了?我哥哪里小肚鸡肠了?”

这话正如了何夫人的意,盯着乔以漠说:“不是小肚鸡肠会因为人家几句话就把人打到重伤致死?我看不止是小肚鸡肠,还心思歹毒,可怜了那位年纪轻轻的佟少爷。”

乔以漠眼底幽黑,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又落到何欢脸上,“何夫人要追究这件事的话,也是有人放荡在先吧?”

何欢本来无意识地拿着勺子搅动碗里的汤水,闻言手上一颤,瓷勺“叮”地一声砸在碗上。

乔以漠再次掀起唇角,“何小姐,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当年你和那位佟先生做过什么?”

何欢脸上倏然一片惨白,只不敢置信地望着乔以漠,哪里说得出一句话。

倒是何夫人冷冷一笑,道:“我们阿欢和他做过什么,关你什么事?说起来这事也是早有预兆,当时你在那几乎把人家酒店都拆了,警察就该当场把你关起来。”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说得刚刚就要发火的乔以宁有些发愣。

那位死去的佟先生和何娇娇去过酒店?她哥还去酒店闹过?所以何娇娇是和那位佟先生在酒店……

吴庆芬却是再清楚当年的情况不过,嗤笑道:“要抓也该先抓光天化日苟合偷欢的狗男女吧?”

何欢脸上已是一阵红一阵白,一股尖锐的硬气哽在喉头,背后也是冷汗涔涔。她近乎恳求地看向何夫人。

不要再说下去了。

但何夫人什么时候听过她的话?这种场合她又怎么会服输?当即笑道:“庆芬这话说得倒奇怪了,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什么叫偷欢?”

“哦,不是偷欢。”乔以漠不甚在意地开口,淡淡然地抬起眼,“正应了何夫人取的好名字,是——‘合’欢。”

他复又盯住何欢,点墨般的眸子里是无穷尽的黑,凉薄的嘴角撇出一抹冷意来,“我说得对吗?何欢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够肥吧?撕开心了不?

咳咳……说件事。明天这坑就V了,会有三更。考虑到有新读者,今天晚点会把《泡沫》里“青梅竹马”那章番外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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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青梅竹马

吴庆芬为了照顾乔以漠,特地停过一年多的工作,等他一岁七个月的时候,实在有些熬不住了,早早把他送去早教班,自己回盛世上班了。

一岁多的乔以漠,会讲话,讲得不太多,会走路,走得不太稳。

第一天去早教班就被一个孩子推倒了,他懵懂地坐在地上,想哭,却不太敢。

从小成长的环境,让他下意识地明白,乖巧的孩子才有人疼爱。

就在他坐在地上瘪嘴的时候,有人在看他。

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女孩儿,打扮得像商店里卖的洋娃娃,朝他眨眼,眨眼,然后走过来,伸出手。

那时候他们还不太会和陌生人打招呼,她拉他起来之后,各玩各的去了。

乔以漠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知道她叫何娇娇,何娇娇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知道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儿叫乔以漠,他们上同一个早教班,后来又上同一个幼儿园。

而且无论在哪个班,他们总是留到最后,才有人来接。

终于有一天,何娇娇问他:“你的家里人也那么忙吗?”

乔以漠点头:“奶奶要上班。”

何娇娇惊讶地说:“为什么你是奶奶来接?”

乔以漠眨了下眼,“因为我爸爸更忙啊。”

“那你妈妈呢?”

乔以漠捧着脸,“我没有妈妈。”

何娇娇望着他,轻轻撅起小嘴,低声说:“我也没有妈妈。”

乔以漠浅淡的眉毛轻轻蹙起,两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似乎突然很懂彼此。不过何娇娇马上笑起来,“那我们做好朋友吧乔以漠?”

她再次朝他伸出手。

乔以漠也笑起来,“好啊何娇娇。”握住她的手。

两个好朋友的友谊正式建立那天,应该是在幼儿园,乔以漠想,他应该没有记错,因为到他上幼儿园,吴庆芬也很少去接他了,大多时候是司机。

而且那天他亲了一下何娇娇。

这是乔以漠惯用的示好方式,奶奶吃这套,小姑姑吃这套,孟叔叔也吃这套,他认为何娇娇也会喜欢。

没想到她生气了,紧紧皱着眉头嚷道:“乔以漠!男孩子不能随便亲女孩子你不知道吗!”

她生气的模样娇俏极了,以至于成年后的乔以漠还记忆犹新,一次同学聚会上朋友们打趣问他初吻是什么时候,他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角落,不再是何娇娇的何娇娇,笑着说:“三岁。”

所有人都认为他在说笑话,“骗三岁小孩儿的呢!三岁的事情你现在还记得?”

他仍旧笑着,眸光流转过何娇娇身上,没再说话。

成了好朋友的何娇娇和乔以漠,经常会躲在一起说悄悄话。比如说说周末去哪儿玩,比如讨论一下怎么安抚生气的爸爸。偶尔他们也会吵架,大多数时候悄悄给对方塞块糖就和好了,吵得厉害的时候,比如抢妈妈那阵子,会有几天不说话。

但孩子的天空,始终是湛蓝色的。

干净到一觉醒来就可以忘记全部烦恼,忘记他们前几天还争得快要打起来,只用一个微笑,两个人又重新坐在一起。

那段单纯而美好的回忆,大多时候是充满欢笑的,即使是最后机场的分别,也是依依不舍却仍旧微笑着。

唯一有眼泪的记忆是在一次室外活动课。

乔以漠教室里里外外找了很久,都没看到何娇娇。

最后是在一处小树丛里找到她。

天气有些闷热,快要下雨的模样。她一人蹲在树丛地下,专注地望着地上忙碌的蚂蚁们。

乔以漠钻过去,轻轻地说:“蚂蚁在搬家。”

何娇娇点头,“乔以漠,连蚂蚁都有家。”

乔以漠不明白她怎么这样说,好奇地望着她,何娇娇也抬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说:“乔以漠,我也想有个家。”

乔以漠拧着眉头说:“你有家呀,等会儿放学就回家了!”

何娇娇溢满水色的大眼望着他,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没了专属于孩子的无忧无虑。

“乔以漠,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跟别人讲哦。”

“嗯!”乔以漠点头,他们经常互相分享秘密。

何娇娇的眼泪就掉下来,“乔以漠,其实我爸爸不是我爸爸。”

乔以漠不理解。

何娇娇又说:“原来我不是爸爸亲生的。”她突然哭出声,“乔以漠,我亲生的爸爸,和妈妈,都不在了。”

乔以漠一下子慌了,也不再拿以前那套“结婚”的说法来安慰她了。尽管才五岁出头,他们却都明白,亲生的“爸爸妈妈”,和可以喊的“爸爸妈妈”,是不一样的。

“乔以漠,我没有家。”何娇娇越哭越伤心,“为什么连蚂蚁都有家?我却没有家呢?”

乔以漠不知道该怎么办,心急之下,跟着她一起哭起来。

最后幼儿园的老师找到的,就是两个哭得眼睛红肿的孩子,还以为他们是闹了什么矛盾,问他们怎么了,又都摇头,谁都不肯多说。

那天回去,乔以漠问杜若:“妈妈,什么是家呢?”

杜若抱着他说:“有爸爸,有妈妈,有像以漠这样的小宝贝,就是家啊。”

乔以漠搂着杜若的脖子,心想,他真幸福,有爸爸,也有妈妈了。

怎么能把他的幸福分一点给何娇娇呢?

这件事没有人再提,第二天何娇娇还是那个爱玩儿爱笑,无忧无虑的何娇娇,乔以漠也会快抛之脑后,每天和她一起玩耍,只是他们再也没有悄悄讨论过“爸爸”或者“妈妈”这个话题。直到有一天何娇娇突然对他说:“乔以漠,我就要跟爸爸出国了哦。”

出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