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的确也经过简单的休整,至少乔全父子两人吃住都有了地方,院中的杂草也都换成了蔬菜瓜果,还被远根领着远顺几个挖了不少花草进来载着美化环境。

制作豆瓣的过程其实很简单,乔全负责做体力活的那块,负责从河边取水。在大锅中煮三十斤的胡豆。胡豆煮好后沥起来装桶里,杨氏和乔齐媳妇便负责用手工把胡豆剥成两瓣。待得晾干了水气,将胡豆瓣放篾条席上摊匀放进不通风的杂物房盖上稻草棉被,趁着天热,五六天便能发酵霉变。

云英留了两百斤胡豆做别的用处,其余的花了四天才煮完储存好。连同她在内,几个人都泡得指尖发白。事情做完了,云英这小老板自然不会亏了谁,忍着腰酸背疼取了早已准备好的铜钱出来。乔全四天一百二十文、杨氏和乔齐媳妇一人八十文,虽然数目不多,但好歹也算是云英的一份心意。

可等云英拿出钱后杨氏说什么都不要,弄得乔齐媳妇拿在手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云英盘算着今后经常会麻烦到她们,这钱自然是说什么都要发出去的,便作了生气的样子嗔道:“我婆婆可是说啦。要是你们不拿着这钱就是嫌少,今后可不好意思再劳烦你们了。”

云英这话说得认真,杨氏也是个爽利人,见推不过只好收着,转眼又帮云英担心起起在院子里的大灶台来。

灶台是乔全用泥巴垒起来的也就罢了。那口专门定制的铁锅真的可惜,明年也不知道还能用不。

这个问题云英当然也想过,也有初步的构想。只是还没做过系统的调查还不敢给出肯定的答复,不过既然杨氏问起,云英也正好顺带解去自个儿的疑惑:

“三婶婆觉得卖小鸡这行当怎么样?”

杨氏不知道为何云英会把话题扯到这上边来,但还是老实回道:“这个行当可以倒是可以,可哪儿来那么多小鸡可卖啊?母鸡抱窝的时候不一定能遇上种蛋;加上谁会愿意放着抱窝的母鸡不下蛋啊,好多人家都估摸着母鸡要抱窝了还得想办法缩短它抱窝的时间。”

“要是能不用母鸡就孵出小鸡来,会有销路吗?”云英摸着土灶结实的灶台,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云英说笑话呢,没母鸡咋能孵小鸡呢?”杨氏呵呵笑道:“要是那样,这门行当可是大大做得。”

“有三婶婆这句话云英就放心了,三婶婆这两天四处凑凑看能凑够二三十个种蛋没,我要先试试成不成,要是能成的话,你和齐婶子就做了这营生吧。有齐叔的牛车走街串户的生意指定好。”光是靠说绝对是没办法让人相信的,云英打算孵出第一批小鸡自己放家里院子里养着,让杨氏和乔齐媳妇亲眼见到奇迹的诞生怕就会相信了吧。

杨氏两人自然不信有这样的好事,还是云英好说歹说才把两人先给劝了回去,回头长出了一口气后不由问了真耐心喂乔远成吃饭的乔全道:“全叔怎么就没觉得这事儿成不了?”

乔全给儿子擦了擦嘴角,憨厚一笑:“我哥说关家娘子和关家小哥都是有本事的人,我看云英也是个有成算的人,不会做那等没把握的事情。”

云英微微笑了笑,知道乔全其实挺谨慎,现下就她和乔全在场,酝酿许久的话也顺理成章说了出来:“全叔有没有兴趣和我长期合作?”

“合作?”乔全有些不解云英的话,但其中大概的意思他也能猜着一二,“我不卖身!”一旦卖了身就是奴籍,以后乔远成的名声也不好听。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公平的用工合同存在,但有卖身契的制约。云英如今才刚刚从乔家出来可没打算就做个高调的出头鸟,闻言忙摇手:“不用签什么卖身契,只需要和我签订一份保密契约便成。”接着,云英便说了前世惯常有的用工模式。

如今她暂时只打算请乔全这么一个工人帮着打理西山那一片辣椒地,等关平的县试过了才会在河对面买几亩肥田种植些别的什么东西;和乔齐签订的契约挺简单,最重要的只有一条——保密。

云英抬出了珍味居的掌柜,只说是接到了人家的活儿,帮着别人种植一些特殊调料,但人手缺乏,愿意以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工钱请乔全帮忙种地翻地,没事干的时候歇着一月工钱也照发,但若是最后消息从他口中泄露出去他不但要吐出全部的工钱,还要赔上珍味居五倍的损失。

当然,云英事先为了以防万一业已让刘二掌柜杜撰除了一份“委托书”,上面被委托的关平则要因为秘密泄露赔上十倍损失。

仔细听全了云英的介绍,乔全没忙着签字,反倒极为担忧地问云英:“云英,关家小哥会不会被骗的啊?别以后牵累了你。”

“不会,这上面还有官府的印鉴呢。”云英扬了扬关平上次一起带回来的纸张,也不清楚珍味居是怎么在上面盖上了县城官老爷的大印。从官面上来说,这份契约没有丝毫的问题,不过私底下云英多收了几百两银子而已。

乔全怕云英识字不多被人给坑了,还特意拿了云英给出的那份契约看了两遍,这才在属于自己的那份上面盖了手印,“现在云英能说让全叔做什么事了吧?”

“哥哥哥…”三岁的乔远成突然指着外面大声叫了起来,山坡下的这座废宅这些时日被加上了一圈竹竿篱笆,从依稀的孔洞中能见着远根拉着关平小跑着过来。

云英见关平手里提着个印着珍味居记号的食盒,笑着迎了出去:“关平哥,全叔已经答应帮我们做事了,能不能给他说下都要做些啥?”有些事情,关平出面可比她一个小丫头顶事多了;这是云英发现成为关平童养媳后带来的又一大好处。

她倒是心中光明行为坦荡,关平却是因为几天没见她发现她像是被晒黑了几分,有心想要说她两句的又被她先堵了回来,加上她话中的“我们”,让关平无端得有些脸红,随意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食盒交给了云英:“上面是刘二叔新做的点心,下面两层他说是你托他找的东西。”

正文、089 辛离其人

要是云英没见着食盒第二层大约一斤重的玉米种子她都差点忘了西山上还有一山谷的玉米地了,而且上次给那个哑巴花匠立夏出的那些主意也不知奏效没有。

带着这样的疑问,云英接连两日都有些恍恍惚惚,就连第二天带乔全上山瞧那片还有大半未摘的辣椒时也心不在焉的差点摔倒,若不是关平一直跟在她后满拉了她一把,说不定回头就直接去下面的荨麻林里找她了。

“云英,你怎么了。”就像云英的手烫人似的,关平丢了之后不但手发烧,白净的脸庞也跟着发红。

“我没事,倒是关平哥你是不是热着了?”云英回神见着关平媲美猴子屁股的面皮不禁惊讶地忘了眼有些阴沉的天空。

“没有。”关平对上云英圆圆的面庞,发现脸上长了点肉之后的云英看上去还蛮可爱的,要是眉尾的伤疤没那么明显的话比乔家那几个丫头看着都顺眼舒服。想到这儿,关平猛地想起初次见到云英时她和杨氏的对话,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云英眉尾的伤痕颜色有些不对劲。

“关平哥你看什么?”云英被看得有些疑惑,伸手摸了摸眉尾。

“没什么,我去给全叔说下哪种要摘下来过两天和做好的胡豆瓣酱一起送到镇上去。”关平就像是做坏事被人抓着似的,一溜烟的就跑了,留下云英发了一会儿呆,搞不清楚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猜测他莫非是有些“恐考症”。

“云英。这些毒红果真的是珍味居的人让你种的?要是有人吃过事儿来不会找你们麻烦吧!”经过了最初的震撼,乔全难掩担忧的问了一句。

“这个全叔你放心,契约上不是写清楚了吗?我们只负责种植好他们送来的种子,别的一概不管。”云英感激他的关心。微笑着让他安心。

“这便好。”乔全走了一路发现已经有一小部分辣椒被摘掉,也没多问,只是关心辣椒之后地里可不能空着。这片土地经过他查看,土质只能算一般,种小麦基本是不可能了,种菜蔬太远不利于打理;想了半天也没个答案。觉得不好意思干拿工钱不做事,便想着怎么帮人家打算:“云英,这被珍味居改名字叫辣椒的毒红果还能再继续种上一茬吗?”

没有蔬菜大棚的年代云英可不敢说辣椒收成后秋来还能种上一茬,再说了,这片山谷种些什么云英已经在刘二掌柜送来食盒中找到了答案:油菜!

说起来云英就有些佩服刘二掌柜的能力了!有些事情她不过是那么微微一说,其实根本没报了多大希望,谁知道这刘二掌柜给人的惊喜倒是蛮多的;要不是云英在山上已经见过玉米,就刘二掌柜送给她的一斤多玉米都能让她吓一跳,更别说还多了一斤多的油菜籽。

“云英,全叔问你话呢。”关平之前早就发现了这边的辣椒。只是他并没有倾注什么心血在上面,更不知道这种奇怪的东西一年能种上几茬,瞅着云英又像是魂飞天外忙唤了她一声。

“呃,全叔放心,辣椒收了之后你只管把地整出来,到时候会有东西种的。”云英其实不太会估算土地面积。只能按照大约的来算,油菜籽要是找好了地方育苗再移栽的话成活率会大大的增加,一斤油菜籽起码能把这片地给占去一大半,剩下的另一半她自然不会让它荒废;立夏不是花匠吗?到时候私底下给他点银钱买一点花种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日子稍稍好过点云英就总是琢磨着想要养花种草,若不是时间和环境还不成熟,她真的想多买些肥田来种植花草,美化环境、美化心情,还能卖钱!不过百家集这地方,养花卖钱绝对是个烂主意,云英只好将这“宏大”的愿望放在未来。现在小打小闹种植些可以入菜或是入药的植物才是正理。

三人在地里转了一圈,关平干脆带着全叔去看下在周围的机关陷阱,以后云英便不用那么辛苦得一个人背着猎物去镇上了。

关平休沐在家中是那么忙碌,上午看完了辣椒地,下午就开始检查远根的功课。晚上陪着贾氏说一会儿话,第二天一大早又揣着云英做好的吃食去了镇上,云英送他出了门后给贾氏打了招呼,脚步一拐,带着砍刀就上了西山。

走了两次的路她已经很熟悉了,避开辣椒地里勤快锄草的乔全,云英总算是在两个小时内到达了生长着三棵着黄角楠的山脊,刚刚站定,身前就多了一个人。

“啊…”饶是两世为人,云英也是被吓得够呛,尖叫了一声转身就想跑。

“跑什么跑!”出现在她面前不到两尺的巨汉开了口,如同惊雷一样在云英耳畔炸响。

辛大爷?那个嗓门震天响,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辛大爷!

云英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猛地就蹲在了地上抱着头:“这位大爷饶命啊!小女子是闻到花香找来这地方的,下次不敢了。”别怪她畏惧强权胆小如鼠什么的,死过了一次的人绝对不会想死第二次,为了活命,那是什么委屈都能受。

“你是第一次来?”辛离瞪大了牛眼,眼前这小丫头看上去不过才十来岁,说谎倒是面不改色的啊。

“绝对是第一次。”云英就差别举手发誓了,“我可以走了吧?”

“不行!”辛离想起辛震的吩咐,退后了两步放软了声音:“小姑娘是来找立夏的吧?”

“你们把立夏怎么了?”云英这下顾不得示弱了,立夏虽然和她只有短短的两次眼神交流,可她能看出他的孤寂和落寞,潜意识里已经把他当做了弱者来同情。

听出了云英话里的担心,辛离突然升起了一股恶作剧的心思来,故意虎着脸哼了一声:“怎么了?这山谷里的黄金树可是我们主子当眼珠子养着的精贵东西,他倒是好,偷懒不捉虫让黄金树染病,还不知道抽了什么疯要燃烟、撒草木灰、熬那什么臭死人的药水;已经被我们主子关在地牢里等着给黄金树陪葬。”

“你是说玉米没救过来?是不是你们根本没让立夏哥救治玉米?这明明就是你们的错,要是你们相信立夏哥,玉米就会没事。”云英听说立夏被抓起来不禁就急了:“你们主人是谁?让我去和他说,给玉米燃烟这些根本就不关立夏哥的事,都是我出的主意。我愿意去给你们家主人立契约,今年的玉米,就是你们说的黄金树,要是今年不能救回来,我明年重新还他一山谷完好无损的。若是做不到,到时候再来治罪也不晚。”想着家里还有玉米种子,云英的底气也足了两分。

“说得倒是好听,还立契约,凭什么让人相信你一个半大孩子。”辛离其实听着云英这么维护立夏心里头已经给云英加了分数,面上却还是维持了冷然的模样。

“你能不能做主?要就是你能做主我就和你谈资本!要是你不能做主就别耽搁时间,带我去见到立夏哥再说。”云英急得团团转。地牢?想着印象中的地牢云英都不寒而栗,立夏虽然身子健壮,但谁知道被关了几日有没有受到更多的惩罚。

这话哽得辛离无话可说,摸了摸鼻子转身往山脊上走去:“跟我来!”

他人高腿长一步迈出老远,云英在后面放着小跑跟得颇为艰难。但心里挂心着立夏的情况,这一路倒是顺顺利利走了过来。顺着山脊一直往上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前面出现一条溪流,应该就是山谷中的那条瀑布上游。

到了溪边云英正想问怎么过去时,心里突然伸手将她往肩膀上一甩,吐气开声,“嗨——”

云英只觉着天旋地转身子翻腾,回神后人已经立在了溪水的另一边,脚下沾了土地才意识到刚才是“辛大爷”扛着她跳过了起码一丈宽也就是三米多宽的湍急溪流,吓得脸色发白:“你…你…”

“还不赶紧跟上!”辛离向来说不来软和话,就算是他轻言细语听起来也像是吵架,吼完了云英后抬脚上了一条林荫中的青石小道。

云英这才拍了拍胸口快速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很明显,这儿就是山谷中见到的瀑布上游,青石小道隐没在山林中,隐约能看见那端有一堵高高的围墙,看来这山顶的确是个重要地方,不然围墙不会修建得那么…厚重。

云英跟着辛离沿着小道直接走到了围墙下的一处月洞门前,里面人影一闪正要问话,辛离的大嗓门就嚷嚷了过去:“没瞅见是辛大爷我吗?继续守着。”

云英盯着重新消失在门边的青色袍角,发誓自己见着了那人身上穿着甲胄;虽然这山上几乎感受不到炎炎夏日的炙热,但甲胄?是不是庄重了点?

围墙内的景象让云英差点误以为自己进了前世熟悉的人民公园。

正文、090 立夏生病

错落有致的亭台假山将整个看不到边的花园分成了好几处,云英凭着前世曾经在花店工作的经验看来,这些五花八门的植物花草都是按照花季在排列,看似规规矩矩,实则弊端不少。

认识的,不认识的多不胜数。不过百花就有百样种法,从花园中穿过时云英便见着好些栽种方法不得当的植物,要不是担心着立夏的安危云英早就大着胆子给辛离提建议了。

花园一角有一个清幽的小院子,说她清幽是因为院子屋后有一大片的竹林,风过处,沙沙竹叶声入耳给人一种繁花过尽青翠袭人的凉爽之感。

“进去吧。”辛离在院子前站定了身体,“立夏就在里面。”

“里面?”云英看了看清幽的小院,又看了看远处隐约透出的飞檐拱壁,不禁暗叹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地牢都能建造得比李家村任意一家的院落要来得气派,起码,这院墙和屋顶的红瓦都能看出所费不菲。

“你进不进去?”辛离豹眼一睁,一副云英不进去他就要和云英急的架势。

都到这个份上,云英也只能豁出去了,毕竟若是辛离真的有心为难她的话何必带着她走这么一路;只是这儿真的不像是地牢?不得不又问了一句:“辛大爷,里面的是你家主子还是立夏?”

“你进去不就知道!废话怎么那么多。”要不是云英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辛离就能一脚直接踹过去;饶是如此,他也伸手推了云英肩头一把。差点把云英摔了个趔趄。

院墙内的空间并不大,对面只有两间并排的房间,一间的门窗都大开,巨大的书架上放了不少线装书籍。看得出主人是个好学之人,但也能一眼看穿现在里面空空如也。书房前有一眼水井,井沿边上随意放着十来个花盆,有的空着,有的还装着几株奄奄一息的花苗。

另一间屋子前则是青石板的地面,光洁干净;不过也因为太干净了而显得没什么生气。正对青石板的屋子门窗都关着,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景象。

这间屋子边上有一条通往屋后的小巷子,云英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从巷子往后院绕过去还是怎么办,回头去看又不见辛离的踪影。

“有人在吗?”云英小声的问了句,试探着往小巷子走去。这院子比起前面雕梁画栋的奢侈建筑来说寒酸简陋,想必辛离口中的主子不会住在这里;而这两间屋子更不像是地牢;她不禁升起一股奇怪的念头,该不会这两间屋子是看守地牢的牢头所住的吧,探望“犯人”自然要和牢头打个招呼?

吱呀——

突然,那间原本紧闭门窗的屋子在云英的讯问后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立夏?!…哥…”云英一个称呼都变得支离破碎,因为她真的不确定现在站在门边的人是不是几天前见到过的立夏。

立夏的身上穿着一件冰蓝色束腰长袍。头上用同色的发带系着,几缕发丝垂在额前微微遮挡住逛街的前额。那长袍的式样她曾经见过贾氏给关平缝制,百家集根本就没见过那种式样,后来一问才知道那叫“书生袍”,和土里刨食的人穿着需求的利落不同,完全是体现了读书人的风雅潇洒。

立夏的眼睛细长。这个是云英早就发现的。可细长的眼睛配上斜飞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刚毅的下巴,怎么看都和前几天那个平凡的少年有极大的区别。但这个“立夏”有她熟悉的孤寂落寞眼神,以及那种冷然排外的整体气质。

立夏在见着来人是云英时也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往她身后院门看去。

“你是立夏哥?”云英再次将门边的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也不知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起到的作用还是什么,她觉得立夏有很大的变化,可仔细一看,又觉得人家原本就是这个长相。

立夏的眼神闪了闪,微微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敛住眼中澎湃的情绪。

“你是立夏哥。”见他这反应,云英能肯定这人便是管理下面山谷中玉米的那个立夏。只是,为什么明明那凶巴巴的“辛大爷”说他胡乱对待黄金树被抓进地牢了,现在他却是这幅打扮站在这里?

“你好好的在这里,是不是玉米…黄金树没事?玉米螟被消灭了!”云英越想越觉着可能。先前的担心慢慢化去,杏眸越来越亮,“所以说那个辛坏人只是在吓唬我?你根本没事!还有你这身衣服,是不是你们家主人一个高兴就赏给你的?你穿这衣服真的很帅!”

“我就说嘛,玉米螟这东西发现得早一定能除掉。你是用的哪一种方法?烟熏、洒百部水、撒草木灰?还是都用了…”

云英一路来的胡思乱想和担忧在确定眼前人真的就是立夏时完全放在了一边,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一会儿关心山谷中的玉米,一会儿关心立夏的境遇,甚至还叽叽喳喳地建议立夏趁着这机会多向“上头”要些福利什么的。

一向寂静冷清的小院因为云英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彻底得热闹起来,倚在门框的少年虽然还是没说话,可周身的孤寂却慢慢化去,细眸中的冷意渐渐散去染上几许暖色。

围墙墙头,辛离被一个身高体重和他相似的一个大男人给扯了下去;刚看得虎目发酸感动不已的辛离落在地上回头就冲着拉他下来的男人准备开骂,却被捂住嘴巴拖离了墙根。

“阿离,要是你敢用你的大嗓门吵得少爷生了气我发誓会把你从瀑布踹下去。”这男人的嗓门要是敞开了肯定也不小,不过此时却压得极低。

辛离闻声忙硬生生的将喉间的怒吼也咽了下去,也学着那个男人的模样捂了嘴巴低声回了句:“阿震。你拖我走开干什么?要是少爷有个好歹怎么办?”

“你不是都试过这女娃心地纯善了吗?再说了,咱们少爷就算现在病着那也不是一两个人能近身的,你担心什么?”被叫做阿震的人全名辛震,和辛离两个都是“立夏”从小到大的贴身侍卫。

“可少爷还不是因为在山背日日等夜夜等她才生的病。哼…少爷从小到大可没像这次这样病过。要不是你拦着,我非得去岐山那面亲手把这女娃给抓来不可。”辛离想起自家少爷坐在树梢枯等的样子就觉得不甘。

“你要是想被将军知道咱们扰民你就尽管去。”辛震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嗤道,“再说了,有些人本来就值得等待。你刚才难道没看见少爷笑了。”他们两个侍卫是将军亲手挑选给少爷的,陪伴他十六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毫无负担的温暖眼神。比见着他娘亲还要轻松自在。

“看那女娃的穿着打扮也知道家里境况不怎么样?要不然我这就下山秉了将军,让将军找人去岐山那边花点银子买了这女娃来给咱们少爷作伴。”辛离想的倒是干脆,这整个朝日城、边城范围难不成还有不买自家将军帐的人。

“这个…”这一点辛震倒是没阻拦,常常让自家少爷在山背那么枯等也不是办法,咬了咬牙,“算了,这事儿还是我去问问将军怎么办?毕竟将军是下了死命令我们都不得越过山背去岐山另一边的。”

院墙内,云英一个人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就说到了立夏身上的衣服上,不由上前一步就要拉着立夏的衣袖:“立夏哥,这衣裳…”

云英在摸到衣裳料子的时候就有些怔楞。这料子似丝非丝、似绸非绸,摸起来又滑又软还带着冰凉触感,炎炎盛夏接触到这样的衣料想必不会感觉到炙热。

立夏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云英挪步子之时下意识的往后一缩身子,可高烧生病后的身子明显跟不上他思维中的动作,脸色猛地一红一白。身子便往后倒去,云英也是这个时候捉住了他的衣角的。

云英都还没把惊叹的话说出口,立夏的身子便顺着墙壁滑了下去,云英手中的袖子也跟着逃脱了她的掌控。

“立夏哥…”云英一声惊呼,伸手想扶却是无济于事,但伸出去的手碰触在立夏的身上才发现他的手臂火烫,若有所悟下伸出手背靠在他的额上,被烫得连连缩手。

这时候,云英才看见敞开房门的是一间卧室,简单得就只有一间木架子床。床后放着一个雕花箱子,床前摆了个竹篮子,里面装着深蓝色的衣裤,看样子就是他做花匠时的穿着。

床上的被子敞开,枕头都还有凹痕。想必之前立夏便是在这张床上休息,只不过被自己给吵醒了;也是这是和,云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立夏书生袍下穿的却是一双后跟被踩下去布履,而且是家常睡觉穿的那种简易布履。

“你生病了怎么还在门口站那么久?都不表示一下。”云英摸着他滚烫的额头急得团团转,也不知道立夏是怎么想的,就没和她说一下呢;不会说,哪怕是表现出一丝半点不舒服她或许也会发现的啊。一回想,这才发现立夏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她也只顾着将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往外倒,根本就没为立夏想过半点。

正文、091 被骗喝药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云英才将地上的立夏给拖到了床边,但人小力微,实在没法子再继续将他往床上搬了,想到带她进来的辛离,云英此时已是着急多过了害怕,忙狂奔到了院门口对着外面大声叫了起来:“辛大爷,辛大爷,你在哪?”

可她嘴里的辛大爷此时早已和辛震去了前面大院子,这一向被列为禁地的后花园可没人能听到她的呼喊。

喊了几嗓子后,云英又听到房间里发出了一声巨响,赶紧又回了屋子;发现立夏已经自己爬到了床上,不过床边上放衣服的篮子被他推倒在了一旁;而且他人虽然是躺了上去,鞋子都还挂在脚上要掉不掉的。

“算了。”云英放弃了叫人帮忙的念头,在井沿边上找到了洗脸架,还好上面有软和的棉布巾和干净的木盆。

打了冷水,为了方便行事,云英干脆也脱了鞋袜坐到了床上,不断的用湿毛巾给他冷敷;看他痛苦的撕扯衣服,想着已经侍候他脱了鞋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解了他的腰带、拉开了他的衣襟,尽量让他能睡得舒服点。

“唔唔…”

云英在第n次给立夏换上冷布巾时突然听到他喉间发出了声音,虽然模糊不清,但她还是能确定这声音是立夏发出来的没错。

“立夏哥…”云英凑到他耳边轻轻唤道,想要听得更真切一些。

“唔…唔”依然是模糊不清听不出语调的杂声,云英却无端得感到酸楚。

古今往来不管是谁受了伤、有了苦楚。毫无意外的都会在最脆弱的时候呼唤自己的母亲;就是她前世只是个孤儿在伤心落泪难受的时候也会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掉泪咬着拳头叫“妈妈”。

可立夏虽然是痛苦得翻来覆去难以沉睡入眠,但喉间的声音却听不出他是在叫什么。

能听懂别人说什么,喉咙又能发声,又为什么没办法说话呢?

云英不是专业的医生自然给不出专业的答案。但在她穿越前曾经在某电视频道见到过一个广告:一个有听力障碍的孩子原本是没办法说话的,但他父亲却每天不厌其烦得对他开导教育,终于有一天,孩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拉着他的手叫了一声“爸爸”。

记得听到那声明显有些呆板的“爸爸”时,她有多么震撼。再想想立夏的身份和如今的世道,要是有人能够耐心教导他。他会不会也能开口说话呢。

云英在又一次听到立夏从喉间溢出难受的呻吟时趴在他耳边,尽量跟着他的节奏轻轻说道:“好热,好难受。立夏哥,难受就要说出来别人才知道。我热…,我难受…”

“唔唔…唔唔唔。”不知道说了好多遍,立夏张了张嘴,不知不觉间真的跟着云英教导的频率呻吟了起来。

“我热,立夏哥你热不热?”云英都不知道两人维持着呆板的游戏有了多长时间,反正觉得自己的嗓子就快冒了烟,问了一句后转眼在屋里打量。想要找着喝水的工具。

“热…,我热…”床上慢慢摊开了身体没在挣扎的立夏竟然在云英的引导下说出了三个比较清楚的字眼,让正在床边穿鞋的云英惊喜地回头:“立夏哥,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到。”

“热。我热。”这一次,立夏的吐字又清楚了一些,至少云英能够清晰的分辨他说的三个字就是她一直教的那三个,而且语音中都还带着百家集人特有的音调。

“哈哈,再说一次!再说一次我帮你凉快凉快身上。”云英像是没听够短短的三个字似的,趴在立夏耳朵边上诱哄道。

高热中的立夏明显是个听话的孩子,闻声很老实地又跟着重复了一遍:“热,我热。”

云英此时的心态不亚于一个母亲教会孩子听到他第一声说话时的激动和成就感,这份成就感让她有些飘飘然,生怕待会儿立夏就忘了这个新学会的“知识”;赶紧送上了奖励:“立夏哥真听话。我给你凉快凉快身子。”

说实话,刚才她还顾忌着所谓的男女之别只敢解开了他的衣襟没敢上手多做什么,熟悉了这半天,她就像个“小妈妈”似的照顾了立夏许久,潜意识中。和立夏之间的男女之别对她来说几乎淡化消失;为了实现对立夏的奖励,云英手脚麻利的帮他脱去了式样繁复的外衫,留了里面的亵衣中裤,见立夏因为这番折腾反倒没那么难受不由低声抱怨道:“耍帅是要付出代价的。这鬼天气穿这么几层没病都得闷出病来。”

下床放衣服时,云英总算是找着了床边上竟然就放着一个药罐子,用一旁的筷子搅了搅,发现了柴胡的踪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柴胡可是退烧剂,想必立夏的主子不是太差,知道给他找大夫。

药罐里的药几乎是满的,也不知道立夏吃过没有。云英又到床边让立夏复习了两遍刚刚熟悉的词汇,这才捧着药罐子来到了院里,寝室里根本就没有容器盛药,她只好来前面寻找。

小小的院子一览无遗,连灶房的影子都看不到哪儿会有容器盛药;云英只得认命得进了房间墙外的巷子,顺着巷子绕出去竟然到了立夏睡觉的房间后,而且这里竟然还有一道小门;云英好奇得推开,面前却是一个盖了盖子的木桶,虽然没什么气味,但云英立马就猜出那是什么,小圆脸立马黑了下去,冲着那道应该能通向立夏寝房的木门做了个鬼脸,她又开始寻物之旅。

大约走到书房后面,云英终于发现了又一个暗门,里面装的绝对不是恭桶,同样格局的小隔间里放着茶壶、白瓷杯盘碗、勺子等物事。拿了这些东西,云英顺当地进了书房,再从书房大门出来,进了立夏的寝室。发现这两间屋子的格局设计得其实很不错,虽然没有做饭用的灶台,但空间利用得很充分也很合理;又对立夏的主子生出了一丝好感,毕竟,能给花匠这么优渥生活条件的主子能差到哪去?

就着茶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晾在里面的茶水云英几乎灌下去了大半壶,喘了一口气,这才取了药倒进碗里,端到了床边才发现自己貌似又干了笨事情,立夏处于半昏迷状态要怎么才能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灌到他嘴里去?

好在立夏现在没继续挣扎,云英的药物端到他身边他好似闻到了味道,皱着眉头别开了脸冲着另一边。

“咦?这你也能闻到?”云英瞧着他可爱的反应不由奇道,“立夏哥,你是不是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