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远昌这孩子昨晚吵着你了吧,今晚让他和你爹睡去。”放下碗,顾八娘突然说道。

乔木头抬了抬头,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顾八娘得利眼给瞪得低下了头。

云英不禁腹诽顾八娘怎么突然变好了?昨晚上远昌哭个不停,为了怕吵着贾氏,云英就说让乔木头带他睡杂物房去,也是顾八娘说杂物房乱七八糟怕远昌睡得不好,这才让他和自己挤一挤的,弄得一边睡躺椅的小梨一晚上都翻来覆去,早上起来就嘟着嘴像是谁欠了她多少似的。

果然,听到顾八娘的话,小梨第一个赞同,露出了两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亲家太太。来,我再帮你盛碗饭。”

“够了够了,多谢小梨姑娘了。”和李家村所有人一样,顾八娘对这个城里来的丫鬟抱着敬畏的想法。总觉得人家一举一动都比乡下任何人都气派。

又是一夜连绵雨,云英是被贾氏唤人的声音吵醒的。有记忆来,贾氏从来都是沉稳严肃的,从来没这么高声怒喝过,吓得云英和小梨连外衣都是匆匆披上,光着脚就冲出了房门。这才发现,关平和小马也好不了多少,四人对视一眼,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娘,你怎么了?”想着男女有别。屋里又还有个顾八娘,关平首先刹住了脚步挡在贾氏紧闭的房门前。

就在这时,贾氏的房门从里面被拉开了,贾氏身上衣裳已经穿着齐整,只是头发乱着。脚下穿反的布鞋也透露了她的慌乱。

“云英,你爹和你顾姨呢?”凌厉的眼神从门口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贾氏的眼神停在了云英脸上。

是啊,这一番吵闹,应该在贾氏房中的顾八娘和杂物房的乔木头父子却是不见踪迹。云英心底生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小马闻声返身去杂物房看了一遍,回来后说道:“亲家老爷的包袱还在,就是没见着他们人在哪?”

“包袱还在?”贾氏明显愣了愣。“你去拿过来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娘,这样不好吧?”关平和云英等人一样,都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就觉得私拆别人,还是亲戚的包裹影响不好。

“有什么不好?你看我房里。”贾氏怒火未歇,语气微扬。脸色难看,眼见着像是要爆发的模样让开了身体,使得门外几人能清楚看到屋内情形。

“天啊,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小梨首先大呼小叫了起来。

屋里。就像是狂风过境般杂乱不堪,贾氏的衣橱、衣箱都被打开,衣服布料翻落一地;妆台那边的两个首饰匣子也被翻了一遍,边上洒落了几件不值钱的珠花簪子,但明显能看出几样银首饰没了踪影。

“夫人,亲家老爷的包裹小的给您拿来了。”小马毕竟是个男下人,拿来了包裹也不敢进屋,就把包裹放在了堂屋里。

“哪来的亲家老爷?”贾氏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看了云英一眼:“盗人财物在腾云朝可是重罪,抓到后要被流放边疆十年的,我关家可不敢有这样的亲戚。小马,把包裹拿给云英小姐,里面想必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其实包裹已经被打开了,依着小马这么快来去的速度,这包裹不会是他打开的。从敞开的包袱口看去,里面除了几件满是补丁的衣裳还有个防水的油纸包。油纸包的形状也有些奇怪,包裹明显比里面的东西大不少,估计是取了一部分走。留下的一部分云英只扫了一眼便辨别出那是乔木头的沙地地契、房契,以及他们一家子的户籍路引。想必是把值钱的一部分给卷走了。

贾氏面沉如水地坐在首位,吩咐了小马道:“你现在立刻去请村长和族老来一趟。”

“小马,且慢!娘,有事情咱们一家子好好说行不行?”关平意识到了什么,唤停了往外跑的小马,为难地看了一眼云英,扯了扯她的袖子,“云英,你跪下来给娘磕头,这事情不能闹大,否则,你以后要怎么生活?”

“平儿,你倒是一心一意为她考虑,可人家早就想好了退路。你倒是要想好年后怎么去京城考试,娘辛辛苦苦给你攒的一百两银子现在一个子也不剩了!娘叫族老们来,是让他们给你做主,赶紧派村里的青壮年出村追人。”贾氏没好气的怒瞪关平一眼,这儿子大了就是不怎么听话了。

正文、138 恶有恶报

小马深深地觉得,旧主人真是太不仗义了。李府的生活虽然低下得几乎没有地位,可也不像关家这样没几天就折腾得他瘦了一大圈。

摘辣椒的苦差事才刚刚让人累得都快爬不起来了,又要顶着风雨在泥泞的村道上穿梭。更可恨的是眼看着就要到村长家门前了却看见村里人簇拥着李村长往村口安澜桥的方向跑,他在后面扯着喉咙叫了几声都被湮没在了风雨中,还灌了满口腥涩的雨水。

没办法,只好提着裤脚又加快了脚步往村口方向狂追,临近安澜桥,脚下已经分不清走的是路还是什么,总之全被齐脚踝的淤泥给填满,一眼望去只有褐黄色的泥沙;偶尔还会被泥沙里的烂树枝给绊一跤。要不是小马自诩男子汉大丈夫,指定直接坐地上抹泪花大哭一场。

好不容易见着村长为首的一群人停在了安澜桥头,小马飞快地奔了过去,只听得人群中有人在大声喊道:“村长,我就是在那边捡到的衣裳。”

小马这才看见,村长手里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绸衫,瞅着就不像是村里谁能穿的货色。

“我看看!”李村长在他大儿子的搀扶下艰难地上了桥头,循着那人指点的方向仔细查看。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那人发现绸衫的地方又找到了一只偌大的草鞋,村长拿手掌比了比鞋子大小:“这是个男的,又不是太大呢。”

“还有呢,”站在村长边上的董老三踩到了什么,伸手下去,摸上来一件小孩儿肚兜,“咋还有个娃子呢?”

李村长心里一咯噔,昨儿风大雨大的,又涨了满河的水,现在水势倒是没昨儿猛了,可也看不到桥上有留着什么脚印;挥手推了儿子道:“快去帮着找找。前面还有没有啥?”

“村长,别找了,前面去不了,水还没退。太危险了。”董老三随手捡了根树枝探了探,吓出了一身冷汗,再往前面走竟然没了桥面,方才看着倒像是安澜桥还在,可用树枝一推才发现不过是些被激流冲到边上的杂物堆起来的,树枝一戳,便随着水流冲走了一大半。

见状,几个青壮年也学着他的动作取了树枝一起戳,果然见着杂物一片一片地随着水流消失不见。

“诶诶,那儿还有个包袱!”董老三眼睛本来就一直注视着水面。突然瞧见一个青皮包袱,慌忙指挥着拿了树枝的村民挑着包袱提手提了上来。

包袱很快拿到了站在安全位置的村长手里,村长当着大家打开了包袱,里面倒是没什么重要东西,无非就是些小孩子的穿着。均松了一口气。

“啊——”站在人群外围的小马猛地叫出了声:“那是,那是乔家小公子的衣服!”小马认出来包袱里最上层的那件绣着元宝的小褂正是昨晚上乔远昌穿着的那件,他还记得云英还逗那小子把元宝取下来给她花。

“什么,你认识这衣裳?”李村长和现场众人齐刷刷的眼神都集中在了小马的身上。

换做是村里别的小伙子被这样注目保管是面红耳热不知所措,好在小马出身大户人家,不但没觉着不好意思,反倒是昂首挺胸走到了李村长的面前。当然若是忽略一步一个踉跄以及满脸泥巴点子的话。他此时倒是不失大家风范,可惜狼狈的模样实在让人生不出什么敬仰之心来。

小马上前翻看了包袱里的衣物,认出了这正是昨儿早上乔木头带到关家来的其中一个,另外两个装着大人衣裳的包袱倒是被丢在关家。再看了一眼李村长手里的鲜艳绸衫和地上稍微有些小的草鞋,小马基本能确主人是谁,点了点头。肯定道:“这包袱是乔老爷家的。”

乔家人要么住在最上游要么住在最下游,如今跟着来安澜桥的只有乔齐和乔全两兄弟,闻声瓮声瓮气追问道:“哪个乔老爷?你可要说清楚。”

“就住在下游沙地里乔木头乔老爷啊,这些小衣裳不就是他们家小少爷的吗?昨晚上我都还看过小少爷穿这件。”说着,小马拎起了那件元宝小褂。

“他们的怎么会在这里?”乔齐和乔全刚才也上桥去看过。安澜桥分明是从中间断裂开来,装着乔远昌衣裳的包袱落在这里怎么想都不对劲。

“我就是为了此事来找村长和各位族老做主的呀!”小马这时才想起此行的任务,不过想也知道怕是不好交代了,只好哭丧着脸说道:“昨天下大雨,河水淹到了乔老爷的家中。乔老爷带着顾娘子和小少爷到咱们家借宿,谁知道咱们家仁善的太太引狼入室,今早起来发现家里给我家公子准备的赶考银子还有些首饰不翼而飞了,屋里乱糟糟的,就是不见了乔老爷三口人的踪影。这才吩咐小的赶紧寻了村长,请村长做主找几个壮小伙帮忙追追。”

“还有这等事?”李村长当下大奇,可转头看到只剩了半截的安澜桥,又看了看地下的包袱皮,“这下,怕是追不回来了!”

稍一寻思,李村长断然挥手做了一系列安排:

桥头派了三个青壮年守着,一是警告村里人这儿不安全,莫要靠近;二是还抱着一丝期望看能不能再找着点什么有利的线索。

另外分派了以乔齐、乔全、董老三为首的大部分人挨家挨户问问有没有看见乔木头三口人的踪迹,要是没有就往各处上山的隘口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当然,李村长心里其实对这个安排也是不以为然的,在他想来,乔木头三人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剩下的则由他带着去关家探望下贾氏,看看情况真的是不是如小马所说那么严峻。

贾氏就是知道李村长要领人来查看,丝毫没动家里的摆设,直到都等得不耐烦了才听到外间声响,贾氏的脸色才稍微好了点。不过也只是好了一点,李村长进门都吃了她一顿排头。

“我知孤儿寡母的请不动村长大驾,可村长你是一村之长,村民有难,你应当一马当先才不愧于上峰保举。若是有朝一日,我儿为官一方也如此怠慢下民,小妇人不才,也非得训他个渎职慢待之责。”

不得不说,人贾氏端着架子来这么一下看着真的挺派头的,搞得李村长都一下子愣在了原地,随即脸色有些发红,不过最后还是忍了下去,估计也是想着关平以后保不准那就是举人老爷了,犯不着去得罪个贵人。最后只得僵着脸瞥了一眼小马。

小马这时候才挤进来扑在贾氏脚边跪了下来:“太太,乔老爷怕是追不上了。”

“为何?”贾氏看似在问小马,眼睛却是盯着李村长没放。

没办法,李村长只得站在弄堂里回道:“安澜桥断了,怕是没法子出村了。”眼见着贾氏又是一副发火的模样,李村长立马补充道:“不过关家弟妹放心,乔木头指定也没出村子呢。”李村长怕自己再不给个答案,贾氏又要发飙,那时候自己面子里子都给这婆娘弄没了,以后还怎么在村里立足!

念及此,李村长微胖的身躯正了正,“不过,在帮关家弟妹找到乔木头一家子之前,我想弟妹也该让我先看清楚情况。”

贾氏这时才转头吩咐了道:“小梨给几位族老看座、上茶。平儿,你带你村长李大叔看看情况,给他说说为娘为何如此着急。”

当然着急了!村长和族老听说贾氏丢了足足有一百好几十两银子并着两件衣裳若干首饰时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均想:难怪人家不要夫妻俩的衣裳轻装开跑,有这么多银子到哪买不到好衣裳?

可就是因为有这么多银子,经过李村长派出去寻找人回报后,李村长和族老们得出了一个很遗憾的结论:乔木头、顾八娘并着三岁多的乔远昌掉安澜河淹死了。

为何这么说?

李村长分析,顾八娘指定是昨儿就有了偷了银子跑路的心思,这才好吃好睡又安排了乔远昌跟着乔木头睡。到了半夜起来偷了银子到手,三人就匆匆出门。有一笔巨款在手谁还会傻傻往山上走,自然是头也不回奔村外去了。谁知道雨夜视线不好,安澜桥断了一半,到了半道时走在前面抱孩子的顾八娘先摔了下去,乔木头情急之下伸手拉,只拉了两件衣裳在手里,结果三个人全摔下去被水冲走了。至此结案陈词。

此番分析入情入理,可贾氏还是不能接受,合着她一百多两银子就这么没了?也不知是头脑发热还是怎么地,贾氏竟然突然冲着云英发难道:“昨晚上难道你就没听见什么动静?远昌那孩子昨晚上怎么没叫着要和你睡?”

一句话引得所有人都看向了默默站在一旁的云英,就差没问云英她是否就是乔木头的帮凶!

云英愕然抬头,还没说话,闻讯前来围观的人中不知道谁小声说了一句:“前两天就听说苕花手脚不干净,想不到这上面还有例子可循的。只是恶有恶报,乔木头偷人银两倒是被河神收了去,这苕花怎么好好的?”

正文、139 打算未来

前两天乔远慧在关家大呼小叫的那番话旁人只听了个没头没尾的,只道是云英偷了谁家的东西被人找上门来,后来没了下文村里人便只当是笑谈说说罢了。

没想到这才没几天,作为云英的亲生父亲就闹出这样的大手笔,举一反三能力超强的“三姑六婆”立马就总结出了属于他们“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个儿子会打洞”的盖棺定论。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各人都只在心里猜测的,有人起了头,便陆续有人议论纷纷来,说到后面,一个两个都将同情的目光投注在了关家母子身上。

可怜人家孤儿寡母原本就相依为命举步维艰,而且母子俩是出了名的心地良善,原本是可怜苕花命苦,这才伸出了无私援助之手。照理说做了秀才老爷家的童养媳,苕花的日子该比蜜还甜,可惜这乔家到乔木头这儿心就歪了,卖了几个女儿还不够,还偷起了东西,人品之低劣、品格之败坏,简直是丧心病狂至极,死了倒也干净。

一时间,一会儿有人说家里丢了鸡;一会儿说丢了粮食,无一例外都把怀疑的目光往云英身上瞟,要是乔木头夫妻俩此时在这,怕都被人给抓起来狂揍一顿了。

“呜哇…”人群外,曼儿哭得抽抽噎噎跑了进来:“六姐,他们都说爹掉进安澜河淹死了。”

人群霎时向两侧分开,给曼儿让出来一条道。当然,在曼儿经过时也免不得指指点点嘀咕一句歹竹出好笋之类的话,不过再看姐妹俩的眼神都带着一丝不屑。

不怪村里人观念转变那么快,民风淳朴的李家村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至少人人都知道靠双手勤劳致富,即便是罗氏那样好吃懒做的人也不屑于伸手顺外人一星半点,这点自家人顺手牵羊例外。就连乔金蛋那样的泼皮那也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回李家村照样不用人担心。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乔木头出手就偷了人贾氏上百两银子,当然是罪无可恕、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了。

“咳咳,这个…”村长问过了昨晚上在关家所有人的口供,此时已经百分之百确定乔木头和顾八娘是偷了贾氏的东西连夜出逃。只是在数目上,李村长有些犹疑:百两银子,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村长,方才我听说乔木头和顾八娘掉到安澜河生死不明,要不然,先派人沿着水流寻上一寻,我这里已经这样子了若是乔木头和顾八娘还有可怜的远昌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人死为大,我也不打算追究了。”贾氏经过一会儿的冷静,听着人群中七嘴八舌的议论。突然是打了个寒颤,事情若是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云英可还是平儿名义上的未婚妻,这事儿说到底还是要被牵连。有了这样的顾忌,贾氏即便是心底火烧火燎也在面上摆出了一副挂心乔木头安危的仁义相。

“都听到关家娘子的话了吧!没相干的人都散了吧。有这闲心在这边看热闹的倒不如赶紧出去帮忙找找乔木头和顾八娘究竟在哪。”李村长正愁着没台阶下,见贾氏如此“懂事”,方才积下的怨气也是散了不少。

想起方才检查贾氏房中情形时那两件虽然看似年代久远却是富贵至极的衣裳,要是他没看错的话,那衣裳的料子是李府大少爷从朝日城买来孝敬他娘亲的,一件新衣裳要花二十多两银子,这样富贵的衣裳。让李村长想起贾氏和关猎户来村子时给他一副金耳坠做落户银钱的那一幕,轻轻吁出一口长气长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云英一眼,那当中包含的复杂意思,就是云英也看得不甚清楚。

说实话,云英现在心里都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怀里是曼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身体。耳边嗡嗡嗡的都是村民们五花八门的猜测,眼前是关平欲言又止的犹豫神情,事情一件接一件来得太快,她都有些懵了。

“六姐,我们也去找爹和顾姨好不好?”曼儿哭了一阵。泪眼朦胧地扯了云英的袖子哀求道。

“曼儿,我们去一趟奶家,看看爹会不会回老院子去了。”云英记得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可就是没见着老院子爷爷奶奶、大伯、大堂哥这些人,更别说大伯娘和两个嫂子了,这和她们看热闹不遗余力的品德可大不一样。

“嗯。”曼儿点了点头,拉了云英就要走。

“等一等。”贾氏突然叫住了两人,指着地上乔木头留下来的包袱,“这个是你们爹的,你们看着办,别放在这儿污了我的眼。”左右里面的东西也不值钱,大损失一把的贾氏捂着胸口只感觉透不过气来。

云英也没多说话,提了包裹在手回了自己的房间,还好房里陈设老旧,她又不喜欢那些花哨的东西,她屋里的东西倒是一样都没少。床底下人岐山别庄这几年的收入都已经超过了一千两,万一给人家丢了才哭都没法子哭出来。本来早上云英听贾氏说丢了银子还想着把身上的三百两银子交出去,可贾氏做的事情让她打从心底发凉,这三百两,她是不打算再拿出来了。

你道乔家老院子众人为何没到关家看热闹?半路遇上杨氏知道了原因曼儿气得又哭了一场。原来这些人都全副武装找乔木头和顾八娘去了,倒不是突然良心发现,而是听说了乔木头和顾八娘偷了贾氏一百多两银子和价值不菲的首饰,这群人就想着先找到乔木头也好发一笔横财。

“我听了消息就想着这下子糟了,你瞧你爹做的这事儿,你以后可怎么在关家立足的。”杨氏说着就重重捶了自己大腿一把,“都怪三婶婆,只顾着忙自个儿的事情就忘了你爹住的地方是最容易被水淹的下游。这两年你爹被个顾八娘教得哟,都不怎么理会我,我便想着管他的死活,谁知道…,谁知道…唉!”

“三婶婆,这个不怪你的。”云英垂下了眼眸,出来走一趟倒好,淋了些许雨水头脑也清醒许多,思路渐渐清晰。

出了这事,看来和关家的合作已经到了尽头,那接下来呢?应该怎么办?

乔木头的户籍、路引、地契都还在,若是最后证实了他们已经葬身安澜河,这户籍上就只剩下远根一个,自己的户籍和曼儿的户籍到时候费些银钱拉回去倒也勉勉强强又能凑成一家子,而且是没什么后顾之忧的一家子,这一点还不错。

再来是住的地方。远根要是考上了童生还得在百家书院多念上些时日才能考秀才,姐弟三个住镇上是一点也不现实的,她也不喜欢镇上太过于热闹繁杂的生活。要说继续住在李家村,关家是绝对不行的。乔全院子如今弄成了个孵养小作坊,今年的豆瓣都差点没地方做;而且那房子去年就转到了乔全名下,她也不想住进去让乔全误会。思来想去,拥有自己的房子才是最好的选择。这地方嘛,等看过沙地那边乔木头的旧家淹到什么地步了再作打算。

户籍和住的问题解决,别的云英一点都不担心,到哪都不会饿死勤快人,况且她还有一手做豆瓣的手艺;说来,贾氏丢的那一百二十两银子还是她今年买豆瓣酱得来的一部分呢,也只有李家村的这些人才以为是贾氏的陈年旧积蓄;不过云英也不打算对外澄清这流言,谁爱说谁说,她只管日子过得舒心没人打搅便好。

村里人上上下下、山上河里整整找了一整天,除了有人在更下游的河边又捞到了一件衣裳和一块包袱皮别无发现。这次捞到的衣裳袖子上还用银丝线绣着云纹,被泥沙冲得破破烂烂彻底变了颜色,但贾氏还是一眼就看出来正是她十七年前从娘家带出来一件做念想的衣裳,在衣裳领口处还有她娘亲亲手绣的一个“贾”字。

晚上,风雨总算彻底停歇,面对一村子百十口人,李村长郑重宣布了乔木头和顾八娘身死的消息,话一出口,曼儿已是大声哭了出来。

杨氏见李氏缩在一旁什么反应都没有,不由着急地推了她一把:“二嫂,木头和八娘还有远昌去了,你这做娘的、做奶奶的总要做些啥吧?”

李氏恨恨瞪了杨氏一眼,那意思恨不得拿裹脚布堵了杨氏的大嘴巴。乔木头死得一点都不光彩,没见着别人家指指点点的戳脊梁骨吗?再说了,就算人不在了这立个衣冠冢花费怕也不少的吧。死乔木头那吃里扒外的东西,要是拿着那百多两银子来老院子交给她多好啊,保不准她还能护着他们一家三口人呢。

“二弟妹,远根还小现在也不在家,你倒是给木头的两个姑娘拿个章程出来啊。这木头的儿子出不了力,那不是还有个有出息的女儿苕花吗?”岳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明知道现在贾氏估计都恨死了乔木头决计不会再出银钱给乔木头办丧事,却还在一边冷言冷语补了一刀。

正文、140 立衣冠冢

乔木头年龄不大,上面还有父母在堂,加上他死得也不是那么光彩,经过乔家三个长辈商议,就在安澜桥头给他搭个灵堂。

安澜桥断裂,李家村往外走的道路被切断,这灵堂就摆得相当寒酸,香蜡纸钱都是村长出面向村里一个礼佛的寡居老人借用的。灵堂里放了一个木头箱子,装着乔木头、顾八娘和远昌各一套衣裳;远根还在百家集学堂没办法通知到,云英和曼儿就换了衣裳披麻戴孝在灵堂前守了两天。

这两天,除了杨氏一家子按三餐给姐妹俩送吃的之外,也就乔远顺带着两个妹妹陪在姐妹俩身边,帮着应对村里四十多户人家的吊唁。说是吊唁,却是以乔家为首的好些人家愣是连布头都没舍出来一截。少数那心里怜惜云英姐弟三个今后日子的人家或是和杨氏交好的人家倒是你一截布头、我一把香烛、她送点粮食的送到了灵堂,这些云英都让乔远顺拿了纸笔帮忙记录下来,人情往来,她以后可是要加倍还给人家的。

贾氏和关平更是从头到尾连面都没露,期间云英回去拿衣裳时,小梨和小马甚至摆出一副防卫的姿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想想这些,云英就觉得好笑,现在她回个住了四年的“家”竟然被人当贼看。

两天后,乔齐和乔全兄弟俩抬着木箱子上了东山头,那边有一块约莫两亩大小的山地是乔木头这几年一手一脚开出来的,把他们的衣冠冢立在这里也是让他的魂魄有朝一日能够回到这片地上。

云英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谁知道才刚刚垒好了坟堆,李氏就被小李氏扶着,身后跟着甘氏和穆氏浩浩荡荡来了山上。

乔齐媳妇见状不由吁出一口长气,转头对杨氏道:“婆婆您可估计错了,二伯娘终归还是记挂这儿子的。”

杨氏远远看了看李氏的脸色,微微摇了摇头:“希望如此吧。”这二嫂能在听说儿子死了之后第一时间问他偷到的银子有没有被找到,就算是记挂。那也指不定记挂的什么东西。

很快,杨氏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有多准确,一行人刚刚到了新坟包前,小李氏就抽抽噎噎哭出声来:

“三弟。你倒是带着花不完的银钱和弟妹到那边逍遥快活去了,舍下爹娘可怎么活啊!”

“就是,不忠不孝的东西,还立什么衣冠冢,冤枉废了土地。”李氏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乔木头的死就像是压在她心底多年的石头突然移开,说不出的畅快。可此时见着小坟包后心底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一句话骂出来后,眼前没了那个永远弯着腰的佝偻身影咋就这么不习惯呢?

“二嫂,侄媳妇。你们这是来吊唁的还是干什么?要是吊唁,就到远顺这边记录下礼品清单。”杨氏可不想待会儿云英和曼儿又和李氏起什么冲突,就现在,姐妹俩的名声在村里都是大受影响。

“我们都是木头的亲人,还送什么礼?”小李氏装模作样擦了擦眼角。给杨氏行了个礼,道:“正好三婶在这儿,可要帮婆婆拿个主意才好。做儿子的奉养老人那是天经地义,木头倒是好,这么撒手就去了,以后公公和婆婆不就少了一个儿子奉养了吗?”

“你什么意思?少给我弯弯绕绕,有话就说。”眼瞅着小李氏看曼儿的眼神不正常。杨氏心里就犯怵,壮实的身子往姐妹俩身前一站,挡住小李氏窥探的目光。

“你那么凶作甚?”李氏见不得小李氏被杨氏“欺压”,原本心里那点子愧疚就抛到了瓜哇国,一挺胸对上了杨氏:“我生了三个儿子,就该有三个人供养我。木头他有了银子不想着老娘反倒想跑。他死了也跑不了。我可是听说了,木头之所以能得手全耐了有个好女儿,我就不行苕花没分着一杯羹。我可不管,木头该养我的那份一点都不能少,今后苕花要出他爹养我的份子钱。”

“二嫂。你还有脸没脸!苕花她还是乔家人吗?让个嫁出门子的孙女养?你咋不让你家二妮回来养活你呢。再说了,木头这事情苕花那可是一点都不知情,你以为出了这事儿苕花的日子还能好过吗?”杨氏被气得涨红了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婆娘。

“没苕花,这不是还有茶花吗?上次榔头家的回来说过,陆嬢嬢愿意出十二两银子买她…”

李氏的话才说到一半,那边的曼儿就吓得“哇”一声哭出来,抱着云英的胳膊哭得比刚才埋葬乔木头还伤心。

她一伤心,杨氏心就疼了,急急忙忙拍拍她的脑袋,哼了一声道:“二嫂,你怕是忘了,曼儿现在可是我孙女,户籍都在我家挂着呢。你要卖她,先得经过我同意。”

“三婶,当初不就给乔全图个儿女双全的好意头才抱养的茶花吗?如今乔全都是要重新成亲的人了,茶花这丫头再让你们养着不是拖累她全叔吗?再说,刚才你也说苕花以后日子艰难,怕是难以再照顾一双弟妹了。好歹我们石头也是这两个孩子的亲叔叔,他们两个啊,今后就归到我们家户籍下面,不劳三婶用心。”小李氏的牙尖嘴利这两年渐渐露了出来,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这大伯娘有多好心呢。

乔全最近的确和镇上一个做小买卖死了男人的豆腐西施谈婚论嫁,闻言皱了皱眉,憨声憨气回道:“石头嫂子放心,曼儿一天和我在一个户籍她就一天是我过继过来的女儿,再过几年,我自然会寻个好人家给她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送出门子。”

“说得倒是容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顾八娘过门不是说得好好的,谁知道有了她的崽子,咱们苕花和茶花就受了不少苦…”

小李氏还待再说,云英却是听不下去了,唰的一下站了出来:“大伯娘对远根和曼儿的情谊那真是让侄女高兴。眼下远根就要考童生试了,学里的银钱正好还没交,卖了曼儿正好,也好让远根有银钱继续考学。”

曼儿是知道云英早就解决了远根的学费,愣了愣便继续抹起了眼泪,“六姐,只要远根哥能考中,就卖了曼儿吧。就像远慧姐那样换了银子给哥哥念书,曼儿愿意。”

这可戳中了李氏和小李氏的死穴。要是不同意云英的建议吧,前面有先例可循,拿到什么地方都说不通;应和了云英的说法吧,什么都得不到还白做了恶人。婆媳两个顿时就没了话说。

云英转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山地,左右都是乔成银和乔石头开出来的荒地,这边土质也不咋样,留着也无甚大作用,打了别人一巴掌,这甜枣也要跟着送上去才好;便大方对李氏承诺道:

“奶,我们姐弟三个现在都没本事养你,也幸好我们还有两个有本事的伯伯,就先辛苦两位伯伯了吧,以后远根大了会担负起我爹该担负的责任,您老人家尽管放心。还有就是,我爹留下了沙地那边的地契和房契,还有这片山地的地契,您看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不如先拿去,就当是我爹对您尽的最后一点孝心。”

“房子都被水冲得一干二净,沙地那边谁知道还能不能用?这么点荒地能种点啥,算了…”李氏正要大方地什么都不要,算计精明的小李氏却是忙接过了话头道:

“算苕花这丫头懂事,还知道孝顺你奶。这样吧,这片山地大伯娘就让你大伯帮着种些玉米、毒红果什么的,每年卖出后的银钱大伯娘就全交给你爷爷奶奶,就当是你爹孝顺老人的那一份。”要是前几年只在山地种些高粱的日子,小李氏也不稀罕这片地,可现在玉米和辣椒盛行的年代,山地和肥田也没多大区别了,能丢下才怪。

李氏一点都没为话被打断而生气,因为她发现,小李氏“终于”学精明了,真不愧是她的亲侄女。

李氏一行人倒是得意而来满意而归,杨氏却是频频叹气:“云英啊,你怎么能这么大方?今后远根的日子可怎么过?”

“三婶婆,难道靠着你家孵小鸡的分成远根和曼儿的日子会难过吗?”以前就没靠着乔木头的这些田地生活,难道他死后这日子还不过了不成?

云英觉得自己心地有些坏,乔木头和顾八娘的死一点都没让她伤心,反倒为远根得到自由而高兴。虽然她知道,要是远根知道消息后一定会伤心得不成样子,但她心底还是窃喜今后不用再被顾八娘拿捏着了。

不过,生命的消逝还是让她的情绪低落了好几天,远昌是个黏人的小孩,她不能接受的便是这小孩的离开。之所以现在心态调整得不错,那是因为她在劝曼儿的同时为自己也做了催眠:这三口人并没有死,他们已经拿着一百多两银子另外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这一辈子都吃白米饭也足够了。

“云英说得对。不是还有三婶婆吗?”杨氏微微一笑,笑意却是没达眼底,担心地问云英道:“待会儿我陪你去一趟关家,关家娘子总是要给我留点老脸面子吧。”

正文、141 快刀斩麻

杨氏起的心思倒是好事,毕竟云英在她眼里不管多懂事都还只是个孩子,贾氏那人本就是个严厉的,这下子,云英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只是,云英并不想让杨氏牵扯其中,有些话和贾氏说开了让别人听到了反而不好,就是曼儿紧抓着她的手都被她打发到安澜桥边看村里的青壮年修桥去了,独自一个人收拾了心情,站在院门外沉沉吸了一口气,揉揉脸,推开了院子的木门。

门应声而开,小马端着饭碗站在门口,见着云英也没个招呼,转身就往边上的厨房走。厨房门口,小梨也端着饭碗探头探脑,见是云英,迈步出来就要冲着正房嚷嚷通报,云英一个眼神瞪过去,呶呶嘴:“回去吃你的饭。”

也不知是云英偶尔一次的犀利镇住了她还是想起了什么,小梨竟然真的身子一缩退了回去。

走过院落来到弄堂口,云英貌似知道了小梨不敢上前的原因,因为堂屋里明显正在上演“三娘教子”的私密戏码,想必两个下人是被清场的。

见状,云英真的是有些犹豫,是进去还是再等等呢?

“娘,我们不能这样对云英,要是没有她,我这些年怕是…”里面母子俩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只是关平还正在做最后垂死的挣扎,试图为云英争取留下的机会。

云英在弄堂口无声地点了点头,算关平还算良心,当即决定,等着贾氏解释了再进去,她也想知道,在贾氏的眼里,她这几年的努力都算什么?

“平儿,记情感恩很好。可是你想一想云英在到我们家之前的日子,我们又何尝不是她家的恩人。可现在怎样?是她爹品行不端。让你我陷入如此窘境,难道我还要对她感恩戴德不成?若是她愿意真的卖身到我关家,倒也不是不能留她,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