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冲着你已经成年,所以事事宽容,不想插手太多,结果呢?”人在公司,吴庆芬不想太激动,但声音还是不受控制的尖锐起来,“你说想要更多的自由,要搬出去住,我同意了;你说和小婉的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让我不要过问,我没问了;这么些年你想出国就出国,想回来就回来,你要做的什么事情我反对过?结果你搬出去就为了跟何娇娇同居?你为了她不辞辛苦每天四个小时的车程来回跑?为了她班都不想上了连续旷工半个月?”

吴庆芬自认向来最疼的就是乔以漠。

一来他幼时没有妈妈招人疼,二来他向来温和听话又会哄她开心,她对他的纵容程度,比当年乔靳南更甚。

但爱之深责之切。

她自认是个很开明的人,从来不想在儿孙娶老婆的事情上有所为难。当年乔靳南非要娶个跟何衾生纠缠不清的女人,她反对过一次,失败告终。那次她也反思过自己,儿孙的事情不要插手太多,所以轮到乔以漠和何娇娇,她确确实实想过由着他们不加反对,但……

“以漠,奶奶也想你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吴庆芬放软了语气,双眼还有点发红,“但是这么多年,你难道还没看清何娇娇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乔以漠没想到吴庆芬已经知道他在丰玉的事情,揉了揉眉心,再看了眼时间。今天恐怕不是轻易能走的了。他干脆坐下,拿出份文件来看着。

“如果不是何娇娇,你念的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不会留在本市;如果不是何娇娇,你早就在国外学成归来,在盛世的地位不会这么尴尬;如果不是何娇娇,你根本不会跟姓佟那家人扯上什么关系……”

乔以漠眼都没抬地打断了她的话,“这些都是我自愿的,跟何娇娇没关系。”

“如果没有何娇娇,你会自愿?”一听乔以漠那副不在意的语调吴庆芬压抑的怒气又上来了,“但凡她对你有半点情意,会在你人还没出国的时候就跟那个姓佟的勾勾搭搭?上次饭桌上你难道没听到?她跟姓佟的连孩子都有了!你怎么……”

乔以漠眉头一皱就猛地合上文件夹,“事情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还能怎么样?她又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你是不是?难不成她还能说那个孩子是你的?”

乔以漠眉头拢得更紧,倏然站起身,不欲与她多言。

“你就没想过这次泄露资料的人就是她?除了她还有谁能轻易碰到你的电脑?她接近你根本就是意有所图!”

乔以漠身上已经有压抑的怒气溢出来,抿着唇角没说什么,却显然不想在这里过多纠缠,目不斜视就往外走。

但吴庆芬何尝见过这样不将她看在眼里对她不予理睬的乔以漠?当即拍桌而起,嚷道:“乔以漠你站住!”

乔以漠脚步顿住,再回头,脸上已有几分明显的不耐,“您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说什么您听得进去?”

“那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说?”

乔以漠又低头看了眼时间,面上更显焦躁。

“你都看了几次时间了?就那么迫不及待去见何娇娇?”

“我想去见她又怎么了?”乔以漠眉头紧蹙,清俊的脸上有几分无奈,“是违法还是有违人道了?为什么要经得您的同意?为什么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您跟何夫人一样,一定要出来指手画脚?”

什么叫她跟洛桑桑一样?

什么叫她一定要出来指手画脚?

吴庆芬一时语塞,乔以漠敛眉就要出门。

“你以为你斗得过洛桑桑?”吴庆芬痛心疾首地嚷道,“你知道洛桑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她会轻易让你娶何娇娇?你又知道当年何娇娇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乔以漠回头冷喝道,“但我为什么要知道?那些陈年往事与我和何娇娇又有什么关系?我和她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强加在我们身上?”

几个问句问得吴庆芬脸色发白。

乔以漠居然吼她?

乔靳南都没吼过她,他竟然敢吼她?

死咬着过去不放的分明是洛桑桑,她拼命护着他,生怕他再受伤再吃苦,却得来他这样的质问?难道做错的人是她吗?!

“乔以漠你不用再想着回丰玉!我已经警告过洛桑桑,再让何娇娇出现在你身边,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你也一样!再敢去找何娇娇,别怪我……”

“您说什么?”乔以漠一声嗤笑打断了她的话,“您居然通知何夫人了?”

他望着吴庆芬,眼神高远到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嘴角嘲弄的笑意不过片刻就收拢、僵硬,眸光逐渐变得寂冷,连带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寒意十足,紧接着眼底迅速渗出一抹令人心惊的猩红,声音仿佛从破碎的冰层里挤压出来,“你根本不知道她会对她做些什么!”

吴庆芬被他从未见过的生冷神情摄住,哑然失色。

乔以漠不再看她,迅速转身,大步走到电梯口,一边拿出手机开始拨号,一边急促地按了几下电梯。

但不等电梯上来,秘书惊恐的声音就传来:“乔总,乔总!老夫人晕倒了!”

***

何夫人会对她做什么呢?

何欢从前也认为没什么。

她能把她怎么样呢?她再怎么都是她唯一的亲孙女儿,她再讨厌她,她总有长大的一天,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她的阴影下,受她摆布。

幼时的何娇娇知道奶奶不喜欢她,所以只是出于本能地怕她,出于本能地隐瞒她和乔以漠的事情。到了十八岁,她让她改名,让她改大学志愿,她有过挣扎,但最终还是惧怕地服从于她。

她潜意识觉得何夫人可怕,可除了会让人胆颤地骂她,她究竟可怕在哪里呢?最初的十几年里何欢并没有真正体会过。直到她真正开始反抗她。

第一次起意反抗是大学毕业那年。

何夫人发现她计划和乔以漠一起出国留学,发现她在她一次次耳提面命的警告下,依然瞒着她和乔以漠悄悄交往了四年。

她再一次大发雷霆,比18岁那年发的火还大,让她终止留学计划,老老实实地留在国内,留在何家,出去相亲找个人嫁了。

凭什么啊?

那时候的何欢想。

她已经二十多岁,可以独立生活了,为什么还要怕她,为什么还要听她的,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爱人自己的人生啊?

她就不听她的,她能拿她怎么样啊?她不许她出国,不给她护照,她就去重新办一个呗。

补办护照需要户口本和身份证,这两样她都没有。她又查补办户口和身份证需要的手续,最后发现她只能去警察局报案。

然后她真的去了警察局。

没有报案,只是想咨询一下,她这种情况可以怎么合法地拿到自己的身份证件。

警察局的办事人员用打量稀有动物的眼神看着她,“小姐您开玩笑吧?奶奶不给你户口你就来警察局?那全国多少父母反对结婚不给户口本的,都来警察局补办啦?回去回去回去,内部矛盾内部解决,别浪费公共资源。”

因为是亲人,她和何夫人之间的矛盾连民事纠纷都算不上。

而她走出警察局没有五分钟,就被何夫人的……姑且可以称之为保镖?逮了回去。

然后她被押到列满何家祖辈灵位的屋子里,跪着。

就像现在一样,何夫人拿着粗长的拐棍,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抽在她身上。

只是六年前她吓坏了,哭得泣不成声,六年后的现在却不会了。

“你父亲是谁害死的?”

“乔家。”

“你母亲是谁害死的?”

“乔家。”

“你爸爸是谁害死的?”

“乔家。”

问一句就抽一下,问题都和六年前一样的。何欢低垂着脑袋,眉头都不皱一下,如她所愿地回答。

“那你还和乔以漠厮混?”又是一棍。

何欢闷哼一声,却没有回答。

“这些年你别的没什么长进,倒是学会说一套做一套了啊?和乔以漠一唱一和把我糊弄得团团转,很得意是吧?”

“我辛辛苦苦给你挑了那么多青年才俊你不要,非要跟我对着来跟姓乔的牵扯不清是吧?居然还不知羞耻地同居?”

“说话啊!”再抽一下。

何欢紧紧咬着唇角,固执地望着灰白色的冰冷大理石地面,直到背上的疼痛扩散出去,才低声道:“奶奶,我爱他。”

不知是声音太低何夫人没听清还是这回答太让她意外,她问了句:“你说什么?”

何欢直起脊背,声音清晰而坚定,“奶奶,我爱乔以漠。”

大概是气急了,何夫人双手操起拐杖,不加犹豫用尽全力一下下去。

何欢并不想哭。

但生理上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她身子蜷缩,双眼刺辣,泪水滚滚地落下来。

“你还知道疼,啊?”何夫人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气息有些不稳,再次举起拐杖,“你再说!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何欢的牙齿止不住地打颤,还是握紧了双拳,直起脊背,擦掉泪水,看了眼高高举起的拐杖,再望住何夫人,脸色异常苍白又异常倔强,“我说,我爱乔以漠。我要,和他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不是故意在圣诞节更新这么一章……T T

只好用红包来安慰你们了,今天这章的留言都有红包,大家圣诞快乐,么么哒~

感谢投喂的妹纸~

第51章 Chapter 50

不出意外又是狠狠一棍。

这一下重过头了,角度又刁钻了点,何欢连声咳嗽起来。

何夫人约摸是气到了极点,没再动手,也没再说话,只离开的时候将门带得一声巨响。

她一走,何欢就直接坐在了地上,深吸几口气,冷静了会儿,才撑着身子站起来,扶着墙壁挪到一个她熟悉的地方。

那里的转角不是大理石,是木制的,靠起来没那么冷。

她蹲着身子坐下,斜靠过去,没用背,会疼。再把长发放下来,双手抱住膝盖,会暖和一些。然后她抬起眼,静静地打量这间屋子。

她对这里并不陌生,甚至因为某些让人恐惧的记忆,可以说是熟悉的,包括大理石地面的温度。

这里和六年前比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方长桌上摆着何氏先人的遗照,有她父亲,没有她母亲,就在半个月前新添了她爷爷。

她并不感到害怕。那些都是她的亲人,她不害怕。

只是这里实在冷。

虽然是冬天,但这间祭祖才会用到的屋子,自然不会有暖气。这里像特地为她造的似的,连扇窗都没有,冷风穿过不停转动的排气扇鼓吹进来。

天应该还没彻底黑,灰白的光线也透过排气扇的缝隙照进来,使得屋子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何欢坐在地上,望着那扇子不停地转啊转,转啊转,就像她的人生,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个地方。

她来过几次这里呢?不论祭祖,只算在这里挨打的话。

她托着腮,就当是分散注意力,开始回忆。

第一次当然是试图补□□件被逮回来了。第二次是她不甘心,受够了在何夫人面前唯唯诺诺,跟她顶嘴。

“凭什么不让我出国念书啊?”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未来我的人生?”

“如果爸爸在,根本不会反对我跟谁在一起去哪里念书!”

何夫人命人将她拖到这里,一棍棍地抽打在她身上,告诉她:“就凭你吃何家的饭长大!凭你流着何家的血!凭我是你奶奶!”

“那你爸爸呢?你那不负责任的爸爸早就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你懂吗?”

第三次,似乎又是跟何夫人顶嘴?

记不清了。

那段时间她几乎用上了十几年来压抑着的全部叛逆劲头,何夫人越打越骂,她反抗得愈加厉害。

她想,何夫人能把她怎么样啊?就是打打骂骂呗,能把她打死不成?只要她彻底反抗一次,只要这次她赢了,以后她和乔以漠就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她清楚的记得那是春夏交接的时候。

大学还没毕业,她和乔以漠都已经提前申请好了学校,何夫人此前也是允许她出去留学的,但发现乔以漠也申请了同一个国家之后骤然暴起。

约摸有半个月的时间,她被关在何家,不停与何夫人争吵。

那会儿衣服穿得薄,何夫人也比现在年轻,更有力气些,每每把她打到哭都没了声音。

那时候她才恍然明白,何衾生明明深爱着杜若,在巴黎常常醉酒都念着她的名字,当年为什么因为何夫人反对,就草草分了手?原来她是真的可怕。她对自己的亲生孙女尚且如此,又会怎么对待一个外人呢?

再顽强的意志也在一顿顿的毒打中逐渐瓦解。何欢也不记得究竟是在哪次终于低了头,说:“奶奶,我不出国念书了,我都听您的,我跟乔以漠分手。”

然后她开始给乔以漠打电话。

那时候她和乔以漠私下联系的手机还没被发现,她打给他提分手。

乔以漠当然不同意,说她不出去,他也留在S市。

分手提了很长一段时间。无论她说什么,乔以漠一直不肯松口。但她知道,就算乔以漠留在S市,他们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再偷偷谈恋爱,何夫人恨不得把她24小时无死角地监控起来。

而且那时候她真的认为,他们还年轻啊,等乔以漠学成归来,等何夫人将来管不动她的那一天,他们迟早有机会在一起。

乔以漠不松口,她也不让步,到后来他甚至直接把手机关了,不再接她的电话。

她没有办法,让何念衾帮她出去,她找到他,再次劝他出国。

那次他们吵架了,争执得很厉害,拉扯中乔以漠发现她身上的伤。

她现在还记得他当时愤怒得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当场就拉着她要带她走,不许她再回何家。

私奔么?

何欢没有当真。

他们大学毕业证都没拿到手,她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没有护照,私奔到哪里去?更何况无论他们去到哪里,何夫人迟早会找到。不止她会找,乔以漠的家人也会找。

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不欢而散。何欢回到何家,不再给乔以漠打电话,将自己的手机也关掉,铁了心要分手。

后来?

后来啊……

自觉身体不适,偷偷去药房买验孕棒,找罗素帮她确定结果,接着……

何欢捂住发胀的额头。

做不到。

尽管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尽管早已接受现实,但还是无法再回忆那段黑色的过往。只是轻轻掀起一个细小的角落,就仿佛有烈火在灼烧她的身心,让她无法继续下去。

跳过去,下一段吧。

六年前最后一次来这里,和现在一样,是个冬天。

那时候她想保护的生命已经没有了;那时候乔以漠的案子已经立案,因为引起广泛的社会舆论关注,被列为重点,取保候审一直办不下来;那时候她已经乖巧了几个月,何夫人对她的看管有所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