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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帝都某家医院的急诊接收了一名孕妇。遗憾的是,躺上手术台上的时候,孕妇的器官已经衰竭。

主刀医生明白自己已经回天无力。

在那个自称是孩子爸爸的男人痛苦的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之后,医生放弃了大人,实施了剖腹产手术,抢救出了七个月大的胎儿。

是个女孩。

他把孩子交给护士,而后累的在地板上坐下来。这已经是他今天的第四场手术,他感到非常疲倦。

他坐下的地方正好正对着死者的头部。他看着她,这时候才注意到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如花一样,并孕育这新的生命,却不幸凋零在他的手术台上。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见多了生死,他依然为她感到遗憾。

人们总是本能的希望美丽的事物能够长久,乃至永恒。但那,并不可能。

孩子因为是早产,被放进保温箱里,送进了特护病房。

护士们把死者的遗体收拾好之后,那孩子的爸爸终于见到了他女儿的妈妈。她躺在那里,冰冷却美丽。

男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的目光中没有了生气。甚至警察问话的时候,他都是浑浑噩噩的。警察不得已给他一些空间,让他冷静。

冷静下来,能面对现实的男人,眼神像是要噬人。

他对警察的说辞是遇到了抢劫。他的身上也有刀伤,看起来很有说服力。他也长得好看,容貌上和女人很般配。

当问及死者和他的关系时,他沉默很久,说她是他孩子的妈妈。

他没说那是他妻子。恰好主刀医生从旁走过,颇感诧异。

警察走后,来了一些黑衣黑裤的男人,他们围着那男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离开。警觉的护士长警告了夜班的同事们,要大家小心警惕。这些年,因病患的伤痛或者死亡而迁怒医护人员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总有医生或者护士因此丧命。她为了安全起见,打电话给保卫科,多调了两个保安到这边来。

幸而无事。

这个时间,在地球的另一端,还是清晨。

李盛起不来床。他还沉浸在药物带来的虚幻迷乱的快感中。微风拂过他的脸庞,他忽而觉得有异。

他强撑着抬起头。

晨光中,白色的轻纱窗帘在微风的吹动下无序的拂动。顾清夏站在窗边,沐着晨光,眺望窗外的湖景,森林,远山。

这就是你一直想带我来的地方?她说,真美……

顾顾……他轻轻的叫她。他非常的想念她。

她转过身,走到他身边俯下身,看着他丧失了自我迷乱失魂的样子,怜惜的摸着他的脸。

她叹息,就不能戒了吗?

他痛苦,无力的回答,太难……太难……

那也别放弃。她说,答应我,永不放弃。

她的眼睛黑黢黢的,那么认真,他被迫着答应了她……不放弃,永不放弃。

她笑了,俯下身,温柔的吻他的唇。

她穿着舒适的纯棉家居服,细细的手臂,直直的腿,都沐在晨光里。特别干净。

李盛想起来,其实他最早,喜欢的是她衣柜里那些紧窄的裹身裙。

紧紧裹在她玲珑的身体上。薄薄的肩,丰满的胸,细细的腰,挺翘浑圆的臀,笔直的腿……那些会让他下身充血的线条,都被勾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是后来他却喜欢看她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宽松,柔软。他们买的是还是情侣款。他喜欢看她素颜,脸孔干净,卷曲的长发用发夹蓬松随意的夹在脑后,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弧线优美。他喜欢看她就这样系着围裙,给他做炝锅面。

灶台边忙忙碌碌的,看起来像个妻子。

她的吻由温柔至澎湃,娇躯曼妙,不知何时变得和他裸裎相对。

她在他身上,索取,给予。她的美丽为他绽放。

她和他,从精神到身体,无比契合,天生就该在一起。

李盛被淹没在极致的快感中……

直到……他真正的醒来。

晨光洒进卧室,晨风轻抚脸颊。

他想起来这是地球的另一端,顾清夏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些温柔缱绻,澎湃快感,都不过是嗑药后的幻象。

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让他感到头痛欲裂。好容易铃声终于停歇,他才艰难的坐起。内裤里湿黏冰凉,滑腻得让人不舒服。

他揉了揉太阳穴,搓了搓脸,才拿起手机按亮。

国内的来电,胜子的号码。

【未接来电:胜子17】

李盛瞳孔微缩。那数字带着一种不祥的意味,让他的心脏仿佛被捏住一般的难受。

手机忽然再度响起,震得他的心脏猛然收缩。还是胜子。

他在划开之前,手指竟然有了一分犹疑。

电话里,胜子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哽咽……

但李盛听清楚了他告诉他的事情。

他的手机骤然自手中滑落,摔倒地板上,弹跳,翻滚。

最后躺在那里,静静的,闪动。而后黑屏。

如花谢。

如烟灭。

护士长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第二天中午,死者真正的家属才出现在医院。

死者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的父母也相貌不俗。虽然他们的面孔苍白,仍看得出眉间浓浓的书卷气。特别是死者的母亲,是一位气质极佳的女性,和死者长得很像,年轻时必然也是一位美人。

他们首先去看了死者的遗体。他们扑倒她身上,握着她的手,摸着她的脸,失声痛哭。

医护人员并没有劝诫,他们看得多了,知道这种哀痛劝诫不了。

护士长年纪长些,更懂得人心。在她觉得差不多的时候,轻轻的提了一句:“孩子现在各项指标正常,还在特护室里观察。”

这句话立竿见影的取得了效果,终于使两位家属暂时按下哀伤。在隔着玻璃窗看过了孩子之后,他们含着泪去主刀医生的办公室,听医生说明情况。

在这过程中,那个男人如影随形的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一步之遥的距离。奇怪的是,他们没有看过他一眼,更不要说与他交谈。护士长觉得十分的怪异。

直到主刀医生在说明情况的时候提及了他,并以手掌指了指。老夫妇才愕然回头,问,你是谁?

主刀医生和护士长对看了一眼,看到彼此严眼中的惊讶。

原来他们竟然,根本不认识自己外孙女的父亲。

两个人机智的给这诡异的三个家属留出空间和时间。你们先谈谈,他们说,然后退了出去。

隔着玻璃窗,看到死者的父母和孩子的爸爸有了短暂的交谈。在那过程中,男人的头一直是垂着的。

情况突然激变,他们隔着玻璃,都清楚看到了那位气质极佳的女士,突然暴起,狠狠的扇了那男人一耳光。

后来的事情有些乱,总之他们也搞不清。

莫名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圆脸庞身材壮实的年轻男人。他与两位老人明显也是初次见面,但在交谈之后,二老很快就接受了他。与他们拒绝接受外孙女的生父的态度,截然相反。

不幸失去了母亲的婴儿在保温箱里观察了一周。她的母亲将她孕育得很健康,虽然才七个月,但她平安健康。

护士们聊起她,可怜她失去了母亲。又津津乐道她的外祖父母和生父之间的奇怪关系,说起她的生父生母并没有婚姻关系,年轻姑娘们胡乱猜测可能将会看到一幕争抢孩子的闹剧。

一周后,她出院了。

所有人都到齐了。

外祖父母,生父,还有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关系的圆脸庞的年轻男人。

但他们似乎已经私下达成了协议。护士们无聊期盼的抢孩子的闹剧并没有出现。孩子的生父用眷恋不舍的目光,目送着孩子外婆抱着他的女儿,坐进了圆脸男人安排的车子。

直到车门关闭,那位女士都没有看他一眼。

医院,是最容易上演悲欢离合的地方。关于这个孩子的话题,很快就被护士们淡忘了。

……

……

南思文没有跟任教授和顾教授争夺女儿的抚养权。他一个独身的男人,抚养一个女孩,太不现实。

最重要的是,他也没有颜面去和他们争夺那孩子。

他想起了他给顾清夏签的那份抚养协议里的内容。他于是请求探视权。

任教授一口拒绝。但顾教授最后还是叹息着应允了。

这一次,南思文是真真正正,严肃认真的在抚养权协议上签了字。不是前一次那种无谓的侥幸的态度。他正视了这份协议的法律效力,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

他的女儿于是跟着外祖父母回去了江都。

南思文继续在帝都打拼。拼血,拼命。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江都看看女儿。

他终于是违背了王老板的意愿,弄死了张顺。

他站在王老板的面前,平静的表示,血债,必须血偿。张顺,是无论如何必须死的。但他许诺,绝不会像张顺那样背叛王老板。

但王老板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去信任诸如誓言或者承诺这一类的东西。他后来还是扶植了新人,制衡南思文。

但,他已经是暮年,南思文却还那样的年轻。有能力的人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能力不够的人,就是放到那个位子上,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一年一年的,南思文,终于还是一人坐大。他的名号,在帝都的道上,响当当。

王老板觉得幸运的是,他当初看中南思文,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因为他有底线。他果然没有看错。

他对南思文有着知遇之恩,因这一点,南思文始终没有背叛他。

但是王老板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里,终于大彻大悟了。那时候,他正搓着小叶紫檀的念珠,翻看着佛经。不知怎的,忽然就想通了。

他有六个孩子,包括妻子在内的不同的女人,为他了一共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这些孩子全都读了大学,逐渐接手了他手里的正经的生意。

但他们都知道,他还有着非常挣钱的隐藏在地下的黑色产业。巨大的利益使他们都忍不住觊觎。

王老板突然醒悟过来,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他的孩子们在南思文的手里,怕是过不了一回合。他的财富已经非常惊人,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离大限怕是不远了。

大彻大悟之下,他终于放手,让南思文彻底自立。投桃报李,他得到了南思文会照顾王家的承诺,给他的后代们结了善缘。

第二年,安然病逝。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十八年。

当初七个月就早产的女婴,已经出落成婷婷少女。她被她的外租父母教养得非常好,气质干净,行止优雅,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帝大。

帝大,当然在帝都。

她的父亲亲自到江都来接她,对她的外祖父作出了无数的承诺。承诺她的绝对安全。

她也是很无奈。所有人,都对她太过小心翼翼。每到这种时候,他们就会集体失忆,忘记他们从小就让她学搏击、格斗,现在已经是空手带黑带这件事。

但是能去帝都,她依然还是很向往。那是她的妈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是她离世的地方。

她渴望,去她走过的地方走一走,踩一踩她曾经踩出的脚印。

妈妈,是她人生中的一段缺失。

她的另一段缺失则是,一直到她和父亲走进安检门,她的外婆,都不曾看过父亲一眼。

她和他的父亲,并不算是亲近。虽然她一满十八岁,他就背着她的外公外婆,转了大笔的财产到她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