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阿奶叫人将二山、二河的屋子重新整理了一遍,又让周家大伯他们仨兄弟合力锯木头做家舍,准备成亲事宜,大山他们则负责打下手。其他人当然也没闲着,阿奶又买了好些厚实保暖的土布,还有大量的棉花,打算给家里每人都做两身棉衣棉裤,两双棉鞋,这些都是女眷的活儿。

不过,总的来说,比起前头那段时日的忙碌,这点儿程度的忙活完全不算啥。就连周芸芸都饶有兴致的跟大嫂、二嫂讨论起怎样做棉衣更好看。

之所以买土布而非细棉布,那是因着土布更为厚实保暖。不过,土布的染色并不如细棉布,就算阿奶并未在这上头省钱,可统共也就朱红、靛青、墨色这三种,好在拼接一下也不算太难接受。

周芸芸想的是,可以做一身朱红的配墨色边沿,再做一身墨色配靛青边沿,最后则是靛青配一圈朱红。这只是颜色,还有掐腰、收肩等细节。

因着难得有闲情逸致折腾衣裳,周芸芸打算来个慢工出细活,只叮嘱大嫂、二嫂先给家里其他人做衣裳,她不着急。

等回头紧赶慢赶的做完了活计,周芸芸这头也将衣裳样式琢磨出来了,她不单琢磨了衣裳、裤子,还顺道折腾出了一顶毛帽子。墨色土布打底,上头可以缀一圈的淡黄色毛皮,帽子前沿和两边护耳可以放下,当然也可以拉上去,下面还缀着两串小绒球,一看就是那种可爱款式的。

这也没办法,周芸芸倒是知晓不少成人款式,可配上她如今这个模样也不合适。再一个,去年因着是寒冬,家里的炭倒是没少,她本人也没怎么往外头跑,并不觉得又太冷。倒是今年,瞅着天气是不大冷,却反而因着老待在院子里,险些给冻成了狗。

帽子是肯定需要的,围脖倒是没必要,因为跟去年一样,周芸芸打算在衣裳领口缀上一圈毛皮。至于毛皮,既可以拆了去年的衣裳,也可以拿今年刚熟的皮子,左右这一年来,胖喵也没少往家里拖东西,哪怕多半成色都不大好,保暖倒是没问题。

大嫂瞧着稀罕,先帮着周芸芸将棉衣、棉裤给做好了,棉鞋则交给了二嫂子去做,她本人又对着周芸芸画出来的帽子样图,认认真真的将帽子做了出来。等全部完工以后,才去拿料子做自个儿的衣裳。

周芸芸拿着帽子试了试,还没戴够呢,就只觉得脑门一凉,回头一看,周家阿奶拿了她的帽子凑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着。

“阿奶?”周芸芸本能的有种不详的预感,仿佛以往也有一次,阿奶用这种格外专注的眼神盯着她做出来哄三囡的旋风薯塔,接下来她就过了一个月的悲惨日子。

“这个挺好,一看就暖和。”周家阿奶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忽的转身拔腿就走。

周芸芸都看傻眼了,这算是打劫吗?

“大嫂,阿奶居然真的把我的帽子抢走了!”周芸芸眼睁睁的看着周家阿奶拿走了自己刚到手还没有焐热的帽子,登时惊得不知晓该怎么办才好。

倒是大堂嫂抿着嘴笑了笑,道:“大概是拿去给人显摆了,回头就还你了。”

“也是。”周芸芸只惊讶了不多会儿,之后就一派淡定的看着大堂嫂做衣裳,还时不时的指点一下。譬如大堂嫂有点儿溜肩,可以在肩膀上做点儿文章,再譬如她自个儿做的是半长款的,让大堂嫂可以试试做个长款的显修长。

姑嫂两个就在堂屋里一边烤着炭盆一边说着闲话,期间周芸芸还去灶间拿了俩红薯埋在炭盆里,没多久就闻着味儿了,等完全熟透了之后,她又拿木条把红薯扒拉出来,跟大堂嫂俩一人一个。

“回头叫三囡瞧见我俩在吃独食,又该哭鼻子了。”大堂嫂也觉得眼睛酸疼,顺势将衣裳搁在一旁,吃起来烤红薯。

“叫她自个儿去埋个红薯呗。”周芸芸才不在乎这个,比起三囡那个馋嘴爱哭鬼,她这会儿心里惦记的却是大金的爆米花机。

前几日大金房里炸了一次,动静倒不是很大,却还是吓到了家里人,尤其是当时正好在隔壁房间的周家大伯娘,据说是吓得她直接瘫在了地上,回头很是训了大金一顿,叫他别在屋里头玩爆竹。可惜,那是不可能的。这不,昨个儿下半晌,大金又小小的炸了一次,亏得当时家里就她和大金两人,才捂住了没让人知晓。

正这般想着,周芸芸只听得一声巨大的响声,就仿佛在耳边炸了个雷似的,惊得她直接将手上才吃了两口的红薯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一旁的大堂嫂也好不到哪里去,准确的说是更惨,她不止把红薯给丢出去好远,还吓得整个人往后仰,偏她坐的是条凳,一个后仰直接摔到了地上。

“大、大嫂你没事儿罢?”周芸芸赶紧上前去扶她,见她面色惨白,还得开口安慰,“不怕不怕,估摸着是大金在屋里炸爆竹玩呢。”

感谢大伯娘给想的好借口,正好方便周芸芸直接拿来一用。

“天杀的臭小子!都跟你说不准在屋子里玩爆竹,你这是干啥呢?要淘气去外头,别大过年的,把家里给点了!周大金!!”

大伯娘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紧接着是大金委委屈屈的声音:“我又不是故意的,以后会小心的。”

“小心个啥?!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些日子到底在鼓捣啥玩意儿!”大伯娘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却在沉寂了一会儿后,猛地拔高了声调,“这个黑咕隆咚的东西是啥?你还真在家里点火了,你你你…我叫你爹来抽你!”

堂屋里,周芸芸和大堂嫂面面相觑,半晌,还是大堂嫂先回过神来,伸手轻推了推:“你去外头瞅瞅,别叫大金真被揍了。”

“放心罢,我阿爹才舍不得揍他。”周芸芸还是坚持先将大堂嫂扶起来坐好,低头格外可惜的看了眼俩面朝下摔得格外惨烈的红薯,略收拾了一下,直接给丢到了猪圈里。最后,才慢悠悠的绕到大金那屋,伸长脖子看了进去。

大金倒是不委屈了,他只弯腰低头的研究着手里的大炮筒,可惜琢磨了半天仍不得要领,只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周芸芸也没法子,她倒是想帮大金,却完全无从帮起。

老式大炮手摇爆米花机在她上辈子并不是甚么稀罕物件,事实上她也没少买来吃,或者自个儿带上大米、玉米、年糕片叫人家帮她炸。可惜,她却完全不懂这里头是甚么原理,更别说还要在完全没有模型和数据的情况下对其进行仿照了。

于她而言,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能祈祷大金自个儿能灵光一现搞定了。

可惜,大金还没折腾好,大伯娘已经带着人杀回来了:“我说三弟,这要是旁的事儿我也懒得管了,可没得让孩子在屋里点火炸爆竹的,就算没伤到人,点着屋子咋办?三弟,我知晓你宠孩子,可也得管管罢?”

周家阿爹搓着手,一脸为难的看看屋里的儿子,瞅瞅屋外的闺女,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这是咋的了?”

“没咋,以后我会小心的。”大金连头都没有回,只随口甩出一句话,知晓的还道是在苦心研究,不知晓的还道是随口敷衍呢。

周芸芸听了这话觉得要糟,刚打算开口圆一圆,却见大伯娘猛地炸了。

“这还没炸?三天两头的一通闹腾,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我那屋就在旁边,上次听着就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今个儿呢?我差点儿没直接撞了墙!哎哟,大金,就当是大伯娘求你了,赶紧把那些脏兮兮的东西丢出去,回头我给你买糖吃。”

第64章

周家阿爹一脸的为难。

无论怎么看,占理的人肯定是周家大伯娘,毕竟小孩子家家的玩闹一些也就罢了,像这种动不动就炸一回的,哪怕先前是没出事儿,可谁能保证以后的事儿?再一个,玩的东西那么多,咋就非要琢磨这等危险的事儿?

问题是,大金乃至他们姐弟俩的情况有点儿特殊。

在周李氏被休弃前,最宠着大金的人铁定是她。那会儿,周家阿爹虽然也疼孩子,却远远够不上溺爱的地步。可自打周李氏走后,想着膝下这俩孩子都成了没娘的小可怜,他可不是豁出去一切疼惜上了吗?

前有周家阿奶将周芸芸当成福娃娃,后有周家阿爹把大金捧在手心里养,这也亏得姐弟俩都是心地纯良之人,即便这般受宠也没养歪,换个人,指不定还真出事儿了。

如今,听自家大嫂说了这番话,周家阿爹自知理亏,只一脸歉意的道:“大嫂,是我没教好孩子,回头一定好好说他。”

周家大伯娘却没有因此脸色好转,只因这话听着就像是在息事宁人,登时没好气的叱道:“我说三弟,不是我这个当嫂子的说你,知道你宠孩子,可这也得有个度。你自个儿瞅瞅那脏兮兮的东西有啥好的?这要单是脏了些那也成,哪怕大金学三囡那样每日里在泥地里打滚我都不说了,可这玩意儿又要点火,又会炸的,吓不吓人?”

说罢,大伯娘索性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只径直上前,作势要将东西给丢了。

大金原没打算跟长辈硬杠,可眼见自个儿琢磨了好几个月的宝贝就要保不住了,登时跳起来拦在前头,说甚么都不让开。

一个要丢,一个不让,两下很快就僵持了起来。

周家阿爹都快把脑壳给挠破了,他当然知道大嫂说得对,可他更知道那所谓的脏兮兮玩意儿是大金很宝贝的东西,一天到晚琢磨不说,晚间都恨不得抱在怀里睡了,这会儿要丢掉,怎么可能呢?

身畔的周芸芸也想劝两句,她是想着,能不能寻个离主屋远的地方,叫大金白日里自个儿去待着,这样他的宝贝不用丢,大伯娘这头也不会再受惊吓了,算是两方各退一步,也勉强算是两全其美了。

这般想着,周芸芸便要开口,却没料大伯娘先气到了。

“你这孩子到底是咋回事儿?不就是个脏兮兮的破玩意儿吗?真是的,一天到晚的不干正事儿,亏得阿娘还费钱费力的送你去先生那儿念书,图甚么?难不成是图你守着这么个破玩意儿瞎折腾的?自个儿不学好,还闹得阖家不安宁!”

这话却是有些过了,若说原本道理还在大伯娘这里,有了她这话,甚么道理都没了。毕竟,孩子就是孩子,无论怎么贪玩胡闹,可不能扯到旁的地方去,尤其她这话隐射的意思太明显了,只差没明着说大金不是念书的料,叫阿奶别费这个钱了。

大金却梗着脖子道:“我早就不想念书了,多早晚的事儿,索性打从明个儿起就不念了!”

被大金拿话一堵,大伯娘很是愣了一瞬,旋即赶紧摆手道:“这是怎么说的?我可没逼你不念书。”

懂了,这是既想要结果,又不愿意承担骂名。

周家阿爹沉着脸望着他嫂子,周芸芸也面无表情的看着大伯娘,若说之前大伯娘的某些行为碍着家里人的眼,可三房这头却是始终不曾表明过态度。然而,从今个儿起,也许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这时,周家阿爹终于上前拦在了大金面前,沉声道:“大金要是做错了事儿,我这个当爹的会管教。要是有碍着大嫂的地方,我也替他跟你赔不是。”

“那、那念书…”大伯娘张了张嘴,有心问个仔细却又舍不下脸面。

其实,关于念书一事她早就想问个分明了。虽说周家如今看着是不错,可周家阿奶既花了那么一大笔钱买下了那百来亩水田,想也知晓手头上的钱财不多了。她又听人说过,念书这事儿越到后头越费钱,家里有三个年岁相差不大的小子,怎么着都是供不起的。

这二房也就罢了,毕竟人家爹娘哥哥嫂子都在,好在给家里出力不少,可三房呢?就一个爹能干活,当姐姐的只怕没几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候要是中了也罢,万一没中呢?哪个来养家?

她最怕的就是到时候自家男人以长兄如父的名义,叫她的儿子们养着三房父子俩!!

许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周家阿爹朗声道:“大金不念书了,甭管他往后是种地还是做买卖,我这个当爹都由他。至于旁的就不劳大嫂费心了。”

终于要到了准话,大伯娘有那么一瞬间露出笑脸,不过很快就收了回去。只是这会儿,因着先前的响动,除了外出的人之外,其他人都相继走了出来,包括原先在后院打家舍的周家大伯等人。

大伯娘可不觉得有问题,只笑着道:“这话是三弟你说的,哦对了,也是大金说的,可不关我的事儿。”

“是不关你的事儿,往后等我做买卖发了财,别想从我手里要好处,我不带着你做买卖!”大金也是火了,他本就是三房最小的孩子,哪怕周芸芸素来受宠,却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反而习惯了让着他。可以说,生平头一次,他被人指着鼻子教训,能有好气才叫怪了。

这要是搁在以往,周家阿爹怎么着也要训两句意思一下,可今个儿因着他大嫂先前那些话,他只当没听到儿子略放肆的话,沉默无言。

只是大伯娘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的伸手去拍大金的脑袋,被他躲开了也不恼,就跟哄孩子似的道:“好,大伯娘就看着咱们大金做大买卖,有大出息。”

“有没有出息可不是大嫂你说了算了。”周家阿爹当然听出了这话里的调侃之意,冷着脸呛了一句,又回头叮嘱大金小心着点儿,东西毁了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伤到了自己。

大金这回倒是老实了,点了点头刚想说甚么,冷不丁的听到一声巴掌响。

周家大伯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直接甩了他婆娘一个大耳括子,满脸的恼怒,双眼都能冒出火来:“刚老实了两天,这就又抖起来了?以为亲事定了就铁定退不了?哼,成亲以后还能休妻呢,你咋就腰板挺得那么直?有这个闲工夫管三房的事儿,你倒是给我干活去啊!”

“你打我干啥?我做了啥事儿?”大伯娘捂着脸颊有些发懵,虽说那力道是不重,可那声脆响却结结实实的伤了她的面子,待回过神来之后,她更是连连跳脚,非要跟她男人闹一场不可。

可惜,周家大伯才没这个闲工夫,一面招呼其他人赶紧干活去,一面伸手去拉周家阿爹,嘴里赔着不是:“三弟,别跟那傻婆娘计较,回头等得空了,我见天的收拾她,看她还怎么瞎蹦跶!”

说这话时,周家大伯完全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莫说就站在他跟前的大伯娘了,连远远的站在堂屋廊下的大堂嫂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当下,大伯娘涨红了脸,想也不想的就甩出一句话:“我好歹也是大金的伯娘,说他两句怎的了?没娘的孩子是可怜,也不能像三弟那样往死里宠罢?再说李氏她都改嫁了,再要是没人管着,万一往后干出杀人放火的事儿…啊!!”

若说之前那巴掌只是想给自家婆娘一个教训,因此响声是有的,力道却是真的不重,然而紧接着这一下,却直接将人横着打飞了出去。

周家大伯原就是庄稼把式,天生一把好力气,再说男人和女人之间本就有不小的差距,更别提这一巴掌凝聚着他满腔的怒火。

只一巴掌哪里够?周家大伯怒气冲冲的上前,揪起摔在地上的婆娘,左一下右一下,抡起巴掌狠狠的抽。

其他人都在发懵,等回过神来之后,又赶忙上前拉架。

按说,看到这种情况,头一个冲上去的该是大山他们仨兄弟,可大山却被他婆娘给拦下来:“别去,叫阿爹狠狠出口气这事儿兴许还能了结,你要不叫他出气,指不定回头就真的写休书了。”

大山停住了脚步,先是诧异的看了他婆娘一眼,旋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二山倒是没人拦着,只是他自个儿有些发懵的看着院子里的乱象,脑子里嗡嗡作响。作为儿子,他是应该上前拉架,可凭良心说,他是真的有些寒心了,被他娘方才那话。

但凡是周家的人都很清楚李氏在大金心目中的地位,哪怕今个儿这话是对着周芸芸说的,后果还不算严重。当然,就他娘那个怂货,是绝对不敢冲着周芸芸撒气的。所以,柿子挑软的捏,明明是他爹给了气受,居然回头就撒给了大金?将心比心,今个儿要是他娘被休了,二婶娘或者三婶娘敢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他铁定一记老拳挥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