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河上的便桥让不少人望而却步,李长海却是一马当先不顾是否湿了鞋子急急忙忙就上了岸,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心急。

李村长并不在村里,李长海直接就转了步子去了关家,李银凤嘴里叫着苦,步子倒是一点没落下。

关家母子正喝了药躺在各自屋里闭目养神,小马和小梨两个下人很没原则地就请了李长海和李银凤姐弟俩进门坐了上首,事无巨细将关家这几日的事情说了个遍。

听完关家和乔家之间周折后,李家姐弟俩的神色各异。李银凤目露喜色追问了小梨道:“你说关伯母赶了那乡下丫头走人,以后和关家再无干系?”

“正是。那乡下丫头走的时候太太还叫我和小马盯着不能让她带走家里的东西。”小梨来这里是得了乔远慧的暗示的,见自家小姐问话,将贾氏和关平赶走云英的事情说得是入木三分,没注意到旁边的少爷已然面沉如水。

正文、145 纯属意外

李长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会突然变得奇奇怪怪来。听到云英现在的消息他好像有些窃喜,为何窃喜?他不想也不愿去找答案。但听到这消息后他最多的还是不爽。

为什么不爽?上一次来李家村,他是打定主意要让云英难堪的,可后来怎么说着说着还和她相谈甚欢,甚至在别人都误解她的时候出言相帮。当时便罢了,回去之后可是懊恼了许久,并打了主意下次见到云英非得找回场子来不可。现下这么急匆匆赶来,云英已经落魄得不能再落魄,可是这一切不是他亲手策划的,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长海,你在发什么呆?”李银凤都在一旁叫了好几声,李长海也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惹得李银凤直接伸手推搡了他一把。

“干什么?”李长海转头,满脸的不耐。

“长海,关伯母和关公子现下都卧病在床,你看我们是去镇上请个大夫过来还是想办法送他们二人去镇上医治?”李银凤毕竟只是个庶出女儿,有李长海在的地方她会尽量听取他的意见,不过提出的两个选项都有些耐人寻味罢了。

李长海闻言扯了扯嘴角,凝重的脸色重新恢复到懒洋洋:“现在回镇上请大夫不是又要耽搁好些时辰,不如让小猴子拿了银钱出去找人弄两顶软轿抬了他们母子出去,咱们家的马车不就在安澜河那边吗?另外,瞧这天气,伯母和宁远兄在李家村修养显然不太适合,眼看着年后宁远兄就要进京赶考,可不要为了一时病痛再误了科考,我记得府内还有个院子空着,不如请了二位在李府做客一段时日吧。”

李长海话里的意思顿时就让李银凤欣喜不已,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正好能用来培养感情默契。念及此,李银凤看李长海的眼神叫一个感激不尽:“既然长海都这么说了,那我让远慧去找人。只是待会儿怕是要委屈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待会儿你们先走。我在祖宅住上几日,瞧瞧官府来怎么处置安澜桥一事。要是官府不出银两,咱们李府少不了添补上一些。”李长海摆了摆手,唤了外面的小猴子赶紧跟着乔远慧办事,他则一个人背着手出了关家院子施施然往李村长家漫步而行,要是没记错的话,小梨口中养鸡的人家就是不远处小山包后面的人家。

不说李银凤如何规劝贾氏以及董家人迫不及待地派人来帮着抬关家母子过河,单说李长海倒是走到了乔全家门口,也能从低矮的篱笆墙望见院子里来回走动的鸡鸭,可他就是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进还是不进?

吱呀——

篱笆门轻轻开了一条缝。里面出来的人和李长海同时抬头对上对方都不禁叫了一声:“是你!”

门内正是不想听杨氏唠叨的云英,借着尿遁想要去沙地那边看看水位退得如何,顺便透透气,没想到蹑手蹑脚刚刚拉开门就见着一身骚包白衣的李长海站在门口想进不进的模样,惊讶之后闪身出了院门。小心翼翼重新将木门扣上,这才压低了声音招呼了一句:“李三少还真是早。”安澜河上的便桥今天才修通的吧,他这么急来干什么?

被云英撞个正着的李长海微微有些尴尬,又像是掩饰又像是解释般说道:“上次我不是说想把西瓜运出去吗?这次暴雨袭来,我特地来瞧瞧还有没有西瓜可运。”

生意上门谁都爱,如今云英手里拿着关家的土地,栽种着小半亩西瓜的沙地正是她想去查看的地方。闻言面露喜色道:“我还以为李三少是说着玩的。”

“我是那种随随便便诳人玩的么?”李长海说完,心里便想起自己不就被云英诳着入毂过好几次么;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也不好收回,只得讪讪别开了头。

“那就好。正巧我也要去看看大雨过后西瓜还有没有收成,就是不知道李三少有没有那空闲?”云英没察觉李长海的别扭,也没想到李长海为什么会到这儿直接找她问西瓜的事,心里只想着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这样的好事不抓着那才是笨蛋。

“等一等…”李长海人高腿长,隔了老远便见着关家门口抬出来三顶软轿,微微侧了身子让道路旁的山石树木遮住了两人身形。

“等什么?”云英好奇探出头,凭着这辈子完好的视力,一眼便看清了三顶软轿上的贾氏、关平和李银凤。前面开路的是李长海贴身小厮小猴子和小马,后面压阵的是乔远慧和小梨,抬人的都是本村青壮年和粗壮妇人。见状,云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让人送了他们母子去镇上,省得嚼那些舌根的停不下来。”一不小心,李长海就瞅着云英麦色的侧脸说出了先前建议的意图。

“你都知道啦,”云英斜睨了李长海一眼,见他脸上依旧是招牌懒洋洋的模样,哦了一声,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轻描淡写叹了一句:“你去过他们家了?难怪知道要买西瓜得找我了。”

李长海当然不会去多做什么解释,瞧着那些人已经拐过小山包,微微侧开身体:“走吧。”

不一会儿,云英在前,李长海在后,两个人就踏着泥泞沿着河边一直到了往常云英涉水渡河去西山的下游。离洪水的日子过去了四天,安澜河水不再是黄褐浑浊,水位也差不多归回了原位。

裸露在外的一片片土地上顺着水流方向铺满了青碧色的玉米,远远望去视野都比平时开阔了许多。云英一直没说话,只是埋着头慢慢走着,这一片接着一片的玉米地今后都算是她安身立命的依仗了,但此情此景看来,谁能保证明年不会来这么一场摧枯拉朽的大洪水。

“那边,是你家?”李长海也震惊于满目的苍夷,但最让他觉得破败的还是现在离河岸起码有十来丈的一摊泥土堆。

对,乔木头的房子经过河水的浸泡冲刷,几间屋子从拦腰位置塌了一地,房顶的木板和茅草经不起洪水肆虐已经不知道冲向了何方,只剩下残垣断壁如同废墟堆在原地。

“是。”云英小小应了一声,心情更显低落。

“要不然,我下次再来看你的西瓜地吧。”李长海终于是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云英才刚刚经历丧亲之痛又被关家弄得无家可归,现在让她看见以前的房屋岂不是有揭人伤疤之嫌。

“没事,已经到了。”说实话,云英心情的低落和关家没太大的关系,只是看着破败的房屋,想想总归是三条活生生的生命。

从下游渡河有一条小路,路的右手边便是属于乔木头的沙地,后来云英和乔全就挨着这沙地给关家开出了一亩多;小路的左右边地势要比右手边高,近一亩的地瓜地便是在左手边的坡地上。

洪水将小路的尽头尽数冲毁,水流也是曾经从小路上肆虐而去,因着临近河边,小路走起来分外艰难。但幸运的是,洪水在这儿遇上了一个小弯道,只是卷走了小路尽头一两丈的土地,左手边的瓜地并未损及太多。

见状,云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拉着小路旁边的青藤手脚并用就要往上爬。只是,她忘了她已经好几日没吃过饱饭睡过好觉了,以前只需要轻轻使力就能攀上去的小坡此时就像是座大山,费尽她所有的力气也只能颓丧地站在原地,还徒弄得满手黄泥沙。

云英是个神经粗的人,也是个内心无比执拗的人。越是爬不上去越是不甘心,经常独自行动使然,云英一时竟忘了身后还有李长海这么个大活人站着,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动作粗鲁地抓着青藤,以相当难看的狗爬姿势重新往上攀爬。她都忘记身后有人跟着,自然就看不到李长海那副见鬼似的惊骇表情。

李长海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现在的表情,他也知道此时的自己肯定像个傻子。

他知道云英与众不同,可从没想过她能不同到这幅模样。弓起的身子,扬起的马尾,微微发红的认真脸颊,无一不透着蓬勃生气,和印象中那些娇滴滴、怯弱弱或是凶巴巴的小姐们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你…你…”情不自禁,李长海发出了两个短促的音节,但后面要说什么他完全没了章程。

云英正用心爬着难攀的一人多高山坡,突然听到身后人声,记起了今天可不是自个儿一个人出门,一闪身,脚下便失了分寸,手上也没了力气握住青藤,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尖叫,整个人就从半人多高的地方往下落。

“接住我…”不同于其他人一路尖叫到底,云英直接就叫出了这三个字,让李长海下意识往前一步伸出了双手,稳稳将她的身子接入臂间,但他也因为承受不住突来的冲力重重半跪到了地上,上半身和云英身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正文、146 无理取闹

说实话,李长海十七年的生命中也不是第一次抱女人,女人的代名词无非就是软玉温香、柔若无骨,多抱那么两回也就觉得都是那么回事,现在几乎能做到坐怀而不乱。

只是…

云英才不过十三岁多,葵水未至、身量也没长开,还因为经常做粗活儿身子不如一般女子温软。

可就是这么一副稍显结实没什么玲珑身段的身子,却是让李长海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来,清清爽爽的味道一个劲往鼻子里钻,柔顺的发丝从脸上划过带来丝丝麻痒,一直痒进心底。

“还好你接住我了,不然直接骨碌碌滚到河里去了,别人知道还以为是我想不开呢。”云英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利落地推开李长海翻身站到了地上。

李长海拍了拍衣摆,怅然若失,听她一调侃也顺势问道:“你会想不开吗?”

“有什么想不开的,他又不是我生命的全部。”云英转身懊恼看着斜坡,转过了话题:“李三少爷,现在这些庄稼才是我的全部,可都指着你给个好价钱。”

李长海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懒洋洋的表情,单手抓着青藤脚下用力便攀了上去,复将树藤丢到云英面前,这才慢腾腾道:“只要货好,价钱嘛好商量。”

西瓜这玩意儿在百家集乃至朝日城整个范围不说独一份起码也算个稀罕物事,货物好不好云英是心知肚明,拉过树藤,让李长海拉了她上去。

这片沙地里的西瓜在露天自然躲不过大自然疾风骤雨的肆虐,被浇得七零八落,检查之后,云英摊摊手遗憾地宣布,地里怕是有一半的西瓜宣布没救了,还剩下一批后种的约莫能收获百十个。

认真做事的人最有吸引力。更何况李长海刚刚发现自己对云英有点那个意思,更是觉着在田地里穿梭认真检查瓜果损失的云英真实自然纯朴可爱。听了云英说收成不好,自然而然就站在了云英这边回道:“自古物以稀为贵,越是数量少越是能叫得起价钱。所以。你这儿的刚刚好,我全要了。”

“那敢情好。”云英对生意着实没太大的天份,一向奉行简单不吃亏便成,也该她好运,刘大掌柜兄弟俩都因为些误解对她礼遇有加,现下李长海本身财大气粗,也没打算做个黑心商人。

许是知道云英最近缺钱,李长海给出了一百两银子的高价,且云英只需要西瓜成熟时通知他派人来摘即可,半分心也可以不用操。

一亩地种高粱。撑死了一年就五两银子收入;现下李家村人种玉米,高的像云英直接卖给珍味居也才二十多两银子;辣椒和胡豆、菜油的收入也不会超出五十两银子,就算这样,云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李长海给出的价格不禁让她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哪里能卖到这个价格?”

“我不都说了物以稀为贵吗?若是明年这一片都种上西瓜也不一定出得到这个价格。”李长海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随手抽了一张五十两面额银票给云英:“这个是定钱,这里的东西可不能卖给别人,珍味居也不行。”

要不是他找上门来,这些西瓜云英还真的只有交给珍味居来销售,不过珍味居的缺点就在于速度,像豆瓣那样放得越久越香的食物倒还无妨,这西瓜可不能耽搁那么久。再想想李长海的话。就像是第一年的辣椒卖出高价一个道理,以后就是想多卖点银两估计也难。当下也不墨迹,点头收下了银票,建房子她是打算一步到位,手边上还剩了一百多两用完可就没了,这个时候能抓点收入就算一点。

云英倒是因为李长海的到来阴差阳错躲过了一场口舌之灾。被人抬着要往村外走的贾氏母子可就没那么清闲了,此时都还被人给堵在便桥桥头不准他们上马车,哪怕李银凤出马也是敌不过罗氏的无理取闹。

话说为何罗氏会好巧不巧将贾氏母子给堵在了桥头,这事儿还得从暴雨第二天说起。

不管乔榔头这人怎么爱耍小聪明他也是个有孝心的儿子,大雨过后因为担心老父亲的身体硬是冒雨回了李家村。可惜安澜桥冲毁,他便只有在河对岸问问消息,正巧那日有人在断桥桥头搜寻乔木头夫妻俩的踪迹,一来二去的便将乔木头淹死一事说给了他知晓。自然,对于乔木头真正的死因,那村民回答得语焉不详,毕竟有些事情没个定论不八卦的人谁也不敢乱说。

罗家岙当时也有人在,有的知道乔木头和乔榔头既是兄弟也是连襟,便开了玩笑说乔榔头今后日子怕是艰难了,毕竟乔木头一死,他这个二伯和大罗氏两个要是放着孩子不管那可就真的没人性了。

人性值多少钱乔榔头不在乎,但面子总是要顾念的,别人都这么说了,要是放着远根和曼儿不顾,乔榔头指定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未雨绸缪,未免事情落到身上了没办法应对,乔榔头那日回去就开始冥思苦想,都快把头发抓掉了也没找着合适的办法能把远根和曼儿推出去。

最后还是大罗氏心眼多,一下子就想到了云英的头上。关平好歹是个秀才,关家在李家村如今那也是以良善大方出了名,她就不信打发了两个孩子去投奔他们六姐会没消息。

想好了对策,两口子欢欢喜喜送了乔远福去了县城参加县试,这才双双赶到李家村村口,打主意便桥一通便回去在乔成银和李氏面前吹上一阵风。

可便桥倒是通了,李村长和一些急于去镇上的人也匆匆忙走了,夫妻俩正要过河又被告知河对岸贾氏母子要先过来,这一耽搁,候在边上的修桥工人便说起了今早新得到的八卦,云英被贾氏母子给赶了出来,言下之意都挺遗憾的。

向来以小人之心思考事情的大罗氏心理顿时就阴暗了起来,再看过了河的贾氏身边有穿着富贵的李银凤嘘寒问暖,按照她自己的心思一番思量后便冲了出来。

“好你个贾氏,枉我们家苕花从九岁就在你家做牛做马,现下你们攀上了高枝就想把苕花给甩开,甭想!”

大罗氏一直待在百家集,乔木头的真正死因她还不是太清楚。而且,就算别人说了乔木头是偷了东西逃走时失足落水估计她也不相信,乔木头在她心里那就是个怂货。见贾氏这样子自动就脑补成了关家是攀上有钱人家了,不分一杯羹又怎么甘心。

贾氏本身就有气无力缩在简易的软兜上,被大罗氏这么一冲,差点从软兜内翻下来,好不容易才在李银凤和小梨的帮助下稳住了身形,却是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反驳大罗氏这出了名的不讲理泼妇。

她的沉默在大罗氏看来就叫心虚,大罗氏更是骄傲得如同一只孔雀,扬了扬脖子:“大家快来看呀,这母子俩多不要脸。李家村谁不知道苕花人勤快能吃苦,做饭洗衣种地哪样不是她在做?不就是长得差了点,家里每个帮衬的亲戚吗,难不成就让你们这么糟蹋。想走,没那么容易,先安顿好了苕花再说。”

大罗氏一边说着一边往白白胖胖的李银凤身上瞄,在镇上生活这么两年,李银凤身上的行头值多少钱那是一看一个准,往往这样富贵的人家就是随手赏出点物件来那也能换不少银子。她可是看得真切,这娇滴滴白胖胖的小姐服侍贾氏那个尽心啊,一双眼睛看向后面来的关平几乎柔得滴水,没有猫腻那才是怪事。

果然,一听到这话,李银凤发话了:“你想怎么样?”不能怪李银凤这千金大小姐亲自开口,乔远慧和小梨走在队伍最后,现在都还在便桥上没办法挤过来帮忙,这也是她一个娇小姐亲自帮贾氏擦汗理衣服的缘故。

“我想怎么样?”大罗氏上下打量了一番李银凤:“看你也不是容不得人的,咱们家苕花跟了关平这么几年,好歹你们也该给个姨娘的名分给她。如今苕花爹娘过世,留下一双弟妹该不该你们照拂。”

“本小姐自然不是没容人的雅量,只是你倒是要好好问清楚你那好侄女值不值得让关公子纳她为妾,他们姐弟三个又该不该让关伯母继续照拂。”李银凤也不是吃素的,带贾氏母子两个上百家集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关平将关系更进一步,如今见贾氏被大罗氏追问无言,当然要趁着这时机勇敢站出来了。

“哟,承认了吧,承认了吧!”大罗氏一脸唏嘘模样:“要是你没有那容人雅量也就算了,只是咱们苕花今后可要怎么活哟…”大罗氏的脸上就差没写着让贾氏或者李银凤掏些银钱出来打发她了,可是坐在地上大腿都才拍了两下,那厢乔远慧就从关平乘坐的软兜后转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叫道:

“二婶,你干什么呢?还不起身。你当你那好侄女怎么被关家太太赶出来的?那是三叔不要脸,偷了别人关家的银子偷跑摔河里淹死的。”

“啊——”大罗氏一时怔住,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但从乔远慧嘴里说出来指定不会是假的。

正文、147 新的开始

乔远慧一向是个心思重的人,大罗氏斥责贾氏她原本可以早早站出来的,可她非得要等到大罗氏将李银凤和贾氏都问得哑口无言时才站出来,这当中的讲究可就只有她一个人知晓了。

原本村里的对乔木头之事知情的人也因着有李村长的嘱咐并没有大肆宣扬,可现在被乔远慧一嚷嚷,先前一知半解的村民脸上立马就出现了顿悟的神色。

只是,大多数村民的思想都挺淳朴的,想着乔木头和顾八娘虽然犯了错,但已经用了三口人的性命抵消,死者为大,大家也都默默没说话,只是热切关注着大罗氏听这番话后会是什么反应?

大罗氏的脑筋转得飞快,要是乔远慧这妮子没说谎的话,人贾氏没追究乔木头的偷盗罪责,只是将云英赶出关家门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想到此节,大罗氏不由转身狠狠瞪了乔榔头一眼:死男人,成天在外面跑都没问出个准信来,这下子,被逼在这儿骑虎难下了吧?

不同于她的尴尬,李银凤听乔远慧这么体贴说出她这大家小姐怎么也说不出来的话,顿时就心花怒放起来,也迅速找出了对付大罗氏的办法,神色一整,端出一副断公道的架势,千金大小姐的气派油然而生,斜睨着大罗氏嗯了一声道:

“有些事情的确你该给你侄子侄女们做主。父债子偿,本来贾伯母还说看在云英在关家几年的份上,这笔债就一笔勾销,你现在既然要一竿子揽在身上,那倒是要好好谈谈了。”

大罗氏此时要是还不知道李银凤的身份那就枉费她生着一双还算犀利的眼睛,乔远慧都乖乖立在李银凤身边了答案还不明显吗?可就是因着这明显的答案,大罗氏差点瘫软在地。还以为就是一般的大家小姐,顾念着身份面子能够随随便便扔点东西给自家,现在怎么办?李家小姐能够和别的人比较吗?

“李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并非要把苕花姐弟的事情给揽在身上。只是觉着苕花和关家小哥那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就算是关家人想要休了苕花什么的,总要等我们这些个亲人回来做个见证的吧?还是…,这婚约都还没取消。关家娘子想抛下苕花不管不顾吧。”乔榔头见媳妇的撒泼打诨不管用,立马上前打起了圆场。

贾氏歇这么一会儿总算缓过些精神来,冲着乔榔头有气无力得摆了摆手:“你们家的苕花和我们关平当初没定下婚书,她只算是借住我们家,这几年也多亏了她帮着做些家务我才轻省些。就因为这个,这次的事情我不想多追究,你要是觉得我不继续照顾苕花几个不够道义,那你们夫妻俩就去接了她们去镇上。”

末了,贾氏见着关平面色青白得被人抬到马车上,那虚弱不堪的样子看着都让人心惊。哪里还有心思和乔榔头辩驳,直接扯了李银凤衣袖一把:“李小姐,真是麻烦你了。”

换做旁的普通妇人和李银凤这么相处绝对会诚惶诚恐,可贾氏是什么人啊,曾经的京城名媛。李银凤这样的大家小姐在她看来才觉得相处起来自由自在些。

李银凤见她如此随意招呼,心下便是一喜,回头命令了小梨和乔远慧双双侍候着贾氏上了马车,转身对上大罗氏夫妇又是傲气凌人:“既然关伯母不愿再计较苕花姐弟欠债一事,你们也好自为之吧。”

不好自为之还能怎样?乔榔头夫妇只有灰溜溜让在一边,让在李家村人眼中如天人般的李家小姐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李小姐的马车刚刚消失在远处拐角,桥头的村民们立马将乔榔头夫妇围了起来。

“榔头。你真要帮着木头养苕花三姐弟啊?”

“榔头媳妇,我下次要去你们家春草纺买些布料,你能让你儿媳妇给我少点不?能啊,嘿嘿,我告诉你个事情,其实我听顺嫂子说。人关家其实想让你们家苕花做妾的。关家小哥才十六就是秀才,什么时候考了举人做了官苕花不就熬出头了吗?哎,瞧你家木头都做的什么事!”

“就是就是,亏得关家娘子不计较,要不然苕花姐弟三个可就完了。还好你们家远根已经考过了童生试。不然耽搁一年又得多花多少银子。”

“切,你们道关家娘子怎么不计较。就算是乔木头偷了再多的东西,难不成还抵得过李家的家财不成?关家娘子那是明摆着抓着高枝了,还计较那几个银钱干什么?赶苕花出门是为了啥?还不是怕李家小姐心里不舒服。你们说,谁家的小姐还没嫁过去男方就有个童养媳妇长大姨娘人不被气死。”

“…”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说什么的都有,有李家小姐高调带着贾氏母子去百家镇这一出,原本村民有些唾弃云英姐弟三个有个做小偷的爹的,现在却是有少数几个同情起云英被贾氏一脚踢开起来。

不管别人怎么想,生性悭吝又有小聪明的乔榔头和大罗氏是绝对不想接手苕花姐弟三个的,从村民围困堆里挤出来后,夫妻两个第一时间回了乔家老院子。看过了家里没什么大事后,乔榔头给了李氏五两养老银子,两口子就像是怕谁追着似的连饭都没吃一口就急急回了镇上。

李长海看过了西瓜地之后独自一个人到了村长家,被当做上宾接待后胖胖的李村长就从镇上回转,李长海也不墨迹,直接掏了一百两银子用于重修安澜桥。李村长本来正发愁此事,李长海此举不吝于雪中送炭,激动得当时就想给李长海跪下来,直接把李长海吓得拔腿就走。

云英送走了李长海,查看了河流深度,干脆回家拿了条裤子趁着没人瞧见淌过了河下游,进了荨麻地里换上裤子,找了根树藤绑在鞋底防滑,踩着泥泞飞快到了西山坳,却是发现一个让她瞠目结舌的场景。

下雨之前,地里还剩下约半亩成熟的辣椒,一场两天一夜的暴雨后,她以为剩下的辣椒估计全都被水给发泡腐烂,已经做好了来扯掉全部辣椒的准备。没想到现在看到的和想象完全是两个样子。

每一株辣椒都高达她的腰部,硕果累累的辣椒树原本该在风吹雨打下像对岸沙地的玉米一样伏在地上,谁知道现在每一株辣椒树旁边都擦着一根结实的小树枝,足以支撑着辣椒在风雨后也维持着直立状态,上面红彤彤的辣椒也不至于泡在泥水当中。

让她目瞪口呆的还不止是一颗颗直立的辣椒树,而是在辣椒地边缘坐着的胡三和胡蝶两兄妹。

“你们怎么在这?”云英大步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兄妹俩面前摆着十来颗断裂的辣椒树,他们两个正动作笨拙地往一个竹筐里摘辣椒。

“云英姐姐。”胡蝶见着云英也是又惊又喜,“你是怎么过来的?我和三哥在山上见到下面河水好深,本来想进村子找你的,三哥说出去不了。”

当然出去不了,那片荨麻林可不是吃素的,正确的路线现在村子里除了久未上山的关平外就云英和乔全知道那块松动的石板在什么位置,别人就是想出入也难。

胡三的样子傲傲的,云英的到来并未让他停下动作,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扫了云英微微沾湿的裤腿,抿了抿唇,看得出,他是不赞同云英涉水而来的举动。

不知怎的,云英就是看不惯胡三这傲娇的模样,不管之前他是什么身份也该看清现下的窘境了啊,还拽得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有什么意思。于是,云英也装作没看见他似的,只拉着胡蝶小姑娘说话。

“胡蝶,是你帮着给辣椒弄上支撑杆的吗?姐姐简直爱死你了。”要知道,这山上起码还能收两三百斤辣椒,又是几十两银子入账,怎么不值得她欣喜一番。

谁知道胡蝶偏着头伸手指了端坐在石头上的胡三,骄傲回道:“是哥哥。胡伯说担心山下发大水冲了庄稼,可他们一家子都不敢翻过山梁。哥哥就带着我过来了,见到这些红椒倒在地里,哥哥就砍了树一颗颗支了起来。我哥哥很厉害吧?”

“呃,”云英扫了一眼胡三,犹记得他身上刀伤很吓人,这么快就能随意走动了吗?于是,转头很严肃教训胡蝶道:“胡蝶是个好姑娘可不兴说谎,你哥身上带着伤哪里做得了重活。你放心,就算你哥哥只会吃白饭,冲着你这么能干的份上姐姐也不会赶你们走的。”

云英这话可就带着一丝看不起人的意思了,坐在地上的胡三从高挺的鼻子里嗤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雄壮的身形压迫力十足。只见他从腰间摸出一把乌漆抹黑的匕首,反身就削向身后一颗大拇指粗细的不知名小树。虽然动作连贯性不强,但也没花多长时间就将小树上面的细小枝条给切除干净;再一切一削,半人多高的树干就变成了整整齐齐的三段。

斜睨了云英一眼,转身将其中一段插在了一株辣椒枝干旁,淡淡瞄了眼胡蝶,就见得小姑娘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蹲下身子拉了其中一根辣椒枝条缠在木棍上,大功告成,兄妹俩同时对云英挑了挑眉。同样的深目高鼻,都带着同样骄傲的味道。

正文、148 用工契约

胡三和胡蝶兄妹俩如出一辙的表情逗乐了云英,伸手摇晃两下支撑好的辣椒树,发现这办法还挺好用的,斜睨着胡三不可思议地赞了一句:“哟,不错啊,总算没白花我那么些银子,还有点利用价值。”

这嫌弃的语调让胡三听着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欠你的我会做活儿还给你,但休想让我们兄妹俩签下卖身契。”

“正巧,我也不喜欢逼着谁签卖身契,不过你要是想继续在岐山待着还是必须和我签署一个用工契约。”一个乔全又要做自家的活儿还要帮云英做事,就算云英帮忙一年下来也是累得慌,云英早就有打算增加一两个人手,看胡三这身板,一个应该能顶俩了吧。

“什么是用工契约?”胡三没听懂云英的意思,涉及了自身利益,便顾不上继续保持傲气,一本正经问了出来。

“很简单,目前你欠了我十三两,哦,不,加上我为了救你没做成的生意赔了好几十两,以及胡叔来来回回奔波的辛苦费,这笔帐起码得算…”云英飞快在心里盘算着,白捡来一个虎背熊腰的下人当然要尽量压榨了,这二年,手里没钱,心里没底啊。

听云英越算越离谱,胡三墨黑的浓眉拢到了一处,锐利的鹰眸闪过不耐:“我是问你什么是用工契约,你扯这么多干什么?”

这点云英倒是理直气壮给扔了回去:“不先算清楚你欠了问我多少我怎么知道这合同应该怎么定!”

两人的口气都有些重了,旁听的胡蝶小姑娘满脸惊惶,可怜兮兮地拉了下云英的裙摆,“云英姐姐,你不要骂哥哥好不好,胡蝶会帮你做很多事的。要是我们能找着我们的家人,我让我父…爹爹赔给你好多好多钱,让你住上大房子,买十个八个下人随便你怎么用怎么骂…”

说着说着。小姑娘双眼红红的,大有云英继续骂她哥哥一下她就开始水漫金山的势头。最怕别人哭的云英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手忙脚乱安慰道:“姐姐哪里有骂你哥哥?是在和他商量,商量你知道吗?就是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找出处理事情的最佳办法。”说到这儿。云英不由气结,貌似胡三的口气才是不好的那个吧,为什么这小丫头不去说她哥哥语气硬邦邦像是冰冻过似的反而要找自个儿的麻烦呢?

虽然是这么想的,可云英还是给胡三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帮着安抚他爱哭的妹子。

谁知道胡三只是伸手拍了拍胡蝶的头顶,继续*回一句:“什么是用工契约?’

“和卖身契差不多,”云英刚说了半句就发现胡三捏紧了拳头,胡蝶眼睛里又包满了泪水,忙快速解释道:“都别激动。这契约不需要你们卖身,只需要帮我做事。我给你开工钱。但为了制约你我双方都按照规定做事中间就需要一纸契约来掣肘。”

“工钱我不要你的,你供我和妹妹吃住就行。”胡三倒是挺干脆的。在岐山别庄住了这么些天他当然清楚了云英其实并非岐山的主子,至于为何胡伯一家子要奉她为主,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不过,这些事情都和他没多大的干系。自己都自顾不暇谁还能管别人闲事。

“只管吃住这样无良的事情我怎么做得出来!而且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想要牛吃草就得让牛吃饱’吗?我可不想你消极怠工。”云英极是大义凌然,为了双方合作共赢,接着又给出了胡三每月一两银子的工钱,而小姑娘胡蝶则是每月五钱银子的工钱。

她当然不可能无端就这么大方,两人这些时日的开支全都被她算到了一处,总共多达三十五两银子。就算兄妹俩每月一两五银子的月钱算是不错,那也得给云英打上两年多白工。

而被云英比作“牛”的胡三并未因此生气。相反嘴里无声重复了她那句“俗话说”。这么有寓意的俗话胡三自认还没听谁说过,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多新鲜词。

三人在地边上一同摘了会儿辣椒,胡蝶有意无意问了些云英家里的事情,云英这单纯的性子根本没注意到胡三在一边竖起耳朵,简单蒋家里的弟妹给说了一遍,别的她没兴趣多说。相信以后兄妹俩自有决断。

“你说的什么用工契约我没意见,不过既然是和你签的契约,我们再待在岐山就不太好了吧?”云英看天色渐暗准备回去的时候胡三冷不防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怎么?山上住着不好吗?胡伯一家子为人都不错的。”现下云英可没地方拿给两个人住,依旧想把两个人打发在岐山住着。

“我们是和你定的用工契约不是和岐山主人定下的。”胡三的态度很坚决,让云英摸不着头脑。小声嘀咕道:“不是住得好好的吗?你又抽的哪门子风。”

不管她声音多小,胡三也听了个清楚,神情一凝就想反驳回去,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抿紧了唇重重说了句:“反正今天你要是不带我进你们村子我自己也能找得到,大不了待会儿挨家挨户问去。”

想象那个画面,云英不得不举起双手投降:“好了好了,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跟我回去也好,左右这几日事情也多得很,要是不怕伤势加重就跟着吧。不过先说好,若是有人问你们两个的来路,记得说是我买的下人,之前是在镇上住着,今天才被我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