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还能听到燕奚痕在外面厉声大叫:“都站着干什么!都去烧水,快!”

不停有人在屋里进进出出送来热水,稳婆邓婆婆将罄冉双腿撑开,不停按压她的腹部,叫喊着吸气,呼气,用力。罄冉茫茫然的配合着,只觉整个人都被那股难言的疼痛撕裂了。

此刻她多希望蔺琦墨能在身边,可是…

可不管如何,罄冉知道她一定能坚持住,一定能生下健康的宝宝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邓婆婆的惊呼声:“不好啊,果真是倒胎!”

蔺琦茹看去,果然孩子先出来一条腿,顿时吓的面色苍白,抓着罄冉的手也不自觉用力,捏的罄冉有些疼。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蔺琦茹盯着邓婆婆慌乱叫着。

“姐,真不行就按我说的来。让陆霜给找剖开腹部,一定要保住孩子!我…我能受得住的!”

虚弱却坚定的话语传来,正是罄冉用力撑起身体,一双清亮而坚韧的眼眸望着跪在床上压着她双腿的陆霜。

邓婆婆见她这般面色一急,大喝一声:“我的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再想那些事了。留着点劲,还有的罪受呢。给她灌参汤!都别慌,腿出来也不是就不行了!大家都加把劲!再来!”

邓婆婆不愧是老练沉稳的稳婆,一声令下,二话不说伸手便将孩子出来的一只脚又给推了回去。

蔺琦茹见稳婆面色镇定,便也不再慌乱,忙接过婢女手中的参汤给一勺一勺喂给罄冉,心里更是不停的骂着自己,骂着蔺琦墨。

疼痛让罄冉已没有了另一种感觉,不停的用力用力,朦胧中听到燕奚敏也赶来了,正在外面嚷嚷着要进来。听到燕奚痕怒喝她的声音,还有陆赢他们几个不耐的说话声。

蔺琦墨的面容不停在眼前晃过,那些日子,他陪伴在她的身边,他们一起照护这个孩子,一起分享初为人母初为人父的喜悦。他是那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世,那么深切的渴望拥有一个有她,有他们宝宝组成的完整家庭。

“冉儿,我们会做好父母的,他会是最幸福的孩子,会在爱中沐浴成长。相信我,我们会很幸福,很幸福!”

他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她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带着孩子等到他回来,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她一定不会松手!一股冲天的勇气和力量如潮水涌上,罄冉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喊,隔天清晨曙光乍现时,随着她的尖呼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也随着而来。

接着屋中响起邓婆婆欣喜而嘶哑的叫声:“生了!生出来了!唉哟,是个小子!”

罄冉来不及抬头看上一眼,只觉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已被用光,仰面倒下,陷入了黑甜。

再睁开眼时,窗外竟是又一日的落霞满天。罄冉侧头,身边空空如也,虽然头脑不太清晰,但是她还是清楚的记得昏睡前那声响亮的啼哭声。

孩子呢?!

罄冉一惊,忙得抬头,却在此时房帘被掀开,正见陆霜搅着手中瓷碗进来。看到罄冉呆了一下,立马笑的灿烂如花,回头大喊一声:“夫人,姐姐醒了!”

接着便见蔺琦茹抱着个小襁褓进来,满脸笑意的望着罄冉,罄冉心一松,目光移在那小襁褓上便也笑了起来。那是她的宝宝呢,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小宝宝。

见罄冉移不开眼光,蔺琦茹一面笑着,一面加快脚步。在床边坐下,将怀中襁褓送与罄冉,满脸欣慰地道:“冉儿快看,是个小男子汉,长的可结实了,乖的不得了,不吵不闹的。”

罄冉抱着孩子,禁不住双唇微微颤抖,眼睛更一眨不眨,生怕一眨眼,身边的孩子便会消失不见。

这是她的儿子,是她和蔺琦墨共有的儿子,是她血脉相连、骨肉相亲的儿子。

宝宝也似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蓦然睁开他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竟是个极为漂亮健康的宝宝。

罄冉看着看着,啪,泪水滴落,正滴在孩子的脸上。孩子似是受了惊,又似感受到了母亲的辛酸,顿时竟也跟着嘤嘤啼哭起来。

罄冉一时大乱,忙将他抱紧,嘴里温柔的哼着小曲,一面轻轻拍抚着孩子,很快孩子便安宁了下来。

蔺琦茹本还担心如罄冉这般的女子,整日武枪弄棒会不懂照顾孩子。可现在见她姿态娴熟,那面上神情温柔的近乎圣洁,一时愣住,半响才眼眶微红,转头偷偷抹了下眼睛。

……

罄冉身体恢复的很快,翌日便能下床走动。孩子也很是健康,一头密密的头发,发色极黑,小脸蛋儿粉粉嫩嫩倒不似刚刚出生的婴孩。小模样虽是没长开,已能看出模样生的极好。不过这本也是正常的事,有着最好的基因,这要长得不好看才是奇怪。

蔺琦茹直道孩子模样像极了蔺琦墨,罄冉瞧了半天,五官没有长开,倒也没看出来。不过孩子那一双乌溜溜如宝石一样的样子倒是和蔺琦墨一模一样。

也是因为这个,罄冉每每望着孩子便越发的想念蔺琦墨。想着这人年多了,一直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一时心里醉涩难言。先前她已打定了主意要到战场上寻他,却不想因为害喜耽搁了下来。现如今孩子已经出生,而蔺琦墨又一直没有信儿,再加上北方战事吃紧,罄冉心里便再次动了主意。

孩子的名字却一直没有定下来,罄冉的意思是等蔺琦墨回来,让他这个当爹的亲自给孩子取名。见罄冉如此坚持,蔺琦茹流了两行泪,倒再未说什么。只是孩子总得有个称呼,故而要罄冉先给取个小名。罄冉想也没想,便说就叫寻寻,却不想惹得陆霜眼眶一红。

寻寻先前两日似是没有熟悉这个世界,极为安静,每天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四处好奇的看,惹得凡是见过小家伙的叔叔姨姨直夸孩子乖巧,性子随了罄冉。可谁知小家伙才两日就露出了真面目,开始没日没夜的调皮捣蛋。

吃饱了就拉,拉了便哭,哭完了还吃。精力竟是极为充沛,不分日夜的,一点都不似婴儿那么贪睡。有时候罄冉都苦笑,是不是孕期营养补充的太好了。

虽然罄冉在现代时也照顾过弟弟,对照顾孩子也不算生手。可连日被寻寻折腾的,那也是每日每刻都跟打仗似的。

再加上蔺琦茹和陆霜,三个女人,被寻寻折磨的每日鸡飞狗跳。坐月子期间,罄冉愣是没睡上一个安稳觉。

都说女人生完孩子会身体发胖,可被寻寻这么一折腾,罄冉早早地就恢复了以前纤瘦的模样,不免苦笑,生个小魔王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虽说累,但每当看到寻寻小小嫩嫩的脸蛋儿,罄冉的心便会异常安宁,只是看着孩子一天天越来越精神,眼睛越来越有神采,心里对蔺琦墨的思念便也越发不可收拾。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罄冉已熬过了难耐的坐月子时间。其实她终年习武,身体本就极好,怀孕期间又有那么多人小心翼翼的照顾着,生产不到十日后她的身体已然完全恢复,在罄冉看来没必要天天闷在屋中。可蔺琦茹和陆霜却坚持轮流看管着她,说什么女人月子期间绝对不能马虎,愣是将罄冉闷在屋中整整一个月。

这日总算开释,一大早罄冉便收拾妥当,好好打扮了一番出了房。清晨的阳光柔软地覆盖大地,空气中还带着夜间露水的清香,罄冉大大的吸了一口气,扬起了红唇。

“寻寻,瞧你娘亲笑的多高兴,来,我们寻寻也笑一个!”

身后传来蔺琦茹的笑语,罄冉回头正见她抱着寻寻出了屋子。今日是寻寻满月,又恰逢今日大家都过来给寻寻过满月宴,小家伙自是要好好打扮一番的。

一身的天蓝色新衣,映得小脸粉粉嫩嫩,头上更是带着一顶竖起兔耳朵的小帽子,样子和上面绣着的卡通图案都是罄冉亲自手绘了,陆霜亲手绣上去的,将小家伙衬得异常可爱玲珑。

见寻寻睁大眼睛看来,罄冉忙笑着回步,自蔺琦茹怀中接过他。此时陆霜已风风火火的跑进了院子,一面还大喊着。

“姐姐快点,大伙都等不及要见少主子了!都在外面吆喝呢。”

蔺琦墨的兄弟们有不少都不愿意留在青国,又恰逢蔺琦墨出了事。结果经过陆赢的组织,一些兄弟直接上了北方战场寻找蔺琦墨,一些则留在了赢城守护罄冉和小主子。

这一个月来,蔺琦茹怕他们毛手毛脚的吓到寻寻,再加上罄冉月子期间也不方便让他们进来,故而一直都没能让他们看到寻寻。今日寻寻满月,就属这种人高兴。这不,一大早就聚在了院子里,罄人方才一出屋子老远就听到了前院的动静。

待罄冉抱着寻寻,在蔺琦茹,陆霜的簇拥下迈步入了前院,院中近百人一阵欢呼冲了上来。还没看清人,罄冉手中便是一空,寻寻已然被劫走了。

程锐抱过寻寻,低头凝望片刻,哈哈一笑忽然将寻寻高高举起。众人愣了一瞬,旋即纷纷欢呼。

一大堆人呼呼啦啦的便涌了上来,瞬间便将抱着寻寻的程锐给层层围住。隔得近的,争相抱着寻寻逗着他,隔得远的,急得要往里面挤。

罄冉一开始还怕他们没个分寸伤到孩子,可看了一阵倒也放下心来。他们动作虽看着吓人,可绝对是小心翼翼轻抱轻接的。于是罄冉只站在一边,浅笑着望着他们。

说也奇怪,寻寻平日甚难伺候,除了蔺琦茹,陆霜,他从不让婢女抱,今天却没有反应。反而像是心情大好,任由这群小子们上来这个抱一下,那个摸一把的。

而且这般吵闹,他也不哭,一直睁着黑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那样子竟似极为享受,看得陆霜一愣一愣。

“行了行了,都看够了,别累着小主子!”

一群人闹腾了一阵,眼见太阳越升越高,这才在陆赢的叫嚷下将寻寻不依不舍的交还到罄冉怀中。

接着在罄冉尚未反应之际,陆赢一个手势,一竿子兄弟瞬间安静下来,眨眼间列队齐整,对着罄冉便是一拜。

“拜见少主子!”

单膝跪地,腰板挺直,声喝九天,齐刷刷的动作,响亮亮的声音。罄冉一愣,忙将寻寻交由蔺琦茹,上前一步:“兄弟们快都起来!大家都是跟着四郎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寻寻的叔叔,他一个小娃当不得大家这样。”

众人却依旧笔直的跪着,陆赢抬头,但神情肃然望着罄冉,代表大家说道:“大嫂,这一拜少主子当的!帅爷不在,他便是我们兄弟誓死也要守护的主子!嫂子您放心,我们也一定会将帅爷找回来的。寻寻长的这么好,脾性也像极了帅爷,大哥回来看到他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罄冉见他双眼微红,见大家神情个个动容,不免心头感动,哽了下忙上前一手一个亲自扶起陆赢和程岳腾,吸了一口气,扬声道:“兄弟们要拜,这一礼我就代寻寻受了。寻寻还小,以后要仰仗各位叔叔的地方还多着呢,各位如此疼他,可别把他惯坏了,他爹爹回来可是要怪到我这个做娘的头上咯。兄弟们都快快起来吧。”

众人哈哈大笑,已是纷纷打趣了起来。

“嫂子,咱们兄弟谁不知道帅爷最怕大嫂,哪敢怪您!”

“大嫂给咱们帅爷生了这么好的大胖小子,帅爷心疼还来不及呢!”

“咱寻寻是飞翼军的少主子,就是宠着那长大了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罄冉望着眼前一张张爽朗不羁的面容,感受着他们对寻寻的这份感情,一时心绪万千,心中默念:四郎,快些回来吧。我,寻寻,姐姐,还有你这一群兄弟们,我们都盼着你回来呢。你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众人正欢闹,却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大步而来,朗声道:“嚯!一大早的可真热闹啊!还是寻寻的面子大!”

罄冉望去,那笑容满面,朗声而语的却不正是燕奚痕。那日他已准备前往镇西军,奈何正赶上罄冉生产,一直在云府守到天亮。接着便接到宫中消息,旌帝突然病重,故而他最后还是没能前往前线。

这一个月来,燕奚侬的病情越来越重,朝政大事一下子便全部压在了燕奚痕身上。一个月来他也只来过三次,每次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眉眼间总也带着疲惫。倒是今日看上去神清气爽,异常精神。

他一面向馨冉走来,一面和众人打着招呼,走近后直直走向蔺琦茹抱过寻寻,低头逗了一会,自怀中掏出一块血玉挂在了寻寻的脖子上。

“哎哟,看咱们这些做叔叔的,都忘了将满月礼给寻寻了!”

陆赢见燕奚痕的这般,惊呼一声,便向怀中摸去,众人亦恍然而笑,纷纷摸向怀中。

罄冉见此,想来他们还要闹上一阵,见寻寻精神极好,便看向蔺琦茹,笑道:“姐,我和王爷说点事。”

“你去吧,这里有我。”

蔺琦茹笑着点头,罄冉便和燕奚痕并肩向厅房走去。亲自给燕奚痕奉上茶水,馨冉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落座,笑道:“让燕大哥破费了,那块玉是传说中的铁沁血玉吧?”

燕奚痕淡笑点头,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许多年前父皇赐给我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听说那玉极有灵性,能守护主人,是避邪圣物,也找不到什么寻寻需要的。再者我可是有意要当寻寻干爹的,拿了我的东西,将来堵了四郎的嘴,四郎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了。”

闻言,罄冉笑笑,揭过这个话题。

“陛下的病可好些了?”

燕奚痕本轻松的面容顿时沉重起来,今日来习惯蹙起的眉再次涌上了折痕,叹息一声:“大哥本就身体不好,这些年亏空的太厉害。如今…越来越重了,已经卧床三日了。”

罄冉目光也凝重了起来,半响才道:“唯今让陛下放宽心才行,陛下这场病来势汹汹,怕也是被北边的战事急的。燕大哥今日气色极好,可是北边打了胜仗?”

燕奚痕微微舒眉,点头淡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前些日子镇西军北上联合靖国公的穆州军在黑山打一场极为漂亮的反击战,歼敌一万多,还抢回了不少军粮。说起来,倒是开战以来最大的胜利了!”

他说着神情渐渐黯淡,深深叹了口气,又道:“只是靖国公受了塔素罗一箭,怕是伤的不轻。靖国公本就年纪大了,此番伤在左胸,虽是不及要害,但失血过多…我已让禁卫军亲自前往边关将其接回养伤。”

罄冉本就要和燕奚痕提她欲上前线的事情,如今靖国公受伤,大将从缺,燕奚痕又无法离开。罄冉在旌国朝堂一年之久,自是了解,如今放眼整个旌国怕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能堪当如此大任的将领。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神情一肃,霍然起身单膝跪倒,沉声道“云罄冉自请剑北军统帅一职,还望王爷首肯!”

她这锵然一跪,直令燕奚痕呆住,半响才回过神来起身便欲将她扶起:“你这是干什么!如今有了寻寻,怎还生着这种念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寻找四郎,一定…”

罄冉却固执地跪着,抬头凝视着燕奚痕的眼睛,坚定重复道:“云罄冉自请剑北军统帅一职,还望王爷首肯!”

见燕奚痕蹙眉,她不免挑眉:“王爷觉得我不够资格?”

燕奚痕见她这般,蹙着眉放开架在她腋下的手,沉声道:“你知道的,不是!”

“那王爷可是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没有…”

罄冉霍然起身,逼视着燕奚痕:“那王爷为何犹豫!?”

燕奚痕面色凝重注视着罄冉:“冉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战场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四郎如今已行踪不明,他为我旌国牺牲甚大,如今我又岂能置他的妻子于危险之中。何况还有寻寻,你忍心离开孩子,让他在没有父母的地方长大?冉冉,燕大哥知道你着急,可燕大哥向你保证只要四郎还在,便是翻遍了整个北地,便是追到漠北王庭,燕大哥也一定将四郎寻回来!你好好的呆在…”

罄冉却上前一步打断燕奚痕的话:“燕大哥,你要说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可当初我既然能够在镇西军中做你的副手,能跟着四郎上阵杀敌,如今怎么便不能再到战场上去?!我去战场不只是为了寻找四郎。燕大哥,自打罄冉在镇西军中效劳,后来又蒙陛下知遇之恩,罄冉便已将旌国当成了自己的母国。如今我的同袍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罄冉虽是女子,但却自认不让须眉,所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罄冉毛遂自荐,若燕大哥觉得罄冉不是最合适的人选那便就罢了。可如今燕大哥自己也承认了,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那么为何不同意我的奏请呢?还是在国家大义面前,燕大哥更看中罄冉的个人安危?罄冉心中的燕大哥从来不是这般不分轻重的人啊!”

她见燕奚痕面色由坚持变的动容,忙又上前一步,恳切地盯着燕奚痕:“燕大哥,你就成全罄冉吧。你放心,如今有了寻寻,我定然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言罢,罄冉再次铮然而跪,肃声再道:“云罄冉自请剑北军统帅一职,还望王爷首肯!”

望着她挺直的背脊,肃然的眉目,燕奚痕蹙眉良久,终是上前扶住她,沉声道:“你容我再好好想想。”

此后数日燕奚痕都没有再来,前方的战事倒也因为黑山一战有所平静,图吉军大败一场自是需要时间休整,而剑北军也因为大帅负伤回京,未有举动,战事再次陷入了胶着状态。

罄冉听闻朝堂上下一直在商讨新任大帅的人选,然而这些年旌国虽是连年有战,可西面一直由燕奚痕镇守,北面一直是靖国公压阵。虽是有不少如陈忠、高合这样的勇将,但若为帅却终是欠了些谋略,少了点统筹全局的魄力,难当重任。一时间朝堂对大帅的任命,朝堂争论不下,多日悬而未决。

罄冉默默关注着,可心里已有几分确定了燕奚痕的意思。若真不打算用她,他一定不会迟迟不下决定。

终于,这日戌时,罄冉刚给寻寻喂完奶哄他入睡,便见何伯匆匆步入了屋子,躬身道:“夫人,宫里常公公来传话,让夫人即刻进宫一趟。”

罄冉双眸一亮,继而笑了起来。

入夜的街上因为宵禁早已没了行人,马车一路驰的飞快,入了皇城,直奔皇宫。进了舜天门,罄冉出了马车却是一愣,等候在舜天门外的竟是太监总管,素来亲身服侍旌帝的高全。

她本以为是燕奚痕找她入宫,此刻看来难道不是?

“蔺夫人,陛下和王爷都在乾明宫,请随老奴来。”

罄冉忙点头跟上,夜色下的皇宫也不知是因为北方的战事还是因为皇帝的病情,到处充斥着紧张和肃然。宫人低头快行,神情肃穆,唯唯诺诺,罄冉心情也跟着渐感沉重。

到了乾明宫,高全直接便将罄冉领进了内殿。殿中没有随侍的宫人,显得有些空荡。听到脚步声,坐在床前的燕奚痕站起身来,宫灯下,他的眉宇间依旧噙着深深的疲惫和凝重。见罄冉望来,对她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燕奚侬依着软垫半坐在床上,馨冉偷瞄了一眼,但觉他气色极为不好,面上已有灰败之色,不由心里一揪。她不敢多看,感受到燕奚侬威严的目光,忙大步上前,噗通一声跪下,满脸惶恐,道。

“云罄冉犯了欺君之罪,还请陛下处置。”

殿中半晌静默,接着传来燕奚侬虚弱的声音:“当初既敢女扮男装欺瞒天下,如今胆子上哪儿去了?!起来吧,朕如今没精力和你演戏…咳,咳…”

他话一说完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燕奚痕忙帮他拍抚着心口顺气。他咳的撕心裂肺,罄冉一惊忙站起身来,上前一步:“陛下注意龙体。”

半晌咳声才渐渐消失,燕奚侬没有看罄冉,却对燕奚痕道:“二弟先出去,朕有些话要对蔺夫人说。”

燕奚痕愣了下,目光在他和罄冉面上带过,这才应了一声,起身而去。

望着燕奚侬形容枯槁的样子,罄冉心里越发沉重。这一路上她早就发现禁卫军、御林军、京畿卫都和平常有所不同,皇城内外一片紧张,竟是逢遇大变故才有的布局。如今再观燕奚侬的气色,已知这位英年明君怕是大限将至了…

见燕奚侬看过来,罄冉竟莫名一阵心酸。一时竟想起自入了殿还没真正行礼,忙再次跪下,恭恭敬敬地参拜,口呼:“民妇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奚侬却似对罄冉的恭敬不太适应,抬手挥了挥,已然有些气虚地道:“起来吧,浪费朕的时间。”

罄冉起身,却见燕奚侬再次咳嗽了起来,她一慌忙上前一步,也不顾什么虚礼如燕奚痕刚才一般给燕奚侬顺着气。片刻燕奚侬神情渐缓,推开罄冉的手,目光沉定在她面上,却道。

“你可知道,若非你已为人妻,朕定然不会让你活在这世上。”

燕奚侬的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杀机,罄人一愣,继而点头,道:“我知道,可事实是我已经嫁人了,而且我的夫君和翼王爷交情还不错。”

燕奚侬只有一位皇子,如今才不满三岁,凭借他和燕奚痕的感情,他驾崩之后不管燕奚痕愿不愿意,燕奚侬定然是要将皇位传与他的。

而罄冉,燕奚痕对她的感情,燕奚侬岂会不知。作为帝王,也许可以有爱,但是他所爱的女人却绝对不能是如罄冉这般的强势女子,这对江山基业来说太危险了!

当然这是作为明君的燕奚侬会有的想法,罄冉虽然不能认同,但是却能表示理解。而如今她已然嫁人。而且嫁的还是与燕奚痕私交颇深的蔺琦墨。这对燕奚痕来说已是绝了他的所有念头,因为燕奚痕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君子。

他不会夺人之妻,更不会对朋友之妻存觊觎之心。此次回来,罄冉分明感觉燕奚痕对她的态度变了很多,更像一个大哥哥一样照顾她,关心她。虽然有几次罄冉分明感受到了燕奚痕的压抑,但是他从不曾冒犯她一次。

燕奚侬倒不想罄冉回答的如此干脆,微微一怔,却笑了起来。

本来沉寂的面色也因为这一笑有了些许神采,他望着罄冉,片刻才道:“不愧是朕亲封的清华君。去,把那边的屉子抽开,将里面的圣旨拿出来。”

罄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迈步依言而行。转到雕花的梨木柜旁,拉开扣环,果见里面卧着一卷明黄丝绢。伸手取出,刚走至床前,却听燕奚侬道。

“念。”

罄冉依言展开,缓缓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州本为藩镇,靖国公随太祖起兵以来衷心可表,为朝廷镇守北地,劳苦功高。今靖国公年事已高,大敌当前,仍披挂上阵,身负重伤,朕心甚哀。依祖例,藩镇爵位,军职可世袭罔替。虽朝廷撤藩已久,然念及靖国公大功,朕特颁此诏。靖国公之义女云罄冉虽系女子,然文治武韬犹胜男儿,今朕特允其继靖国公之职,代理靖州事务,并继剑北军统帅一职,一体调度剑北、镇西、金州兵马。钦此。”

罄冉念罢,顿时心口怦怦直跳,半晌才缓缓收起圣旨,恭敬跪倒,颤声道:“陛下知遇之恩,臣无以为报,在此立下军令状,若不将图吉大军赶出旌国,臣宁死不回。”

燕奚侬目光淡然落在罄冉身上,抬手道:“这份圣旨定然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既然奚痕已决定让你出任统帅…此刻朝堂不能再起风波,朕只是帮他,你无需太过感念。你我君臣一场,朕最后提醒你。作为女子一旦你出任统帅,这一仗你若打赢了未必便能冯德印祖,可若是打输了…那便是死路,到时便是奚痕有意保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可想好了?”

罄冉当然知道,若此战她打输了,光是朝堂上那些唾沫星子怕是都能将自己淹死。但是她无惧,她也相信此战自己一定能赢。她不光要到前线寻回自己的丈夫,更要亲手为他报仇,更重要的是她相信她云罄冉有能力将图吉人赶出旌国,守护一方百姓!

迎上燕奚侬威严的目光,罄冉锵然跪地,再次肃声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心意已定。”

燕奚侬似是轻声叹了一声,接着微微摇手:“你去吧…”

罄冉应命,起身将那道圣旨恭敬的放回原处,这才悄然向殿外退去。临到门前,不由停步回望。窗外冥夜寂然,殿中宫灯将黑暗染淡,幽黄的晕开,轻风一吹,龙塌前明黄的纱幔飘忽摇摆。隐约能看到燕奚侬静躺的身影,那两鬓的斑白分外刺目。

燕奚侬今年还不到不惑之年啊,身体竟亏空至此。罄冉想着不禁眼眶一红,微微咬唇,大步出了屋子。

翌日一早便有一道圣旨到了云府,罄冉一跃从旌国人尽得知的清华君变成了靖州府的清华郡主。前来传旨的高公公还道,靖国公已经进了京,这夜燕奚痕要在宫中设宴,一来给靖国公庆功,再来便是将罄冉引荐给大家。

这所谓的引荐是什么意思,罄冉自是清楚,只淡淡一笑,亲自送高全出了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