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兮云见他承认泪水在止不住决提而下,想到那日也是在这里,他急急甩脱她奔向那人,再想到他为追那人竟将自己生生甩了出去,再有他在大殿上焦急地扯下衣服披在那人身上,他的神情,他的心疼…高兮云只觉浑身冰冷,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喜欢他八年了,早在他少年风流,第一次只身到高府游说爹爹起兵助先帝举事,她便深深记住了那个一袭白衫,侃侃而谈的少年。那时候他甚至还不足十岁,而她也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

八年来她默默关注着他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夜深人静时每每想着便能笑出声来。后来当听绿荷说爹爹有意将她只给他时,她的心狂跳的似是要跑出身体,她连着四日都不曾睡着,丫头们都笑她痴傻。

可他…他却总那般冷漠地对她,从未给过她好脸色,总是一脸不耐,似她是天下最大的麻烦一般。她暗暗安慰自己,他对别的女子都不曾这样,为何单单对她这般?他对她起码是特别的,他心中还是有她的。

可是现在才知,那样的自欺欺人是多么可笑。可是为何会如此不甘?!高兮云上前一步,咬唇道:“我不信!你说的我统统不信!爹爹说过,要将我嫁给你。从那时起,我心里边认定你是我夫君。不管如何,我会等你,我不会嫁与他人!”

蔺琦墨眉宇蹙得更深,唇角撇起,沉声道:“我没理由骗你。令尊第一次向我挑明婚事,我便一口拒绝了,你我之间更从未有过什么婚约。感情一事不能勉强,我现下转身,除了你的名字,怕是连你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记不清楚。高姑娘,在下劝你还是早早嫁人吧,女子易老再过几年想嫁可都嫁不出去了。蔺某告辞!”

他说罢转身便走,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梅林中,匆匆的行色印在高兮云眼中凉薄而无情。他刻薄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她终是身体一歪倒在地上呜咽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穿过洞开的窗射入殿中,将人晒得暖洋洋仿似身体都酥软了,凤瑛批好最后一道奏本,将豪笔一执,靠向铺着厚厚狐毛的椅背,闭上微酸的眼睛,他抬手揉压着眉心。

随侍薄公公见他放了笔,才敢进了前,轻声请示:“陛下,可要摆膳,这天儿也不早了。”

凤瑛神情恹恹地抿了抿唇,却未言语。

薄公公心中咯噔一下,心道陛下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食欲异常不好,派往宫外找寻厨子的人又迟迟寻不到好手艺的人。他心头正焦急,却见凤瑛忽而睁开眼望向了窗外。

鎏金的翘尖窗栏上挂着一个缠银鸟笼,里面通体雪白的樱雀鸟正扑棱这翅膀,黑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凤瑛忽而放下抚与眉心的手,食指拇指轻动,凌空弹出一指。那鸟笼被他一指力大的摇晃了起来,樱雀鸟受了惊,顿时在笼中翻飞,鸣声如歌,婉转悦耳。

薄公公放了胆子,微微抬眸,却见凤瑛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竟服气了愉悦的笑意。他目光一转眼望了过来,薄公公一惊忙低了头。

“把这只鸟拎到御膳房,膳食摆到侧殿便好,不必麻烦了。另外朕善后要出宫一趟,你去准备下。”

薄公公连忙应声,舒了口气匆匆出了大殿。

半个时辰后,凤瑛轻车从简来到了鸳清馆,他一路快步直直向安置旌国官员的莲非院而去,唇角笑容浅浅,可身旁跟随之人,却看得出今日陛下的心情甚好。

远远的莲非馆月门在望,凤瑛却忽而停住了脚步,目光微锐盯着前方。只见院中一对男女正在拉扯着,那男子似是非常焦急,说着什么,女子则眉宇蹙着,面色有些苍白,正是苏亮和燕奚敏。

隔着长长的回廊及一座流水假山,凤瑛凝神片刻也听不到两人说些什么,不过单是两人面上神情,及拉扯的动作便足能让人猜到斜什么,他唇角笑意渐转玩味,忽而转身沿路返回。

跟着的几个侍卫不解,却忙转身跟上,一行人出了别馆,凤瑛盯向守卫沉声道:“今日朕西从来没有来过。”

守卫应声称是,凤瑛已登上马车缓缓而去。

罄冉打马而回,转过街角恰见凤瑛马车摇摇而去,她面有疑惑,行至馆前翻身下马,守卫忙上前接过马缰。罄冉微微一笑,问道:“方才谁来过?”

“回大人的话,没人来啊。”望着她清丽绝俗的面容,小兵微微一怔,忙低了头沉声道。

罄冉眸中闪过锐利,却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迈步向里走去。

刚行出几步,远处传来马蹄声。这别馆一处单独占着一条街,鲜少有行人,罄冉回头看去。一人一骑正飞快而来,那马上少年书童模样,见她回头扬手挥了挥手。

此人是谁?罄冉微微凝眉,停了脚步。

来者正是穆江身旁的小童文荷,他打马冲至馆前,下了马顺了口气,抹掉汗水,上前对着罄冉拜了一礼,笑道:“云姑娘,我家先生请姑娘到城外十里亭一叙。”

罄冉见他知书达理,有礼有节,不免心生疑惑,挑眉问道:“不知你家先生是?”

“先生乃是怒王的幕僚,穆江。”

罄冉眉宇一动,目光渐转锐利,沉声问道:“你家先生没说找我何事?”

“先生只令文荷来请姑娘,并未告知何事。”文荷躬身道。

罄冉微微一思,心道狄飒既然在离心亭接下了那盒子,又未曾派人追击她,那此刻便不会对她对手。何况穆江乃狄飒手下第一谋臣,扶植他尽十四年,其又不会无功便是做饵,狄飒也不会派他来。

“走吧。”她上前两步拉了清风,翻身上马,扬鞭便又向城西冲去。

城西的十里亭位于西山之下,山下坐落着青国有名佛寺禅音寺,这亭子修在山脚,是供来往香客停歇休憩之所。如今已近年关,禅音寺正值每年闭寺接宫中贵人,为皇家祈福之际,所以并没有成群结队的香客,十里亭显得极为空寂。

罄冉到时,穆江正端坐厅中,轻轻拨弄着案上一把木质陈旧的琴,琴声动听,宛若鸟鸣,又似清流。山上寺中常年萦绕檀香,隐约的香气扑入鼻中,和着这琴声,倒是让人心生静谧,不自觉涌出慈悲及对佛祖的敬仰。

罄冉缓步走入厅中,并不打断穆江,拂袖在他身前落座。却是穆江忽而一笑,停下了手上动作,他睁开眼睛看向罄冉,笑道:“不知云顾念可有兴趣听老夫一曲?”

罄冉淡笑抬手,穆江略微点头,手臂再次扬起。

“铮”的一声,琴音倏忽而起,清脆中略带了些暗哑,罄冉的心理被什么东西猛地划过,随着这烈烈弦音不由自主心神微颤。琴声越来越高,摇曳之中,杀伐驰骋,惊心动魄;细弦波荡之时,剑气四溢,罄冉微微蹙眉,却在此时,他的琴音忽然一变,弦转低沉,靡靡然,似真似幻,琴音淙淙竟让人心生疲惫。

罄冉心头微惊,只觉那疲倦越来越重,体内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道在挤压着充沛的真气,身体越来越虚软。那绵绵的琴音似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说不出的朦胧恍惚。

她心觉不妙,运动真气,十指握起便欲刺入掌心,然而穆江却忽而睁开了眼,紧紧盯着她,启口道:“安静,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伤害你…”

他的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意,面容模糊,在眼前旋转,那话飘飘荡荡,似是从天边而来,罄冉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想要甩开那声音却没有任何力量,眼神也渐渐痴呆,愣愣地看着穆江。

穆江十指飞走,越弹越快,见她缓缓松开了握着的双手,他轻声道:“孩子,喝下你身前的酒便睡吧,你累了,该休息了…”

罄冉茫然地垂眸,果见身前桌上放着一杯清酒,她缓缓抬手,执起了那酒杯。

“喝了吧…喝下便能休息了…”

那朦胧的声音再次传来,罄冉模糊中渐渐抬手,将杯子缓缓凑至唇边,手腕微扬,任由那清洌洌的酒水滑入了喉咙。

第三卷第29章狄飒救美

冰冷的酒如同一缕游蛇,在唇口划过,一溜便入了喉咙深处。耳边依旧响着那靡靡之音,罄冉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着,慢慢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穆江的脸似是扭曲了一般在云端晃动,罄冉身体发软,向桌案上倒去。

“铮!”

却在此时一支利箭斜飞而来,直直插入琴弦之间,将紧绷的弦刺断,发出一声尖锐的刺鸣。

“先生,不要!”

那一声尖锐的琴声冲破靡靡之音抵达罄冉耳中,犹如溺水至深之人获得了最后一丝空气,罄冉脑中猛然一清,视线渐渐清晰。

入目,金翎箭颤抖着插在断裂的琴弦间,尾羽犹自晃动发出嗡嗡之音,古琴被那箭射出深深裂纹,在桌面上兀自旋转一下,停了下来。罄冉抬眸去望,穆江被旋转的琴尾撞到,瘦弱的身体直直飞了出去,撞在亭柱上,摔倒在地,苍白的嘴角渐渐涌出一丝血线,触目惊心。

“先生…”

微带叫驴和悔意的声音传来,罄冉抬头正见狄飒黑衣一扬,在亭阶跪倒将穆江扶了起来。

穆江被他抱入怀中,望着他焦虑的面容,一愣之下面上却又露出笑意来,而那笑意未蔓延他口中便再次涌出大量的鲜血。

狄飒用手按住他的心房,面色变得苍白,颤声道:“先生,我…我一时心切,并非有意要伤先生,我…”

穆江见他语无伦次,显是心中悔恨到了极点,他微微一笑,抬手握住狄飒的手,虚弱道:“殿下能…折回,便是心中不舍老夫。老夫…心中快慰。”

面对穆江温和的双眸,狄飒但觉羞愧难当。

自穆江离开大队,他便越想越觉不对,穆江自作了他的幕僚,便一直忠诚跟随,十三年来比现在更加危险的局面他们也曾一起面对,没有道理他要在此时弃他而去。他微微一思,顿时大惊,忙疾驰而归,果然再次见他和罄冉在一起。

他先前便听说过,穆江虽是不习武功,但是却学得一曲琴音,能够摄人心魄,从而短暂的控制一个人的心智。这曲琴音弹起来必须奏者将心神完全沉入方能达到效果,故而弹奏起来尤其耗费心力。穆江曾戏言,一曲摄魂音折命二十年,若再被打扰,那边不是折寿的事儿了。

他刚刚奔驰而来,很远便听到了琴声,再见罄冉神情不对,一时情急想也没想便射出一箭。不自觉中他已是用上了内力,穆江被那琴尾扫到,岂还存活?!

狄飒见自他口中不停有血涓涓涌出,悔恨不已,脑中闪过十三年来穆江对自己的不离不弃,循循善诱,他心若刀割。

穆江却只是一笑,抬眸看向站在亭中面色复杂的罄冉,喘息道:“姑娘心智坚定…老夫佩服,若…若姑娘不是深…恨王爷,老夫真不愿与姑娘为敌…”

罄冉见他眼中满是惋惜和歉疚,冷哼一声,沉声道:“你骗我喝下的事什么?!”

狄飒顿时大惊,倏然抬头看向亭中小桌,那上面赫然放着一个小小酒杯,里面空空,一如他此刻的心似是也跟着一下子变得空茫了起来。他脑中轰鸣一声,忙低头盯紧穆江,暗运真气护住他的心脉急声道:“先生,您让她喝的什么?快把解药给我!”

穆江却是虚弱一笑,隐约满是苦意,他摇了下头,轻声道:“是‘沉眠丸’,入口即入内脏,无解的…再…一个时辰她便会在无声无息中似…去,并无痛苦,王爷…王爷不用太伤心。”

他说着缓一口气,望向神色复杂、浑身僵硬的狄飒又道:“老夫死后,王爷…将我尸首带回,便说我奉王爷令…刺杀易青不成…才…有老父此命,三皇子他们便是再巧舌如簧,皇上…皇上…”

狄飒见他面色已经灰白一片,心中的怨终是慢慢消散,微咽道:“先生别说了,先生的意思狄飒都了解。只是先生将我置于何地,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啊!”

狄飒的话带着分明的颤抖,他压在穆江胸前的手骨节分明,微微颤动的睫毛更是显露了心中情绪。他的话语中充斥着感激,悔恨,矛盾和挣扎,罄冉一时震动,愣在了原地。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深深痛恨的敌人,一直恨不能手刃的狄飒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有着喜怒哀乐、亲朋家世的人,而不仅仅是代表仇恨的符号。

“先生!”

悲怆的喝声传来,罄冉猛然回过神来,却见狄飒紧紧抱着穆江,仰天而叹,被他拦着怀里的穆江低垂着头,嘴角的血线仍在并不停向下淌,可那具肢体却显然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

狄飒竟为打断穆江的琴音,失手杀了他!狄飒为何要这般做?!他的目的何在?便在罄冉蹙眉思索之际,狄飒却突然将穆江放下,身影一掠便到了罄冉身边。

罄冉一惊,下意识地施展轻功向后掠去,却是狄飒急急道。

“我没恶意!你中毒了,不能运功,会加速毒液效用的!”

罄冉心头一窒,狐疑地盯紧狄飒,却是未再动作。方才喝下的东西,她可不敢奢求是穆江临死前和她开的玩笑。

狄飒见她没有再动,忙上前一步,心急如焚抬手便掐住她的内喉穴,逼迫罄冉不得不张开嘴,接着他左手中指便探入了罄冉喉咙深处,使劲一压。

罄冉心想他若真存恶意,便不会阻止穆江,所以一时不防,不想竟被他钻了空子。他一番动作极快,罄冉只觉一样东西探入了口中,尚未来得及反应,一阵恶心涌上,她一把推开狄飒,扑到亭边便弯腰吐出几口晦物来。

狄飒见她吐出黄水,舒了一口气,抬手便再次欲掐她脖颈。罄冉虽是心知他的好意,但想到他方才的动作,便忍不住心头犯堵,蹙眉退了一步,冷声道。

“不必了,我云罄冉承不住你的好意。”

她说着,心中却不免狐疑,穆江说让她喝下去的是什么“沉眠丸”,说什么她会在不知不觉中死掉,可现在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不想还好,这一想,似是回应她的疑惑,一股浓浓的倦意顿时凭空便升了上来。罄冉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顿时惊在当场。

“快!再吐!”

狄飒面色顿时也是一变,他惊喝一声,上前便欲再抬右手去帮罄冉催吐。

罄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声道:“既然已经发挥药效,便说明药已经侵入内脏,没用的。”

狄飒眉宇蹙得更紧,盯着目光让她略觉心惊,接着他忽而迈步,拦腰抱起她便向厅外飞掠。飞身上马,她将罄冉置于身前,一甩马缰便向南边飞驰。

罄冉只觉身体一轻,转瞬便已在马上,飞驰的感觉让她已微微迷糊的脑子一清,心中再不敢存任何侥幸。若是平时,他岂能任由狄飒如此?看来她真的是中了毒!

亭中传来隐约的哭声,罄冉回头,朦胧中一个少年正扑在穆江身上痛哭,请让甩了甩头,她还记得那是穆江的书童。看那书童的恸哭模样,便知穆江平时定不是刻薄之人,再想到方才狄飒抱着穆江的样子,罄冉终是忍不住抬头问道。

“你为何救我?”

身后依着的身体似是猛然又僵硬了几分,沉默,良久的沉默,就在罄冉的眼皮越来越重,准备放弃追问答案时,狄飒却沉声说道:“我欠你的,欠云家的,此生我狄飒会还清!”

罄冉一愣,却忽而失声而笑,笑声渐低,她忍不住讥讽道:“签下云家的,你此生都不可能还清!”

她说罢便不再言语,马儿飞驰,身后是一个温暖的所在,身侧是一双铁一般的臂膀。罄冉从来不知道,有一日竟会这般呆在仇人的怀中,依靠着他来延续生命。她唇角讥讽一笑,狠狠甩头,令自己清醒再清醒。

马儿上下颠簸,罄冉只觉如同置身在摇篮之中,她的头脑越来越混乱,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睡去,她不得不用力咬着唇瓣,甚至不惜狠狠的咬着舌根。

察觉到怀中盈香的躯体越来越紧地贴向自己,狄飒只觉心急若焚,他知道凭借她的意志,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定是不会任由自己这般虚弱的靠着他的!

狄飒心中担忧,害怕,苦涩,焦虑,伴随着那一点点的隐藏在深处的满足,万般情绪交缠在心头,让他右手放下马缰颤抖着搂住罄冉虚弱的身体,将她牢牢固定在马背上,固定在自己怀中。

却因这个动作,两人身体在马上顿时贴了个严严实实。然而此刻他已无心想其它,心中的焦虑的他双眸发烫,他连声叱马,不停地喊着罄冉的名字。

罄冉脑中越来越懵然,浑身上下都是倦意,沉沉的浓浓的倦意排山倒海袭来,纵使她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纵使她使尽了所有意志任抵挡不住那股困倦。

朦胧中,是谁在喊着。

“云罄冉,你醒醒,你难道忘记了家仇吗?”

“云罄冉,你不能睡,你还没找我报仇,怎么可以这么睡过去,你有何脸面去见你在九泉之下的亲人?!”

“云罄冉,醒来!你忘了十三年前苍岭那夜的火光吗?”

“是我下令让他们将数千支火箭对准云艺的!是我将他生生射死的!你醒来找我报仇啊!”

他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响起,妹妹在她便要沉入黑天,那声音便如魔咒将她生生拉回。

然而实在太累了,身体象沉入了大海,与深海中沉浮着,四处都是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睡吧,睡吧,睡着便不必如此痛苦了。

隐约中,似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云罄冉,我求求你,别睡!别睡!”

那是谁?为何那声音那般痛苦,焦虑,恳切,害怕…仿似交织了这世上所有的情感?是谁?

罄冉终是再忍不住那倦意,沉沉的陷入了梦乡。

第三卷第30章联手闯宫

罄冉只觉遁入了一个黑沉的天地,没有痛苦,没有喜悦,天地间黑茫茫,连自身也消失不见了。时间变得虚无而渺茫,这般过了不知多久,似是只有一瞬间,又似是已经许久,忽而从遥远的地方荡来一声轻唤,是在叫她吗?

漫天的黑色沉寂中终于有了一丝亮光,罄冉朦朦胧胧中感觉到了疼痛,那一丝光亮越来越大,恍惚的声音冲进沉寂的世界。

“冉儿,你醒醒!不要吓我!冉儿!不要吓四郎,不要!”

四郎?脑中闪过蔺琦墨笑容绚烂的样子,罄冉奋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睫毛努力地眨动着,丝丝光亮映入眼睛,让她的世界再次绚烂了起来,耳边的声音也更加急切了起来。

“冉儿!睁开眼睛,不要丢下我,我不准你丢下我!”

一声声的呼唤带着焦虑,后怕和惊喜,分明便是那个总是笑闹不经的声音,此刻却那般饱含真情,熟悉而陌生,恍恍惚惚罄冉看到一张俊美的面容。

他的面色为何这般苍白,显得一双惊喜的眼睛黑亮而有神,他抱着他的身体紧绷着,刚脆欲折。他的头上满是大汗,从那冷汗似乎能看到他心头压着的重重惊惶。他的手颤抖着放在她的眉心,捏着的银针映着晚阳闪着光亮刺入了眼中,罄冉但觉眼睛一阵发涩。

蔺琦墨见罄冉睁开眼睛,但觉他的心也慢慢的恢复了跳动,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失而复得的后怕让他的心开始迅速狂跳,几欲冲出胸膛。他忙将罄冉抱起,翻身上马,将她揽在身前,大喝道。

“冉儿,你中了毒,万万不能睡过去,睡过去便会再也醒不过来。”

他一面打马迅速向城中冲,一面急急说着。

“你是个勇敢的女子,向来有着男儿都比不得的意志力,听四郎的话用力深呼吸,集中精力听我说话!好吗?”

他感受到怀中罄冉微微动了下身子,心中松了一口气,大声道:“你还记得那年我们第一次相遇吗?你好调皮,从道边石堆跳出来,竟然趁我不防抢了我的马儿。要知道四郎我可是专门欺负人,从不被人欺的主儿。你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简直该打。当时我看着你远去的背影就在想若是让我抓到你,定要好好亲你几口,吓唬吓唬你这泼皮丫头,竟和四郎我一个德行,臭味相同。后来在庆城…”

蔺琦墨一面策马狂奔,一面大喝说着,生怕一停下来怀中人便会松了注意力再次沉睡过去。风冲入口中,早已将双唇吹得干裂脱皮,呼吸被冲得断断续续,可他却力持每句话都冲入罄冉的耳中。

就这般一骑两人飞快冲向城门,身后传来同样急促的马蹄声,蔺琦墨知道是狄飒跟了上来,可他已经分不出精力再去看一眼他。

狄飒望着前方飞驰的蔺琦墨,透过他的臂弯,那抹碧色的裙角在风中飞舞中,他死死地盯着那里,仿佛只要她的衣袂还在飘飞,便说明她还好好的活着。

他永远忘不掉方才她沉沉在自己怀中入睡,任由他怎么呼唤都唤不回她丝毫回应时他心中涌起的惧怕和疯狂。想着那双清冷的眼睛就要从此永远的紧闭,他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碾压过一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窒息一样的痛楚几乎使得他的心脏无法承受。他是那般渴望她能再次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哪怕那双眸中只有恨意。

他愣在原地,惊慌失措,只能一遍遍嘶吼着她的名字。也就是在那时,蔺琦墨打马迎面而来。

狄飒没有想到有一日他竟会如此期盼一个人的到来,他像看到了救世主一般慌乱的喊着,让他快快看看怀中的她,让他快快就救她。

当蔺琦墨从他怀中将她抱走时,他又是那般失落的几欲嘶吼。他焦急地看他把上她的脉,看他用银针刺着她的眉心,从未如现在这般懊悔自己没有如他一般学习医术。

他忘不掉当她轻轻颤动着浓黑的睫毛,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心中涌起的狂喜和感激。也是那时,他才注意到,那个打马冲过来一直显得镇定异常的白衣男子,他面上的申请竟不比他来得凶猛,那人的面色竟白的如同那件轻轻飘扬的雪色长衫。

原来他也是怕的,慌乱的,如同他一般!是啊,她是那般美好的女子,好男儿又有谁能不动心呢…面对心爱的女子,在她奄奄一息之际,又有谁能果真力持镇定的?!

望着蔺琦墨将罄冉抱上马儿飞驰而去,狄飒才从地上趔趄爬起,飞身上马忙紧追而上。

入了城,蔺琦墨策马便向皇城狂奔,路上行人被他惊得纷纷避让,谩骂连连。

一口气冲入御街,望着街头密密麻麻的人群,蔺琦墨急的面色大变,见马儿实在冲不过去。他抱起罄冉,便施展轻功向路旁飞翘相连的屋顶纵去。

狄飒虽不知他要到什么地方,但是也紧跟着弃马跟上。他坐下枣红马早已不堪疲倦,骤然失了掌控,悲鸣一声,一个翻腾倒了下去,马口舷沫涌出,险些砸到路边行人,引得街头一阵喧嚣。

呈庆楼在谧城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青国第一楼,五层高,朱栏碧瓦,雕梁画栋,但这些不是其称得上第一的缘由。

之所以称其为青国第一楼,乃是此楼建造在御街上,且离皇宫最近。过了此楼便是皇城。御街直通皇宫的九珖门,此楼是离天庭最近的建筑,在楼阁上用膳,更是能看到金碧辉煌的皇宫。能在此用膳,那自然是身份的象征,故而这里的客人都是京城的达官贵人,个个都是颇有些见识的。

然而这日,却发生了一件让这些颇有见识的贵人们都惊呼不已的事,那可见此事的非乎寻常了。

时至傍晚,呈庆楼早已挂起了琉璃风灯,楼上楼下满是宾客,悠扬的歌舞声自殿堂中的台上层层溢出,一翻歌舞升平的繁华之景。

忽而从二楼传出一声惊呼:“看!快看!好厉害的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