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她去警察局咨询过。却被告知她的案子不归属当地,因为她不是在当地被拐,也不是被卖到当地的。她要想报案,要么去案发地,要么去售卖地。

而那个接受她咨询的老警察,在犹豫过后,还是放低了声音告诉她,不要抱什么期望。

那种人口拐卖,几个村几个村的一起作案,联系紧密,分工明确。而当地的警力,因为警员都出身于本地,与本地人之间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是有打拐大案,根本不会动用当地警力,甚至一旦让当地警察得知了消息,也就等于让人贩子集团得知了消息。

想要打掉那样团伙作案的人贩集团,除非上面的上面重视起来,作为重案大案真正立案,瞒过本地警力,大批调动外地警力,缜密计划快速收网,才能取得成效。但凡走漏一点消息,就会发现一点证据都抓不到了。

人贩子死狡猾的!耳目又灵!本地人还抱团成伙的,帮着遮掩,甚至几个村子联合起来大规模抗法也是可能出现的情况。

遇到那种情况,拿不到证据,警察也只能铩羽而归。

那年轻女孩坐在那里,静静的听完老警察絮絮叨叨的讲述。她的脸白得像雪,本应该很好看,却因为缺了血色,看起来格外脆弱。

可她的眼神却不脆弱,她眼睛里有愤怒却冰冷的火焰。

她平静的说了句“谢谢”,点点头,离开了。

老警察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知道这是个曾被拐卖而后逃出来的孩子,心里充满怜悯,又为她感到庆幸。

每年那么多女孩失踪,能回来的有几个?被拐成年女性能回来的,比被拐儿童寻回的比率还要低得多。被拐的孩子,还能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被拐的女人,却往往不知道香消玉殒在何处……

这个女孩能逃回来……是幸运的。

关于这一点,顾清夏自己也知道。

她在网上查了很多很多的资料,她看的越多,就愈觉得后背发寒……

她想起那在山村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妪麻木没有生气的眼睛……她想起村后阴地里无碑无名的坟头……

她只差一点点就会落到那样的命运!

幸而,有个健壮的少年背着她,大步如飞的奔跑着,带她逃离了那种可怕命运的魔爪。

顾清夏看着南思文。她知道,她今天能体面的有尊严的活在这世上,是因为当年的那个少年,眼前的这个男人。

“好了……”南思文松开手,抽了张纸巾擦去手上的药油。“差不多明天就能走路了。”

他转头,发现顾清夏黑黢黢的眼睛在看着他。他怔住。

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没有正眼看她。

他的身体莫名就紧绷了起来。

“南思文……”顾清夏慢慢将自己的腿自他怀里抽回来。

因为收腿屈膝,睡裙便从膝盖滑到了腿根。又直又白的腿春光微泻。

南思文一眼都不敢多看。他预感,顾清夏即将说出什么他不会想去听的话。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过他……

顾清夏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拿正眼看南思文了,没有任何逃避。她必须得承认,这是一个在她的人生中,再不愿意去面对,也得面对的人。

唯如此,她才能真正的抛弃那些过去的怯弱。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对他说:“我和你之间……两清了。”

是的,他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她回到家,足足半年之后,才肯把如何能逃出来的真相告诉了父母。

妈妈抱着她泣不成声,爸爸抽了很多的烟。

后来,爸爸避开妈妈,单独跟她谈了次话。在征求了她的同意之后,他给那个放了他女儿的少年汇了两万块钱。

是她,给他报了红翔。

他让她逃脱了命运的魔爪,她也回以他改变人生的机会。

他放她走的情分,她报了。

她和他,自此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像两条直线,曾经有过交点,而后朝各自的方向前进,再无任何关系。

她想表达的意思……南思文懂。她说出的话,一如他所预感的,是他不想听的。可是不想听,也得听……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她的眼睛和他记忆中一样幽黑如渊,却再没有那种湿漉漉的眼神。

她曾经有过的柔弱和眼泪,早就凝结成了眼底万年不化的寒冰。她早不是那个任人欺负,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无力的少女。

现在的顾清夏,高贵,凛然,强势,冰冷。她对他说出的话,就是她的命令。

南思文抿了抿唇。

这个动作使得顾清夏注意到他的唇形生得很好看。

她曾经不愿意去正视他身上的任何一点点好,而现在,她有这种正视的力量了。她看着他,她承认他生得不难看,甚至……是好看的。她庆幸他生得好看,当过去的一些回忆不可避免的涌上心头的时候,她才不至于恶心到呕吐。

“好。”他说。

他说话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他应了她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便不再犹豫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带上门,谢谢。”顾清夏垂眸道。

门被很轻的带上,轻得仿佛是怕惊了她。听到门锁咔哒一声锁住的声音,顾清夏才抬起眼,幽幽的望着门口。

许久之后,她转过头,看向落地的玻璃窗。

夏日的阳光刺目耀眼。

许多年前,她就隔着马路遥遥的跟那少年说过了“再见”。

虽然,他根本未曾听到……

……

南思文站在门外,感觉眼窝有些发热。

昨晚他就已经明白,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知道他不该再抱有任何幻想。但他今天还是来了……

他没想怎样,他只是担心她昨天受了惊吓。在他的记忆中,受了惊吓的顾清夏会瑟瑟发抖,会作恶梦,会缩在他怀里流泪哭泣。

可那只是他记忆中的顾清夏。

他不曾真正了解过那个少女,更不了解房门里的那个女人。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足够强大,不需要他的保护和安慰,又或者……仅仅是不需要他的……

他懂她为何不想再看到他。当他了解了这繁华的大都市的时候,同时也懂了那年那事,对一个像顾清夏那样的女孩的人生,是怎么样巨大的磨难。

换作是他,也不会想再见到自己。每一次见到,便是一次带着疼痛的提醒,使那些早该遗忘的旧事,又翻腾出来,重新品味,重新疼痛。

他狠狠的揉了揉脸,离开了她的公寓。

在公交车上,他掏出手机,盯着屏幕……他去她的卧室给她取暖宝的时候,看到她的手机搁在床头。他悄悄的用她的手机拨了自己的手机,留下了她的号码。

他还把自己的号码存进了她的手机。他没敢标注自己的全名,他只标了一个“南”字。

她会发现吗?她会意识到那个“南”是他吗?她会愿意拨他的电话吗?

不,她不会……

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南思文没有防备,受惊之余差点把手机扔出车窗。他的工头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哪里去浪了,叫他赶紧回去。他们今天接到了活儿,要他赶紧回去出台班。

他应了,挂了电话,将手机收到口袋里。

望着车外宽阔的马路,高耸如云的写字楼和复杂盘曲的立交桥,他思绪纷乱。

这个繁华的城市,属于像顾清夏这样的人。

而他,只是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一个不被城里人认可的民工。

第 16 章

就如南思文所说,到了第三天顾清夏的脚就好得差不多了。但她姨妈哗哗的,肚子疼得在床上起不来,就又在家歇了一天,到了第四天才回去上班,脸上还缺乏血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显得人更冷了。

在电梯厅遇到了景艺,她点点头叫了声:“景总,早。”

景艺顿了顿,回了句“早”。

两个人便不再说话,像别人一样安静的等电梯。看起来仿佛再普通不过的同事。

对于景艺,顾清夏说放下,便放下了。

要非说起来,她其实也不曾真的深爱过景艺,她贪恋的不过是景艺身上那一点点让她感到温暖的感觉罢了。更多的不过是女人这种感性动物自己幻想出来的假相,一旦破灭,来的时候如何汹涌,退的时候便也如何迅捷。

景艺却在经历最难捱的戒断期。

成年男女这种事,重在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一方退了,另一方若还纠缠,便失了风度,看着难看。

如景艺这样骄傲优秀的男人,是不能允许自己失了风度,在女人面前难看的。戒断期的瘾就是再难受,再折磨人,他也要收敛起情绪,面上平静无波。

只是和顾清夏并肩站在电梯前,他依然是不由自主的借着电梯门的镜面不动声色的看她。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大约又到了每个月疼痛的日子。对她这毛病,在一起三年,他也已经很了解了。

他曾在她请假的日子去她家里探望过她,见识过平日里安静淡漠的顾清夏疼得嘴唇发抖起不来床的样子。他照顾她喝热水吃饭,等她蹙眉睡去才离开。

他以前只这么照顾过一个女人,就是他妻子。

那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大约是沦陷了。

然而这种事情,并不是你心里明白,就可以控制得了的。

就如景艺此时此刻,分明的知道放开手才是他该做的,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从镜面里去观察顾清夏。他发现顾清夏的目光微微下垂,未及地面便失去焦距,不知道放空在哪里,一丝也没有分散到他身上。而她的表情也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最起码,看不出她有他此刻内心所经受的煎熬。

意识到她那么轻易的就把他放下了,景艺感到胸口一阵说不出的气闷。他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他感觉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电梯才终于来了……

办公室里的人已经听说了顾清夏遭遇的事件。她一出现在办公室,大家就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毕竟是涉及到生命安全的事件,办公室的人多多少少也受到了点惊吓,纷纷来表达同事间的关爱,便如Vivian这般的贱人,都一脸夸张的附和了几句,当然同时也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罢了。

顾清夏把他们一一打发了。

在茶水间里,商华捧着杯子劝她:“你对工人的态度,确实也该收敛一下了。平白给自己树敌,完全没有必要。别觉得他们没分量没能量,有时候,小人物的反扑,才更可怕。”

这种可怕顾清夏亲身体验过了,要不是南思文,她现在可能已经成为某片树林里的无名女尸了。这一次,她点点头,表示深深的受教了。

“待会你忙完了,来办公室找我,咱俩交接一下。”商华说。她也已经开始有孕吐反应了,本来就是高龄产妇,比普通孕妇还更辛苦一点。既然定了要离开,便很想把这摊子事赶紧了了,回家舒舒服服的待着去。

“好。”顾清夏应道。

她有些羡慕。在商华这个年纪上挣够钱,然后退休,是她的梦想。

她业绩牛逼,同时也承受远比别人更大的压力。职场,是一个摧折人的地方。她也不是不累的。

耀眼的业绩,光鲜的生活,房子、车子……这一切的后面是她的血和汗。她甚至还为之付出过身体。

每一个能拿大单的女sales都有故事,这是实话。除非她们有商华这样的背景和关系网,借着出身的天然优势,省去很多弯路。

顾清夏没有。她出身普通,爸爸是教授,妈妈是讲师。在职场上,他们给不了她什么帮助。

但他们是她的全部。

她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才逃离了可怕的囚笼,回到了自己的家。却在回家之后,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因为她的生活,并不能像按了暂停键再按播放键那样接续上。

她失踪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回家之后,她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

亲戚、朋友、同学、邻居……所有的关心和好奇或者单纯的刺探,都像一把一把锋利的刀,在她身上划下一道一道伤口。

为了她,爸爸妈妈卖掉了原来的房子,搬了家。跟旧友故邻,甚至一些亲戚,都断绝了联系。

他们为她撑起了一片天空,让她知道,无论这世界对她有多大的恶意,在他们撑起的这片天空下,都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看着他们鬓边的白发,失声痛哭。

就在一年前,她的爸爸还儒雅风流,她的妈妈还甜美丰韵。只一年的时间,他们便仿佛老了十岁。那些因她而生的白发,像冬日里反射着刺目阳光的冰雪,刺痛了她。

她是独女,父母老了还要依靠她,她……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