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没了,都置办了地。

鹅没了,蛋没了,都卖了钱。

“我的蚯蚓坑啊!!!!!!!!!你们让我挖走!!!!!我舍不得啊!!!”三囡哭唧唧的搂着她的大花,这是她坚持不叫卖的,连周家阿奶说了她仍是不卖,闹的狠了索性叫卖了她得了!

无奈之下,周家人只得先撇开大花,将其他的家禽牲畜先处理掉了。其实说是处理,非但没有亏欠,还小赚了一笔,毕竟那些家禽牲畜都是好的,连禽蛋也是如此,并不存在跌价的问题。哪怕镇上收不了那么多,不是还有县城酒楼吗?虽说周家这头没有跟酒楼正式做过买卖,可有三奶奶从中牵线搭桥,不过才区区一日,就将数以百计的活禽皆卖了个精光。

三囡伤心啊,哪怕她娘把赚来的钱都给了她,她一样照哭不误,惹毛了她娘索性举着胳膊要揍她,这才叫她略安生了点儿。

当然,没忘了把钱收好。

这些年来,三囡还真的存了不少钱财,只不过先前攒的那些钱财都跟周家阿奶换了地。事实上,自打分家以后,周家阿奶名下的地其实多半都是被三囡买下了,三房的地则是一多半卖给了三河,两边剩下的那些零碎却是被大河、二河收了去的。这也是为何周家大伯娘可以轻易的抢走二房分得的银票,完全是因为二房对她没防备,外加他们当时手头上确实有一大笔现成的银票。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自打买下了全家的地后,二房上下就成了彻彻底底的穷光蛋。好在这回将家禽牲畜都给卖了,多少也攒下了一笔钱,起码不至于到了县城连买柴禾、买油盐酱醋的钱都没有。

前头说了,尽管三囡很是伤心,可她还是没忘记将钱收好。

她娘还是很了解她的,没给她银票,给的是金银锭子,虽说三囡名下的家禽牲畜不老少,可实际上换成金银之后也没多少份量。统共也就十两的金子,并一些为数不多的散碎银子。

三囡小心翼翼的将现钱都放到了荷包里,再挂到自己的脖子上。份量确实是有的,可她不在乎,反正比起轻飘飘的银票,她更喜欢沉甸甸的金银锭子,哪怕因此受累也无所谓。

把金银收妥了之后,三囡的心情略好了点儿,伸手将大花抱在怀里,还没忘了安慰大花:“大花不伤心,回头咱再去买很多很多的大白鹅,再叫你当大将军!”

大花它懂个屁,只是瞪着眼睛扫着时不时贴墙而过的周大囡,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也亏得三囡死死的抱着它,叫它没法子来个千里追杀,至于眼神攻击,周大囡还是吃得住的。

这老周家又是搬运粮食,又是卖掉家禽牲畜的,难免耽搁了两日。等他们真正出发的时候,其实是在周大囡回到娘家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期间,村子里已经走了不少人家,当然他们都是轻装简便的出发的,小命是要的,可也没这么笃定会来洪灾,折中一下就是光人走,东西基本没带,最多也就是收拾了点儿细软带上。这要是不出事儿也就罢了,一旦出了事儿,那些人的小命是能保住,可事后绝对能后悔死。

且不提那些个蠢货,毕竟外人再蠢都跟老周家没有半点儿关系,左右他们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若是还有人铁了心的想要寻死,那他们也没法子。

关键是,老周家本身也有蠢货。

“你说啥?你不想走?!”

就在临出门前,周家大伯娘忽的开口说了自己的想法,看得出来她多少还是有点儿犹豫的,不然也不会在最后一刻才下定决心。问题在于,就因为是最后一刻下的决心,她想留下的意愿之坚定,是任何人也无法劝服的。

周家大伯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你个蠢货是不是疯了?这眼瞅着村子里都走了一多半了,咱们家更是把东西都搬空了,你是傻了还是咋了,非要留下来等死?”

大伯娘却道:“留下来咋就是等死呢?不就是多下了两天雨吗?往年也不是没下过雨,有啥好怕的?再说了,保不准明个儿就不下雨了,咋就那么倒霉的一定会发大水呢?行了行了,啥也甭说了,反正我不走,三山子也不走。”

“你自个儿要作死,还非要带上三山子?”周家大伯惊呆了。

“咋了?不是都跟你说了,没可能真的发大水吗?只听着你们这一天天的瞎嚷嚷,到时候没来大水,咱们家的脸面都丢光了!三山子将来还要下场考试,搬来搬去的,回头再好几个人挤在一个炕上,叫他咋做学问呢?索性别走了,留在家里多清净!”

说着,大伯娘抬眼看向三山子,朗声问道:“三山子你自个儿说,到底要走还是要留?家里的囤粮是搬走了,可我在房里还藏了一坛子的白米,田间地里的蔬菜也还有不少,回头我都去摘了,柴禾也有半屋子,尽够咱们娘俩用的了。三山子你放心,大水不会来的,阿娘还能害你不成?”

三山子原就是个没啥主见的,先前全家人都说要走,他也就顺势跟着走了。如今他娘既然说了不会有洪灾这回事儿,又愿意留下来陪着他,他自是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当下,三山子就走到板车前头,伸手将他的书奁拿了下来。他的东西多半都值钱,数量和份量却是不算多。至于家舍之类的,则是一样都没搬走,包括先前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书案,都被留了下来。

尽管三山子没有说哪怕一个字,可他还是用实际行动表明了立场。

见状,最失望的人就是周家大伯了。

“好好,你们都能耐,铁了心要留下来寻死那我也没法子。罢了,走吧,不用管他们了。”话是这么说的,可周家大伯在说这话时,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十岁,满脸的失望和悲凉。

偏生大伯娘非但不知好歹,还出言嘲讽道:“说的好像以往你管过咱们娘俩一样,赶紧走你的,带着你的宝贝儿子女儿,都走!就算回头大水真的来了,那也是我的命,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儿!”

见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周家其他人还能如何?事实上,其他人除了大房几个被气狠了,多半人都是一副看傻子的神情。

纵使周家阿奶身上有千万个缺点,可她的精明强干却不是吹出来的。换句话说,你可以不相信她的人品,却不能不相信她的惜命和能耐。

唯独三囡见大伯娘真不走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抱着大花走到她跟前,开口叮嘱道:“大伯娘,你要是真不走,那可千万要记得往镇上跑一次,好歹要把你手头上的银票都给换成金银锭子。银票可不好了,随便被水一浸,就湿透了就破了,哪里有实实在在的金银来得可靠?记得,千万要去换啊!左右几千两的银子,换成金条金块,也不过小小一个匣子就能放妥当的,不妨事儿。”

“知了,知了,小丫头片子人不大心眼儿倒是多,还爱管闲事儿!我这辈子吃的饭比你吃的盐都多,我还能不知晓哪个妥当?”

心下却只吐槽着,她哪里敢兑换成金银藏在家里?即便占地再小,家里有俩儿媳妇儿,还有她男人在,万一给发现了,还能有她的份儿?换成银票就不同了,小小的几张纸,折得方正一些藏进荷包里,再将荷包缝到她的肚兜里层,保管人家瞧不出来,既安全又方便。

大伯娘翻了翻白眼,随手接过三山子手里的书奁,拧着腰身就往屋里走,当然也没忘了招呼三山子赶紧进屋去,毕竟这会儿外头还在下着雨呢。

“三囡你给我赶紧上车!”周家阿奶恼火的道,“别管那婆娘死活!”

三囡就算有点儿实心眼儿,也知晓自己遭了大伯娘的嫌,再不敢多嘴,只忙不迭的奔到了牛车前,抱着大花坐了上去。

因着大花的缘故,周大囡并不敢往三囡跟前凑,她只挨着她大嫂坐着。其实真要算起来,娘家这头的女眷,除了俩个妹妹外,最熟悉的也就是她娘和她大嫂了。至于二嫂,则是因为她出嫁之后才嫁进来的,哪怕这两年也没少打交道,事实上却也谈不上有多熟悉。

这不,周大囡一面挨着她大嫂坐,一面讨好的把小腊梅搂在了怀里,还特地拿了块毡布挡在前头,免得小姑娘被雨淋到。

大山媳妇儿瞧了她一眼,虽说姑嫂两个头几年是没少闹矛盾,不过最近两年关系的确缓和了不少,尤其是在几个孩子出生以后,周大囡没少帮她带孩子做家事,甚至很多时候连婆家的事情都丢在一旁不管,只一心为娘家考虑。

人心都是肉长的,况且姑嫂两个之间也没啥深仇大恨,再一个,这不是有大伯娘在吗?比起时时刻刻不停寻自个儿麻烦的婆母,大山媳妇儿深深的认为,小姑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起码每回小姑子在时,婆母都躲得远远的,连耳根子都能清净不少。

这般想着,大山媳妇儿便主动跟周大囡搭起了话,又因着刚巧发生了先前那事儿,便忍不住小声的吐槽起来。

“大囡,你说阿娘这是咋了?前两日不是还好好的,咋今个儿又变了?说不去就不去,先前连个征兆都没有。这外头人不相信阿奶的话,咱们自家人就是不信,也别说出来呢。大囡你说是不是?”

周大囡撇了撇嘴,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周家的方向,紧接着回头冲着她大嫂点了点头:“她傻呗。”

大山媳妇儿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可有些话周大囡可以说,她却不能这么口无遮拦的瞎说,因此只讪笑着道:“也别这么说,兴许是魇着了。”

一直都在犯傻,和偶尔犯一次傻,有太大区别吗?周大囡其实是最清楚真实原因的,可她不说,只暗自偷笑不已。

大伯娘是真的不愿意离村去县城吗?

当然不是。

这世上就没人是不惜命的,哪怕大伯娘再蠢,她也知晓小命只有一条,玩完了就真的完了。因此,但凡有其他选择,她都不可能任由自己身处险境。

可这不是没法子吗?

因着周家要搬运东西耽搁了两日,这两日里,周大囡压根就没回老丁家,而是跟三囡挤在一个屋里睡觉。可那是晚上,白日里,周大囡是完全没有任何顾忌的在老周家四处乱窜,还每每故意往她跟前凑。

这下却是害苦了她。

大伯娘倒是有心想要逼迫周大囡离开,可她再傻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周大囡是周家的姑娘,回娘家避难是很正常的,就说只是寻常的亲眷好了,人家来投亲靠友,且也没说不给银子,就这样硬生生的将人轰出去,人干事儿?

反正周家阿奶是做不出来的,她顶多对周大囡爱理不理的。如今的周家已经分家了,各房都是各自开火的,周家阿奶是跟着三房吃的,周大囡则是始终跟三囡凑在一起,因此大伯娘便是想找由头赶人都不成。

而跟周大囡共处一个屋檐下是怎样的感受呢?

那祸害简直就是见天的惹是生非,哪怕不出言威胁,也会三不五时的吓她一跳,或者偷摸着给她一拳,踹她一脚。完事了还能蹦出一句“没瞧见”、“这是意外”、“真对不住”…有时候大伯娘是真的忍不住想问问她,哪儿来的那么多巧合?!!!

周家的数辆牛车驶离大青山山脚下,慢慢的来到了村子里。

曾经的杨树村格外得热闹,且多半人家都有凑在村头树底下唠嗑的习惯,因此除非是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不然村头这块始终都是热闹非凡的。

可惜,如今村子里一多半人都跑了,一路走来,只觉得冷冷清清的。倒是零星还有些人没来得及走,见周家的牛车队来了,忙招呼家里人跟上。这年头,出远门是件大事儿,哪怕跟着周家没啥好处,添个热闹劲儿也是好的。

只这般,等真的出了杨树村时,周家后头又跟上了六七户人家。

除了杨树村之外,临近的杨柳村也走了不少人,多半都是跟王家交好的。不过,虽说都离开了村子,可多半人都不是去县城的,一是路途遥远,二是县城里消费太高,这些人虽把周家的警告记到了心上,事实上却多半选择了去镇上投亲靠友,还有一些则干脆背着行囊往大青山上跑,左右山坳里也有人家,或是花几个小钱借住,或是自个儿搭个棚子,只要粮食足够,哪怕待再久都成。到时候,万一真的发大水了,也不可能漫到山上去。

然而,即便走了一多半的人,还是有很多人并不将周家的警告放在心上。事实上,好些人都将这事儿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还放言,精明了一辈子的周家老太这回准是走眼了,回头等天气放晴了,定要当面好生笑话笑话她。

还真别说,事儿就是这般凑巧,老周家离开村子的两日后,雨停了。

当然,雨停了并不代表天就放晴了,可起码也算是个好的征兆。留下来的人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笑着跟家里人调侃,周家那老太婆这回是真的错了,大错特错!

嘲笑的人里拖还包括了周家大伯娘。

却说当日送走了周家众人后,大伯娘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想也知晓,周家阿奶是绝对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的,除非是真的看走眼,要不然她和三山子恐怕真有危险。

当时,大伯娘还是留了一手的,她藏起来的粮食其实不止一坛,而是压得严严实实的三坛子,且其中的两坛还被她埋到了山上某个洞穴的深处,除了粮食还有一些旧衣裳被褥并柴禾。她是这么想的,真要是有什么不好了,赶紧带着三山子上山,没的为了躲避周大囡,把他们娘俩的小命给搭上的。

这是最后的手段,说真的,大伯娘并不希望用到后手,她更愿意周家阿奶的担心落空。

而如今看来,她大概是赌对了。

真的吗?

突变发生在晌午时分,那会儿大伯娘刚做好了午饭,顾不得自己吃,先趁热端去了三山子那屋。结果,才刚将饭菜放到了书案上,就猛的听到一阵轰响声。

有那么一瞬间,大伯娘和三山子是茫然的,尤其是三山子,他刚放下笔,打算拿碗筷吃饭,听得外头的动静后还侧过头去看他娘,示意他娘去外头瞅瞅情况。大伯娘还真就去了,只是才走到门边,就瞳孔放大浑身发颤:“天天天!!!!!!!”

几乎话音刚落,漫天的水蜂拥而至,也亏得老周家的房舍牢固,便是洪水至此,也没能把房舍冲垮,这要是跟村子里某些不怎么牢固的房舍那般,一下子就给冲垮了,那倒塌的房梁屋顶能直接把人砸乘肉饼。

只是就算房舍依旧稳固,大伯娘和三山子的命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虽说因着依山伴水的缘故,杨树村一带多半人都是会水的,尤其周家这头,三不五时的还要下河摸鱼添菜,也就是几个女眷水性一般,男丁们几乎各个都是浪里白条。然而,三山子却是个例外。

往前好些年,三山子也曾过着上树掏鸟蛋的淘气日子,可自打开始念书以后,他就安生多了。这些年下来,就算曾经会点儿水,如今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更别提发大水跟在河里摸鱼是完全不同的,巨大的水浪伴随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将人轰得一下推得东倒西歪的,哪怕勉强稳住了身形又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莫说游到岸边,单是小心躲避周围的杂物就已经够费神的了。

幸亏家里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仅剩的也就是柴房灶间的那点子东西…

幸亏老周家是独门独户,周遭没啥邻里…

幸亏大伯娘先前花了大价钱买了个质量极好的书案,那玩意儿虽没法帮助三山子金榜题名,倒是能临时当一下小船…

过了好一会儿,大伯娘和三山子抱住书案晃晃悠悠的从周家大院飘了出来,附近一带除了老周家是真没啥人,哪怕今个儿雨停了,也没几个人会在这种时候往山上跑。因此,等他们娘俩飘出了周家大院后,目光所及之处,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大伯娘先前被洪水冲得东倒西歪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这会儿被冲到了外头,被冷风一吹,原本晕眩的头脑才慢慢的清醒过来。

“三山子你赶紧爬到桌子上,我推着你走!咱们去山上,我在山上洞里藏了不少东西,不要紧的,只要上了山咱们就没事儿了。”见三山子惊惶之余还极为不舍的望着正好从身边飘过去的空书奁,大伯娘赶紧安慰道,“别心疼了,阿娘有钱,回头给你买更好…啊!!!!!!!!!!!!!!!!”

三山子原本就处于惊魂未定之中,冷不丁的听到了如此凄厉的惨叫声,还是从紧挨着他的亲娘口中发出来的,唬得他下意识的松了手,连着灌了好几口水,才凑巧伸手抓住了一条桌腿,勉勉强强的稳住了身形。