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令巫姑一阵心酸。

“朱宣,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害怕失去你……”她颓然道,“你也许不记得了,我们在天阙山的那三年……你一生下来就奄奄一息,我几乎尝试了天阙山的每一种草药,还是不能治愈你,只能眼看着生命从你小小的躯体中流逝,每天都在担心你会死去……”

“我知道的,”朱宣说,“我的血统使我身负诅咒。如果不是有您照顾,也许我不等出生就已经死去。这是我的宿命……”

你不知道的,朱宣。巫姑在心里面说。

那样的痛苦,甚至使她不敢回头。她第一次做了真正意义上的母亲,却不得不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她深信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惩罚她在懵懂无知的少女时代,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所犯下的可怖罪行。正是第一个孩子死亡的诅咒,杀死了清任的一个又一个后代,现在终于落到了她的朱宣身上。于是,小朱宣的病情对于她,变成了一种双倍的折磨。

她甚至一次又一次的梦见那个死去婴孩的最后一个微笑,那个面色苍白的孩子拖着朱宣的手,把他拉向无底深渊。她看着他们俩下坠,却只能中发出无声的嘶喊。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会拼命留住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然而现在,她却只能把所有眷恋,都补偿到朱宣一个人身上。

而她永远也不敢对朱宣说出这一切,不能让朱宣知道为什么她如此害怕失去他,害怕到了几欲疯狂的地步……

“我厌恶郢都,这个地方毁了我的一生……可我最后还是不得不回来。因为只有这所神殿,能够庇佑你。”

很早以前,她被湘夫人拘禁,后来又被清任用碧玉环封印了法力。于是她所有的青春和爱情,都葬送在了郢都。重获自由之后三年,她回到了这里,将自己锁入森严的神殿,重新过着孤寂而阴沉的日子,用余生为自己的孩子赎罪。

这些,都是朱宣不可能知道的……

“朱宣,我只是想保护你,因而在你的眼中,种下了过于严重的咒术。”巫姑欠然道,“但那个咒术,是永远无法消除的,即使我自己也做不到。它会跟随你一生……对不起……”

“不,没有关系的,母亲。”朱宣回答着,同时又有些怅然。

巫姑叹息道:“永远与世隔绝,这大概是我们冰族巫师命中注定的……”

他把手指割开,看见里面流出清泉一样的液体。他把手指放到鼻尖下面,闻到一种清冷的气息,仿佛水上漂浮的白色花朵。

“我知道我的血液里流动的是什么,我也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巫姑感到一阵彻骨冰凉的绝望。她似乎亲眼看见,她一手构筑的青瓷般光洁贞静的世界里,有了第一道刺眼的裂纹,不久就要分崩离析了,而她无能为力。

朱宣等了一会儿,巫姑再没有说什么。于是他退了出来,回自己的小屋去。当他经过藏书院门口时,下意识的望了一眼那棵巨大的菩提树。

树枝上挂着一根珠灰色飘带,轻如浮云,随风飘摇。

云散高唐·清任(四)

□ 沈璎璎

首辅庆延年造访巫姑之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宫中来了消息,还有芸妃的手信。庆洛如从来不愿主动跟祖父联络,为什么忽然写了信回来?首辅心中一惊,疑疑惑惑地拆开封蜡,才读到一半,脸色就已经变了,激动得忍不住走来走去。

原来入宫两月的芸妃怀孕了。

清任到底还是喜欢庆洛如的。

如果芸妃产下王子,那么青王是绝不会加害于庆氏一族。有了巫姑的帮助,修偌不会得到承认。他更有机会以玩弄权谋的罪名激怒青王,而令白定侯一家陷入困境。芸妃的王子作为清任唯一的骨肉,一定是未来的青王。那么他们庆家,至少还有五十年的辉煌可以期待。至于巫姑,则是一枚很容易扔掉的棋子。

另外还有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就是原定于十日之后的春明馆白氏家宴推迟了,也没有说何时举行。看来青王已经改变了主意。

“白定侯,”庆延年喃喃道,“你们以为,天下已经尽在你白家的掌握中吗?”

芸妃怀孕的消息,像风一样飞快地传到了郢都的每一个府邸。婵娟从神殿读书归来,尚未下车,就接到了夏妃的通知,掉转车头匆匆入宫。

夏妃领着她,一同进入紫竹苑向芸妃贺喜。芸妃自然是兴高采烈,留了姑侄二人晚饭,饭后闲话许久,直到青王驾临,二人方才问了晚安出来。

彼时已是深夜,宫娥们低挑着避风灯,照亮了回廊上的台阶。夏妃携了婵娟的手,慢慢踱回自己的寝宫,忽而停下脚步,长叹了一声。挂了一整晚的柔雅笑意,早已换成了一脸愁容。

婵娟遂道:“姑妈,对采家来说,这是好事。”

夏妃摇了摇头。

婵娟问:“姑妈是在担心别的事情吗?”

夏妃犹豫了一下,吩咐宫女们自回宫去,连灯也不必留下。宫女们领命退下,过了一会儿,走廊上全黑了,只有淡淡的星光,依稀照得见人影绰绰。婵娟遂道:“姑妈是在担心洛如?”

“她这个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难说呢。”夏妃道,“不怀孕也罢了。怀上了,又生不下来,或者生下来又死了,少不得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啊,就像当年秋妃那个孩子,拖累了庆夫人和巫礼两个人,暗地里还不知冤死了多少人命……”

“庆夫人……”婵娟小心翼翼地说,“真的是无辜的吗?”

“我不知道。二十多年来,这个宫廷中都流传着一种阴森邪气,扼死每一个怀孕的母亲。不论是庆夫人生前还是死后,我都小产过。我问过冬妃……”

婵娟轻轻咳了一声,她还是个未嫁的女孩儿,不当听这些话的。然则夏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声切切道:“婵娟,你跟着巫姑这么多年,道行也不浅了。你看,这青夔王室,是不是被人诅咒了?”

“诅咒?”

“是啊。”夏妃叹道,“何以一个孩子都活不下来,这些年我想来想去,没有别的解释了。可是,我不敢轻易向人提这样的问题。怀疑王室受到诅咒,这是大逆不道啊!”

婵娟呆了呆:“有可能的。”

“真的么?那是什么诅咒?”

婵娟摇摇头:“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是诅咒,那么……下咒之人一定法力高强,并且有着刻骨的怨念。因为,诅咒一个家族子孙灭绝,这……实在是太过狠毒了,下咒的人很难不受到反噬的,可说他是不顾一切的报复……”

“有人会这么恨青王么?”夏妃道,“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谁知道呢。”

沉默了一会儿,夏妃郑重地说:“婵娟,姑妈拜托你一件事情。”

“姑妈是想让我查清此事?”

“而且要快,”夏妃道,“我希望能保住洛如……”

“恐怕我力不从心呢。”婵娟苦笑道。

“婵娟……”

“不过姑妈,我会尽力的。我自己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觉得很迷惑。”婵娟道,“也许,这些事情都有联系,我也想知道它们背后的秘密。所以,正好……我想起一件事情,正好请姑妈帮个忙。”

“什么事?”

“我想到高唐庙里面去看看。”婵娟道,“听说当年湘夫人收集了很多罕见的巫术资料,都收藏在高唐庙的黑塔里面。我想去查查那边的书籍,也许可以解释这些诅咒的来由。”

夏妃苦笑道:“这可是难题。高唐庙最早是湘夫人的秘所,后来巫姑在里面住了很久,那里算是她的故居了。二十年前,巫姑离开郢都,主上就把那个地方封了起来。巫姑回来以后,住进了神殿,主上把高唐庙的大门钥匙也给了她。但是巫姑却再没有进去过,并且不让人靠近一步。你是她的徒弟,尚且进去不得,我却怎么帮你?”

婵娟道:“巫姑那里的钥匙,我无法可想。不过主上那里的钥匙,还是有办法的吧?姑妈您不是管着这个王宫里的内务么?”

夏妃愣了愣,叹道:“是啊,主上那里,必然还有一把钥匙的。”

清任和巫姑之间的暧昧,是这个宫里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找到了我会让人送给你,不过你也要小心。”

婵娟点点头。她们不约而同地朝王宫北面的天空望去,尽管漆黑的夜,一无所见。但她们都感觉到,郢都一角,某个荒凉庙宇里的黑塔,正在漠然地俯视着他们。它就像一个诡秘的图腾,镇压了这个宫廷全部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姑妈……”

“什么?”

婵娟沉默了,似乎觉得难以开后。踌躇良久,说:“姑妈,我想离开这里。”

“好的,我叫人送你回家去。”夏妃道。

“不是的,”婵娟说,“我是说,我想离开郢都,离开青夔国。”

夏妃骇然:“你想干什么,逃婚么?你不想嫁庆家公子,我会替你想法子的。”

“庆家那个人,还不值得我费力去逃。”婵娟道:“我只是想去旅行,看看山,看看水,去寻找一些郢都见不到的风景。像一个歌行者生活,再也不回来。”

夏妃匆匆道:“不可以,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像贱民一样到处流浪?”

“别急着反对,姑妈。”婵娟道,“我只是有这种想法,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走。至少,我会把刚才的那些事情都处理完。等我走的时候,我会让您知道的。”

夏妃正色道:“告诉我为什么要走。”

婵娟的脸上忽泛过一道奇异的光彩,然而转瞬熄灭了。她说:“我早已开始厌恶郢都这个地方,厌恶透了,今日不走,明日会走的。今年不走,明年也会走的。无论怎样,请您保重,姑妈。还有洛如,我经常担心你们被这个宫廷吞噬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夏妃哑然。

三日之后,白定侯的女儿春妃奉了青王的密令,匆匆赶往御书房。

旷阔的房间里,烛火通明。地下铺着厚厚的织毯,任何轻微的声响都消于无形。侍从们早已散去。清任披了一件薄衫,擎了一只油灯,正锁了眉头对屏风出神。

屏风上挂着一张长长的图轴,墨迹新干,是刚刚画成的。图上既非山水,亦非人物,而是一张古怪的机械图纸。

“这是什么?”春妃低声问。

“你看呢?”

春妃认真审视半晌,说:“很像我们的指南车……但是……”

但是这个车上装有鸟一样的羽翼,它可以飞起来。

“主上前日忽然传令,要我们推迟春明馆家宴的时日,就是为了这个么?”

“嗯。”

“呵呵。”春妃忽然释然地笑笑。

“怎么了?”

“我们以为,是芸妃怀孕,所以主上改变主意了。”

清任皱了皱眉头:“我怎么会。”

“那么,”春妃小心翼翼的问,“不再邀请庆延年到春明馆中,也是因为这个?”

“嗯。庆延年不愿意到到春明馆赴宴,我还正担心呢。指南车的机关虽然精密无伦,但若是他带着人早有防备,那可就棘手了。而且,即便得计,也只能杀他一个,难免留下无穷后患。现在有了这个东西,却是再好不过……”

春妃忽然觉得有点冷。她悄悄抬眼看青王,烛火在他苍白泛青的脸上跳跃,在这暗夜里显得分外鬼魅。她注意到青王愈发消瘦了,下巴已经显出了刀刻一般的尖削状,仿佛随时能戳穿了什么似的。

“这个云浮飞车,只在上古传说中出现过,是天神的车驾……”春妃犹豫着,“我可以问问主上,是从哪里弄到的图纸么?”

清任沉脸不语。

春妃忙说:“那么妾回告知家兄,立刻将这云浮飞车造出来,但愿不要耽误了主上的计划。”

“你们带来的工匠若是不够,”清任道,“可以从宫中调人。”

“呵呵,那倒不必了,怕走漏风声呢。”春妃笑道,“修偌足以胜任。”

“那个叫修偌的孩子,并不是匠人。”

“可他聪明得像神仙一样,”春妃道,“不论什么东西,他只要看过一遍,就能精通。任何一个匠人都不会比他更适合造这云浮飞车。”

“这还真是难得。”

春妃带着图纸走了以后。清任俯在书桌上,猛烈的咳嗽起来。青裙的傀儡连忙端了茶走来。桌上本来铺着细洁的白纸,此时就像雪地里盛开朱红的彼岸花。清任咳了半晌,终于缓过气,于是接过傀儡手里的茶,漱了漱口。

“薜荔,我活不长了吧?”他一把扯开了沾血的纸。

傀儡无力地垂下头。

“没关系,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

春妃的承诺兑现了。二十天后,修偌完成了所有指南车的改装,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的。

转眼已入冬,郢都成铁灰色的天空里,飘起了蒙蒙细雪。在青王的授意之下,春明馆白氏家宴被重新提起。宴会定于岁末时,炙鹿肉,赏冰花,看指南车。白希夷依旧向首辅庆延年发出了邀请,首辅依旧称病推辞。清任也不再追究。

此时芸妃状况安好,首辅的心情也不错。他暗地里请人占卜,说芸妃将产下男胎。芸妃得知这个消息,却依然忧虑。关于“所有的王子都不能诞生”的风言风语,沿着宫闱的依稀每一条回廊,每一个檐角细水长流,绵延不绝,终于落到她的耳朵里。祖父的殷殷期待,反而放大了她心中的恐惧。

紫竹苑里,重帷深下。一缕馨香在犹如一条滑腻的蝮蛇,在织金绣玉的帘幕间穿梭。

深夜了,玉镜台前宫髻高挽的美人,还在细细勾画着一抹春山眉。镜中的那个,仿佛并不是自己的脸,而只是一幅画,一幅为了配合周遭的宫禁氛围而精心描绘的画。——可是,那么,自己原来那张脸去了哪里呢?

烦乱之中,庆洛如把眉笔掷到地上。从抽屉里抓住一把小小的檀弓,仔细抚摸。那种沉甸甸的温润触感,一度是她内心的宽慰。

“呵呵,有身孕了,还不好好坐着。我可不许你再舞刀弄枪的。”

清任把年少的宠妃抱起来,放在膝上,玩弄着细细的发辫。

“我想去巫姑那里问卜。”庆洛如咬着清任的耳朵说。

清任道:“那你明日去好了,让总管女官陪着你。”

“王不去吗?”庆洛如眨眨眼睛。

“我不去,明日很忙。”

庆洛如噘起了嘴:“王陪我去,不好吗?我一个人不敢去见巫姑。”

“她又不会吃了你。”清任奇道,“或者让夏妃陪你去。”

庆洛如摇摇头:“我定要王陪我同去。王明天没有空,那就等王有空的时候再去。”

清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便你。”

侍女们铺好了床,焚香,熄灯,伺候两人卧下。清任刚刚要入梦,忽然又睁开了眼睛。宫人们都已经退下了,只有一道月光铺在玉色的地板上。一片悄然中,芸妃在睡梦中甜蜜地呼吸。透过罗帐的织孔,清任看见一道血色的阴影,飞一样的穿过月光,转瞬不见了。

谁也没有听见,青王清任的喉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叹息。

第二天早上庆洛如起床的时候,青王已经不见了。她慢慢咬着精致的早点,心知青王一定是去了春明馆,百般的滋味在心中涌起。无论怎样决定放开,还是不能避免一丝丝嫉恨和迷惘吧。

很多年以后,春明馆宴会的实情变得扑朔迷离。事实上,当时首辅庆延年一派的文官未被邀请,但其余的公侯武将,仍有不少列席其中。然而没有人能够准确地说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没有人愿意说得出。在夔国的历史上,类似的事情并不少见。但巨变以如此奇异的面目发生,却还是头一遭。

当时在紫竹宫深处的庆洛如,还在为不曾帮助自己的祖父说一句话而懊恼,也为腹中的胎儿而焦虑。那个时候的庆洛如,并不知道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事情的进展快过她的想象。她也不知道自己如天罗花盛开的年轻生命,已经快要走到血腥的尽头。

青夔历四百二十年的隆冬。岁末的春明馆笼罩在一片融融的宁静之中。郢都少有冬雪,然则这一日却从早上起,就飘起了绵绵细雪。仆役们把中庭地上的积雪都扫了干净,迎接贵客。但枯槁的远树和山耸的屋脊,全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白。天地间仿佛换上了一个琉璃世界。

盛装的宫女们在春妃白氏的指点下,折下一枝枝殷红的梅花,插在玉瓶中。捧到席间,赢得了客人们交口称赞。白雍容静坐廊下,嗅着新雪的粉簌簌芳香,遥远的海疆岁月扑面而来,只是殷红的梅花所衬映的,却是一张年华老去的脸。

场中推入了一排排指南车,每一驾车上都有一个精壮武士,而那个金色皮肤的少年站在众人之间,手执长枪,一身铁甲在雪中映出耀眼的光芒。细雪落在他修长的睫毛上,又被他不经意抹去。这些细碎的动作,惹得宫娥们纷纷朝他投去艳羡的眼光。

春妃暗暗看了青王一眼。清任坐在她身旁,抿着一碗清茶,淡然得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烂熟于心的戏码。

那些指南车一架一架地转动起来。漫天白雪,卷舞纷飞。随着机械的蜂鸣,指南车越转越快,风轮搅动着雪花,如火星般飞舞四溅。场地里腾起了白色的雪尘,一时间雾蒙蒙的,难以看不清细节。忽然有人发现,那些轻盈的车架,竟然渐渐离开了地面。

“不好了!”

客人们以为是风太大,把指南车吹翻了,纷纷呼喊起来。

然而警觉的人立刻闭上了嘴。透过风雪的迷雾,他们看见那些海疆武士一个个面容镇定,正在娴熟地操纵着。有细心的人,悄悄地瞥了一眼青王和白定侯,发现他们正恬然自若的交谈着。

很快,那些“指南车”升到半空中。为首一驾车上那个淡金肤色的少年挥了挥旗,于是所有的车一起掉头,朝着郢都城的方向飞去,一会儿就全部消失了。

所有的人都眼睁睁地看到了这一幕。有人认出来这是神话中的云浮飞车,但是没有人敢问,更没有人敢起身离开。车走了,他们就像没看见什么似的,继续喝酒,然而心里都在庆幸被青王召来参加这个宴会。因为他们知道不来的人,就要倒霉了/

此时郢都城南庆府上,首辅庆延年刚刚用完早饭。因为春明馆宴会,青王取消了早朝,所以庆延年起得很晚。他看着仆人们把未曾动过几口饭菜撤下,从案几上捡起一本史书。这样的不宜出行的风雪天气,烤烤火,读读书对于年迈的首辅来说是难得的休息机会。

还没读过半页,就听见外面院子一阵巨物坠地的噼噼啪啪声。他抬起头来,看见一群全副武装的武士破门而入,卷进来一阵刺骨的寒风。

庆延年尖着声音大骂:“你们闯进来干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为首的那个年轻武士冷冷道:“我奉青王之命,前来捉拿首辅庆延年。”

此时掠过庆延年心中的不是惊讶,而是失败感。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原想暗算青王,但终究晚了一步,功亏一篑。他和他的家族,被这些讲着生冷方言的海疆武士,以诡异的异国武器制服了。

“敢问是何罪状?” 庆延年抖了抖袖子,傲然问道。

修偌道:“蓄意谋反。”

老首辅不能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死盯着修偌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颤抖着枯瘦的身体大声喝道:“谋反?你们有什么证据!我是一国首辅,是朝中的重臣,怎容你们如此血口喷人!”

修偌漠然,命令身边的武士立刻拿下首辅。

庆延年忽然发起狂。他像一头困兽一样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朝门外冲去。武士们愣了愣,他们没有想过一向端庄傲慢的首辅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有门外的一个人伸出长枪,拦了庆延年一下。老人栽倒在台阶上,昏死过去。他的耳朵下面流出一注鲜血,沾在苍苍白发上,有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花。

春明馆中依然是一片沉寂。大家都已经猜到,此时的郢都城,只怕已经翻天覆地了。但是青王和白希夷还在静静地坐着,那么谁也不敢挪动一下。

风很冷,青王清任猛烈地咳了几声。春妃连忙为他倒上一盏滚热的茶,清任只是摆摆手。

不知过了多久,一匹快马闯入了春明馆。

仿佛死寂的水面投入一块巨石,信使的到来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首辅谋反,御林军已包围乱党巢穴。救驾来迟,请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