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只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妇,李氏的见识有限,以前横就算了,可但凡经历了关猎户家的事情后,李家村的人对“兵”字都生出了一种没理由的恐惧感,但凡涉及到这个词,无论谁家都敬而远之;这一点,从李家村的人都不怎么爱出门去镇上就可窥得一二。

罗氏和小李氏更别说了,当初罗氏因为在董家串门子,是看着董柱子被衙役拿着两把刀摁在地上割了好几刀,那鲜血喷溅的样子吓得董家六岁的小儿子到现在都是呆呆的;就因为董柱子曾经和关猎户住得最近关系处的最好,那些衙役便凶神恶煞的要“株连”。

听到这儿,罗氏忙不迭的将手里的绸缎往外丢,像是丢慢了会被黏在手上似的,强笑着解释道:“我只是看着稀罕,就看看、我就看看,三弟妹可要帮官爷绣好了东西,别让人找家里来算账。”

043 合作的开始

 绸缎倒是保住了,然而那一匹土麻布是怎么也没保着。李氏说她正想给乔成银做一身下地经磨的衣衫,精疲力竭的顾八娘甚至都说不出来什么客气话就爽快的让李氏连同猪肉和板油一并拿走,她已经不想再应付眼前几人,私心里倒是真的希望李氏干脆就别认她这个媳妇也罢,免得平白多出那么多烦心事。

真的能如愿倒是好了,可惜乔木头心里还渴望着那点微薄的亲情,恭恭敬敬送走了李氏和两位嫂嫂后回来只知道闷头修起了C铺,根本就没打算来劝一劝默默垂泪的顾八娘。

顾八娘这几日也算是摸清了乔木头的性子,见状也没了什么期望,倒是转身拉了云英干裂的小手挤出个勉强的笑容来:“今儿多亏了云英,只是不知道云英怎么知道春草纺的?”

“我听贾婶子说过。”云英抽开了手,“既然没事了我做饭去。”

眼瞅着猪肉和板油就这么飞走了,云英心里还是觉着挺可惜的,据她了解,五花肉倒是便宜,可猪油贵啊!

“去吧,我买了粗面和糙米,就放在灶背后的柴草里,今晚上蒸几个粗面菜窝头吧。”顾八娘也打算趁机和乔木头说上几句贴心话,被李氏拿走的只是东西,可不能也让她把自个儿男人的魂儿也给带走了。

没了可以觊觎的东西,老院子那边又当乔木头一家子不存在。乔木头和顾八娘忙着整地准备三月时种上高粱,回家又要修缮屋子,无形中,云英三个成为了被放养的孩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贫瘠的李家村,谁家的孩子不是放养的!比起那些成天上山下河的瞎胡闹,云英姐弟三人生活已经算很规律的了。

早上一家人早早吃完饭,乔木头和顾八娘走的时候顺道就把远根带去老院子跟着乔百胜认字,云英则简单收拾了屋子就带着曼儿到关平家,贾婶找到了云英帮忙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开始拿着家里的破衣服训练云英和曼儿拿针绣花,也顺道的给云英讲一些人情世故。

云英前世就是个宅习惯的人,这辈子也没打算过得多轰轰烈烈,技多不压身,每天都带着曼儿来认真虚心的听贾婶的教诲。让她郁闷的是,整整三天她竟然一次也没见着关平,弄得想谈谈合作事宜的也没找着机会。

时间一晃就到了赶集前一日,寻摸着关平布下的陷阱应该能出货了,云英带着丝小兴奋的打发了曼儿去了杨氏家,找了家里的背篓垫上了一圈青草,在中间留出个隐蔽的空间,里面要是放下两三只兔子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谁知道兴奋的跑去关家寻人却对上贾婶一张错愕的面孔。

“平儿一大清早就出了门,我还嘱咐他要去你家寻你一道呢。”贾婶也着急不已,关平这几日除了出门吃饭,其余时间都乖乖的关在书房念书,她还欣慰着这孩子总算知道上进了,可现在见着云英一个人出现,她生怕关平不信邪的就要亲自去镇上售卖。她出身不凡,见识也颇为不凡。腾云朝的官员考核极度严苛,而且上任之后还要面临敌对势力的调查,关平是万万不能留下从商这个污点的。

“贾婶你别慌,我这就去去找关平哥,不会让他亲自接人银钱的。”经过贾婶几天的科普,云英大概知道了腾云朝对读书人的出身苛刻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

贾婶有心想要亲自去找着关平喝骂上一顿,可残废的双腿让她是有心无力,只得催促云英动作快一点。

云英也不敢耽搁,要知道,耽搁的可是她的提成!虽然怀里贴身带着上次在百家集从那个小胖子手里挣来的银馃子,可因着穿越而来就亲眼看到亲姐姐被发卖,她对生活极度缺乏安全感,明晃晃的银子总是能够让人感觉安心。

还好西山头的入口只有唯一的一个,云英只需要等在入口处就不怕关平会跑掉。果然,她不过是在入口外站了十来分钟,那丛长在石板上的荨麻动了动,关平猫着腰走了出来,腰上两只兔子和一只山鸡还在微微抽搐,想必还活着。见着这一幕,云英倒是很好奇关平布下的陷阱究竟是什么样的?不知道能不能捕到大点的动物。

“你怎么在这?”关平想必也没料到云英会守在这儿,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在这等你把东西交给我啊!”云英理所当然的解下背篓,掀开上面伪装的猪草露出下面的空隙,“放在这里就好,我明儿一早就去镇上。”云英倒是不担心自己没户引的事情,据她观察,镇上的乡勇一般只对成年人检查。

关平没动,眉头皱得更紧了,本来斯文俊逸的一张脸被他皱得丑了好几分,“明天?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家在打猎吗?”

他这么一说云英也回了神,“对啊,明天赶集,街上人想必多得很,人多口杂的传到外面可不好。”财不露白,低调发财;这道理云英比谁都清楚,只是想着即将到手的银钱太过兴奋了而已。这么一回神脑袋瓜子自然而然开始运转,没等关平的建议出来,她就扬手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趁着现在猎物新鲜、路上来去也没人的间隙赶紧的去镇上卖掉。”

算了算时间,现在辰时初,乔齐的牛车是赶不上了,要是走路的话起码要午后才能到;好在乔齐回村的时间挺晚的倒是能节省一番力气。想到了这些,云英也不打算耽搁时间,上前直接动手拉扯捆在关平腰间的树藤,“既然这样,那我动作就要快一点了,”

“你干什么,我来解。”关平还在为云英打响指时那发亮的眼神怔楞,措不及防被她凑到了眼前,低头就能见着她蜡黄的发顶以及小巧挺翘的鼻尖,就连鼻尖上的几颗褐色雀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莫名的,关平就觉得眼晕,急急退后了两步低喝道。

“那你倒是快点啊。”云英没发现关平的局促,顾自在脑海里想象那天牛车行走的线路,捏了捏怀中银馃子的硬度,打算这一趟去找地方把其中一个银馃子换成铜钱,能给家里添点肉菜啥的。

044 抄近路赶集

 “你干什么?”这下子,轮到云英对身后亦步亦趋的关平低喝道。

上路后云英才知道两只兔子和一只山鸡的重量可不简单,她单单只是背着走了一小段路就觉得有些发喘,转身却是发现关平竟然无声无息的跟着她走过了安澜桥。

“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我是怕你待会儿中饱私囊。”关平躲开云英奕奕有神的杏眼看向他处。

云英语塞,雇主不信任刚刚上班的工人也是正常,她可无权干涉,于是只得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弓着身子往前挪。

“我说,你该不会想从顾家凹中间这条大道走到镇上去吧?”谁知道走了一会儿关平又开口了。

“不走路难道还有车搭?”云英擦擦额头上不断涌出的汗水,想想才走了三分之一不到的路程,心里发苦:在古代,想要踏踏实实靠牢里挣银子其实并不如想象当中容易。

“你该不会不知道从一线天有条小路可以直接到百家集南路口吧?”关平也是看着云英错开小路一直沿着大道走才开的口,当然,其中不乏有他见着云英佝偻着腰背着大背篓行走的动作太狼狈的缘故。

云英站住脚步,她的确是不知道还有另外的路去镇上。

见着她转身茫然的模样,关平就知道她定然是不知的,仔细想想,这条小路还是当年他爹带他常常走的小道,别的人倒是真的没见过几次。想也没想的,关平就指了一线天沿着山壁斜着往上走的一条小道:“喏,沿着这条路走,上山不到半个时辰,下山更快,走这边用不了午时就能进镇了。”

说完,又抱怨道:“真是不知道我娘是看上了你哪一点?”

虽然如此别扭抱怨,关平却是在翻过一个小山丘后伸手将云英背上的背篓卸了下来,将里面的猪草给倒在了路边,一甩背篓背到了自己肩上:“这条路走的人少,待会儿回来你再装上草回去便是。”

“回去我还装草干什么?家里又没喂猪。”背上负担一去,云英觉得整个人都轻松多了,分家后虽然生活同样清苦,可好歹能混个肚儿饱,最明显的表现在于云英姐弟三个的身子不再单薄,走路也不会动不动就停下来喘气了。

关平看着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书生,可背上背着十来斤照样健步如飞,倘若不是照顾云英的步伐,他不用午时便能到达百家集。

到了百家集,关平熟门熟路的领着云英绕到了云英曾经来过的那条嘈杂小街。关平正要往丁屠夫的摊子走去,背篓却是被云英坚定的抓在了手中:“关平哥,我去。”没道理成了她陪着关平做买卖来着。

想起家中母亲殷殷期盼,关平最终还是妥协了,将背篓放在了地上:“以往我爹来的时候兔子是二十文钱一只,山鸡是十五文钱一只。只有獐子贵上一些论斤头。”

背好背篓的云英身子一顿,欲哭无泪。当她听到贾婶说要找人帮忙买卖野物时她只想着前世所知的那些野物有多值钱多值钱,脑袋一热就自告奋勇了,还以为一成是多了不起的价格,现在才知道,废了那么大的神,走了那么远的路,结果她就挣了五文钱!五文钱,换做她前世的价值观算来还不够一顿早饭钱。

许是看出了云英的沮丧,一路上想了许多的关平试着劝了一句:“下次我多做两个陷阱。”从这时候开始,关平才算是真正采纳了云英的意见将她当做了合作伙伴,不皱眉的他看上去暖意袭人。

云英想了想上次打听到的消费情况,安慰自己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能够花半天挣上五块钱也算不错了,这么一想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丁大叔。”

云英站在屠夫家冷清的摊子前正不知道该怎么唤人时,身后关平处于变声期的独特嗓门就先行响了起来。

坐在摊子后面斜靠着门框打瞌睡的丁屠夫闻言一个激灵站起了身子:“割肉吗?上好的肥肉…”

瞧着五大三粗一脸油光的丁屠夫动作那么敏捷,云英不由暗暗发笑,眼神在案板上方挂着的一条后腿瘦肉和两三条五花肉上转了转,脆生生的反问道:“丁大叔这里还有肥肉卖吗?”

关平微微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云英还会同人开玩笑。

丁屠夫此时看清了摊子前的两人,云英他看着眼生,但关平那斯文的气质就有些独特了。而且去年之前,关平每到赶集日都要来他的摊子上等关猎户来镇上,然后爷俩一起回村子,想要记不住都难。

只是?自从关猎户过世后,这还是丁屠夫第一次见着关平出现,不由惋惜道:“小关这是来买肉还是怎的?”

“不是,哥哥来镇上买书的,顺道陪我来卖点东西给丁大叔。”云英接过话头,轻易的将关平给摘了出去。

“哥哥?”丁屠夫不确定的跟着呢喃道,上下打量了一番长相平凡的云英,又打量了文质彬彬身材瘦高的关平,“小关原来还有个妹妹。”至少,这两人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大大的杏眼,明亮的眸子。

“…”关平没说话,其实这样安排最好。读书人本人不能做买卖,可至亲家人却不在这范畴内,毕竟,要是没人赚钱,那又怎么能供养出花钱如流水的读书人。

“是啊。”云英也不废话,转身将背篓搬到胸前:“丁大叔看,兔子和山鸡都还新鲜着,您看着给价吧。”

“唔,许久没见着山货了,既然是小关家的东西,这价格还是和以前一样吧。”丁屠夫只需要看一眼便知道货都是好货,只是做生意的人总是要加上那么两句:“如今生意不好做,这兔子山鸡处理起来麻烦得紧,不然也要给你们抬一抬价格了。”

这话云英爱听,正好有件事情她想要确定一下呢,于是没有如同丁屠夫想象中那样露出窘迫尴尬的表情,反倒坦然的问他道:“那要是每次我送来的猎物都打理好的丁大叔是不是真的要抬价?”

野兔毛皮可是值钱的物件,关平不是说以前还是要来丁屠夫这剥皮的吗,证明丁屠夫剥下来的都是整张皮毛,这皮毛去哪了?要是他真的嫌弃难打理,何必不早早将剥皮的诀窍传给关平爹呢,这样不是省事多了吗?再来是山鸡,山鸡虽然没野兔那么有用的毛皮,可一身绚丽的羽毛乃是做毽子、鸡毛掸子的不二选择,难道没人做这两样物件?

045 此处不留爷

 关平抿着嘴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看似眼神目光游离,仔细一看却发现他耳朵竖得高高的听着云英和丁屠夫对答。听得丁屠夫说要看在他面子上给原价买猎物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可听到云英似乎想要加价的时候不禁面现焦急的跺了跺脚。

丁屠夫也是没想到关平没开口,和他一道的小女孩倒是脆生生的说话了,角度原因,俯视过去第一眼便是云英大饼圆脸上眉尾那道足有半寸多长的伤痕。

照理说,一般人看到这样的情况就是铁石心肠也该软了几分,可惜丁屠夫不是一般人,他可没那个好心,更何况去年关猎物那头野猪本该低价卖给他转手就让他赚上一笔的,谁知道关猎户想着要给关平攒银子去县里赶考,让他平白失了个好机会。眼珠儿转了两转,以一种大灰狼对待小白兔的声音诱哄道:

“你看看你们兄妹俩小孩子家家的难道还会开膛剖肚不成?再说了,也不能让这些污秽的东西污了你哥哥的眼是不?”

云英不想看丁屠夫强装慈祥的笑脸,这人摆明了做贼心虚,东西卖给他才怪,拉了拉背篓肩带,“丁大叔,要么你就现在剥皮拔毛,既然污秽我就帮你带到山里面扔掉就行。”

丁屠夫可以不要山鸡毛,可兔子皮留着卖给县里来的皮毛商人价钱不比一只兔子便宜,哪能如了云英的愿;眼珠子一转,态度变得强横起来,将砧板上的刀取下来用力剁下去:“要卖便卖,哪有这么多废话?”

关平伸手拉了一把云英的背篓,示意云英赶紧卖了走人,眼看着市场里这些没生意做的闲人们大有围过来的趋势,小伙子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了。

“东西的确是要卖的。只是买卖、买卖,也要你情我愿是吧。”云英本来是个不愿意动脑的人,但穿越后为了生活,逼得前世都快生锈的脑子也只能高倍运转,左右背篓里东西不多,也不用死守着丁屠夫不放,以她看来,那人好心不错的珍味居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再者这镇上的酒楼餐馆这么多,难道还吃不下这点东西。

“哼!要不是看在你们家死鬼爹的份上我会好好和你们两个乳臭味干的小孩儿说这么多?”丁屠夫的耐心似乎用完了,从肉摊旁边的小木箱里抓了一把钱放在案板上:“东西留下,钱拿去。”这时候又瞧着四周围上来不少街坊,又怕影响自个儿的名声,勉强的又补了一句:“你们看你们抓的兔子皮包骨头的,能卖给谁?”

“那我们转转问问还有没有人买去,要是没人买再给丁大叔送来。”云英忍着怒气客气的退后了一步,并未把话说死。

“你…”关平明显没料到丁屠夫和云英会说到这么僵,但同时也对丁屠夫的变脸多了一分了悟,眼中满是坚决。

“走吧,还站在这干什么?”云英以为关平的迟疑是害怕她卖不出去猎物,不禁也学着丁屠夫哼了一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了这个店还有下一村。”

“什么车啊路啊的,笑话!你要是离了我这个摊子卖出去东西了我白送你两斤肉。”丁屠夫在围观的人中转了一圈,没发现老对手王屠夫的身影,知道他指定是去收猪了,也就放心的坐回摊子后面翘起了二郎腿;放眼整个南市场,有几家能一口气买那么多野味的。

这一点,云英也是心知肚明,出来后直接转弯上了上次走过的那条巷道;后面关平研究完了云英那两句诗大觉精妙,三两步追了上来,很是激动的问道:“这两句诗你是听谁念过?难道是乔祖爷!听起来有些别扭,但意思又差不多,奇怪奇怪…”

什么诗?云英满眼迷惘。

“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难道是两首诗里面的?”

看关平专注的样子就知道他对学问的痴迷到了一定的地步,这样的书呆模样让云英想起前世一段想要忘却的记忆,下意识摇了摇头,甩去脑海中那个戴着眼镜的清瘦人影笑着回道:“好像是吧,我都不记得是不是听我祖爷念过了。”

云英没打算解释为何要把这两句生搬硬套用在一块,没有献宝似的念全了那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更没有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后面还有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些话说了一句难道还要用更多的谎来圆?她的宗旨可是:低调做人,谢绝麻烦!

“乔祖爷不愧是多年的老童生,这样的字句不知道从哪本典籍上看来的。”原本关平都还有些瞧不上七老八十还是个童生的乔百胜,可就冲着这两句不成诗的句子都能被云英这样的丫头片子口中念出来,他也决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向老人家讨教一二,说不定还能受益无穷呢。

沿路想着句子的精妙以及当中的含义,等关平回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珍味居的大门前,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云英背后的背篓拖到了一边:“你干什么来这边?”

从小,关平便听自家爹爹说珍味居这边的人家非富即贵,在他没有功名之前千万不能招惹云云;时日一长,就算他只在一街之隔的书院念了好几年书,平日里来去也是错开了这边一圈,没想到今天倒是糊里糊涂的被云英引了过来。

云英虽然是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人,但芯子却对阶级观念没有太大的感触,被关平扯着背篓往后拉差点摔倒在地,气得转身怒道:“要么闭嘴跟着我走,要么你自己把东西拿去那个丁屠夫低价贱卖了,从此以后谢绝合作。”

这还是关平第一次见着云英如此强烈的情绪变化,以往的她说话柔柔细细,声音也很小,和贾氏聊天时候也只是偶尔听到她应上一声;他都还在怀疑当初云英掀门说的那些话是个幻听,没想到就见了这么一出。怔楞之下,云英已是大步迈进了珍味居大门。

关平还能怎样?当然是闭嘴抬腿跟了上去,不过出于安全起见,他和云英起码隔了一丈多远。

珍味居的伙计们刚刚收拾完大堂,正趁着午时的忙碌还未开始之前聚在账房柜台的位置做短暂的休整,说说笑笑的气氛和谐。

云英刚一进门就被面向大门的一个店小二瞧见,甩了甩肩头上的白布巾子,店小二快步迎了上来,看清云英的年纪和打扮后微微一愣,但还是挺友好的问了一句:“小姑娘是来咱们店找人的吗?”从镇上好几百人中脱颖而出到珍味居做工,本身就成了亲戚当中的红人,就是这位店小二都被别村的远亲找来巴结过,所以他第一个想法便以为云英是谁家的穷亲戚。

“不是,我想问问你们这儿收不收野味儿。”云英拉了拉背篓,示意店小二瞧里面的东西。

046 珍味居刘二

 像珍味居这样的高档酒楼自然是不缺野味出售,不仅不缺,珍味居的野味可是由专人到山林茂密的村庄挑选收购而来。

但珍味居的刘掌柜向来优待山民是出了名的,不然罗家岙的罗五婶也不会阴差阳错的靠着售卖些山珍给珍味居养家糊口。

虽然觉得云英这样大咧咧就到正堂来售卖野味太过突兀,店小二也没太过为难,而是指了门外一条小巷子道:“小姑娘从那边去咱们酒楼的厨下问问。”

“多谢小哥。”云英松了一口气,没有被人立刻赶出去就是好事,转身循着小二哥指点的地方走了进去。

容得后厨出入的地方能有多好?就算珍味居作为百家集最好的酒店,卫生方面做得够好,后巷也充斥着难闻的馊臭味,才走了几步,关平就不得不捂着鼻子退了出来,好在云英正站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叫人。

午时将近,珍味居的后厨一片忙碌,一个身材矮胖的老头却正站在青石板的天井中满面愁容,云英在外面喊了几声才让他问询转身:“小姑娘,你叫我?”

“是啊,大叔,这里收不收野味的?”云英没轻易的跨进院子,在外将背篓放在地上给那老头瞧见。

这位矮胖老头不是旁人,正是珍味居刘掌柜的亲生弟弟,兄弟俩作为百家集珍味居的主事,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他负责后厨饭菜,被人称一声“刘师傅”。刘师傅在烧菜上很有一手,相对的,也喜欢研究做菜,经他的手创出了不少为人所称颂的好菜品出来。他还有个爱好:喜欢种花养花。

这个爱好对于一个偏远落后的百家集来说真的很“变态”,但放在他们兄弟俩原本生活的地方就不足为奇了,他这个爱好其实还是被上头的主子所影响,为了迎合主子的口味才渐渐开始爱好的。只是不知道是他手艺太差还是落到他手里的花太娇贵,爱好了好些年竟然没爱好出个名堂来,还经常让头年开花入手的花儿隔年就慢慢死去;也正因为如此,他反倒像是和花儿杠上了似的,越死越养,越养越痴迷。被派到这百家集也有些时候了,说起养花竟然难觅知音,弄得他气闷不已,这几日干脆又转化了兴趣,寻思着以花入菜的可能。

让他愁眉苦脸的是天井中的一盆近乎一人高的植株,去年从县城带回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本想着它开的花朵大试着用来做菜尝尝的,谁知道都是快到开花的季节了它今年却是蔫了吧唧的,以至于看着云英背篓中奄奄一息的野味时也是兴趣缺缺,摆了摆手道:“珍味居不缺野味,小姑娘你还是去别处问问吧。”

说罢,又转身对着花盆叹了一口气。

云英倒是也想潇洒的转身就走,可重新提背篓的时候脚下却突然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不得已只好在门槛上坐下来擦去额上的汗水,看关平在巷子口探头探脑的样子一阵不服输,鼓起勇气又唤了刘师傅道:“大叔,你看看我们捕到的野兔和野**,常在山上跑的野味吃起来最香了。”

刘师傅回身的一瞬间,云英见着了被他庞大身子遮住的天井花台,里面大大小小放了许多的花盆,这时节正当花开之时,但却见着不少的花木呈颓败之象,最明显的当属他面前那株看不清是紫玉兰还是白玉兰的植株。

云英前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开一家花店,种花、养花、卖花,可惜没等她愿望实现就遇到一系列的事情最后穿越到了这养花都属奢侈的地方来,见着天井中这些花都快被人给养死了自然觉着不舍,情不自禁放下背篓一步步走到了花台前。伸手摸了摸玉兰树卷曲的树叶,发现叶子边缘发黑发干…

“你干什么?”刘师傅发现了云英的举动一阵着急,要不是云英只是个小姑娘,说不定他都动手赶人了。

“这是白玉兰还是紫玉兰?要是再不换个盆子换个地方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能死得不能再死再死了。”云英收回看花台上风口的目光,撇撇嘴,收回手在衣裳上蹭了蹭。李家村的人老是嫌弃饭菜里没有油味,特别是二伯娘罗氏,真该让她代替这柱玉兰花站在厨房的排烟管道口来“熏陶熏陶”,看她今后还抱怨不?

“小姑娘你不认识了吧,这个叫‘望春花’,不是你说的什么‘玉兰’。不过这花儿开放呈紫色,倒是和别的望春花有所不同,这才更显得稀罕。”平日里,和刘师傅说花的人是少之又少,所以听着这面貌平常的小姑娘说起花儿来即使没对也觉得舒坦,更何况学着自家主子充一充行家教育别人一直就是刘师傅最爱的娱乐方式。

“望春花?紫色?那就是紫玉兰了,也叫辛夷。难怪在这院中活不下去了。”辛夷虽然和白玉兰同属玉兰科,而且两者的存活率都相当大,但比起白玉兰的抗烟力抗污染却是差了许多,要是在长时间油烟熏陶下还能存活那才是怪了。

走近了看,这花台里还有好几种花木都属于比较娇贵类型,有的不适合在盆子中栽种,有的该修枝剪叶了,只有少数几种生命力顽强的还在竭力支撑,真真是暴殄天物。

“为什么在这院子中活不下去?你看那边的望春花不是好好的吗?”刘师傅指的是酒楼前面院子中几乎两层楼高的白玉兰,枝叶茂盛,打满了花苞,看来再过些时日就能见到满树花朵的盛景了。

“这个…”云英正想给这位胖胖的小老头解释下紫玉兰身处厨房排烟口的危害以及花盆的局限性,可突然瞧见房门口自己的背篓,心思一动,话锋一转:“说来话长,可我还有事情没做,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小姑娘的小心思刘师傅一看便知,大手一挥:“不就是三只猎物吗,我做主给你收了。”

“您能出多少钱?”云英可不敢像他那么豪气,小心翼翼的问了价格。

猎物的价钱刘师傅也是惯常经手的,瞧也没瞧一眼东西便说了价:“连毛皮过称。野兔八文钱一斤,山鸡十文钱一斤。”

云英差点跳起来,这么一算,一只野兔或是山鸡要卖四五十文,价钱可比丁屠夫那儿划算多了。

还没她这阵兴奋劲儿过完,刘师傅又给了她一个惊喜:“左右现在有空儿,我让人来收拾兔子和山鸡,你左右都要在这等着拿回兔子皮,趁这功夫给我说道说道紫色望春花为啥不能继续种在院子里?要是有理,以后你家的猎物珍味居都包圆了。”

047 玉兰花入菜

 云英愣了,为什么还要等着拿回兔子皮?看刘师傅眼神清正不像是丁屠夫那样眼珠儿乱转的油滑之人,加上相信珍味居的人品性,云英干脆直接将问题问了出来。

刘师傅上下打量了一番云英的穿着打扮,面露同情道:“小姑娘难道不知道这镇上每个集市都会有收皮货的商人来百家集收购皮子吗?这兔子皮要是剥好了单单是一张皮子都能卖到二十文钱。”

ohmygod!云英在心里惊呼一声,难怪关平爹能够修得起泥瓦房,敢情做猎户这么来钱?只是搞不清为什么关平爹会一直和丁屠夫做买卖而不寻思着找酒楼,不过说不定人家有只是关平不知道而已。

想到关平,云英拍了拍脑袋,“大叔你等一等,我哥还在外面等我,我出去说一声就进来,你赶紧让人剥皮吧。鸡毛要是你们不用的话我也要。”

关平刚才看着有以前书院的同窗进了珍味居,不过是往前走了几步躲了一躲而已,回过头来就不见了云英影子,正徘徊着需不需要进巷子找上一找,她就从里面蹦蹦跳跳的出来了。

“你刚才去哪了?背篓呢?”关平迎头就给了云英两句。

看在他先关心的是自己的去向份上,云英大方的原谅他尖利的声音和不太友好的口气,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分享自己心头的喜悦道:“关平哥,那丁屠夫可恶透顶。一只兔子起码能卖这个数,他倒是好,直接吃我们一半多。”

云英的手指比一个“六”的形状时,大拇指高高翘起,小指纤细,看上去异常的动人。关平不好意思看她明亮的眸子,退了半步躲开她拍肩膀的手掌,没想到一低头又见着她俏皮的小动作,脸色顿时爆红。

云英简单的将珍味居出的价钱和卖兔皮的情况说了遍,末了招呼他道:“走吧关平哥,进去等一等就好。”云英因着年纪心态缘故,叫“关平哥”带着一丝调侃的味道,最后那个“哥”字往往变了音调往上扬,停在关平心中如同一把小刷子拂过,扫得一颗少男心快跳了好几拍。

想着刚刚看到的人影,关平坚决的摇了摇头:“我去前面书店站一会儿,大概半个时辰后来这里找你。”

云英对此毫无异议,与其让关平听了她关于养花那套后惊疑不定的倒不如别让他知晓。

回到天井后,云英发现刘师傅做事情毫不拖泥带水,院子里已经多了两个十六七岁的小伙计,一个剐兔皮、一个给山鸡拔毛,刘师傅望着门口略带着期待,看来方才他也是想到了什么。

见着云英进门,他迫不及待的伸手拉了她来到了花台前,“小姑娘,我猛地想起一桩事情来!你方才说不能放在这院子中养和厨房有没有什么关系?”

云英倒是觉得这人虽然胖心眼倒是不笨,点头肯定道:“你看你厨房排烟的烟道了吗?厨房油烟味重,人闻多了都不舒服,何况是这些花儿。”

刘师傅闭着眼睛想了想在京城府上养花的地方和来了百家集养花的地方,不想不知道,一想竟然就发现还真是如此,比如他来百家集后因为事情没京城忙,在住处的院子里也养了两盆花,那两盆兰花不就一直好好的么,他还以为自家养花手艺精进了呢。

云英要说的也就这么简单,其实她觉得就算她不说,迟早人也能想到此节。不过打了主意要讨好此人,自然不能只说些浅显的东西。

于是,云英背着双手绕着这柱紫玉兰转了一圈,说道:“白玉兰,三月开花,数日即谢。花单生枝顶,色白如玉,香似芝兰,故名‘玉兰’,先花后叶。紫玉兰,也是单花顶生,先花后叶,花枝外紫内白。两者看似相近,实则不同。虽然都可入药,但白玉兰多了能入菜的好处。”

“水仙…,牡丹…,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