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的岁月流过,她不是当年的少女,他也不是那时的少年。

南思文嘴唇动动,终于叫了声:“小霞……”

刹那仿佛惊醒了顾清夏。她看着他,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只跨了一步就向前跌去!

南思文手疾眼快的拦腰抱住了她。

她忍着脚腕传来的疼痛,冷冷的道:“放开。”

南思文依言放手。

顾清夏一离了他的支撑,才一用力便是一阵剧痛。毫不意外的她又是一个趔趄。

南思文又把她捞起来。

“别动。”他说。

让她扶着自己的肩膀,他蹲下身看了看,抬头:“你右脚腕全肿了。”

顾清夏吸了口气,抿了抿嘴唇。看了看昏暗的夜色,路边的车,远处的五环路……

“会开车吗?”她冷冷的问。

“会。”他说。

“那个是我的车。”她指了指。

他看了看,二话不说,抄起她的腿弯就把她横抱了起来。

他一直都是力气这么大,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无论是抱她还是背她,都轻而易举。

顾清夏至今都记得最后那天,他背着她在山道上奔跑。

“你别怕!”他说,“我送你走!”

上了车,南思文才发现他不会开这车。他找不着钥匙孔,而且这车居然没有档把。

“踩着刹车,按那个键。”顾清夏指点他。

车打着了,档把的位置便升起了一个圆形的旋钮。原来这个车的档是这个样子的,南思文没开过这样的车,隐隐感觉很高级……

“认识档位标识吗?”顾清夏问。

“认识,但我得先看看。”他老实回答。

踩着刹车来回旋了旋档,适应了一下,才打灯起步。

两个人一路无话。只在快到路口的时候,顾清夏才会告诉他直行或者拐弯。

顾清夏的房子买在了东四环,离CBD非常近,上班方便。就可惜她买的时候,没抢到地下的车位,只买到一个地上的车位。刮风下雨的时候,就没有地库舒服。

车子停进车位,南思文还想横抱顾清夏。顾清夏推开他的胳膊。

“扶着我走。”她说。

她的声音冷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的语气。在那地方四周无人也就罢了,在小区里,到处都是影影幢幢遛弯散步的人,她不想被人看见那种样子。

南思文就扶着她回了家。在她按楼门密码的时候,他眼睛不眨的看着。上了楼进了屋,打开灯,房子的色调是浅青色。

就如同她的人一样,泛着冷。

南思文扶顾清夏在沙发上坐下,问她洗手间在哪。顾清夏看了他一会儿,指了扇门。

他进去找了条毛巾,又找了个盆打了点水。回到沙发边,就半跪在她身旁,轻轻的给她擦去手臂上沾上的泥土和污物。他力气很大,动作却非常轻柔。

顾清夏凝视着他的眉眼。

八年前,他就是这样给她擦洗身体……

……

……

顾清夏跳啊跳,感觉腹中痉挛绞痛,她忍着疼痛继续跳,跳得浑身发热,汗湿内衣。她喘了喘气,弯腰捡起门口的石片,撩开衣服塞进裤腰高高的棉裤里。

冰凉的感觉瞬间让她抖了几下,腹中的疼痛几秒后便陡然加剧了。她有所预感,摇摇晃晃的向土炕走去,倒在上面。

一阵阵的剧痛从小腹传来,疼得她在床上打滚。两腿间有濡湿潮热的感觉洇开。她最后记得是,她疼得打滚,从炕上滚了下来……

她醒过来就看见炕边少年阴沉的脸。

她试着想动,浑身没一点力气,仿佛生命力都离开了这身体。疼痛还没有完全散去,一阵阵的痉挛,疼得她直抽抽。

她感受了一下,被窝里她是光着腿的,只穿了内裤,身下垫了东西,像是来月事用的那种长条的卫生纸。

腿是干燥干净的。她记得昏过去前裤裆的潮湿,所以,他给她清理过了。

也只有他会为她作这种事了,要是老太婆,恐怕会直接把她从昏迷中掐醒,更遑论为她做这些腌臜的事了。

她光着腿并不冷,因为炕烧的很热,被窝里是燥热温暖的。

还没入冬的时候,那少年就天天上山砍柴,院子里堆满了劈好的柴。她一开始不懂那些柴是用来干嘛的,后来天越来越冷了,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得靠烧木头来度过寒冷的冬天。

就好像古代一样。

她所熟知的那些生活,那些技术,那些用具,那些安逸舒适,在这隐藏于深山的村庄里都不存在。

“你别担心,不会让你冻着,我今年打的柴,比去年多的多。”劈完柴的少年赤着精壮的上身,回屋擦洗身体,这样笑着跟她说。

他的身上一块一块的都是肌肉,作为男性的身体来说,充满了阳刚的美感。

可顾清夏不愿意多看,她直接移开了视线。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山里的冬天有多难捱,不知道那些木柴在冬天对她有多重要。

她是一点也不想看到他身上任何的好,哪怕一点点也不想知道。

少年坐在炕边,沉默阴冷的看着她。那目光令她害怕。

她清楚记得他看她第一眼的时候,两眼放光。而后视线便粘在了她身上,再也移不开。就是他喘着粗气压在她身上时的目光,也没有像他此时的目光一般令她害怕。

她忽然想起,那片石头呢?

她清楚的记得,直到她昏迷前,那片石头都还在她的裤裆里。所以……

她看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那两天他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但却不像以前那样喜欢笑,喜欢不停的说话,问她许多问题。

老太婆趁他不在屋里的时候,又偷偷的拧她,嘴里还骂着什么。她听得不是完全懂,但也大概知道,是骂她失去了孩子,那孩子是他们老南家的金孙。

她被她拧得很疼,她知道一定又淤青了。但她没有再向他告状和卖可怜。

但那天晚上,他给她擦洗身体的时候还是看到了。他把毛巾丢进盆里,怒气冲冲的就出去了。很快她听到了母子俩的争吵,她烦躁的闭上眼睛。有冷风吹进来,吹得她头疼……

冷风?

她陡然睁开眼睛!

门开着一条缝,他走的太急,忘了从门外挂上锁头!

她全部思考的时间其实只用了一秒钟。一秒钟,她就作出了决定!

她不顾小腹的疼痛,翻身坐起,套上棉袄棉裤和棉鞋。外面太冷,她还记得抱上一床被子。

拉开门,她瞧了一眼,母子俩还在灶房里大吵。她毫不犹豫的裹着被子,冲到了门口,拉开门栓,离开了这个困了她半年之久的院子。

这样寒冷的冬夜,村里根本没有人在外面。她跑出了村子,跑进了山里。

但她很快就迷路了。

远离了城市随处可见的路灯,才知道“漆黑不见五指”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裹着被子,依然冻得牙齿格格作响。

她走啊走,不知道自己是在朝哪个方向走。

她感觉自己要被冻死了。漆黑的山里,总能看见些绿幽幽的眼睛隐藏闪烁。时而便会有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潜伏在黑暗中。

她走啊走,感觉到了透骨的冷。

她走啊走,渐渐觉得自己不冷了。

她开始发热。

她知道她快要死了。

她从书上看到过,发热是一个人快要被冻死的前兆。

她后来倒在地上。

死吧,死吧……

如果不能回家,就让她这样死去吧……

她翻了个身,脸朝上。视野中,树木张开的枝桠仿佛怪兽的利爪,阴森可怕。

她流下眼泪,很快冻成一条冰线。

她想就这样死去,于是闭上了眼睛,陷入黑暗中……

遗憾的是,睁开眼睛,又看到那少年的脸。

第 10 章

南思文小心翼翼的将顾清夏身上沾了泥土的地方都清理干净,问她有没有活血化瘀的药。

“主卫,水池下面第二个抽屉。”她有些疲倦的说。

南思文摸进主卧,打开了主卫的灯,找到了她说的那个蓝色的家庭药箱,他从里面找到了一瓶红花油和棉纱。而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水台上……

牙刷两支,一红一蓝。毛巾两条,一白一青。

连牙膏都是两支,上面是他看不懂的外文。

他打量了一下洗手间。深蓝色的泛着幽光的马赛克,精致的卫浴设施,不论是护肤品,还是沐浴露、洗发水,都印着他看不懂的外文。

他走出主卫,站在门口打量她的卧室。

无论是床上140支的埃及棉的床品,还是床头低调奢华的Tiffany台灯,或者是梳妆台上那些全是洋文的化妆品,从天花板到地毯,每一个角落里都带着他看不懂的昂贵的精致。

他看了一会儿,关上灯,沉默的退出了她的卧室。

他在手心涂上红花油,给她揉在脚踝。她的脚踝肿得像根大水萝卜,他力道不轻不重,她依然几次疼得吸气。

“你忍忍,”他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忍忍就好了……”

你忍忍,忍忍就好了……

当年那少年压在她身上的时候,也是这样跟她说的。

顾清夏的脸忽然白了一瞬,陡然暴怒起来。

那愤怒,在她心底压了八年,迟迟无从发泄。却不想在八年后,又遇到了那个人。

她一脚就将南思文踹倒。

南思文跌坐在地上,愕然。

她狠狠的盯着他,呼吸急促,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冷冷的说:“你走,这儿没你的事了。”

她的眼里有他曾经见过的情绪。他后来梦见她的时候,总是会梦见她对他笑的那些日子。偶尔才会梦见她那些真实的情绪,那样的夜晚,他便会失眠。

直到后来她渐渐的不再出现在他的梦里……

南思文垂下眼眸,握住她的脚踝:“上好药我就走。”

他握的并不紧,却是她无法挣脱的力道。她试着动了一下,脚踝传来的疼痛让她的脸又白了一分。她强忍着不哼出声。

“别动,一会儿就好了,真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