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并没有问,没有求。他知道自己不能吃东西。

“小七,今天可以吃饭了,过来吧。”凌长老终于发话了。

饿坏了的小七并没有扑过去,而是警惕地问,“吃了…还能见爹爹吗?”

“能!”凌长老呵呵笑。

小七高兴坏了,不敢多问,生怕凌长老反悔,他扑过去狼吞虎咽起来。

就是大人饿了那么久突然暴饮暴食,胃都会受不了,何况是一个六岁小孩子?

小七都还没吃多少呢,胃就难受了,可是,他忍着继续吃,狼吞虎咽,他不知道下一顿饭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他想,多吃点藏在肚子里也就不会那么快饿了。

可是,渐渐的,他的胃越来越难受,像是胀气又像是绞痛,心口堵着,想吐又吐不出来,呼吸都困难了。

终于,他放下筷子朝凌长老投去求救的目光,他…好难受!

凌长老冷冷地看着,等着,无动于衷。

小七干呕了几声没呕出来,突然害怕了,又是捶打心口,又是捶打肚子,难受得连连哭喊,“爹爹!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呜呜…”

呼吸本就困难,这一哭喊,气就更不顺畅了,他的小脸憋得红红的,恐惧地一直作呕,似乎吐出来会好受一些。

可是,他就是吐不出来。

起先是站着,后来趴着,最后满地打滚哭得撕心裂肺,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精致的五官全都扭曲了。

最后,他滚到凌长老脚边,呜呜地求他,“凌叔叔…救救小七…凌叔叔,小七难受…呜呜…”

凌长老退开,小七又趴过去,凌长老又退,小七挣扎地滚过去,像是抱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抱住了凌长老的鞋,“呜呜…呜呜…”

可是,凌长老却一脚踹开了,小七滚到了一旁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他垂死地趴在地上,呼吸孱弱。

他连哭也哭不出来,哭腔喃喃,本能地发出了一个音来,“妈…”

妈,是什么?

他不懂,他就像刚出生那时,什么都不懂本能地需要母亲的怀抱、母亲的保护。

他喃喃着,喃喃着,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或许醒来,或许,永远都睡去了。

三日后,小七醒了。

可是,从那以后,小七就再也不吃饭了,起先是看到饭菜就呕吐,吃不下,到了后来肚子饿的时候想吃了,可是,不管什么东西,一吃到嘴里立马吐出来,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凌长老说,这就是他得的邪病。

小七不相信,可是,爹爹也说这就是邪病,小七信了。

小七只能喝药,不再是一日三餐,只要饿了,他就喝,再苦的药他都喝得津津有味,从不呕吐。

渐渐的,小七喝药喝出了门道来,竟无师自通可以辨别出数十种药材的药性。于是,他开始学习药术,没有老师教,他自己对照着书籍,以身试药,轻而易举掌握了各种药材的药性,甚至他开始尝试配药,种药。

渐渐的,他长大了,也不再固执得要见爹爹,他知道了医学院院长和长老会之首这两个头衔的意义,明白了他身份对爹爹前程的影响,明白了他这个特殊的存在对医学界的贡献。

他见了爹爹几回,没人的时候偷偷叫爹爹,外人在的时候他沉默不语。

他不再心心念念想见爹爹,却心心念念想帮爹爹,想帮医学院救更多的人。

一晃,六年过去了。

六年的时间里,他培植出近百种新药材,远超药城任何一个家族,这些新药材让无数人免于疾病的折磨,甚至免于死亡。

十二岁,又是七月七。

这日,凌长老带他去闭关学医。可是,一到密室里,凌长老却令人将他绑了起来。

“凌长老,你什么意思?”十二岁的小七,声音依旧稚嫩却也凌厉。

“小七,不得无礼。”

熟悉的声音传来,小七转头看去竟见是他父亲,顾院长。

他震惊地摇头,脑海一片空白,“爹…”

顾院长没有理睬他,走到一旁长桌上端来一碗黑色的汤。

小七一下子就知道那是毒,却不知是什么毒,“爹,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顾院长认真地闻着那碗毒药,确定无误之后才递过去,“七儿乖,喝下去。”

顾院长想必还当小七一直都是那个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吧。

小七抿着嘴,死死地盯着爹爹看,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他像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却又似乎一点都不明白。

顾院长没强求他,但是,他把毒水递给了凌长老,凌长老强求了他,强行掰开他的嘴,用一个铁制的管状物赌住他的嘴,然后将毒水强行灌入,逼着他吞咽下去。

这毒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毒,也不是药,而叫做药毒,是一种会让人生病东西。

不到一个时辰,药毒发作了。

小七浑身上下长满了红点,瘙痒难耐,整个人像是高烧一样浑身发烫。

这,是麻风药毒。

小七终于知道爹爹和凌长老要做什么了,他眼里噙满了泪水,死死地盯着爹爹看,固执得不在说话。

可惜,爹爹并不介意他眼中的泪水,爹爹只介意他身体的变化。

他们整整三天没有对小七用药,观察病情的变化,高烧不退,瘙痒更甚。他们放开了小七的一只手,让他挠痒,而后观察被抓破的伤口。

再倔强也挡不住如山倒的病,小七烧得昏沉沉的,无意识地挠痒,不到一日就把手臂,肚子全抓破了,怵目惊心。

终于,他们开始用药了。

在那个时候,麻风并没有明确的药物可治愈,他们就是拿小七来做实验的。

一次用一种药,试一种药要观察两天,他们试了整整一个月,最后终于试出了疗效最好的针灸术和药方。

年仅十二岁的小七,瘦如材骨,体无完肤同一具尸体并无两样。

高烧退去,他缓缓抬起头来,用那依旧稚嫩的声音叫唤,“爹爹…那你杀了小七吧。”

第560章 小七,午夜梦回3

杀了小七?

顾院长狐疑地看来,似乎没听懂小七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爹爹…你杀了小七吧…杀了我小七吧…”

孩子的哀求令人动容,可惜,在场两位云空医学院的泰斗,每年救人无数的大善人,却无动于衷,冷血至极。

顾院长甚至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小七,爹爹好不容易才得到你,为什么要杀你?你知道爹爹为了你,花了多少心血和时间吗?你在跟爹爹开玩笑,对不对?”

“小七,爹爹知道你很难受,可是,你一个人难受就可以让爹爹造福无数病患,减轻他们的痛苦,挽救他们的性命。爹爹以你为傲!”

小七竟无言回答,他看着自己最爱的爹爹,一辈子唯一的亲人,忽然觉得好陌生好陌生。

之前不管害怕什么,都还有一个爹爹,可是,小七现在最害怕的竟是他爹爹。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无声无息,靡靡而下。

小七,紧抿着嘴,不敢哭出来,好害怕!

一见小七哭,顾院长就紧张了,连忙替他擦眼泪,“小七乖…小七不哭了,爹爹在。”

他还想以前那样温柔,慈祥,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替小七抹去眼泪,“小七乖,爹爹在,不哭了…爹爹一直都在呢,爹爹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话一出,小七突然“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无比凄清。

曾经最渴望的陪伴,如今已成为最恐惧的诅咒,孩子,他只能哭…

他不想要爹爹了!再也不要爹爹了。

可是,这句话终究还是舍不得喊出来,不要爹爹了,他还能要谁?

小七哭了好久好久。

一旁的凌大长老都厌烦了,可是顾院长却始终都非常有耐性,不断安抚。

无疑,顾院长这种耐性是病态的,他像个疯子一样坚信自己可以安抚得了小七。

可是,他越安抚,小七却越害怕,越挣扎,密闭的石室里冲刺着尖叫和哭闹声。

忽然,“啪”一声清脆。

小七的哭声戛然而止,顾院长一巴掌狠狠甩在小七脸上,他厉声,“够了!”

他说罢,立马示意凌大长老继续用药毒。

他们当然不会只实验一种药毒,他们已经准备了至少一百种药毒,全都会用到小七身上,寻找他们最满意的结果。

接下来的整整两年里,小七一直都被关在这间密室中,没日没夜地承受病痛的煎熬,重复着生病治病的过程。

他承受的无一例外都是那些无法治愈的重大疾病,非人的折磨简直无法形容。

小七一开始还会哭,可渐渐的,他澄澈的眼睛里不再有泪水,只有怨恨,无穷无尽的怨恨。

两年后,一场罕见的瘟疫席卷云空大陆,在医学院和药城的共同努力下,疫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整个云空大陆人心惶惶。

顾院长弄来了好几个病例跟踪治疗,可惜都没有太大的收获,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小七。

小七的身体和一般人的身体已经不一样了,病毒在他身上的病变速度非常快,而且他的身体也有很强的抗病性,不会轻易死亡。

可是,这一回,小七却差一点点就死掉了!他的病情比任何一个患者都要严重,他像是陷入深度昏迷一样,任由顾院长和凌大长老任何刺激,都没有反应。

“院长,小七不会就…”

凌大长老后面那个“死”字还未说出来,就被顾院长一记愤怒的目光打断了。

和小七刚出生那时一样,顾院长很害怕,不眠不休守了小七好几日,想尽办法治疗保命,可是,这一回小七并没有好转,而是…

“没气了!”凌大长老惊声。

顾院长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其实,他昨夜就知道小七的脉象很弱很弱了,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他颤着手伸过去,想摸小七的鼻息,却始终不敢。

“院长,这孩子真的没气了…”

相较于顾院长的疯狂,凌长老是很冷静理智的。

顾院长垂下手,喃喃道,“死了?”

“是!”凌大长老如实回答。

顾院长跌坐下去,失了魂一样,愣愣地看着地板,一动不动。

凌大院子陪着坐在一旁,“院长,既然死了,尸体还是尽快处理掉吧,毕竟是染了瘟疫的。”

顾院长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回答,最后,他喃喃地聊起了以前的事。

聊起了他找过很多孕妇,承诺只要配合服药就给一大笔钱,可惜都被拒绝;聊起了他根本不爱小七的母亲,不过是为了得到小七才勉强那一夜风流;聊起了在毒宗禁地里那些年他如何勉强自己,如何压抑迫切之心,耐着性子陪小七玩耍;聊起了他计划在小七身上得到多少回报等。

凌大长老默默地听没有打断,顾院长喃喃地说,无休无止地缅怀过去,从天黑说到了天亮。

他们盘腿坐在地上,就坐在小七面前。

昏暗中,他们沉浸在回忆中,却不知道吊在他们背后的小七早就睁开了那双斜长的眼睛…一直都在听!

他已经断气,脉象也显示死亡,可是,他就是好端端地活着,清晰地感觉到疼痛。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本就个怪物,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一个怪物了,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呀?

此时的小七已经十四岁了,少了年幼时的粉雕玉琢,稚嫩纯净,少年的锐气渐显,五官不再精致,却显露出了绝美倾城的迹象,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眼睛,此时正危险地眯敛着,充斥着滔天的戾气,像是一剂美人毒药,迷人却又致命。

昏暗中,他被架在十字架上,他明明是个囚徒,却反倒像个高高在上的复仇恶魔,眯着斜长的眸,睥睨着脚下两个老者。

他看着看着,沁血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邪冷的笑意,满满的自嘲,满满的疼痛。

毒宗的那六年,他这些年小心翼翼珍藏的记忆,他心心念念的过去原来都不过是一场阴谋,如此不堪回首!

他整个人生,不过是别人的一场阴谋而已。

六岁开始,整整回忆了八年,也整整被折磨了八年!

顾云天,你等着,有朝一日,我要你后悔,后悔生出我这么个怪物来!

打小顾云天就教他毒术,堂堂医学院院长会毒术,为何?

打小就住在凌大长老院里,医学院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何瞒得过他的眼睛?

从前,他从来都没把这些事当作事,可是,如今,这些事必会成为他日后报复的筹码。

有朝一日,他不仅仅要毁了顾云天,他还要毁了医学院这个生他养他害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