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一阵发软,整个人再也站立不稳,向后摔倒在地面上。她隐约看见祁舜脸色突变,似乎准备向她摔倒之处直奔而来,然而,她并没有得到他的搀扶,只听见他轻淡而冷漠的声音吩咐小内侍说:“将长公主扶起来,送她回西苑去歇着。”

云萝挣脱了小内侍的搀扶,她努力站起,明眸含泪看向祁舜,问道:“你接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见这一切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让我安心留在剑湖宫里?或者送我去花溪?”

祁舜语气依然冷漠,说道:“冷千叶连夜送信给我,是他告诉我你心意坚决想回临安。”他的言下之意即是假如不是云萝自己要求返回临安,他永远都不会想到要接她回来,花溪之盟约,如今似乎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第十六章 幽禁(一)

她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下,哽咽着问:“那么…我们曾经…我如今又算什么?”

他听见她的质问,俊容掠过一丝暗淡阴影,过了好半晌,他才极不情愿地回答说:“有些事情是因我一时糊涂所致,你应该知道我的苦衷。况且我早已赐你金册宝印,云萝,你是祁国地位尊崇的庆安长公主,过去那些事情还是忘了的好。她聆听着他的这番话语,仿佛怔住了一般,静静注视着他的容颜、他的眉眼、他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印象中那冷漠中潜藏的温柔早已不见,只剩下从内而外的一片冰凉,凉得透骨彻心,直入她的骨髓深处,她似懂非懂,喃喃重复着他的话说:“一时糊涂…”她停顿了片刻,缓缓抬起头对他说:“糊涂的人不是你,是我。原来一直都是我在勉强你,对不对?”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泪顺着粉嫩双颊滴落下来,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毫无避讳之意,黑眸中仅有一丝浅淡的歉疚,沉声道:“说不上勉强。我以前没有体会过,如今才知道百花丛中还有其他天香国色,不止有杏花…我是一国之君,不可能不娶皇后,不可能没有三宫六院,我给不了你今生惟一的承诺,这些你早该知道。”

云萝只觉头疼欲裂,那曾经让她心心念念记挂着眷恋的俊颜,如今在眼前全部化作一片狰狞,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去多听他的一句绝情言语,在她还没有晕厥之前,她必须迅速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宫殿。1--6--K小说网

她冷静地抬眸。向他投去最后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从他地寝殿内缓缓走了出去,没有片刻停留。

祁舜静静注视着她的娇弱背影。僵立在中庭。

过了许久,和祥发觉地面上闪烁着一团白色光影。似乎是云萝摔倒在地时从发间坠落的饰物,急忙弯腰捡拾起来观看,赫然竟是当时小雨以为云萝失足落下御河时在河岸边遗失地那一枝。

祁舜一个箭步急冲而来,将珠钗夺过握在掌心,他久久凝视着那珠钗。俊颜依旧毫无表情,眼角却已隐然有水色。

和祥见此情景,顺手合拢了寝殿的门,悄悄转身退出殿外,一名不知就里地小内侍因为平时与和祥关系亲近,壮着胆子靠近他,问道:“皇上今夜不是召幸了二名舞姬吗?怎么庆安长公主突然闯进来,皇上就突然不理睬她们了?”

和祥摇头叹息,说道:“皇上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哪还有心思召幸舞姬?”

小内侍察觉和祥的话风大有深意,小心翼翼低声道:“和公公,小的最近听后宫有传言说。几位公主其实都不是先帝的亲生皇裔,如今没有出嫁地公主们将来说不准都是要做皇妃的。”

和祥心中暗惊。停下脚步问:“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小内侍忙道:“似乎是南苑那边。御安长公主的侍女们说的…”

和祥直觉此事内情复杂,虽然是月芷的侍女们走漏风声。或许与永妃的点拨和暗示有关,随意点了点头,咳了一声道:“侍女们胡言乱语,听过就罢了,当不得真的。”

云萝从中宫殿出来,沿着斑驳竹影一路向御河旁行走,从她进入祁国皇宫的那一天开始,每当她伤心落寞地时候,这一片散发着静静幽香的蒲草园,就是她躲避风浪、平复心情的港湾。

她站在御河畔抬眸四顾,秋夜月暗星稀,皇宫内一片静寂,隐约听见宫墙外临安城内街巷地犬吠之声和几下更鼓敲击,夜风拂动河岸边的垂柳,影影绰绰竟似人影摇动,她静静站立在御河前,任夜风吹起她地衣襟,眼角地泪水渐渐随风隐没。

她在御河畔安安静静站立了约有半个时辰之久,娇小的身影始终一动不动。

“轩辕”这个姓氏地辉煌早在十五年前就已覆灭,无论她的父母曾经是何等的威权赫赫、何等的娇宠尊贵,轩辕皇朝都已成过眼云烟。皇宫是他的家,她只不过是一个无所依仗、寄人篱下的孤女,如那丛在宫墙角落处孤独盛放的白色野花一般,静静独处一隅、在风雨中自生自灭。

自从静妃逝去后,皇宫内所剩下仅有的一丝温暖只是来源于他,即使成为“庆安长公主”,她在祁国皇宫内的卑微地位也没有任何改变。她曾经天真的以为他会是她将来惟一的倚靠,然而,今夜所见的一切彻底击碎了她的梦想,他冷酷无情的言语和僵硬的表情一遍遍在她脑海中浮现盘旋,让她真真切切感觉到胸口传来难言的疼痛,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这个所谓的“家”对于她的意义究竟何在。

御河畔生长着一丛低矮的灌木,借着暗淡的月光和宫灯,隐约可见灌木丛中盛开着一朵朵零星的白色花朵,她向来喜欢浅色花,不禁蹲下身去,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些柔嫩脆弱的花瓣,泪水一颗颗滴落在花丛间。

时至三更,中宫殿内灯火依然未灭。

数盏琉璃宫灯,映照着一个孤独修长的身影,他依旧僵持而立,手中紧握着那枝白色珍珠钗。

和祥匆匆由殿外而来,带着几分惶恐之意,跪地回禀道:“奴才禀皇上,大事不好!长公主刚才离开之后并没有回西苑,四面宫门紧锁,也没有发觉公主的踪迹,奴才带着宫中侍卫们寻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公主…”

祁舜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盯着他问:“御花园内有没有去找过?御河机关今夜有没有报过警?”

.第十六章 幽禁(二)

和祥点头道:“没有。奴才去寻过,附近值守当班的宫人们说,隐约看见长公主在御河边站过一小会儿,但是不敢惊动打扰她。奴才将宫中四处都找遍了,据奴才猜想,或许长公主在剑湖修习了轻功身法,从无人值守的宫墙处出了皇宫…”

祁舜脸色霍然变化,冷静的态度瞬间荡然无存,一个箭步冲向中宫殿外,怒喝一声道:“传显庆出宫,给我备马!”

显庆带领着一干侍卫守候在皇宫西门通往临安城内的护城河外,他一眼瞥见祁舜的黑衣身影迅速穿过守门侍卫的阻拦飞奔而出,虽然不明就里,料想是发生了极其特殊的事情,急忙令几名侍卫翻身上马,沿着祁舜的去路追赶出宫保护他。

和祥气喘吁吁赶来将情况向显庆说明,另几名侍卫没有料到宫中瞬间会发生如此诡异的事件,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显庆顿时大惊失色,跌足叹道:“这可怎么好!既没有落水,也没有找到人,难道公主变成神仙飞走了不成?万一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受罚事小,皇上岂不是…”他说到这里,接连吐了几口唾沫,才说:“希望公主平安无事,大家多活几天罢,你们还不各自分头去找!若是找不到公主,也不必再回来见皇上了!”

那些侍卫知道云萝诡秘失踪,事态严重非同小可,亦知祁舜最近性情喜怒无常,不敢稍作停留,急忙各自散开,带领一队人马向城中不同方向飞驰而去。一路看中文网

城外更鼓敲击四下时,云萝忽然听见附近角门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她身姿原本柔弱娇小,在暗夜中蹲在灌木丛中,粗心的小内侍们刚才提着灯笼来寻人,竟然不曾发觉她的背影,才将讯息误报给和祥。

她从花丛旁轻轻站起,发觉御河边影影绰绰走来一个人,他并没有手提宫灯,借着远处宫苑廊檐下彻夜点燃的灯盏,她看清那来人的面孔,他神情疲惫,仿佛失魂落魄一般,缓缓向御河畔走近。

云萝怔怔地看着他,泪水不知不觉沿着面颊滑落。

祁舜深夜狂奔策马出宫寻找云萝,整整两个时辰依旧毫无收获,回到中宫殿后不知不觉向御河行来,他蓦然发觉花丛间多了一个娇弱纤细的身影,黑眸中霎时迸发出掩饰不住的惊喜,飞快地向她藏身之处而来。

他定定凝视着她,看着她盈盈而落的泪水,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道:“你一直在这里?”

她仰头看着他,他的眼神中毫无半点刚才的冷酷和绝情,如同三个月前她所认识的他一样,只是体贴、关心和温暖,甚至还带着一抹担忧解除后的释然之色,她心底犹豫不决,没有立刻回答他,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向后退开一步,并不看她,将视线转向漆黑的御河,说道:“临安皇城不是剑湖宫,深更半夜,你一个人在宫中行走多有不便,你应该回西苑去。”

云萝听见他云淡风轻的口气,心头掠过一阵痛,移动脚步向西苑方向行走,看向前方回答说:“我记下了,是我不该在宫中乱走。既然大家都不欢迎我回临安,我明天就离开这里,回剑湖宫去。”

她忍痛说出这番话,心头却还在隐隐期盼着他能够转变态度。

不料,他仿佛无动于衷一般,言语间毫无挽留之意,淡淡道:“也好。”

这句“也好”让云萝的心几乎彻底绝望,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飞奔着离开御河畔,她的身影迅疾飘忽,粉红色的衣带在夜风中轻扬荡起,如一只颤抖着扑向地面的断翅蝴蝶,虽然在勉力飞翔,却已失却了方向。忽明忽暗的夜色中,云萝跌跌撞撞地走到西苑南窗外的芭蕉林,猛然想起祁舜昔日站立在芭蕉林中静静聆听她弹奏琴曲的情形,心头一阵恍惚,脚下一滑摔倒在林外的一座遍布鹅卵石的小石桥上。

西苑外人迹罕至,此时又当夜深人静,她料想不会有人出门来搀扶自己,想勉强支持着站起来,右脚却忽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感,她忍不住轻轻痛呼了一声,伏在冰凉的石桥拱级上低声啜泣。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她看见石桥面上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

祁舜终于忍不住向她伸出了手,声音低沉说道:“是不是扭伤了脚?要不要我送你回西苑去?”

她缓缓抬起头,在泪眼婆娑静静看着他,咬着下唇说:“我没事,不敢劳烦三哥。请你转告西苑的侍女,让她们来…”

他黑眸中的神色遽然变化,迅速俯身下来将她抱入怀中,紧紧地圈住她瘦弱的肩胛,那力度大得惊人,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拆散一般,还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绝望和疯狂,她恍惚觉得他在说话,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她的泪水落得更加迅疾,即使明知他已经有过别的女人、刚刚和别人恩爱缠绵过,他的怀抱却依旧是那样温暖、那样让人留恋,那一份熟悉的淡淡熏香气息也不曾改变,仿佛依然只专属于她一人所有。

.第十六章 缘孽(一)

云萝幽幽地抬起眼,泪眼婆娑静静看着他,注视着他深沉、完全不透露情绪的眼眸,压抑着泪水说:“那我应该叫你什么?这些不是你想要我做的吗?是你要我忘记过去那些事情,是你说过去的一切都是你一时糊涂…”她说到这里,不得不举手用力压住胸口,却无法阻止胸口沉闷的绞痛,再也说不下去。

他一动不动地听着她说话,面容没有表情。过了许久,他的声音终于清晰了些,语气也镇定下来,“我说过,只许你叫我的名字。”

在他犀利而痛楚的眼光逼视之下,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将心底的痛一起都对他宣泄出来,“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是你真心想要的人,我不能帮你做任何事情,也不能给你什么帮助。可是,假如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当初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可以阻止我、打消我的念头,不至于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他眸光带着深沉的痛楚,将她的手腕握得很紧,紧得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捏碎,十指深深地嵌进她的雪腕之间,掌心却不停颤抖,英俊的脸孔因为压抑到极限而表情僵硬。

她恍若不觉,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直视着他,既没有呼一声痛,也不开口要求他放手,任由泪水沿着双颊滑落,哽咽着说:“我的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痛过,如果你不想再看到我了,我会自己离开,但是请你告诉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你会突然变成这样?花溪的你,和现在的你,我究竟应该相信谁?”

他的眼神迸射出痛楚而隐忍的光芒,僵着声音说:“当日你既然对我许过诺言,若是真的信我,又怎会有此一问?”

云萝此时此刻心中早已无所顾忌,凄然反问道:“你已经不在乎我了,还要我信守什么诺言?那个诺言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

祁舜伸手捧起她的小脸,他的吻重重地落下来,封住她的唇,这转瞬之间的变化让她几乎无法反应过来,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她感觉到唇间传来的疼痛,只能无力地垂下眼睑,纵容他对自己的放肆。1--6--K-小-说-网

突然之间,他猛地用力将她从怀中一把推开,仿佛她是一块刚出炉的烫手山芋,惟恐躲避不及一般仓惶疾步退后。

云萝猝不及防之下再一次跌倒在石桥上。她缓缓抬头看向祁舜,见他的脸色在远处幽晦宫灯映照下忽明忽暗,如同鬼魅一般,心中泛起无限迷惘,她紧咬了下唇,努力忍痛扶着石桥栏杆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西苑宫门走过去。

这一次,祁舜没有伸手扶她,他漠然看着她艰难行走的背影,说道:“明日一早,我会让御医去西苑看你。”

云萝没有回头看他,径自前行叫醒值守宫门的小内侍,那内侍见她脚踝受伤,急忙通传西苑侍女们前来搀扶她。祁舜独自站立在芭蕉林外,直到众人忙碌完毕,西苑宫门禁闭之后才独自离去。

清晨,几名御医奉命前来诊视云萝的脚伤,侍女们替她敷上消肿止痛的大内灵药,她毫无倦意,沐浴更衣后静卧在锦榻上,听见侍女们传报月芷前来看望,不久果然见月芷袅袅娜娜而来,坐在她的床头叙说别来情景。

月芷与云萝年纪相仿,为人机变圆滑,善于言辞逢迎,在宫中人缘极好,昔日风菲未嫁之时,在她们二人中间,云萝相对而言与月芷交好一些。如今两人都是待嫁的长公主,境况相类似,月芷难免有许多惆怅之言对她抒吐,虽然她更多的是出于试探而非真心,云萝仍是耐心听她说话。

月芷上上下下打量了云萝一番,才道:“你出宫这些时候,我常常和母后母妃说起你,如今转眼就到年底了,就算是流年不利也会很快过去,年关时节母后必定会接你回宫来的。听说你这次回临安是因为皇兄有事诏见,他有没有告诉你究竟是为什么事情?”

云萝不知祁舜如何对外人讲述诏她回京之事,摇了摇头说:“没有。”

月芷挥手示意身旁的侍女们都退下,才凑近她悄声说:“我听说燕国太子至今还没有与大皇姐举行婚礼,不知道是真是假?那燕国太子为人实在令人难以捉摸,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依我看母后与皇兄都没有打算为大皇姐主持公道讨回名分呢!如今大皇姐就被他们这么不上不下悬着,非妻非婢…”她低声述说到伤心处,眼圈都微微泛红,又道:“我们本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在这宫里有几个人会真心疼我们呢?原本以为大皇姐运气好嫁给了如意郎君,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谁知道我们两个将来的结果又会怎么样?”

云萝原本早已满腹心事,见她伤心起来,只得将心情放下劝慰她说:“无论将来怎样,只要我们对得起父皇的养育之恩就够了。”

月芷低着头道:“我们若要对得起父皇的养育之恩,自然是听从皇兄的安排,”她说到这里,忽然眸光一闪,抬头看着她说:“云萝,倘若皇兄随后依旧安排你嫁往燕国,或者嫁往荀国,你可愿意?”

.第十六章 缘孽(二)

云萝不料她竟会如此直白询问她这个问题,假装糊涂回答说:“我还没有考虑过…不过据我猜想,既然大皇姐已经嫁往燕国,燕太子应该不会再向祁国提出别的要求了。至于荀国,上次淝水之战的时候荀帝大败,两国关系早已僵化,他想必不会主动向三哥提出联姻。”

月芷抬眸粲然一笑,盯着她说:“若是按照常理,你的推想倒是不错。只希望不要有什么变化才好!”

她话音未落,寝殿外传来一声内侍的呼唤道:“奴才奉太后娘娘之命,传口谕庆安长公主。”

月芷迅速站起身,看向殿外说:“是母后身边侍候的高公公,他既然来宣口谕,想必母后已知昨夜皇兄将你接回临安之事,要诏见你了。”

云萝简单整理一下仪容后,跟随在月芷身后来到前殿,那传旨的高姓内侍向她们二人行过礼,随即整肃了脸色,道:“传太后口谕,庆安长公主前番因为流年不利于出宫避灾整整三月,本宫昨夜再宣钦天监观星相,长公主周身戾气依然未消。但公主本是皇家金枝玉叶,不宜久居宫外,如今既然折返宫廷,也不必再离开临安了,自即日起搬迁至落叶宫吧。”他停顿了一刻,才继续向云萝说:“奴才已遵从太后旨意将落叶宫的旧宫人都迁往别处,宫中极是清幽雅静,公主随时都可以搬迁。”

落叶宫位于祁国宫苑最偏远僻静的西北角,比静妃和云萝如今所居的西苑更加冷清,与其他宫室之间仅有一扇角门、一条小径相连,不但是名副其实的“冷宫”,只要将角门上锁。..无异将人软禁于囚笼之中。祁帝登基至今,仅有两位行事放纵不羁、惹他龙颜大怒的妃嫔被贬居至此地。

月芷神情微带惊讶,她向来乖觉。知道此事必有内情,立刻沉默不语。

云萝早有预感高内侍此行来者不善。祁皇后分明有意将她关进落叶宫,所怀地也决不可能是好意,明为关心体贴不愿让她流落宫廷之外,实则将她幽禁起来,限制她的自由。但是。祁皇后的这番敌意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略微低头思索,片刻之后又轻轻抬眸,目光坚定看向高内侍说:“多谢母后与母妃恩赐。母后处处为我着想,是我地福气,但是钦天监不是已经说过我是不详之人吗?即使居住在落叶宫,仍然是在皇城内,我担心我的运气会影响到大家,倒不如出宫去地好。其实母后大可不必为我担心,我在宫外居住的三个月过得很开心。并不委屈。”

云萝平平静静说出的这一番话,让高内侍心头不由暗惊,她言辞有力地回绝了祁皇后的“口谕”。坚定地眸光透露出不可逆转的决心,说得严重一些。就是“抗旨不遵”。他万万没有想到。昔日宫人们眼中最文静听话地庆安长公主竟会有违抗祁皇后旨意的勇气。

高内侍脸色肃了一肃,他毕竟是宫中历尽沧桑之人。随即带着几分假笑近前说道:“长公主的话固然有道理,却是多虑了。太后对公主关怀备至,舍不得公主远离京城,因此才会设法为公主迁居落叶宫,全因一片舐犊之情,公主若是不肯留下来,只怕太后娘娘会伤心难过。”

月芷知道此事棘手,轻轻伸手暗拉云萝的衣带,示意她不要如此,以免让祁皇后不悦。

不料云萝全无反应,态度温柔平静地说:“母后与母妃的心意我领了,我也不想连累宫中之人。如果母后觉得我的身份不适合长居宫外,我愿意从此放弃庆安长公主的封号,即使流落宫外作一个自食其力的庶民也没关系。希望高公公能替我在母后面前陈情告罪。”

高内侍闻言,脸色变得更加阴暗,说道:“奴才只是奉命行事,请长公主谅解!公主只当可怜奴才一把老骨头,这些话恕奴才不敢通传。”

众人正在僵持之时,突然有一个冷肃的声音传入,“庆安长公主是我赐封给你地,岂容你说不要就不要?”

云萝惊觉抬眸,见祁舜身穿头戴冠冕、身穿明黄色上绣五彩麒麟的朝服走进殿来,他身后侍立的和祥抬眼轻咳了一声,西苑内地宫人们立刻下跪迎接行礼不迭,高内侍也不敢例外,急忙跪地向他请安。

云萝不知道他此时突然前来西苑的目地究竟是什么,她心中对昨夜之事依旧无法释怀,低头不语。月芷面带浅笑,强自携着云萝地手一起向他款款行礼,说道:“皇兄下朝来了,皇兄万安。”

祁舜目光不看众人,径直走到高内侍面前,簇眉冷声问道:“你来西苑干什么?”

高内侍毕恭毕敬叩首下去,说道:“奴才奉太后口谕,前来通传庆安长公主迁居落叶宫…”

和祥早已上前一步,和和气气打断他的话道:“高公公,这就是你地不对了。皇上登基那天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赐封庆安长公主金册宝印、宫室三所、良田千邑,皇宫西苑就是长公主的闺阁。虽然说咱们做奴才的惟主子命是从,但是太后如今春秋已高,你在太后跟前服侍,就要记着时时提醒提醒,难道太后忘了皇上将西苑赐给公主居住,你也忘了不成?好好的又迁什么新居?”

高内侍虽然经过些风浪,但素日深知少主厉害,忙不迭告罪,只说:“太后懿旨说长公主流年不利,暂时住在落叶宫比较好…是奴才该死,是奴才糊涂,一时健忘误了事!奴才即刻就回东苑,将长公主的话呈报给娘娘!或者请皇上另赐旨意,奴才必定遵旨!”

.第十六章 缘孽(三)

祁舜目光冷厉看着他,说道:“母后既然已有旨意,还要我另赐什么旨意?”

和祥见高内侍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忍不住又咳了一声,看向他说:“既然钦天监测星相建议公主移居落叶宫,皇上怎么会反对?只不过公主身份与其他待罪废妃不同,即使暂时迁入落叶宫,宫苑供给仍应与西苑同等。还有,落叶宫与御花园相连的那个角门,立刻将封锁撤除,原有的宫廷旧制一律豁免。”

高内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赔笑道:“和祥公公提醒得是,奴才决不会让庆安长公主在落叶宫内受半点委屈。”

祁舜剑眉一动,目光如刀锋般犀利,淡淡道:“日后我若是发现有半点不妥之处,惟你一人是问。”

高内侍原本以为他有心袒护云萝,必定要大发雷霆之怒,说不准还要与祁皇后唱反调,到时候吃亏的依然是自己,不料他竟然轻轻松松同意祁皇后的计划,和祥提出的要求虽然苛刻,对他而言也不算太为难,一边流汗一边暗自庆幸不已,迅疾从西苑退出,自去向祁皇后复命。

西苑中的宫人们不禁都舒了一口气,他们知道云萝虽然此次非搬迁不可,但是有了祁舜的特别“叮嘱”,必定不会过于受委屈。

月芷冷眼旁观,她隐隐直觉祁舜对云萝的维护非同一般,不禁柳眉暗蹙,她原本心机玲珑,见高内侍已去,略带歉意抬眸向祁舜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母妃让我看过三妹就回南苑去陪她择凤仙花种,皇兄在三妹这里稍坐,我要赶回南苑去了。1^6^K^小^说^网”

祁舜果然并不挽留,淡然点了点头。

月芷带着同来的两名侍女轻巧迈步走出西苑宫门,她低声向身边一名绿衣侍女耳语了几句,那侍女立刻会意点头,一闪身钻进西苑南窗附近的浓密芭蕉林中,她身穿绿裙隐身芭蕉叶下,几乎看不出有人藏身在内。

和祥见月芷远去,随即向西苑众宫人说道:“皇上亲自赐见长公主,闲杂人等一律退下。”

众人见祁舜面色不悦,纷纷依言退避,一个个忙不迭退出正殿之外。

17落叶

西苑满院种植着高大茂密的乔木,秋风乍起,数片略带浅黄色的树叶微微摇落,透过半开的轩窗飘落进入正殿之内,恰好落在云萝的粉色罗裙畔不远处,罗裙下依稀可见她右足肿起,其上缠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另一只左足踩踏在松香色的地毯上,双足都没有穿鞋。

祁舜见众人远去,缓步向低垂着头的云萝走过来,他低头注目着她,言辞十分客气,问道:“御医看过你的脚伤了?还疼吗?”

云萝对他的礼貌和问候只觉得陌生,想起他刚才及时赶到替自己解围的情景,芳心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生硬地回答说:“御医看过,敷了药,不疼。”

他弯腰拾起那片落叶,凝视着叶片上清晰可见的经纬脉络,说道:“落叶宫虽然冷清,却极为安静,既然母后有旨意,你明日就搬迁去那边吧。”

云萝抬眸看向祁舜,恰好碰上他漠然而冷淡的目光,心中泛起一阵痛,她突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反抗之心,忍痛看向他说:“假如我不愿意迁居落叶宫呢?你是不是要命显庆将军的御林军们强行将我关押进去?像看管天牢的钦犯那样日夜看管着我?”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才轻描淡写地说:“落叶宫虽然是人迹罕至的幽禁之地,对你而言未必不是幸事。最近不同往日,冷千叶的剑湖宫即将成为是非之地,剑湖与花溪都不安全。”

云萝微微摇头,看着他说:“谁说我一定要去剑湖或者花溪?我宁可做一个庶民,四海为家。”

他黑眸带着几分奇异的神色逼视着她,说道:“如此看来,你刚才对高内侍所说的话是真心的了?你确实不想要这个长公主的尊号,也不想留在宫里?”

她毫无掩饰,答道:“是的。”

他眼底掠过一丝朦胧,注视着她肿起的脚背,说道:“你还是安心迁居去落叶宫,最好不要再有出宫的念头。”他语气轻淡,仿佛只是与她戏言闲谈,而不是在对她述说一个关于她命运的决定------今生今世,他都要将她监禁在落叶宫内。

云萝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轻易而霸道地决定了她的未来,她瞪大了眼睛迎向他的视线,仰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中渐渐透出失望和痛楚之色,咬了咬下唇说:“可我不是祁国的囚犯。如果你真的要将我禁锢起来,请你告诉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他看着她哀伤的表情,迅疾无比地转过目光,淡淡道:“母后的旨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何必要我再重复一遍?你既然身为祁国公主,就永远不可能随心所欲,即使你想出宫做一个庶民,也不是当下就能实现的。”

她凝眸看向他,点头问道:“你们打算将我在落叶宫里关多久呢?”

祁舜听见她话语中微含的哽咽和泪意,心中微微一动,却移步向殿外走去,冷硬回答说:“如果你能安心在落叶宫中住下,时间就会过得快一些,也不会在乎在那里住究竟多久了。”

.第十六章 缘孽(四)

云萝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之间只觉一阵晕眩,她想伸手扶住身边的廊柱,却扑了个空,纤细的身影立刻倾倒在地,祁舜正要迈步走出殿门,听见身后传来的声响,他回头见云萝跌倒,剑眉微微一簇,迅速走近扶起她,不料腰间却突然一紧,竟是被云萝的双手紧紧抱住。

云萝发觉祁舜回头,虽然她不明白祁舜为什么对她突然变得那么冷漠和那么有距离感,但是石桥上的拥抱、御河畔的夜逢、和他此刻的紧张回顾,让她隐隐觉得他并不是对她全无眷恋之情。她积蓄全部的勇气,才敢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主动拥抱着他,希望这样的亲密能够唤醒他对她的关心和疼爱,能够得到他的一丝安慰和柔情。

祁舜任凭她紧拥着自己,俊颜依旧冷漠无比,说道:“不要这样。”

云萝呼吸着他衣襟上散发出的熏香味道,那熟悉的香气促使着她像往常一样用指尖轻轻抚摸着他胸前的墨玉所制的襟扣,含泪微微摇着头说:“不…我不放!”

他的身体全无昔日爱恋时的热度,语气更加冰冷:“云萝,你不是小孩子,应该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从剑湖宫回来之后我仔细考虑过,其实我对你,”他仿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真的只不过是兄妹之情。因此,请你原谅我在花溪一时冲动犯下的错。”

云萝身子一震,她无力地垂下了头,脑子里一片纷乱,只记得他告诉她的答案------只不过是兄妹之情,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祁舜看着她颓然的模样。..似乎想说话,终究还是忍了下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缓步走了出去。

云萝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地面,神情落寞而孤独。纤细的身影如风雨摧折之后零落地藤萝。

西苑正殿之后便是云萝的寝殿,那隐身在南窗下的绿衣侍女屏息静听他们二人对答之后,迅速消失在芭蕉叶下。

月芷在南苑内一手拿着绣,另一手执丝线刺绣荷花,心情忐忑不安。静候着绿衣侍女地消息。

那侍女匆匆归来,将在西苑南窗下窃看见的情景她讲述了一遍,说道:“奴婢觉得诧异,庆安长公主居然不顾礼仪纠缠亲近皇上,皇上那时候对她说地话,还有临走之前看她的眼神,实在令人觉得奇怪,只怕真的不是兄妹之情那么简单呢!”

月芷闻言手一颤,绣花针刺破了她的指尖。一滴殷红的鲜血迅速溢出,滴落在尚未完成地白色细绢上,那侍女低声唤着“公主”。她仿佛忽地回过神来,眸子闪过一丝暗淡的怒火。蹙起了眉凝视着指尖鲜血凝结成的小血珠。秀美的神情渐渐变得冷硬。

忽然,她右手指尖用力一掰。将那根坚硬锋利的小小绣花针折成两截,钢针发出细微的“叮当”二声坠落在地面上,她低声问:“掌管落叶宫的内侍公公,如今是哪一位?”

另一名侍女想了想,答道:“是张传福。公主还记不记得,前年先帝带着永妃娘娘和公主行幸巡游东江时,就是张传福随驾侍候,当时他犯了过错惹得先帝大大不悦,还是公主替他求情,先帝才从轻发落了他,让他打理落叶宫去。”

月芷似乎想了起来,向那侍女笑道:“原来是他。你替我去落叶宫走一趟,请张传福来,就说我有几件东西赐赏给他,也想请他帮我做一件事。”

那侍女忙应道:“这有何难?张传福正愁没机会报答公主的恩典呢,公主让他帮忙是给他面子,奴婢这就叫他过来!”

不久之后,一名中年内侍跟随着那侍女进殿而来,笑容满面向月芷行礼问安,月芷赐他坐下,闲闲问道:“听说我三皇妹近日迁居落叶宫,你身为落叶宫管事,知道这个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